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把魔鬼送回地狱 给了百富重重一下的,原来是百美。 百美进城去在章家呆了一整天,直到吃过了晚饭,见天上乌云滚滚,看样子要 下雨,这才赶紧回来。她还在车上,雨就下起来了。幸亏她带得有雨伞,下车到家, 开门进去,不见一个人。到妈的房间看看,连被褥箱柜都没有了,也猜到一定是妈 妈和哥哥搬到章家的老房去住,哥哥妹妹们现在都在那边。她顾不上脱掉被雨淋湿 了的衣裤,就锁上大门,到这边来看看。 到了这边,敲敲门,没人答应。她知道雨声太大,里面听不见。好在章家的老 房用的也是弹簧锁,而且一共有两把钥匙,妈拿着一个,她是管家大小姐,钥匙串 儿上也穿着一个,就自己开开大门,走了进去。 唐春花刚搬了家,连窗户帘儿都还没挂上,就死于非命了。百美一进院子,就 看见了房间里惊人的场面,而百富虽然面对着窗户,但由于外面漆黑,房间里开着 灯,所以反倒看不见外面有人。百美一看见百丽两手被绑、两脚被吊起的场面,就 意识到妹妹已经被这头野兽蹂躏了。当时她气极冲动,没有好好儿考虑后果。如果 她从利害关系出发,赶紧撤身出去,立刻把居委会的治保人员叫来,后面的遭遇也 就没有了。但是在那样的环境中,能够处事不慌,认真地考虑的人,并不是那么多 的,何况百美也还是个小姑娘。所以她一见这样的场面,怒火上升,不管三七二十 一,立刻冲进了房间,抡圆了雨伞,就向百富的脑袋上砸去。 “姐!──”百丽一声惊呼,挣扎着坐起,眼泪忍不住哗地流了下来。 百富脑袋上挨了重重的一下,但这是雨伞,不是木棍儿,更不是铁棍儿,因此 只是吓了他一跳,没有落下任何伤痕。他急忙转身,见百美怒目圆睁,高高举起的 雨伞,又向自己头上砸来。这里的场面,已经说明了一切,百美既不用问,百富也 用不着解释了。他是拜过师傅学过武术也参加过打群架的人,剽悍的对手手持木棒、 钢刀向他扑来,他都没含糊过,何况是柔弱的妹妹举起的是一把雨伞?他没有后退, 而是迎着砸下来的雨伞,一跃而起,一把抱住了雨伞再用力一扽,百美手中的家伙 就到了百富的手中了。他并不想使用这种笨拙的武器,就手往旁边一扔,立刻冲了 上去,像老鹰扑小鸡似的,先抓住了百美的一只手,还是用他师傅教的老招数,再 用力一拧,立刻又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同时拧到了背后,一场闪电战,只一个回 合,就结束了。 “百丽,这个野兽,他怎么你了?”百美一面挣扎,一面关心地问。 其实这是多余问的,她也知道百丽已经遭了野兽的蹂躏。但是出于下意识,她 还希望从妹妹的口中得到尚未成为事实的回答。 商百富今天遇到了一连串的“没想到”:第一,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跟母亲干那 事儿,从小到大,给母亲擦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也没有过性欲的冲动。这一 回,不过是出于调皮,捧住了母亲的乳房砸着玩儿,没想到母亲会把自己搂得紧紧 的,而且自己居然也有了强烈的、不可遏止的性欲冲动,于是干下了这件荒唐的事 情。第二,他本来只想跟百丽一个人好的,没想到百香会自己撞进来。他想:既然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买卖,我不玩儿对不起你,那就“捎带脚尝个鲜儿”吧,没想 到她那么不禁掐,还没怎么使劲儿呢,就断了气儿了。第三,他本来以为凡是女人 只要与她有了这种关系,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没想到百丽不但当时很不“顺把 儿”,事后还这样拗,宁可去死也不肯跟他。第四,他知道百美早晚要到这里来的, 只是没想到她会来得这样早。因为往常她总是十点钟左右到家,有时候坐末班车回 来,那可就是十一点钟了。她的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自己设计好的全盘计划。这 里的场面既然她已经都看见了,也没有必要再瞒她。干脆我来一个“就热汤剃头”, 把她也收拾了。她们姐妹两个,不论是谁,只要肯跟我一起远走高飞的,我就留谁; 谁不肯跟我走,我当然不能留她的活口儿。我是个活不了多久的人,不论是案发而 死还是病发而亡,临死之前,我一定要疯狂一下,闹个痛快也玩儿个痛快! 