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第十二卷 范鳅儿双镜重圆 [ 明] 冯梦龙编著 吴越改写 帘卷水西楼,一曲新腔唱打油。宿雨眠云年少梦,休讴,且尽生前酒一瓯。 明日又登舟,却指今宵是旧游。同是他乡沦落容,休愁!月子弯弯照几州? 这首词的未句,是借用吴歌成语。吴歌云: 月子弯弯照几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此歌出自南宋建炎(南宋开国皇帝赵构的年号,公元1127~1130年)年间, 说的是民间离乱之苦。只为宣和(北松皇帝赵佶的年号,公元1119~1125年)失 政,奸佞专权,到了靖康(北宋末代皇帝赵桓的年号,公元1126年),金虏凌城, 掳了徽钦二帝北去。康王泥马渡江,弃了汴京(北宋的都城汴梁,今河南开封), 偏安一隅,改元建炎。那时候东京(指北宋的都城汴梁,今河南开封)一路百姓 惧怕鞑虏,都跟随车驾南渡。又被虏骑追赶,兵火之际,东逃西躲,不知拆散了 几多骨肉!往往父子夫妻终身不再相见,其中又有几个散而复合的,民间拿来作 为新闻传说。正是: 剑气分还合,荷珠碎复圆。 万般皆是命,半点尽由天! 话说陈州(治所在今河南淮阳)有一人,姓徐名信,自小学得一身好武艺。 娶妻崔氏,颇有姿色。家道丰裕,夫妻二人正好过活。却被金兵入寇,二帝北迁, 徐信和崔氏商议,此地安身不牢,收拾细软家财,打做两个包裹,夫妻各背了一 个,随着众百姓晓夜奔走。到了虞城,只听得背后喊声振天,只以为是鞑虏追来, 却原来是南朝打败的溃兵。只因武备久驰,军无纪律。叫他杀贼,一个个胆寒心 骇,不战自走;等到遇着平民,抢掳财帛子女,却会耀武扬威。徐信虽然有三分 本事,那溃兵如山而来,寡不敌人,舍命奔走。只听见四野号哭之声,回头不见 了崔氏。乱军中无处寻觅,只得独自乱走。走了几天,也没见到妻子,叹了口气, 没奈何,只好罢了。 走到睢(suī虽)阳,又饥又渴,就进一个村店,想买些酒饭。原来离乱期 间,店中也不比往昔,没有酒卖了。就是饭,也不过是些粗粝的东西,又怕众人 抢夺,交了足钱,方才取出来给你充饥。徐信正在数钱,猛听得有妇女悲泣的声 音,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徐信且不数钱,急忙走出店来看,果然看见一个妇人, 单衣蓬头,坐在地上,虽然不是自己的老婆,年貌也相仿佛。徐信动了恻隐之心, 以己度人,心想:这妇人想必也是遭难的。不免上前问她的来历。妇人诉说: “奴家人郑州王氏,小字进奴,随夫避兵,不料中途奔散,奴家孤身被乱军所掠。 走了两天一夜,到了此地,两脚都肿了,寸步难行。贼徒剥了奴家衣服,把奴家 弃在此地。衣单食缺,举目无亲,想寻死路,所以悲泣。”徐信说:“我也在乱 军中不见了妻子,正是同病相怜了。身边幸有盘缠,娘子不如暂时在这店里住几 天,将息身体,等在下探问荆妻消息,就便访问尊夫,不知娘子意下如何?”妇 人收泪而谢,说:“如此很好。”徐信解开包裹,取几件妻子的衣服给妇人穿了, 同她在店中吃了些饭食,借半间房子,做一块儿安顿。 徐信殷殷勤勤,每天送茶送饭。妇人感谢他的美意,料想寻夫访妻,也是难 事。今天一鳏一寡,也是天缘,热肉相凑,不容人不成就了。又过了几天,妇人 脚不痛了。徐信就和她做了一对夫妻,上路直到建康(今南京)。正值高宗天子 南渡即位,改元建炎,出榜招军。徐信去充了个军校,就在建康城中居住。 日月如流,不觉已经是建炎三年。