第三十章 商百富的桃花梦 自从商百富熊进了红玫瑰理发厅当学徒,老板给他安排了课程表:头半年,主 要管热水,开门之前,要把一锅炉水烧开,把毛巾泡上,然后随时递手巾把儿,随 时扫地。打烊之后,要用墩布把地拖干净,要把所有的当天用过的毛巾、大布都洗 干净晾起来。第二个半年学洗头;第三个半年学卷杆子;第四个半年学吹风;第五 个半年学动剪子;第六个半年学烫发。三年期满,就出师了。成绩优异,可以提前, 成绩太差,还要延长;犯有过错,视情节轻重可打可罚,最严重的可以辞退。出师 之前,每月工资六十万,正常班中午管一顿饭,加夜班再管一顿饭。 商百富心里暗想:这活儿可没意思,简直是当奴才。我在家里从来没洗过一块 手绢儿,也没烧过一壶茶,这倒好,烧锅炉我包了,那么多毛巾、大布我也包了。 还要扫地、擦地板,我干得过来么?正想表示不愿意干,翻了翻大白眼珠儿,转念 又一想:这个地方有这么多大姑娘小媳妇儿进进出出,一个个全长得那么水灵。只 要我咬牙忍过了头一年,我就有了摸她们的合法权利了,脸蛋儿,眼睛,鼻子,想 摸哪儿就摸哪儿。这么美的活儿,我上哪儿找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商百富这一回可是下了狠心的。 但是干不多久,他就发觉自己的孤立,绝对的孤立。不但师傅从来不理他,师 哥师姐们也从来不睬他。有时候顾客们多看他两眼,也是因为他丑得出奇,觉得他 在这样的场合出现似乎太不协调,太不相称。因此顾客们从来没用黑眼珠子看过他, 即便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那眼光也是奇异的,惊讶的,甚至是讨厌的,愤怒 的。 有一次他扫地,扫到了一个等待烫发的漂亮姑娘面前,他想多看她一眼,扫到 她左面,她把脸扭到了右面,他急忙扫到右面,她可把脸又扭到左面去了。他只以 为那姑娘自以为长得漂亮,不肯让他看,实际上是人家嫌他长得丑,不想看他,免 得恶心。 他的七师姐洪小玉,是个农村来的丫头,比商百富还小两岁呢。可是在师傅门 下,辈份儿大小并不按年龄排,而是看进门的早晚。所以尽管商百富比她大得多, 却不得不叫人家“师姐”。这个小丫头,个子适中,胖瘦适度,皮肤细腻,脸蛋儿 红润,长得本来就水灵,进城不过半年,经师傅的特别调教,如今连一点儿农村习 气也没有了。除了依旧梳着独根大辫儿,从穿着打扮到言语神态,学的完全是城里 姑娘的样子,大大方方,绝不忸怩作态。而她的这根独辫儿,竟比城里姑娘的两根 小辫子显得更加好看,更加招人喜爱。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双眼皮儿,长睫毛,一 说话滴溜乱转,看人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颇有勾魂摄魄的本事。据说 有许多人──当然是男人──从大老远的巴巴儿地赶到这里来理个发,醉翁之意, 就是来享受她的“临去那秋波一转”和递上热手巾把儿的“含情脉脉”的。 但是这个笑口常开的洪小玉,不但从来没对商百富笑过,甚至连话也懒得跟他 说。有几次商百富主动地迎了上去,还没等他开口,她鼻子里鄙夷地“哼”了一声, 就急忙躲开了,唯恐他的丑和黑会“传染”给她似的。有时候因为水冷水热不得不 跑来跟商百富打个招呼,也是眼睛看着别处或者地下。这使商百富很恼火也很受不 了。在他看来,洪小玉之所以能够“高升”一步,是因为他来了;而在洪小玉看来, 商百富之所以能够进入红玫瑰,是因为她给他腾出了位置。两个人的看法牛蹄子两 掰着,永远合不到一起。 商百富来到红玫瑰还不到一个月,师傅就抠(音k ēi )了他不下十次之多了。 不是说他来得太晚,就是说他水烧得不热,地扫得不勤,毛巾、大布洗得不干净。 师傅并不一天到晚在店堂里坐着,也很少亲自给顾客洗头,水冷水热他并不知道。 因此,他心里认为一定是洪小玉这个丫头片子给他使的坏,在师傅面前告了他了。 