主意打定,他把百美也按倒在炕上,嘿嘿地冷笑着说:“百丽嘛,你就别问了。 我本来的意思,是想娶她做媳妇儿。这也是妈的意思。要是她听话呢,这事儿跟你 不相干,明天一早我们俩就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到外面闯荡世界去。没想到她不 听话,惹得我不得不动鲁的。更没想到你会突然间闯了进来,把我的全盘计划都打 乱了。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意不愿意做我的媳妇儿?要是你愿意,我就掐死 百丽,留下你;要是你也不愿意,我只好把你们俩都掐死,明天我自己一个人走路。 不过不论你愿意不愿意,今天你都得陪大哥我玩玩儿。你说愿意呢,这是你对我保 证;你说不愿意呢,这是我对你的惩罚。我反正是死定了的人,在死之前,我捞一 个够本儿,捞两个我赚一个。究竟愿意不愿意,你说痛快话吧!” 百美原来只以为哥哥又“犯了浑”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不 通人性的暴徒才干得出来的暴行么?今天哥哥怎么也会变成了这样的人?她既惊恐 又困惑,简直要晕过去了。她无法答复“愿意还是不愿意”,而是用斥责的口气发 问:“百富,你疯啦?我们都是你亲妹妹呀,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 百富继续嘿嘿地笑着,那样子十分怕人:“这个秘密,百丽已经知道了,现在 我也告诉告诉你:我和你们三姐妹,不是一个爸爸生的。我姓李,你们姓商。我和 你们没有血统关系,所以我可以娶你们。明白了这一层关系,你就应该痛痛快快地 答复我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个问题了吧?” 百美知道现在跟他动武已经不可能,唯一希望就是“晓之以理”了。她用比较 温和的口气企图说服他:“就算咱们之间没有血统关系,你要娶我们中间的一个, 也应该好好儿商量,怎么可以这样乱来呢?” “我知道商量是没有用的。你问问百丽,我跟她商量过么?她不同意呀!我知 道,你们都喜欢长根那样的小白脸儿。我长得丑,你们三姐妹谁也不会喜欢我。可 我需要你们。你们不肯自觉自愿,我就只好强迫命令了。既然你说可以商量,那我 现在就跟你商量,你答复我:你愿意嫁我么?” “我……我不行,我已经是长根的人了。” “废话,你还没嫁他呢,怎么就成了他的人了?你要是这样说,现在我就让你 成了我的人,看你嫁我不嫁我!” 说着,他“嘶嘶”两声从百美的身上撕下两条布条来,动作麻利地把她的两个 大拇指捆在一起,然后把她翻过身子来,仰按在炕上,一手摁住了她的上身,一手 就来解裤腰带。 百美更没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吓得大喊大叫,极力挣扎。百富撇着 大嘴说:“你敬酒不喝喝罚酒,我只好把你捆上了。不过这对你还是客气的。你看 见百丽了吗?她不听话,我收拾她的时候,是用毛巾把嘴堵上的。你要是再挣蹦, 我也把你一样地吊起来,也给你嘴里塞块湿毛巾,看你还叫喊不叫喊!” “百富,你这个千刀万剐的!……”百美实在没有办法,只有破口大骂了。 百富抓起炕上的湿毛巾来就要来堵百美的嘴。这时候百丽忽然说:“哥,你等 等,我有话跟你说。” 百富果然停住了手,扭过脸去问:“你还有什么话说?是想通了?” “想是没想通。刚才你跟我商量,我没同意;现在我跟你商量,看你能不能同 意。” “看在咱们刚才已经结过婚的情分上,你说来我听听。” “你不就是想娶我做你的老婆么?” “是啊!” “你不是还要我跟着你远走高飞么?” “不错。我是个犯了案子的人,不能坐在家里等死。” “你不就是想在你案发或者病发之前有个女人陪着你、伺候你吗?” “究竟你是我过心过肚肠的人,猜得还真不错。” “那么我告诉你:反正我也已经让你糟蹋了,不跟着你就要让你掐死。俗话说: 好死不如赖活着么,我就跟着你算了。” “百丽,你也疯了?”这是百美的惊呼。因为她知道,这不是百丽那宁折不弯 的性格。 “她没疯,是她想通了。”百富得意地说。 “这不算我自己想通了,是被你逼的。”百丽解释说。这分明是说给姐姐听的。 “你就不能自觉自愿一下吗?”百富见她最后还是答应了,似乎有些高兴。 “要我自觉自愿也行,不过那得有几个条件,你要是不答应我,我还是不跟着 你。” “先说来我听听,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 “你是为了逃命,才远走高飞的,是吧?