一天,徐信同妻子到城外访亲回来,天色 已晚,妇人口渴,徐信引到一个茶馆中吃茶。那茶馆中先有一个汉子坐着,看见 妇人进来,就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偷看那妇人。妇人低眉下眼,并不在意。徐信 却觉得很奇怪。少顷,吃了茶,还了茶钱出门,那汉子又远远相随。到家了,那 汉子还站在门口,依依下去。徐信心头火起,问他说:“你是什么人?怎么竟盯 着人家的妇女看!”那汉子拱手谢罪说:“尊兄请不要动怒!某有一句话打听。” 徐信怒气不息,答应说:“有什么话,就说吧!”那汉子说:“尊兄倘不见责, 请借一步说话,某有实情告诉;如果还嗔怪,某就不敢说了。”徐信果然相随, 到一个僻静巷里。那汉子想要开口,又像是有难言之状。徐信说:“我徐信也是 个慷慨丈夫,有话不妨直说。”那汉子方才敢问:“刚才那妇人是谁?”徐信说: “是荆妻。”那汉子问:“娶过几年了?”徐信说:“三年了。”那汉又问: “可是郑州人,姓王小字进奴么?”徐信大惊,说:“足下怎么知道?”那汉子 说:“这个妇人,本是我的妻子。因兵火失散,不想落到君手。”「批:看他行 止,应该想到。」徐信听了,蹰躇不安,把自己在虞城和妻子失散,到睢阳村店 遇见这个妇人的始未,细细说了:“当时实在是怜她孤身没有依靠,并不晓得是 尊夫人。如今可怎么办呢?”那汉子说:“足下不要疑心,我已经别娶浑家,旧 日的夫妻关系,不必再提。只是仓忙拆开,来不及说一句分别的话,要是能和我 再会一面,叙述彼此悲苦,死亦无恨。”徐信亦觉心中凄惨,说:“大丈夫腹心 相照,何处不可通情,明天在舍下相候。足下既然已经别娶,可带着新夫人同来, 算是亲戚,在邻里面前遮遮耳目。”那汉欢喜拜谢。 临别,徐信问他姓名,那汉子说:“我是郑州列俊卿。”当夜,徐信对王进 奴讲了缘由。进奴想起前夫的恩义,暗暗掉泪,一夜不曾合眼。 到了天明,刚盥漱完毕,列俊卿夫妇二人就到了。徐信出门相迎,见了俊卿 的妻子,彼此惊骇,各各恸哭。原来俊卿的妻子,就是徐信的浑家崔氏。自虞城 失散,寻丈夫不着,却随个老婆子同到建康,解下随身簪环,赁房居住。两个月 后,仍没有丈夫的消息。老婆子说她终身不了,给她做媒,嫁给列俊卿。谁知今 天一双两对,恰恰相逢,真个天缘凑巧,彼此各认旧日夫妻,相抱而哭。当下徐 信就和列俊卿八拜相交,置酒相待。到了晚上,各人将妻子换转,各还其旧。从 此通家往来不绝,有诗为证: 夫换妻兮妻换夫,这场交易好糊涂。 相逢总是天公巧,一笑灯前认故吾。 此一段,后来叫做“交互姻缘”,是建炎三年建康城中的故事。同时又有一 件事,叫做“双镜重圆。”说来虽不是十分奇巧,论起“夫义妇节”,有关风化, 倒还胜似几倍。正是: 话须通俗方传远,语必关风始动人。 话说南宋建炎四年,关西一位官长,姓吕名忠翊(y ì义),职授福州监税。 当时福建地方,尚然全盛。忠翊带领家眷赴任,一来福州凭山负海,东南都会, 富庶之邦,二来中原多事,可以避难。本年起程,到次年春间,打从建州(治所 在今福建建瓯。辖境相当于今福建南平市以上的闽江流域)经过。《舆地志》说: “建州碧水丹山,为东闽之胜地。”今天合着了两句古话:“洛阳三月花如锦, 偏我来时不遇春。”自古“兵荒”二字相连,金虏渡河,两浙都被他残破了。闽 地不遭兵火,也就遇上个荒年。 建州饥荒,斗米千钱,民不聊生。却为国家正值用兵之际,粮饷要紧,官府 只顾催征,顾不得民穷财尽,常言说:“巧媳妇煮不得没米粥”,百姓既没有钱 粮交纳,又被官府鞭笞逼勒,禁受不过;三三两两,逃入山间,相聚为盗。