商百富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除了在工读学校的独眼龙面前和在师哥面前他算 是认过输也吃过一两次亏之外,在比他弱的人面前,特别是在女人面前,他是从来 不认输也不吃亏的。他在心里暗暗打主意,一定要让洪小玉也挨师傅一顿抠,让她 知道知道我姓商的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烧水的学徒,早上来得早,晚上走得晚,要做点儿手脚,当然很容易。五十年 代初期,还没有洗发香波,档次低的理发店,一般就用洗衣服的肥皂;档次略高的, 大都用“软皂”,也就是瓶装的液体香皂。红玫瑰理发厅生意不错,一天用三四瓶、 四五瓶软皂是常事。洪小玉既然是专职的“洗头妹”,所有的液体香皂当然全归她 管。商百富一看这东西是乳白色的半流体,就想出一个歪点子来,要借它搞点儿名 堂,让小玉出一回洋相。 他事先从家里带来一小瓶臭豆腐乳,等店里所有的人都走了以后,偷偷儿把架 子上的液体香皂取下一瓶来,倒掉半瓶,兑上小半瓶臭豆腐乳,晃匀了,看看还不 满,又撒泡尿把容量补足,稀稠度也差不多,这才拧上盖子放回原处,只等第二天 看好戏。 第二天,洪小玉给顾客洗头,一瓶一瓶用过去,终于用到这一瓶了。按照平时 的习惯,拧开盖子,把瓶子里的软香皂往顾客的头发上倒,一面倒一面用手抓挠搓 揉,等头发上起来泡沫以后,再放热水冲洗。这一回,她倒了一些软皂和臭豆腐的 混合液在顾客的头发上,刚抓了两把,一股戗鼻子的臭气立刻弥漫开来,整个理发 厅都能闻见了。受到损害的顾客当然不干,当时就发了大火。赶上这个顾客是个不 好说话的,破口大骂之外,还一定要理发厅赔偿损失。顾客这一闹,把熊二招来了, 面对这样煞风景的事情,除了借口液体香皂变质之外,当然说不出别的什么来,只 能连连赔礼道歉,除了答应保证彻底洗干净之外,烫头的钱也免了。为这件事情, 尽管洪小玉是师傅的心尖子,也免不了要挨师傅的一顿骂,还不敢顶嘴,只好躲到 一边儿偷偷流眼泪。 洪小玉哭得越凶,商百富心里越是高兴。要不是在店里,他准得仰天哈哈狂笑。 尽管师傅也怀疑是有人跟小玉过不去故意做的手脚,也再三表示一定要把这个 坏蛋抓出来,但是这种事情,当时没抓住“黑手”,谁敢瞎说?又有谁肯承认?两 三天一过,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一拖又到了国庆节。九十年代的人结婚,许多人不是挑五月十八日,就是挑八 月十八日,认为这是“要发”的好日子。五十年代的人结婚,许多人都挑“五一”、 “十一”,据说是为了多几天婚假,也为了好记,再说天气也好,不太冷,不太热, 遇上雨雪的机会也极少。举行婚礼,新郎、新娘要理发,吃喜酒的贺客们要理发; 就是与喜庆无缘的人,打算在节日期间到公园去逛逛,照两张相的,也都想理理发。 因此,五一、十一前夕,是理发厅最忙碌的日子。这就跟解放前春节前夕人们必须 理发,以致理发店无法过年,大年三十儿还要干通宵的情况近似。 红玫瑰既然是以做女发出名的理发馆,国庆之前特别忙碌自在意料之中。 国庆前四五天,熊二看看店里实在忙不过来,除了亲自出马专门给新娘子烫发 之外,还准备添人,宣布明天就有一个“帮忙的”要来。 第二天,这个人果然来了,而且到得相当早,商百富刚进门没多久,她也到了。 这个人看上去年纪没有三十也该有二十七八了,但是打扮得很入时:头发烫的是蓬 松大花,上下左右不用一个发卡,圆圆的脸儿上,眉毛修得弯弯的,像初二三的月 亮,脸是用洗面香粉洗过的,看上去特别嫩。那时候还没人穿牛仔裤,但是她的长 裤做得特别瘦小,似乎故意向人显露她那修长的纤腿和细腰大屁股。上身穿一件大 红色开司米的紧身细毛线衫,又特别突出她圆鼓鼓的前胸。她的那一股子魅力,像 燃烧的火焰,就是在最最寒冷的冬夜,也能熔化最最冷酷的心。 她一进门,自己就说她是“新来的”。按商百富的理解,“新来的”当然就是 学徒。尽管他也认为像她这样大年龄了,还来学徒,是晚了点儿。