本来,你犯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 要逃跑,我不去告发你,就算很对得起你了。现在我跟你有了这种关系,不跟你走 吧,就算你不掐死我,我还能嫁给谁呀?何况你还惦着掐死我呢?所以现在我跟着 你走,也是为了逃我的一条活命。咱俩在一起逃命,你是有罪的,我可是无罪的, 不论什么时候你被抓走了,你总不能让我陪着你一起死吧?要不然,我还不如让你 掐死了更痛快呢!所以说,咱俩逃出去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案,不能让我跟你一起 做。第二,不是万不得已,你可千万别杀人。第三,既然你是娶我做媳妇儿的,那 就不许你再跟别的女人有这种事儿,好让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你。要不然,就是跟你 走了,我也会到公安局去自首,让警察把你抓起来的。怎么样,这样三个条件,你 做得到吗?” 百富还没有回答,百美就叫起来了:“百丽,难道你真愿意跟这样的禽兽一起 去流浪吗?就算他不是咱们的哥哥,可他是个逃犯,抓住了他,政府能放过你吗?” 百丽还没回答,百富倒代她回答了:“看起来,妹妹倒比你这个姐姐还聪明些。 这笔账她已经算过来了,你还没算过来:她不跟我走,她就活不到明天早上,她跟 我走了,不但她活了,连你也活了,难道你真不明白?你要是明白人,你就应该跪 下来给她磕个头。谢谢她才对。” “那么说,你同意了?”百丽问。 “百丽,咱姐妹死也死在一起,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你愿意死,我可还不想‘现在’就死呢!”百丽苦笑一声,重读了“现在” 两个字。可惜百美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要我答应你的条件,百美也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咱们俩走了以后,她 不许向公安局报案,只能假装不知道。第二,今天晚上不许她回那边去,只能委屈 她在这里过夜了。怎么样,你问问她,能不能做到。能做到,我立刻就放了你,咱 们在这屋里入洞房,把她送到对面空房间里去。” 百美已经意识到百丽这是打算牺牲她自己,来求得百美的白璧无瑕。但是这样 的代价实在太大。百丽的心理负担也太重太痛苦。可是舍此没有别的办法。她知道 百富已经痰迷心窍,无法再讲道理了。说实话,她真想活下来。她与长根的幸福生 活还没开始,真舍不得离开他而去。但她也更怕百富发起兽性来,先奸污她,再掐 死她。那样,她就连保持一个白璧无瑕的身躯为长根而死都做不到了。她陷于绝望 的矛盾之中,一时间真还无法回答。 “这个,就用不着问她了,一切由我作主。咱们走了,她就是不去报案,公安 局早晚也会知道的,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差别,咱们既然走了,也就无所谓了。 中国那么大,人那么多,像一个汪洋大海,咱们这两滴水掉进大海里去,谁有那本 事找到咱们?” 这一回,商百富算是如愿以偿了,他真的高兴了起来。在这方面,他的脑子并 不笨:他已经设计好了:天亮之前,不管下雨不下雨,他准时和百丽俩离家出走。 百美呢,对不起,先在房间里锁着。等到有人发现,恐怕也在三四天以后了。那时 候,我早已经跑到了天涯海角,谁还能找到我? 说干就干,他先把百丽的手脚都解开,用原来吊住她双脚的床单条儿把百美的 双手双脚都绑住,再捡起炕上的那条湿毛巾,一捏百美的两颊,就把毛巾塞进了她 嘴里。百丽一个劲儿地劝说,要百富别把百美绑上。百富“哼”了一声说:“不把 她绑上,她半夜里跑了,我还活得成吗?”说着,就把她扛到对面的空房间里,扔 在炕上,还交待了一句:“你老老实实地给我在这里躺着,明天我就放了你。你要 是不老实,叫我发现了,你可就活不到明天了。”说着,他到外屋把锁摘下来,把 里屋门锁上了。 百美被扔在光炕席上,心里在琢磨着怎么脱离险境。她已经体会到:百丽不单 是牺牲自己要保姐姐的命,而是更希望姐姐能够逃离这个魔窟去向公安局报案,给 她报仇。但是她却没有估计到百富的犯罪经验竟会这样丰富:他把百美关起来不算, 还把她的手脚都捆住了。这叫她怎么逃跑呢? 