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第九卷 李谪仙醉草吓蛮书 [ 明] 冯梦龙编著 吴越改写 堪羡当年李谪仙,吟诗斗酒有连篇; 蟠胸锦绣欺时彦,落笔风云迈古贤。 书草和番威远塞,词歌倾国媚新弦; 莫言才干风流尽,明月长悬采石边。 唐朝玄宗(唐朝皇帝李隆基的庙号,公元712 ~755 年在位)皇帝在位的时 候,有个才干,姓李,名白,字太白。乃西梁武昭兴圣皇帝李暠(h ào 浩)九 世孙,西川锦州[ 李白(701 ~762 )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隋朝末年, 他的先人流落到碎叶(唐朝属安西都护府,在今吉尔吉斯北部托克马克附近), 他就在碎叶出生。幼年随父亲迁居绵州昌隆(今四川江油),所以又说是绵州人。 按:原文错作“锦州”] 人也。其母梦长庚星入怀而生,那长庚星又名太白星, 所以名和字都用了。那李白生得姿容美秀,骨格清奇,有飘然出世的仪表。十岁 就精通书史,出口成章,人都夸他锦心绣口,又说他是神仙降生,所以又叫他李 谪仙。有杜工部赠诗为证: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 文采承殊握,流传必绝伦。 李白自称青莲居士,一生好酒,不求仕进,志在邀游四海,看尽天下名山, 尝遍天下美酒。先登峨眉,次居云梦,复隐于徂徕山竹溪,与孔巢父等六人,日 夜酣饮,号称竹溪六逸。有人说湖州乌程的酒很好,李白就不远千里而去,到酒 肆中,开怀畅饮,旁若无人。当时有个迦叶司马从这里经过,听见李白狂歌,派 从人去问这人是谁。李白随口答诗四句: 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 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身。 迦叶司马大惊,问:“莫非是蜀中李谪仙么?闻名久矣!”就请相见,留饮 十日,厚有所赠。临别,问:“以青莲这样的高才,取青紫有如拾芥,何不游长 安应举?”李白说:“如今朝政紊乱,公道全无,请托者登高第,纳贿者获科名。 没有这两条途径,虽有孔孟之贤,晁董之才,也无法自达。「批:考试舞弊,唐 朝就有,何时能杜绝?」白之所以流连诗酒,就是为了避免受盲试官的气。”迦 叶司马说:“虽然如此,足下谁人不知?一到长安,必有人荐拔。” 李白听从他的话,就到了长安。一天,到紫极宫游玩,遇见翰林学土贺知章, 通了姓名,彼此相慕。贺知章邀请李白到酒肆中,解下金貂,当酒同饮。到深夜 还依依不舍,就留李白在家中下榻,结为兄弟。第二天,李白把行李搬到贺宅, 两人每天谈诗饮酒,宾主很是相得。 时光荏苒,不觉试期已近。贺知章说:“今年春季南省的考试官,是杨贵妃 的哥哥杨国忠,监视官是太尉高力士,这两人都爱财。贤弟如果没有金银买嘱他 们,就是有冲天的学问,也见不到圣天子。这两个人和下官都相识,下官写一封 札子去,预先嘱托,或者会看薄面一二。”李白虽然才大气高,遇见了这种时势, 况且是内翰的高情,不好违阻。贺内翰就写了柬帖,投给杨太师、高力士。 二人接到柬帖打开看了,冷笑说:“贺内翰受了李白的金银,却写封空书信 到我这里白讨人情,到那天记住了,如果有李白名字的卷子,不问好歹,立即批 落。” 三月三日,南省开考,大会天下才人,尽呈卷子。李白才思有余,提笔一挥 而就,第一个交了卷子。