但是老板叫来的 人,他无权过问,倒是觉得这一来,他的烧开水的差使有人接替了,他该“升级” 去洗头,也就是有资格去摸女顾客的脸了。他高兴不尽,当即就自作主张地告诉她 煤在什么地方,一天要用多少炉水,招呼她一起生炉烧水。 这个女人,可以说是商百富遇见过的女人中对他最最客气的一个了。她不但用 正眼儿看他,跟他一起干活儿,而且还笑嘻嘻地跟他说话儿,问他来了多长时间了, 都学了些什么,聊得很亲热,甚至连有没有女朋友的事儿也问到了。两人一直聊到 大师兄进门,听大师兄喊她师姑,这才想到她原来是师傅的师妹! 师姑跟师傅一起学徒,同出一门,手艺很不错。她原来在一家上海迁来的理发 厅当理发员,很有名气,不知道的人,从她的穿着打扮,都以为她是上海姑娘。后 来嫁给一个有钱的老板做填房,就当起太太来,什么都不干了。这一次是她见师哥 这里实在太忙,主动出兵来支援的。 师姑不但手艺好,对人也好。她从来不摆架子,也不看人下菜碟儿:对漂亮的 小伙子亲热,对商百富这样的丑八怪也不躲着。因为她长着一辈儿,在商百富面前 有点儿倚老卖老,总拿商百富当小孩子看待,常常支使他给她干点儿什么事儿,干 完以后不是拍拍他肩膀,就是摸摸他头顶,粲然一笑,表示嘉许。商百富从小在家 里不干活儿,养成他懒惰、依赖的习性,但是在师姑面前,却特别勤快。中午大家 轮换吃饭的时候,商百富总要等她一起吃,讨好地帮她把饭盛好,吃完饭把她的碗 端去洗了,然后给她沏上一杯好茶,双手捧上。师姑吃过饭,总要休息十几二十多 分钟。这时候,他就往她跟前凑,并排坐着说几句话儿。师姑也不客气,有时候靠 着他,有时候勾着他的肩膀,把一只挺拔丰满的乳房紧贴在他的后背上,半闭着眼 睛,似乎很受用,很舒服。这时候,商百富的身子连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却在翻江 倒海,血管里的血液温度和流速都在逐渐增加,尽管他一伸手就能摸到另一只乳房, 尽管他脑袋一歪就能贴上师姑的脸蛋儿,尽管他也曾经好几次想这样试试,特别是 在左右没人的时候,但是他又不敢。每次计划好的“偷袭行动”,最后都只能换来 心脏的一阵狂跳。 师姑的出现,使他在心底躁动了好几年的那头小鹿更加不安份起来了。他懂得 自己患的是“性苦闷症”,只有在异性的抚慰下躁动才能平息。他推己及人,想过 多次,认定师姑也和自己一样,一定也患有性的苦闷症:她既然是填房,丈夫一定 比她老;她是“老大嫁作商人妇”,她丈夫是“只重钱财轻别离”,两人难得在一 起,不然,她有吃有喝的,干嘛还要大冷天儿的早出晚归出来找罪受?热被窝儿里 让男人搂着睡觉,不比这舒服得多? 九月二十九日晚上,红玫瑰理发厅直到十点多钟才算勉强把门关上。师傅和师 兄、师姐们累了一天,都急冲冲地走了,只有师姑还帮商百富归置了一下,两人最 后一起出来。师姑是坐公共汽车走的,商百富还有些依依不舍,推着车子一定要送 她到公共汽车站,师姑却一个劲儿推他肩膀,要他赶紧回家。临走的时候,还习惯 性地拍拍他的肩膀,要他赶紧回家抓紧时间睡觉,明天将是理发行业的最高峰期, 弄得不好要半夜过后才能回家。 商百富在凉风中一边蹬车一边胡思乱想:“如果明天夜里真的过了半夜才打烊, 末班车没有了,师姑怎么回家呢?是不是我来一个自告奋勇,用自行车把她送回家 去呢?她丈夫要是不在家,是不是会留我在她家过夜呢?如果留我,是不是会让我 跟她一起睡呢?啊,我的胆子太小了。我就是人们讥笑的那种‘色大胆儿小怕狗咬’ 的胆小鬼。如果我有胆量,刚才为什么不向她表示一下呢?别人都走了,她特意留 下来帮我,难道不是对我有意么?看起来,是我没体会到她的良苦用心。明天,明 天我一定鼓起勇气来……”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他要左转弯,一个姑娘身穿红色上衣,骑着车子迎面而 来。猛一看,身材模样衣着都跟师姑十分相似。他脚底下一使劲儿,蹬到那姑娘跟 前,借着路灯的亮光一看,连脸型也有几分相像。