房间里漆黑一团。不是没有灯,而是百富没开。借着对面房间映射过来的一丝 微光,倒还能够影影绰绰地分辨墙壁门窗。百美四周一看,心想:西窗户离地虽然 高,但是站在炕上,还是钻得出去的。豁开去摔一交,只要摔不死,就能够到公安 局报案。可是自己手脚被绑,除了滚动,连坐起来都难,怎么才能把手脚上的羁绊 解开呢? 对面房间里,百富又在糟蹋百丽了。百丽为了给姐姐赢得时间,分明忍受着锥 心的痛苦,在与这头野兽对付着。这需要多大的自制力呀! 百美本来是仰面朝天被扔在炕上的,努力一滚,总算翻过身来了。膝盖一着地, 她的膝关节是能动的,利用脑袋和肩膀的支撑,终于有了跪起来的可能。但是双手 被绑在背后,虽然摸得着绑脚的布条,可是打的结在脚面上,解不开。 在黑暗中,眼睛逐渐适应了以后,明晰度也逐渐提高了。这间房间,她们姐妹 三个住过,现在成了堆放杂物的储藏室,炕上地上,都是暂时用不着的东西,有坛 坛罐罐,有破衣破凳,也有旧书旧本儿。百美用脚跟和臀部在炕上一寸一寸地蠕动 着身子,到处寻觅刀子、剪子之类的利器,可是四处找遍了也没有。并不是百富怕 妹妹逃跑故意藏过了,而是这间房间好久不用,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百美失望了。妹妹的性格她知道。她能够舍出自己的身子来与魔鬼周旋,不就 是希望我能够尽快地逃出去么?可我连手脚上的绳索都解不开,还谈什么外逃?现 在大约十一点钟,时间是不等人的。再过几个小时,等到这头野兽一逃走,再要逮 他,可就要难多了。 她已经在炕上蠕动了一圈儿,没发现任何能用的利器。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地上 了。到底有没有,也只能看了才知道。她先慢慢儿地把身子蠕动到炕边,让臀部坐 在炕沿上,借助背后两手的支撑,总算把两脚挪到了地上。可是两脚捆在一起了, 迈不开步子。除了继续用脚跟和臀部蠕动之外,别无良策。她蹲下身子,想往炕下 一滚,可是重心不稳,失去了平衡,她重重地跌倒在炕边,肩膀先着地,疼得钻心, 接着脑袋碰在炕墙上,眼前金星乱迸,几乎失去知觉。好在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来, 加上外面雨点正大,百富正在折腾百丽,没有听见。等到清醒过来,只觉得全身麻 木,转动都难。她咬住了牙,沿着墙脚一点儿一点儿蠕动,睁大了眼睛寻找利器, 哪怕是一块碎玻璃、一块破碗碴也好。可是这些东西,即便有,也早都扫出去了, 谁会把它放在屋里? 由于光线是从门玻璃上透过来的,光线只能直射,因此炕下倒比炕上还明亮些。 百美蠕动到了门后,眼睛一亮:只见一把铁锹立在那里。──这东西,还是唐春花 为了挖掘母亲的“宝藏”准备下的,这时候成了百美的救命草了。 铁锹的锹头相当锋利,割断几层布条,当无问题。可她现在连把它拿过来都不 能够,怎么割呢? 她先靠着墙让自己站起来,背过身用手抓住了锹把,再蹲下身子,将铁锹坐在 屁股底下,让绑住的双手正好够得着锹头。蠕动几次,调整好距离,就把绑住双手 的布条在锹头上来回蹭动,只十几下,布条断了,尽管双手被铁锹割破了好几个口 子,可总算得到解放了。 她首先取出嘴里的毛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解开脚上的羁绊,她终于全 身都自由了。按捺住心中的狂跳,爬上炕沿,轻轻地打开西窗户,用尽全身的力气, 先爬到了窗台上,然后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往外一跳。 窗户并不太高,只是天黑雨大,心中没底,落地的时候脚脖子扭了一下,疼得 钻心。可在这关键时刻,顾不得那许多了。她咬了咬牙,一瘸一拐地直奔自己的家, 推出自行车来,顶着风雨忍着脚疼,拼命往村外蹬去。 出了村,她到了派出所门口,但是她犹豫了一下,没进去报案,而是直奔章长 根家。 那天晚上我送走百美以后,坐下来继续写我的长篇小说。我这个人有个毛病: 越是刮风下雨的天气,听着窗外的风声飒飒,雨声潺潺,我的脑子特别好使,写起 小说来也特别流畅。我写着写着,进入了角色,不知道时间早晚,也不知道外面刮 风下雨了。 半夜里,母亲已经入睡,我文思正旺,援笔直书,只听见笔尖儿在纸上磨得 “唰唰”响,其余的声音几乎全听不见了。这时候,我隐隐约约似乎听见有人敲门, 但我不相信在这狂风暴雨的深更半夜会有人到我家里来,所以只是愣了愣神,怕构 思好的情节和好句子跑了,没理那个茬儿,依旧伏案低头疾书。 