杨国忠见卷子上有李白名字,也不看文字,就提笔涂抹, 说:“这样的书生,只好给我磨墨。”高力士说:“磨墨也不中,只好给我穿袜 脱靴。”喝令把李白推出去。正是: 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 李白被试官屈批卷子,怨气冲天,回到内翰宅中,立誓:“久后我若得志, 一定要叫杨国忠磨墨,高力士给我脱靴。”「批:当时也不见得真说过这样的话, 多半是事后添加的。」贺内翰劝他说:“别烦恼,暂且在舍下安歇。等三年,再 开试场,另换试官,必然登第。”从此终日和李白饮酒赋诗。 日往月来,不觉一年。一天,忽然有番使送国书来到。朝廷急宣贺内翰陪接 番使,在馆驿住下。第二天,阁门舍人接到番使国书一道。玄宗敕宣翰林学士, 拆开番书,大家全都不识一字,只得拜伏金阶启奏:“此书都是鸟兽之迹,臣等 学识浅短,不识一字。”天子闻奏,命南省试官杨国忠开读。杨国忠开看,双目 如盲,也不认得,天子宣问满朝文武,没一个人识得,不知国书上有什么吉凶言 语。龙颜大怒,喝骂朝臣:“枉有许多文武,并无一个饱学之士与联分忧。国书 上的字都识不得,如何回答发落番使?岂不被番邦笑耻,欺侮南朝无人?而且必 动于戈,来侵边界,如之奈何!敕限三天,要是没人认识番书,一概停俸;六天 无人,一概停职;九天无人,一概问罪。别选贤良,扶佐社稷。”圣旨一出,诸 官默默无言,再没一人敢奏。天子转添烦恼。 贺内翰散朝回家,把此事对李白说了。李白微微冷笑:“可惜我李某去年不 曾及第为官,不得替天子分忧。”贺内翰大惊,说:“想必贤弟博学多能,辨识 番书,下官当于驾前保奏。” 第二天,贺知章入朝,越班启奏:“臣启陛下,臣家有一秀才,姓李名白, 博学多能。要辨番书,非此人不可。” 天子准奏,即遣使命,捧着诏书到贺内翰宅中,宣取李白。李白对天使说: “臣是远方布衣,无才无识,如今朝中有许多官僚,都是饱学之儒,何必问及草 莽?臣不敢奉诏,恐怕得罪于朝贵。”「批:恃才傲物,说话尖刻。」说这句 “恐怕得罪于朝贵”,当然是隐隐刺着杨、高二人。 天使回奏。天子问贺知章:“李白不肯奉诏,是什么意思?”贺知章奏说: “臣知李白文章盖世,学问惊人。只为去年试场中,被试官屈批了卷子,羞辱出 门,今天叫他白衣入朝,有愧于心。乞陛下赐以恩典,遣一位大臣再宣,必然奉 诏。”玄宗说:“依卿所奏。钦赐李白进士及第,着紫袍金带、纱帽象简见驾。 就烦卿去迎取,卿不可推辞!” 贺知章领旨回家,请李白开读,备述天子拳拳求贤的意思。李白穿了御赐袍 服,望阙拜谢。就骑马随贺内翰入朝,玄宗在御座专等李白。李白到金阶拜舞, 山呼谢恩,躬身而立。 天子一见李白,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如饥得食,如旱得雨。开金口,动玉 音,说:“今有番国来书,无人能识,特宣卿来,为朕分忧。”李白躬身奏说: “臣因学浅,被太师批卷不中,高太尉将臣推出门外。如今有番书,何不令试官 回答?臣是被黜的秀才,不能称试官之意,怎能称皇上之意?”天子说:“朕自 知卿,卿莫推辞!”就命侍臣捧番书赐李白观看。李白看了一遍,微微冷笑,对 着御座前就把唐音译出,宣读如流。番书云: 渤海国大可毒书达唐朝官家。自你占了高丽,与俺国逼近,边兵屡屡侵犯吾 界,想必出自官家之意。俺如今不可耐者,差官来讲,可将高丽一百七十六城, 让与俺国,俺有好物事相送。太白山之菟,南海之昆布,栅城之鼓,扶余之鹿, 鄚(m ào 冒)颉之豕,率宾之马,沃州之绵,湄沱河之鲫,九都之李,乐游之 梨,你官家都有份。