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人心似铁法如炉 商百富的强奸杀人案,经过派出所的预审,移案法院后,又经过调查取证,前 后拖了一个多月,终于在十二月中旬公开审理了。 五十年代,中国的法制还不健全,市里只有司法局和两级法院,还没有检察院, 律师制度也没有广泛采用,不过从苏联学来的人民陪审员制度、旁听制度,倒是已 经在各地推广了。 当时法庭的布置并没有统一的规格,除了召开公审大会的重大案件、特殊案件, 会场布置因地而异外,审理一般案件的法庭,不过就是两张桌子几张椅子而已,不 但没有“高人一等”的审判案,正面墙上也没有庄严的国徽,更没有电影中常见的 用来制止喧哗的木榔头或者铜摇铃之类。 商百富的案子,虽然算不上什么“特大案件”,但是强奸杀人又企图杀害公安 人员后越狱,也是一件“恶性案件”了。何况牵涉面比较广,出庭和旁听的人比较 多,陪审员按规定必须是单数,不是三人就是五人,因此审判是在区法院比较大的 一间法庭中进行的,由刑事二庭庭长沈迪担任审判长。 沈迪并不是法律系毕业的高才生。她连大学的门儿都没有进去过。她的爱好是 书法,参加过书法比赛,得过好几次奖。但是革命的需要,形势的需要,却把她推 到司法的岗位上来了。 她一九四八年毕业于会计学校,受聘担任一家五金公司的会计,因为她写得一 笔好字,文理也清通,经理就请她改行当秘书。五反运动中,她这个青年团员不但 积极揭露了本公司经理勾结税务局干部偷税漏税的不法行为,还被推荐到区三五反 运动领导办公室担任清算小组的组长,以铁面无私闻名,许多不法资本家听见她的 名字都害怕,甚至听说是她带人来清算,不等算盘响,就把假账本儿交出来了。那 时候中国大陆还没有独立的“人民法院”,各地只有军管会政法小组,负责刑事、 民事案件的审判,而把主要力量放在镇压反革命上。为了适应运动的需要,“三五 反工人巡回法庭”应运而生。这时候沈迪已经火线入党,被任命为工人巡回法庭审 判长,处理了许多不法资本家。三五反运动结束以后,根据上级指示,在“工人巡 回法庭”的基础上扩大改组为各级人民法院,沈迪以她出色的工作成果得到了信任, 被任命为区法院的刑二庭庭长。 尽管她没有正统的法律学识,但那时候也没有完备的法律条文,办案的依据是 政策和条例,靠的是对党的忠心和对人民的热爱,以阶级立场和阶级感情为主导思 想,案子说难办其实也好办。沈迪正式调进法院以后,认识到自己责任重大,工作 认真细致,对案件的分析有其独到之处,最善于走访群众。自从接到商百富案件以 后,她并不忙于提审作案人,而是先仔细阅读案卷,从了解案情入手,哪怕有一丝 一毫的疑窦,也要搞清,哪怕只有蛛丝马迹,也要寻觅,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她 知道,只有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做到心中有数以后,才能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 准绳,让罪犯心服口服,从而“一审结案”,不然,就是三审、四审,依旧会不得 要领的。 陪审员由比较了解作案者和被害者的人员组成:新一村的居委会主任佟大娘, 二中教导处的李主任,红玫瑰理发厅的经理熊二,纺织厂的工会主席和现场解救者 王大姐,一共五人。 这是一件公开审理的案件,法庭上近一百个旁听席已经坐满了人。上午九时正, 审判长、审判员、书记员、陪审员相继入座,法庭上下鸦雀无声。 商百富被押上了法庭。 自从宣布逮捕移案法院以后,他那一头刺猬似的乱发被剃了个精光,倒显得干 净利落了许多。但是那一脸横肉,加上两只狡黠的绿豆小眼,怎么看也还是个作恶 多端的囚犯,再不然就是个话本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凶僧或者恶僧。 他没有想到法庭的审判席上面会有那么多“法官”,而且居然连自己的老板熊 二也人模狗样地穿上一套崭新的人民装在一边坐着;更没想到旁听席上会有那么多 “观众”,连小时候一起撒尿和泥玩儿的小朋友和师姑都来了。他进过几次派出所, 每次问案,都只有一个或两个警察,问案的地方和办公室也差不多,他自以为有经 验了,心中并没有什么恐惧感。