终于听见身后房门上有钥匙转动的声音。我再不能无动于衷了,急忙回头,只 见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湿透了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我 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了一声:“谁?”但是立刻就醒悟了:我家的房门钥匙,除 了我和母亲之外,只有百美一个人有,能直接开门进来的,当然只能是百美。可是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模样,难道……我推开椅子,急忙站了起来,百美已经扑进了 我怀里,只说了一句:“快,快去救百丽,她……她被百富强奸了,就在你家的老 房里。……”说完了这两句,她已经再也支撑不住,就软瘫在我的脚下。 我急忙把她抱到长沙发上,把母亲叫起来照顾她。事情明摆着,百美是逃出来 的。具体细节,也用不着问了,时间紧急,先救人要紧。我披上一件雨衣正要走, 百美从身上摸出一串钥匙来递给我:“拿上这个,你要是一砸门,百丽就活不成了。” “你妈呢?她知道这件事儿了么?” “妈和百香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回家见家里没人,才到你家那老房去看的。 没想到百丽已经让百富糟蹋了。百富见我撞进去,还想来糟蹋我。是百丽把他稳住 了,让我逃出来给你报信儿的。” 我来不及多问了,拿起钥匙就冲下楼去。幸亏宿舍区大门口是日夜有人值班的, 我立刻给杨处长打了个电话,请示他该怎么办。处长说:发生在居民区里的强奸案, 厂方保卫处直接出面不太合适,可事情发生在我的老屋内,又不能不管。他叫我在 原地等着别动,他立刻通知处里值班的人开车到我这里来,同时通知西郊派出所共 同行动。 处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所以处长一个电话,值班的立刻行动,也不 过五六分钟,擒拿手和神枪手就驾着一辆中吉普,到宿舍区大门口接我来了。 这时候雨已经小了一些,加上夜深人静,路上根本就没有行人,车子开足了马 力,风驰电掣地往城外驶去。我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这个商百富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又估计了一下可能出现的情况。这条路,如果白天坐公共汽车,大约要半个多小时 才能到达,这时候半夜里开车,又是辆中吉普,所以只用十几分钟,就到了西郊派 出所。据值班所长说,他接到了杨处长的电话,已经派两名民警先期到达土地庙旧 址,就等着我们到后一起行动了。 车子停在新村南面的河边,老天也帮忙,雨居然停了。我们三个跑步到达我的 旧房门前。先期到达的民警过来说:屋里亮着灯,但是没有动静。我举起了手上的 钥匙:“我有这个,不论好歹,先开门进去看看再说。” 大门打开,一行五人鱼贯而入。站在院子里,就看见房间内炕上躺着一男一女, 全都赤条条一丝不挂,还能听见男的鼾声如雷,睡得正香。我们见机会难得,立刻 冲进屋去。百丽并没有睡着,但是她的一手和一脚和百富的一手一脚捆在一起了。 这当然是百富折腾够了她以后,想睡一觉,为了避免她逃跑,才想出来的高招儿。 百丽一见我们进去,又见我直向她摆手示意,已经明白是百美搬来的救兵,倒是没 有吃惊,但是女性的羞耻感使她下意识地拉过身旁的衣服来遮住了自己赤裸的身体。 这一动,却把百富惊醒了。他睁眼一看是我,立刻滚身坐起,先把百丽推到面前, 两眼露着凶光,咬牙切齿地对我说:“章长根,又是你小子来破坏我的好事!告诉 你,这一回是百丽自觉自愿地嫁我的,你小子管不着!” 在这关键时刻,百丽表现出了她的无比勇敢:“长根哥,你别听他的,是这个 野兽他强奸了我!” 我正要冲上前去,百富急了,两手掐住了百丽的脖子,恶狠狠地喊:“都出去, 谁敢上前,我就先掐死她!” 百丽的脖子被掐,不过还没掐紧,所以还能声嘶力竭地喊:“长根哥,快抓住 他,不要管我!” 面对这样的场面,我正犹豫,擒拿手一声冷笑:“只怕你来不及了!”一个箭 步冲上去,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一副铐子已经铐住了商百富那双罪恶的手, 再也无法挣扎了。 