若还不肯,俺起兵来厮杀,且看哪家胜败! 众官员听得读罢番书,不觉失惊,面面相觑。天子听了番书,龙颜不悦。沉 吟良久,方问两班文武:“如今番家要兴兵抢占高丽,有何策可以应敌?”两班 文武,如泥塑木雕,无人敢应。「批:不见得。至少馊主意总有几个。」贺知章 启奏:“自太宗皇帝三征高丽,不知杀了多少生灵,不能取胜,府库为之虚耗。 天幸盖苏文死了,其子男生兄弟争权,为我向导。高宗皇帝遣老将李勣(j ì记)、 薛仁贵统百万雄兵,大小百战,方才殄(tiǎn 舔)灭。如今升平日久,无将无 兵,倘若再动干戈,难保必胜。兵连祸结,不知何时而止。愿吾皇圣鉴!”天子 说:“那么,怎么回答他?”知章说:“陛下试问李白,必然善于辞命。”天子 再召白问他。李白奏说:“臣启陛下,此事不劳圣虑,来日宣番使入朝,臣当面 回答番书,和他一般字迹,书中言语,羞辱番家,要番国可毒拱手来降。”天子 问:“可毒是谁?”李白奏说:“渤海风俗,称其王为' 可毒'.有如回纥称' 可 汗' ,吐番称' 赞普(b ó博)' ,六诏称诏,诃陵称悉莫威,各从其俗。”天 子见他应对不穷,圣心大悦,即日拜为翰林学士。当即设宴于金銮殿,宫商迭奏, 琴瑟喧阗,嫔妃进酒,彩女传杯。御音传示:“李卿,可开怀畅饮,休拘礼法。” 李白尽量而饮,不觉酒浓身软。天子令内官扶到殿侧安寝。 第二天五鼓,天子升殿。净鞭响三下,文武两班齐。李白宿醒犹未醒,内官 催促进朝。百官朝见毕,天子召李白上殿,见他面带酒容,两眼朦胧。天子吩咐 内侍:“叫御厨中造三分醒酒酸鱼羹来。”不久,内侍用金盘捧到鱼羹一碗。天 子见羹气太热,御手取牙筷调了许久,然后赐给李学士。「批:恩宠有加。如果 不是他过于恃才傲物,也许不会过早失宠。」李白跪而食之,顿觉爽快。 百官见天子恩幸李白,且惊且喜,惊者怪他破格,喜者喜他得人。杨国忠和 高力士愀(qiǎo 巧)然有不乐之色。圣旨宣番使入朝,番使山呼见圣之后。李 白紫衣纱帽,飘飘然有神仙凌云之态,手捧番书站在左侧柱下,朗声诵读,一字 不差,番使大骇。李白说:“小邦失礼,圣上洪度如天,置而不较,有诏批答, 你静静听着!”番官战战兢兢,跪在阶下。天子命设七宝床在御座旁边,取于阗 白玉砚,象管免毫笔,独草龙香墨,五色金花笺,排列停当。赐李白近御榻前, 坐锦墩上草诏。李白奏说: “臣靴不净,有污前席,望皇上宽恩,赐臣脱靴结袜而登。”天子准奏,命 一小内侍:“给李学士脱靴。”李白又奏:“臣有一言,乞陛下赦臣狂妄,臣方 敢奏。”天子说:“任卿失言,朕不怪罪。”李白奏说:“臣去年入试春闱,被 杨太师批落,高太尉赶逐,今天见这二人押班,臣的神气不旺。乞玉音吩咐杨国 忠给臣捧砚磨墨,高力士给臣脱靴结袜,臣意气始得自豪,举笔草诏,口代天言, 方可不辱君命。”「批:临场要挟,注定了李白日后的命运。这样的人,任何一 个皇帝都不会喜欢。」 天子用人之际,恐拂其意,「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只得传旨:“叫 杨国忠捧砚,高力士脱靴”。二人心里暗暗忐忑,去年科场中轻薄了他,今天恃 了天子一时的宠幸,就来报复前仇。出于无奈,不敢违背圣旨,正是敢怒而下敢 言。常言道: 冤家不可结,结了无休歇。 侮人还自侮,说人还自说。 李白这时候昂昂得意,穿着袜子踩在褥子上,坐在锦墩上。杨国忠磨得墨浓, 捧砚侍立。说起来爵位不同,怎么李学士坐着,杨太师倒侍立?