今天的大场面,多少有些出于他的意料之外,不由 得“嗵嗵”地心跳起来。 经过例行的司法程序问过姓名、年龄、住址、单位等等之后,审判长单刀直入 地问: “商百富,你下班以后,喝过酒吗?” “没有。” “你家里有精神病病人吗?包括你父系的和母系的?” “也没有。”商百富想了想才回答。这时候,他真愿意家里有人得过神经病, 最好是自己有神经病。他虽然不关心法律,不过也听说过精神病患者的行为可以不 负或少负法律责任。可惜的是,他的精神状态很正常,他所知道的商家和唐家,确 实也都没有精神病人。 “你进过工读学校吗?” “进过。”回答的声音很轻,他知道这不是光彩的事儿。 “因为什么进的工读学校?” “因为……因为……”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说话的声音更轻了。 “大点儿声,照实说!”熊二以陪审员的身份发言了。他不知道陪审员在法庭 上只能坐着听,有意见只能在“合议”的时候才能提。他觉得能在这里坐着就不简 单,能在法庭上说两句响话,脸上就更光彩,所以“破门而出”了。 “因为我把教室里的花儿用开水浇死了。” 旁听席上发出了窃窃私语声:“什么人哪!”“用开水浇花儿,真亏他想得出 来。” “你为什么要用开水浇花儿呢?”沈迪继续问。 “因为……因为老师跟我闹别扭。” “这个问题你再回答一遍。” “因为我跟老师闹别扭。”他看了审判长一眼,对自己的回答作了适当的修正。 “究竟是老师跟你闹别扭,还是你跟老师闹别扭?” “是我跟老师闹别扭。” “跟哪个老师?” “班主任蒋老师。” “因为什么?” “因为她总是找我的碴儿。” “究竟她是怎么找你的碴儿,说得具体点儿。”这一句是审判员说的。 “班会决定大家出钱买窗帘,我不想出钱;班会决定大家都做白色桌布,我做 了个黑色的。班主任就批评我。” “班里决定的事,你为什么不执行?” “班里的决定不合理:我没坐在窗前,凭什么要我拿钱?白桌布也没有黑桌布 禁脏。”这一句说得声音很大,似乎他理直气壮。 “这是真正的原因吗?”审判长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更加威严了。 “不是。”商百富浑身一颤,他没想到这个女人这样厉害。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是想……是想让老师怕我,不敢管我,听我的话。” 旁听席上的议论声大了起来:“这小子够坏的!”“看那样儿也不是个好东西!” “你听他说话那口气,满不在乎!” “请肃静!”审判长继续问:“你在工读学校表现好吗?” “不太好。”声音又开始低下来了。 “说得干脆些:好,还是不好?” “回答的声音大点儿!让大家都听见!”这一句是熊二的插话。他的理发厅里 出了个强奸杀人犯,对他的生意也许会有影响,可他为此当上了人民陪审员,又觉 得正是自己露脸的机会,不能不尽量表现一下。 “不好。”商百富尽量提高了嗓音,可是依旧不太响亮。 “表现在哪些方面?” “我逃跑过。” “逃跑期间,你都做了什么坏事了?” “我把蒋老师、李主任和锅炉房朱师傅家的玻璃窗都打破了。” “你为什么要打破他们家的玻璃窗呢?” “他们揭发、处理我用开水浇花的事儿,我认为是他们和我过不去,所以我才 会进工读学校。” “二中为了教育你,挽救你,没有对你加重处分,反而让你提前回校参加考试, 你是怎样报答学校的?” “我没参加考试。” “你为什么不参加考试呢?” “我什么都不懂,反正考不考都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儿复习功课呢?” “我对功课不感兴趣。” “那么你对什么感兴趣呢?满街上追女人?”这一句又是熊二说的。审判张看 了他一眼,但是他没注意到。 “我……我……”他自知刚才的回答失言了。 “你在复习功课阶段,都干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 “是什么也没干么?你以为你不说,法庭就什么也不知道么?”审判长扬了扬 手上的调查材料,接着问:“在复习功课阶段,你看什么来着?” “我想不起来了。”