我急忙替百丽解开手脚上的布条,让她把衣裤穿上。百丽没哭,一边穿衣服一 边问我百美怎么样了?我告诉她:百美没事儿,只是脚脖子扭了,无法走动,正在 我家歇着。 民警的意思,要把百丽带到派出所录口供,我说:百丽被奸污,受刺激太深, 这时候应该先让她镇静一下,建议百富由他们带走,百丽由我带回家,有话明天再 说。他们同意了。 一行人出了大门,民警押着百富往派出所走去,我们带着百丽往河边的吉普车 走去。 到了车边,百丽忽然说:“我要上一下厕所。”这可是无法阻拦的事情。我们 几个都是大老爷们,又不能跟着她,再说,她也不是罪犯,没必要妨备她会逃跑。 所以我们几个就上了车,叫她解完了手赶紧过来。她“嗯”了一声,只走了几步, 就被黑暗吞没了。 附近并没有厕所,所谓“上厕所”,不过是到路边的树林子里方便一下的意思。 百丽一去就是十几分钟,又没说她是大便还是小便。我在车上等得不耐烦了,喊了 一声“百丽”,没人回答;擒拿手按了两下喇叭,也没反应。神枪手忽然问我: “她不会想不开吧?” 这句话吓了我一跳。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百丽是个特别要强的女孩子,遭 到了亲哥哥的强奸,她的心灵受到严重创伤,这是必然的。我只想到回家以后让母 亲和百美好好儿开导她,安慰她,却没想到要在到家以前注意她,保护她。我一搔 脑袋,拿不定主意地说:“这个我可说不好。我先到她家看看吧。” 我又返回她家。大门锁着,敲了半天门,里面没动静。百美说过,她母亲和百 香都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我回到车边,神枪手说:“这事儿恐怕要出拐,快到附近找找吧。” 可四周漆黑,到哪儿找去?幸亏车上有一支电筒,我们打着手电,沿河走了两 个来回,见河面上也没动静。擒拿手说:“小河在南面,她是往北走的。北面还有 小河或者水井之类没有?” 我突然想起:“对,那边不远就有一口水井,咱们快过去看看。” 我们三人围着水井用手电往下照,水面上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东西,又好像没有。 好在这口井离河边不远,水位本来就高,一下雨,水面离地面就只有四五尺了。擒 拿手出了个主意:让我趴在井沿上,手拿电筒往下照,他们两个抓住我的两只脚, 这样可以看得清楚些。我半个身子钻进了井里,果然看见水面上漂着有东西,看上 去像是人的脚。我让他们两个再把我放低点儿,直到我的手够得着水面了,终于看 清了那果然是脚。我把电筒衔在嘴里,两手抓住了水里的两脚,上面的人同时用力, 不但把我拽出了水面,同时还带上一个人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百丽。尽管我 们立刻给她做人工呼吸,但她是头冲下跳井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就是 请活神仙来,也无法叫她开口了。 这事情完全赖我。别人不了解百丽,我是完全了解的。我应该想到她的处境, 想到她会走那条路。事后百美也怪我,她说她之所以顶风冒雨赶到我家来,而不就 近到居委会或派出所去报案,顾虑的就是怕事情一公开化,百丽无法活下去了。可 是她也不想想:这么大的事情,我一个人处理得了么?商百富这个恶魔,他所犯下 的罪行,是能够“内部消化”的么? 这件案子,全亏百丽牺牲自己,终于抓住了恶魔,保住了百美;也全亏百丽舍 出了性命,最后全案才能水落石出。因为当地人习惯:凡是水井里淹死过人,这口 井就要彻底掏一次。天晴以后,村民们掏井,从井底又掏出两具身上绑着砖块的尸 体来。经过审讯侦查,商百富奸杀生母和亲妹的滔天罪行终于大白,这个魔鬼也得 到了他应得的结局。 还有个“尾声”,这里不妨顺便一提:案发以后,商百富的罪行通过报刊、电 台一公布,人们对于他第一次奸杀人命的案子为什么会判得这样轻纷纷提出质问。 正好不久之后就开始了整风运动,群众的大字报贴到了法院门口。法院的整风领导 小组根据群众的揭发,内查外调,终于查清是法院院长卖了一个“人情”给商万财 的哥哥,才使重案轻判的。 法院院长和商万财的哥哥,在运动中全被撤职查办了。 ──初稿:严寄洲 二稿:吴 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