因为李白代天子 立言,天子宠以殊礼。杨太师奉旨磨墨,不曾赐坐,只得侍立。李白左手将胡须 一拂,右手举起中山兔毫,向五花笺上,手不停挥,片刻,草就吓蛮书。字画齐 整,并无差落,献到龙案上来。天予看了大惊,都是照样番书,一个字不认识。 传给百官看了,全都骇然。天子命李白诵读。李白就在御座前朗诵一遍: 大唐开元皇帝,诏渝渤海可毒:自昔石卵不敌,蛇龙不斗。本朝应运开天, 抚有四海,将勇卒精,甲坚兵锐。颉利背盟而被擒,弄赞铸鹅而纳誓;新罗奏织 锦之颂,天竺致能言之鸟,波斯献捕鼠之蛇,拂菻进曳马之狗;白鹦鹉来自诃陵, 夜光珠贡于林邑;骨利干有名马之纳,泥婆罗有良酢之献。无非畏威怀德,买静 求安。高丽拒命,天讨再加,传世九百,一朝殄灭,岂非逆天之咎徵,衡大之明 鉴与!况尔海外小邦,高丽附国,比之中国,不过一郡,士马刍粮,万分不及。 若螳怒是逞,鹅骄不逊,天兵一下,千里流血,君同颉利之俘,国为高丽之续。 方今圣度汪洋,恕尔狂悖,急宜悔祸,勤修岁事,毋取诛僇,为四夷笑。尔其三 思哉!故谕。 天子听了大喜,再命李白对番官面宣一通,然后用宝入函。李白仍叫高大尉 着靴,方才下殿,唤番官听诏。李白重读一遍,读得声韵铿锵,番使不敢做声, 面如土色,不免山呼拜舞辞朝。贺内翰送出都门,番官私下问:“刚才读诏书的 是谁?”内翰说:“姓李名白,官拜翰林学士。”番使问:“多大的官,要让太 师捧砚,太尉脱靴?”内翰说:“太师大臣,太尉亲臣,不过是人间的极贵;那 李学士是天上神仙下降,赞助天朝的,有谁能比!” 番使回到本国,向国王叙述,国王看了国书,大惊,和国人商议,天朝有神 仙赞助,如何敌得。写了降表,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话分两头。天子深敬李白,要再加官职。李白启奏:“臣不愿受职,只愿逍 遥闲散,供奉御前,像汉朝的东方朔那样。”天子说:“卿既然不愿受职,朕所 有的黄金白璧,奇珍异宝,只要你喜欢,可以随意取用。”李白奏说:“臣也不 愿受金玉,但愿能从陛下游幸,每天饮美酒三千觞,就满足了。” 天子知道李白清高,也不勉强。从此时时赐宴,留宿在金銮殿中,咨询政事, 一天比一天恩宠。 一天,李白乘马游长安街,忽然听到锣鼓齐呜,见一班刀斧手,簇拥着一辆 囚车走来。李白停马一问,得知是并州解到失机的将官,如今押到东市处斩。那 囚车中,囚着个美丈夫,生得很是英伟,问其姓名,声如洪钟,回答说:“姓郭 名子仪。”李白见他容貌非凡,他日必定是国家柱石,就喝住刀斧手:“你们等 一等,我亲自到驾前保奏。”众人知道他是李谪仙学士,御手调羹的,谁敢下依? 李自当即回马,直叩宫门,求见天子,讨了一道赦敕,到东市开读,打开囚车, 放出子仪,许他戴罪立功。子仪拜谢李白活命之恩,异日衔环结草,不敢忘报。 此事搁下不提。 当时,宫中最看重木芍药,是扬州贡来的。如今叫做牡丹花,唐朝叫做木芍 药。宫中种的四棵,开出四样颜色:大红、深紫、浅红、通白。玄宗天子移植在 沉香亭前,和杨贵妃娘娘一起赏玩,诏梨园子弟奏乐。天子说:“对妃子,赏名 花,新花安用旧曲?”就命梨园长李龟年去召李学士入宫。有内侍说:“李学士 到长安市上酒肆中去了。”龟年不到九街,不去三市,一径走到长安市去。只听 得一个大酒楼上,有人唱歌: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是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李龟年说:“这唱歌的不是李学士是谁?”