他似乎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是想不起来了,还是不想说?” “我……我看过……《少女的心》。” 旁听席上又一次响起了议论:“看那玩意儿,这小子还好得了?”“什么叫 《少女的心》?”“我也不知道,听说是一本很坏的小说。”“很坏的小说,怎么 还可能出版呢?”“不是出版的,是手抄本。”“谁抄这样的东西,应该把他的手 剁了去。” 唐春花狠狠地咬着下嘴唇,眼睛瞪着审判长。她恨这个女人。她认为:儿子肯 看书,就是好样儿的,管他看什么书呢!她记得父亲就说过“开卷有益”这样的话。 难道父亲的话又错了么?要不然,就是所有旁听席上的人都不了解她儿子,都误解 她儿子了。商万财则苦恼地低下了头。他早就知道这个并非他所生的儿子会走上犯 罪的道路,可他实在没办法。这是唐春花的儿子,他管不了,也管不着。 “请大家肃静。有话休庭以后再说。”审判长又接着问商百富:“你说,这部 手抄本,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是从……”他正要说出师哥的名字来,转念一想:不能牵扯上师哥,弄得 不好,会咬出一大帮人来。要咬,就咬保双喜,让你小子也知道知道我商百富的厉 害!你小子让我进派出所呆了一天一宿,这一回我要你小子也进监狱来舒坦两天。 他翻了翻大白眼珠,真事儿似地说:“是从工读学校的同学那里借来的。” “他叫什么名字?” “叫保双喜。” “你回到二中以后,还做了什么坏事了?” “再没做别的坏事了。” “真的没做别的任何坏事了吗?” “我敢起誓,再没干别的任何坏事了。” “好,既然你不愿意主动坦白,那就只好揭发了。带证人!” 法警从旁门领进一个戴墨镜的姑娘来,上身穿着一件鲜红的短大衣,猛一看, 有点儿像是被自己撞倒的那个女人,可那人是烫发,这个人是两条长长的辫子,身 材比那个也苗条些。 “商百富,你认识证人吗?” “不认识。” “请证人把墨镜摘掉。” 证人依言缓缓地把墨境除下。商百富一看,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用麻木 的舌头舔了一下厚嘴唇,心又一次狂跳起来。他不知道这个证人将要作证什么。 “商百富,现在你认识证人了吗?” “认识。她是我在二中的同班同学何小芳。” “你知道她要作证什么吗?如果你想起来了,现在说出来,还算你自动坦白。 说吧!” “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做过别的什么坏事……”他不知道何小芳要证 明他做过哪一件坏事。他做过的坏事太多了,何小芳知道好多件呢,知道何小芳要 证明他哪一件?“ “好,既然你不珍惜这最后的机会,那就让证人揭发吧。” “商百富从工读学校回来的第三天,是我的值日。”何小芳慢慢地说。“他一 向总是迟到的,那天忽然到得比我还早,已经在走廊上等我开门了。我们进了教室 以后,一向不爱劳动的他,忽然积极起来,帮我打扫教室,还帮我擦课桌椅。我当 时还很高兴,说他没白上工读,大有进步了。他是用他自己带来的一块蓝色的抹布 擦的课桌椅。结果,凡是他擦过的课桌椅,穿裙子的女同学坐上去,大腿上和手臂 上立刻红肿起来。开始我也没想起来是他在捣鬼,后来蒋老师来上课,手一挨着讲 台,手臂上也红肿起来。我这才想到:讲台是商百富擦的;大腿和手臂上红肿起来 的女同学的桌椅,也都是他擦的。” “商百富,何小芳说的这事,可是你干的?” “就算是吧!” “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是又怎么样?这不过是开个小小的玩笑,最多不过是恶作剧,也不算犯罪, 值得大惊小怪地在法庭上审问吗?”他见何小芳要证明的,不过是这样一件小事, 胆子又大了起来,说话也满不在乎了。 “先不认定你是罪是错,我问你:你是用什么东西擦了课桌椅和讲台的?” “你们连这个也不知道?这是杨拉子毛哇!我奶妈家的枣树上,就有这玩意儿, 我小时候上树打枣,挨过蛰,知道这玩意儿厉害,谁沾上了,至少得难受半天,还 没法儿治。” 旁听席上的人哗然,发出了一片咒骂声:“这小子坏到家了!”“应该判他二 十年!”“对这种人,判刑不解气,判刑之前,应该先交给老百姓打他个皮开肉绽!” “不,先给他浑身上下都涂上杨拉子毛!