就在这个时候,在他心里躁动的 那个恶魔蠢蠢欲动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头脑充血,器官充血,简直到了无法抑制的 地步。他的瞬间闪念是:“抓住这只鸽子先尝尝味道吧!别到了明天让师姑笑话我 什么也不懂!” 这一回,他“色大胆大”了。他用全身的力量猛蹬车子,直向那姑娘冲去。那 姑娘见事不好,车把一拐想逃,但是来不及了,商百富的前轮正好撞在她的后轮上。 商百富猛一捏闸,车子没倒,那姑娘却倒在了地上。商百富跳下车来,就去拖那个 姑娘。那姑娘从他的来势判断,知道不是来扶自己的,而是来害自己的,但还不明 白对方的动机与目的,因此只是本能地坐了起来,问了一句:“你要干什么?” “不许喊,跟我走,再喊一声就掐死你!” 这姑娘叫申月娥,是附近一家纺织厂的女工,刚才下了中班回家走。以前她们 厂中夜班交接班时间定在十一点,女工们上下班,也发生过被流氓拦截的事情,为 此厂里特地调整了三班倒的时间,把中班的下班时间提前为晚间十点,这时候路上 行人还比较多,相对来说比以前安全多了。没想到这时候公共汽车还在开,街上行 人还不少,流氓分子竟敢公然拦截。她是厂里的女篮队员,身子还算灵活,情急智 生,站起来一哈腰,一扭身,挣脱了商百富的手,顾不得膝盖摔破,撒腿就跑,一 边跑,一边喊:“救命啊!救命啊!流氓抓我!” 商百富眼看抓住了的鸽子又飞了,哪里肯放?拔腿就追。到底他腿长跑得快, 身大力不亏,刚追出二十多米就追上了。申月娥再次一哈腰一扭身,还想从商百富 的腋下钻出往回跑。商百富让她逃脱过一次了,有了警惕,一把没抓住,跟着飞起 一脚,正踢在她心窝儿上,一个立脚不稳,“咕咚”一声就栽倒了。商百富急忙半 抱半拉地把她拖到了一个阴暗背风的角落去。 纺织厂下中班,同时出来的人倒是不少,但是一到大街上就各自四散了。有几 个骑车的工人听见前面有人喊救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紧蹬几下,看见路边躺 着两辆自行车,估计是撞车了。可又看不见有人。四处一找,一个男工发现阴暗处 有人影儿,跑过去一看,丧心病狂的商百富根本就没听见有人追来,正在扒着倒在 地上软成了一滩泥的申月娥的裤子呢。 赶上来的这个男工叫柳光,是个复员军人。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商百富,厉声喝 问:“你要干什么?” 全身处于亢奋状态的商百富,直到这时候才知道被人发现了。一想:深更半夜 的,谁也不认识谁,没什么可怕的,就耍开了横:“傻猫,躲开点儿,别管人家的 闲事!她是我老婆,装了我的钱要跑……” 这时候又来了两个女工两个男工。一个女工低头一看,立刻叫了起来:“这不 是申月娥吗?” 商百富见他们认出了人,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揭穿了,脑子一清醒,不由得也害 怕起来。想起师傅教的“先下手为强”,不再多说话,抡起拳头来对柳光当胸就是 一拳。本想打倒了对手,拔脚就逃的。没想到柳光在部队里练过真本事,商百富的 花拳绣腿,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稍一侧身,来势凶猛的一拳就落了空。商百富跟着 飞起一脚。要按梁光的性子,好长时间没使拳脚了,今天遇见这头色狼,尽管没有 什么真工夫,拿他解解闷儿,也是挺有意思的。可是一听被害者是申月娥,他的心 一沉,没心思逗着他玩儿了,一把抓住踢过来的脚尖,两手一拧又往上一推,商百 富只喊了一声“啊呀”,就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面朝下摔出去足有两米多远,戗 了个满脸花儿。 他知道今天碰见厉害的了,顾不得疼,爬起来正要跑,柳光一个箭步蹿过来, 飞起一脚,正踢在他胸口上,喊了声“妈呀”,就仰面朝天跌倒了。另两个男工过 来,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就把他抓了起来。 