大踏步走上楼梯来,见李白独占 一个小小座头,桌上花瓶内供一枝碧桃花,独自对花而酌,已经吃得酪酊大醉, 手拿一个大酒杯,不肯放下。龟年上前说:“圣上在沉香亭宣召学士,快去!” 众酒客听说有圣旨,全都惊骇地站起来闲看。李白全然不理,张开醉眼,向龟年 念一句陶渊明的诗::“我醉欲眠君且去。”念了这句诗,就瞑目要睡。李龟年 也有几分主意,站在楼窗前往下一招手,就有七八个从者一齐上楼来,不由分说, 手忙脚乱,抬李学士到门前,上了玉花骢,众人左右扶持,龟年策马在后相随, 一直跑到五凤楼前。天子又遣内侍来催促,敕赐“走马入宫”。龟年就不扶李白 下马,帮内侍一同扶着,直到后宫,过了兴庆池,来到沉香亭。天子见李白在马 上双眼紧闭,酒醉未醒。就命内侍在亭侧铺一条紫氍毹(q ú-sh ū渠书),扶 李白下马躺下休息。见李白口流涎沫,天子亲自用龙袖替他拭了。「批:做皇帝 的,连一条帕子也不带?难道平时也用袖子插嘴?写得过份。」杨贵妃说:“妾 听说,用冷水喷脸,可以醒酒。”天子就叫内侍汲兴庆池中水,让宫女含而喷之。 李白从梦中惊醒,见是御驾,大惊,俯伏说:“臣该万死!臣是酒中仙,幸陛下 恕臣!”天子御手搀起说:“今天同妃子赏名花,不可没有新词,所以召卿来, 可作《清平调》三章。”李龟年取金花笺给李白:李白带醉提笔一挥,立刻写成 三首。 其一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佛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其二曰: 一技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潜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其三曰: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天子看了,称赞不已:“这样天才,岂不压倒翰林院许多学士?”随即命龟 年按调而歌,梨园众子弟丝竹并进,天子自吹玉笛以。歌毕,贵妃敛绣巾,再拜 称谢。天子说:“不要谢朕,谢李学士就可以了!”贵妃持玻璃七宝杯,亲自倒 上西凉葡萄酒,命宫女赐给李学士饮。天子敕赐李白遍游内苑,令内侍带着美酒 随在后面,让他随意酣饮。从此宫中内宴,李白每每被召,连贵妃也很敬重他。 高力士深恨脱靴的事,但也无可奈何。一天,贵妃吟唱李白上次所做的《清 平调》三首,倚靠在栏杆上赞叹。高力土见四下无人,乘间说:“照奴婢想,娘 娘闻见李白的这首词,一定会恨之入骨的,为什么反而这样喜欢?”贵妃问: “有什么可恨的?”高力士说:“' 可怜飞燕倚新妆' ,那飞燕姓赵,是西汉成 帝的后。皇如今画图中,画着一个武士,手托金盘,盘中有一女子,举袖而舞, 那个就是赵飞燕。生得腰肢细软,行步轻盈,芳人千执花枝颤曰然,成帝宠幸无 比。谁知飞燕私下和燕赤凤相通,躲在复壁中。成帝入宫,听见壁衣内有人咳嗽, 搜到了赤凤,把他杀了。为此废赵后,幸亏她妹妹合德力救,但也终身不得进正 宫。如今李白拿飞燕来比娘娘,这分明是谤毁的意思,娘娘怎么不明白?”「批: 信口雌黄,欺负杨贵妃没文化。」 原来杨贵妃那时候认胡人安禄山为养子,出入宫禁,和他私通,满宫都知道, 只瞒着唐玄宗一个人。高力士这样一说,正刺中了她的心。贵妃于是心中怀恨, 每每在天子面前说李白轻狂撒酒疯,没有做臣子的礼节。