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唐春花真想回头看看是谁这样不长人心,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来。可是再一想, 杨拉子毛这东西沾在身上确实不好受,她小时候也沾上过,有亲身体会。他这样想: 我儿子从小淘气,爱恶作剧,这都是真的。男孩子嘛,就得有点儿个性。不了解我 儿子个性的群众,出于气愤,说两句过头的话,作为百富的母亲,应该理解,应该 原谅。 但是商万财却不这样想。他一听商百富居然把杨拉子毛涂抹在课桌椅上,害得 许多女同学痛痒难当,心里“咯噔”一下子。他当然知道这个儿子是土匪的种子, 不过他并不相信“龙生龙,凤生凤,土匪的儿子是孬种”这样的断言。他知道,商 百富的无法无天,其实都是唐春花惯出来的。如果商百富第一次做坏事唐春花不对 他溺爱、护短,商百富大概也不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还只是对商百富 平时表现的法庭调查,还没有进入强奸杀人罪的审问阶段呢。 “请大家肃静!”审判长继续发问:“商百富,你从工读学校回来以后,除了 刚才说的这几件事情之外,还在学校干过什么坏事?”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他看了一眼审判长,不相信这个文弱的女人,能长 一双火眼金睛,能看到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商百富,你真的没干别的坏事了?”审判长的声音,再一次提高了八度。 “没有了,这一回我说的是实话。我可以起誓,所有问题,我都坦白了,交待 了。” “商百富,你抬头看看证人的眼睛。” 商百富浑身一哆嗦。他不用看,也知道何小芳的眼睛已经瞎了一只,如今安的 是假眼珠儿。但审判长发话了,又不能不看。他瞥了何小芳一眼,只见何小芳用一 只眼睛怒视着他,吓得他赶紧又低下了头。 旁听席上不认识何小芳的人,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一只眼珠不能转动,是假的。 于是又有人窃窃私语:“多漂亮的姑娘,可惜坏了一只眼睛。”“听审判长那口气, 很可能这只眼睛也是他给弄瞎的。”“要是这样的话,这小子就应该千刀万剐!” “商百富,你看见何小芳的假眼睛了吗?” “看见了。” “你大点儿声!”这是熊二第四次插话了。 “看见了。” “她的眼睛,是谁打瞎的?” “是……是章长根。” “你再说一遍。” “是章长根。” “谁证明是章长根打的呢?” “是我。” “还有谁能证明呢?” “我们班的同学都能证明。” “好,带证人。” 法警从侧门带进两个学生来。他们是商百富的同班同学,他们证明:那天他们 和商百富一起用皮弹弓打麻雀,大家拣的是黑板底下的粉笔头。他们几个脸朝窗外 瞄准树上的麻雀,忽然听见何小芳惨叫了一声,他们回头,看见商百富站在黑板前 面,面对着何小芳,章长根坐在课桌前面,面对着商百富。这时候商百富喊了一声: “是章长根打的!”章长根答了一句:“不是我!”商百富从章长根的课桌里搜出 一把皮弹弓来,当时大家就起哄,都喊:“是章长根打的。”其实,谁也没看见是 谁打的。 “商百富,你说到底是谁打的?” “是章长根打的,是我亲眼看见的。”商百富见同学们不帮他说话,急了。这 一回的声音相当大。 “好,那就请受害者自己来证明。” “那一天,教室里一共就八个人。”何小芳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说。“我和 另外三个女同学在教室的最后面讨论一个问题,四个人围成一圈儿。我侧身半面对 黑板。章长根坐在自己的课桌前做作业,面对黑板。所以对于章长根的一举一动, 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三个男同学趴在窗台前面用粉笔头打窗外树枝上的麻雀。商 百富的粉笔头打完了,回身到黑板底下弯腰寻找,这时候章长根坐在座位上没动, 我的眼睛突然被打伤了。我知道这是商百富打的。