这时候,低头救护申月娥的女工喊了一声:“小柳,你可看住了这小子,别让 他跑了。申师傅没气儿啦!” 柳光一听,急忙解下一根鞋带儿来,把商百富的一只手从肩膀上面别到背后, 另一只手从后腰别到背后,再把两个大拇指用鞋带儿捆在一起。──这种绑人的方 法,行话叫做“苏秦背剑”,只要有一根半尺长的细绳,就能把一个彪形大汉绑住, 而且无法挣脱。这时候,就是放手让他跑,他也跑不快了。 其余的人都去救护申月娥,喊的喊,叫的叫,七嘴八舌地乱成了一片。商百富 心里想:一个大活人,又不是纸糊的,怎么可能踹一脚就踢死了?也许是晕过去了 吧? 年纪比较大的那个女工,大家都叫她王大姐,她一看情况不好,当机立断: “小柳,你看住了歹徒;小安,你快到派出所报案,再给救护站打个电话,叫他们 快来人。我看申师傅的后脑勺破了,伤得不轻,不能耽误时间。” 商百富全身一哆嗦,他知道这一回自己的祸闯大了。 派出所的三名民警刚到,急救站的救护车也到了。闪光灯闪了几下,照下了现 场,急救车就把申月娥拉走了。王大姐跟着去医院,剩下的人带着民警再去拍了撞 车的现场,就作为见证人一起到了派出所。 申月娥被拉到医院,虽经急救,可是脑膜已经破裂,早就停止了呼吸,无法再 救活她了。尸体当时就转送到太平间。 急救医生宣布回天乏力,让王大姐通知家属,准备收尸。 王大姐刚走出大门,就碰见柳光他们赶来打听消息。听说申月娥果然已经死了, 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全都不大相信,可这又是铁一般的事实。 申月娥的丈夫是个现役军人,远在江西,家里一个三岁的女儿,一个六十多岁 的母亲,一家三口相依为命。月娥一死,这家人家只剩下老少两个女人了,往后怎 么过日子呢? 没有办法,必须面对现实。王大姐擦了一把眼泪,分拨说: “这样吧,我和柳光去找工会主席,商量一下怎么办。申师傅下班不回家,她 娘一定担心,不马上去她家还不行,可去了怎么说,得好好琢磨,别让她娘一下子 知道了,怕顶不住。小安和小冯你们两个再辛苦一趟,到派出所说明一下,看派出 所还要办什么手续不。” 小安和小冯到了派出所,才知道刚才他们走后,这里又发生了一场惊险的搏斗。 商百富被送到派出所以后,值夜班的所长先记录了见证人的证词,打发见证人 走了,这才让解开商百富手上的绳子,坐下来问他的姓名地址单位和作案经过。商 百富自作聪明地报了一个假名字和假地址,又说自己下班回家,不小心撞倒了人, 正在急救,遇上这一帮人,不由分说,愣把自己当作坏人抓来了。所长当然知道这 是一派胡言,但是公安机关的规矩,当事人怎么说的,就得怎么记,这叫做“原始 记录”,所以仍按他所说的写了笔录,立了案卷。反正事情要明天才能核对,就叫 一个民警把他送进拘留所去。 从值班室到拘留所大约有五十多米,要经过一个过道。商百富见过道两边的房 间都黑着灯,分明没人,再看看押送他的民警,也不是彪形大汉,就动了逃跑的脑 筋。两人走到过道中间,商百富装作不小心绊了一交,身子一斜,几乎跌倒。押送 的民警一扶他,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冲天炮将那民警打倒,接着两手铁钳 似的紧紧掐住那民警的脖子。他是成败在此一举,下了狠心的,不管那民警怎么打 怎么踢怎么挣扎,咬住了牙就是不撒手,眼看那民警就要不行了,他正在四处张望 看从哪里溜得出去,恰好值班所长走出房门来叫人,听见过道上有不正常的响动, 赶紧跑了过去,见是这样的场面,立刻扑过去,同时大喊“来人”。所里的夜班人 员听见,全都跑来,见作案人居然胆敢杀害民警企图逃跑,一个个全都红了眼,一 拥而上,趁双方搏斗之机,老实不客气,拳打脚踢,直打得商百富鼻青脸肿浑身带 伤,快翻白眼儿了,所长这才命令住手,当即铐上脚镣手铐,押进单身禁闭室里去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