天子见贵妃不喜欢李白, 就不再召他内宴,也不留宿殿中。李白情知被高力士中伤,天子对他疏远了,屡 次告辞求去,天子却又不允。就更加纵酒自废,和贺知章、李适之、妆阳王琎 (j īn 巾)、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为酒友,时人称他们为“饮中八仙”。 玄宗天子心下其实是喜欢李白的,只为和杨贵妃相处得不怎么好,所以疏远 了些儿。见李白屡次求去,没心思在朝中为官,就对李白说:“卿志趣高雅,许 卿暂还,不日再来相召。但卿有大功于朕,岂可白手还山?卿有所需,朕当上一 一给与。”李白奏说:“臣一无所需,但愿手头有几个钱,每天能买一醉,就满 足了。”天子就赐金牌一面,牌上御书:“敕赐李白为天下无忧学士,逍遥落托 秀才,逢坊吃酒,遇库支钱,府给千贯,县给五百贯。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有失 敬者,以违诏论。”「批:这样新鲜的官衔,也这有唐明皇这样的风流天子想得 出来。」又赐黄金千两,锦袍玉带,金鞍龙马,从者二十人。白叩头谢恩,天子 又赐金花二朵,御酒三杯,在驾前上马出朝,百官都给假,携酒送行,从长安街 直到十里长亭,络绎不绝。只有杨太师、高太尉二人怀恨不送。而贺内翰等酒友 七人,则一直送到百里之外,流连三日而别。李白集中有《还山别金门知己诗》, 略云: 恭承丹凤诏,数起烟萝中。 一朝去金马,飘落成飞蓬。 闲来东武吟,曲尽情未终。 书此谢知己,扁舟寻钓翁。 李白锦衣纱帽,上马登程,一路只称锦衣公子。果然逢坊饮酒,遇库支钱。 不一日,回到绵州,和许氏夫人相见。官府听说李学士回家,都来拜贺,没一天 不醉。 日往月来,不觉半载。一天李白对许氏说,要出外游玩山水,打扮做秀才模 样,身边藏了御赐金牌,带一个小仆,骑一头健驴,任意而行。一路上的酒资, 都由府县照牌供给。一天,走到华阴地界,听人说华阴县知县贪财害民,李白生 计,要去治他。来到县前,令小仆退去,独自倒骑着驴子,在县衙门前面一连走 了三个来回,那知县正在厅上问公事,看见了,连声说:“可恶,可恶:怎敢调 戏父母官!”速令公吏人等拿到厅前取问。李白微微诈醉,连问不答。知县令狱 卒押入牢中,等他酒醒,要他好好儿招供,来日决断。 狱卒把李白领进牢中,见了狱官,掀髯长笑。狱官说:“想这人是疯颠的?” 李白说:“也不疯,也不颠。”狱官说:“既然不疯颠,好好儿招供状。你是什 么人?为什么在县前骑驴,唐突县主?”李白说:“要我供状,取纸笔来。” 狱卒把纸笔放在案上,李白扯狱官在一边说:“让开一步,等我写。”狱官 笑着说:“且看这疯汉写出什么来!”李白写的是: 供状:绵州人,姓李,单名白。弱冠广文章,挥毫神鬼泣。长安列八仙,竹 溪称六逸,曾草吓蛮书,声名播绝域。玉辇每趋陪,金銮为寝室。啜羹御手调, 流涎御袍拭。高太尉脱靴,杨太师磨墨。天子殿前尚容乘马行,华阴县里不许我 骑驴?请验金牌,便知来历。 写毕,递给狱官看了,狱官唬得魂惊魄散,低头下拜说:“学士老爷,可怜 小入蒙官发遣,身不由己,万望海涵赦罪!”李白说:“不干你事,只要你对知 县说,我奉金牌圣旨而来,所得何罪,拘我在此?”狱官拜谢了,即忙将供状呈 给知县,并说有金牌圣旨。知县这时候有如小儿初闻霹雳,无孔可钻,只得同狱 官到牢中参见学士,叩头哀告:“小官有眼下识泰山,一时冒犯,乞赐怜悯!” 