当时我听见他喊了一声:‘是章 长根打的。’也听见章长根自己分辩:‘不是我。’那时候我眼睛疼得张不开,没 顾得帮张长根分辩。后来我被送进医院,就没人再跟我说起是谁打伤我的事儿。直 到几天以后,我才知道我的住院费是章长根家里拿的。我跟蒋老师说过:打伤我的 是商百富,不是章长根。可蒋老师说:章长根自己都已经承认了,这事儿只能以后 再查。” 唐春花的心像被谁揪了一把,紧缩成一个疙瘩。何小芳的眼睛,是章长根打瞎 的,这事儿都已经定案了,今天怎么又翻案了?她想站起来帮儿子分辩几句,但被 商万财抓住了手。 “商百富,你对证人的发言怎么解释?她的眼睛,是你打坏的么?” “我……是我……”商百富听何小芳这样说,急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都说 不出话来了。 “痛快点儿说,是不是你打的?”熊二第五次插话。 “是我打的……”事实俱在,商百富不得不承认了。 唐春花两眼一黑,她不相信,她不理解一向很坚强的儿子今天怎么突然表现得 这样窝囊。自己再不出面,儿子可就要吃大亏了。她不顾一切地甩开了丈夫拽住她 的手,“腾”地站了起来,手指着审判长大声呼喊:“你们把我儿子吓坏了,吓得 他都胡说八道了。何小芳的眼睛,不是我儿子打的,是章长根打的,他自己都承认 了的……” 她的突然发作,把旁听席上的人吓了一跳,都瞪着她看。 “你是商百富的母亲吗?”审判长打断了她的话。 “我是他娘。不许我给他辩护怎么的?”她耍开了蛮横。 “在法庭上,谁都有给别人、给自己辩护的权利,不过这要通过一定的法律程 序,不是谁想说就说,更不能打断、干扰审判的进行。何小芳的眼睛是不是你儿子 打坏的,我们不会只听你儿子的招供,还要听取更多的旁证,也包括章长根在内。 既然你要为你儿子辩护,不妨让你先说:这事情发生在学校里,你又不在现场,你 怎么知道这事情是章长根干的,不是你儿子干的呢?” “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过就爱调皮捣蛋,搞点儿小小的恶作剧。他不会把别 人的眼睛给打瞎的。事情发生以后,章长根自己都承认了,他家里也拿出钱来了。 我知道,这次变卦,都因为他在学校里不听蒋老师的话,蒋老师老给他穿小鞋。你 们法庭要公正,可不能向着蒋老师说话呀!” 尽管章长根现在是他女婿了,但是比较起来,儿子是自己亲生的,女婿总隔着 一层肚皮。她舍得女婿,也舍得丈夫,可是绝舍不得儿子。如果法律允许父亲替儿 子顶罪,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丈夫送进监狱,把儿子领回家门。 “你别瞎说了,听法庭审嘛!”商万财拽了拽唐春花的手,要她坐下。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审判长心平气和地问。 “不就是区法院吗?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对你们有意见!你们不是大公无私, 你们有偏有向,你们存心欺负我儿子,我要到市法院去告你们!”唐春花几乎是歇 斯底里大发作地喊了起来。 “既然你知道这里是区法院,那就好。对区法院的判决不服,也允许上诉。不 过在做出一审判决以前,现在你还得遵守法庭纪律,不许无理取闹。案件的审判, 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的,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审判长略举了一下 面前的案卷:“你儿子的主要犯罪事实,是强奸未遂,撞伤致死,被害人是现役军 人家属,这你知道吗?” “他……他骑车子鲁,撞了人是可能的,可他绝不会强奸,这个我做妈的比谁 都清楚。他还是个孩子呀!你们不能这样冤枉他呀……”她大哭了起来。 “把她请出法庭。”审判长下了命令。 两个女法警过来,架起了唐春花,往法庭门外走。她边哭边喊:“你们冤枉我 儿子,我要去告你们……” “请肃静,现在继续法庭调查。请第二证人章长根出庭作证。” 审讯在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