在职诸官,听说此事,都来拜求,请学士到厅上正面坐下,众官庭参之后,李白 取出金牌,给众官看,牌上写着:“学士所到,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有不敬者, 以违诏论。”“汝等当得何罪?”众官看了圣旨,一齐低头礼拜:“我等都该万 死。”李白见众官苦苦哀求,笑着说:“你等受国家爵禄,怎么又去贪财害民? 如能改过前非,可以免罪。”众官听说,人人拱手,个个遵依,不敢再犯。就在 厅上大排筵宴,管待学士饮酒,三天才散。「批:大排筵宴,谁出钱?」从此知 县洗心革面,成为良牧。「批:可能么?」这个消息传到他郡,都猜想是朝廷差 李学士出外私行观风考政,无不化贪为廉,化残为善。 李白遍历赵、魏、燕、晋、齐、梁、吴、楚,无不流连山水,极诗酒之趣。 后因安禄山反叛,明皇车驾幸蜀,诛杨国忠于军中,缢杨贵妃于佛寺,李白避乱, 隐居庐山。 永王璘当时是东南节度使,暗中有乘机自立的意思。听说李白大才,强逼他 下山,要授他伪职,李自不从,被拘留在幕府。不久,肃宗即位于灵武,拜郭子 仪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克复两京。有人告永王磷谋叛,肃宗派遣郭子仪移兵讨伐, 永王兵败,李白方得脱身,逃到浔阳江口,被守江把总擒拿,当做叛党,解到郭 元帅军前。郭子仪见是李学士,立即喝退军士,亲解其缚,置于上位,纳头便拜, 说:“昔日长安东市,要不是恩人相救,哪有今日?”立即命治酒压惊,连夜修 本,奏上天子,为李白辨冤,且追叙其吓蛮书的功劳,荐其才可以大用。这是施 恩而得报。正是: 两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当时杨国忠已经死了,高力士也被远贬他方,玄宗皇帝自蜀迎归,成为太上 皇,也对肃宗称赞李白奇才。肃宗任命李白为左拾遗。李白感叹宦海沉迷,不逍 遥自在,辞而不受,别了郭子仪,泛舟游洞庭岳阳,再过金陵,在千石江边泊舟。 那一夜,月明如昼。李白在江头畅饮,忽闻天际乐声嘹亮,渐近船边,船上人都 听不见,只有李白听到。忽然江中风浪大作,有鲸鱼数丈,奋力跃起,仙童二人, 手持旌节,到李白面前,口称:“上帝奉迎星主还位。”船上人都惊倒,不久苏 醒。见李学士坐在鲸背上,音乐前导,腾空而去。 第二天,把此事告知当涂县令李阳冰,阳冰具表奏闻。天子敕建李谪仙词在 千石山上,春秋二祭。 到了宋朝太平兴国(宋太宗赵光义年号,公元976 ~983 年)年间问,有书 生在月夜渡采石江,见锦帆西来,船头上有白牌一面,写着“诗伯”二字。书生 朗吟两句:“谁人江上称诗伯?锦绣文章借一观!”舟中有人和云:“夜静不堪 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书生大惊,正要傍舟相访,那船泊在采石之下。舟 中人紫衣纱帽,飘然若仙,径投李谪仙祠中。书生随后到祠中寻找,并无人迹, 方知和诗的人就是李白。至今人称“酒仙”、“诗伯”,推李白为第一云。 吓蛮书草见天才,天子调羹亲赐来。 一自骑鲸天上去,江流采石有余哀。 「简评」这是一篇把诗人李白神化的传说故事,不是历史。但是在戏曲舞台 上久演不衰,似乎可以说是人民对诗人的崇敬吧。 李白幼年曾经在吉尔吉斯居住,如果说他懂得阿拉伯文字,也许还说得通; 渤海国在唐朝文化还相当落后,不一定有文字,即便有,李白也不可能认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