“蛇 无头不行”,就有个草头天子出来。此人姓范名汝为,仗义执言,救民水人。群 盗从之如流,居然啸聚到十余万人。无非是风高放火,月黑杀人,无粮同饿,得 肉均分。官兵抵挡不住,连败数阵。范汝为就据了建州城,自称元帅,分兵四出 抄掠。范氏门中子弟,都受伪号,做领兵将官。 汝为族中有个侄儿,名唤范希周,年二十三岁,自小习得一件本事,善识水 性,能伏在水底三四昼夜,因此起个异名唤做范鳅儿。他原是个读书君子,功名 未就,被范汝为所逼,凡族人不肯从他为乱的,都要斩首示众。希周贪惜性命, 不得已而从之。虽然在贼中,专以方便救人为务,不做劫掠勾当。贼党见他凡事 畏缩,就把他的外号改做“范盲鳅”,是笑他无用的意思。 吕忠翊有个女儿,小名顺哥,年方二八,生得容颜清丽,情性温柔,随着父 母到福州上任,来到这建州相近,正遇着范贼的一支游兵。劫夺了行李财帛,把 人口赶得三零四散。吕忠翊失散了女儿,无处寻觅,嗟叹了一番,只得先去赴任。 顺哥脚小伶俜,走不动路,被贼兵掠进建州城来。顺哥啼啼哭哭,范希周中 途看见,可怜她。问她家门,顺哥说是宦家女儿。希周就叱开军士,带回家中, 好言抚慰说:“我本不是反贼,被族人逼迫。他日受了朝廷招安,仍做良民。小 娘子如果不弃,结为眷属,三生有幸。”顺哥本不愿相从,落在他手中,也无可 奈何,只得应允。第二天,希周禀告贼首范汝为,汝为也很喜欢。希周送顺哥到 公馆,择吉纳聘。希周有祖传的宝镜,用为聘礼。是两镜合扇,清光照彻,可开 可合,内铸鸳鸯二字,名为“鸳鸯宝镜”。当天遍请范氏宗族,花烛成婚。真个 是: 一个是衣冠旧裔,一个是阀阅名姝(shū书);一个儒雅丰仪,一个温柔性 格。一个纵居贼党,风云之气未衰;一个虽作囚俘,金玉之姿不改。绿林此日称 佳客,红粉今宵配吉人。 从此夫妻和顺,相敬如宾。古话说:“瓦罐不离井上破。”范汝为造下弥天 大罪,不过乘朝廷有事,兵力不及。不久名将张浚、岳飞、张俊、张荣、吴玠、 吴璘等屡败金人,国家粗定。高宗卜鼎临安,改元绍兴。当年冬天,高宗命韩蕲 (q í其)王讳世忠的,统领大军十万,前来讨捕。范汝为岂是韩公敌手,只得 闭城自守。韩公筑长围围困。原来韩公和吕忠翊在东京就有交情,如今韩公统兵 征剿反贼,知道吕公在福州为监税官,必然知道闽中人情风俗。当时专征的将帅 都带有空头敕文,遇有地方人才,听凭填敕委用,韩公就用吕忠翊为军中都提辖, 同驻建州城下,指麾攻城。城中日夜号哭,范汝为几次要夺门而出,都被官军杀 回,形势很是危急。 顺哥对丈夫说:“妾听说' 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妾被贼军所掠, 自以为是必死的了。蒙夫君救拔,成为夫君媳妇,此身已经属于夫君。如今大军 临城,破城是早晚间事。城一破,夫君是贼人亲党,必定不能赦免。如今妾愿意 先死,不忍看见夫君就戮。”说完,拔出床头的利剑就要自刎。希周慌忙抱住, 夺下刀来,安慰说:“我陷在贼中,并非本意,如今无计自明,玉石俱焚,只好 付之天命了。你是宦家女儿,被掳劫来的,和你无干。韩元帅部下将士,都是北 人,你也是北人,言语相合,难道没有同乡的情谊?或有亲旧相逢,辗转告知令 尊,还有骨肉团圆的希望。人命关天,怎可无故就死?”顺哥说:“如果有再生 的一天,妾誓不再嫁。即便被军校所掳,妾宁死于刀下,决不失节。”希周说: “承娘子志节自许,我死也瞑目了。万一能成为漏网之鱼,苟延残喘,也发誓终 身不娶,报答娘子。”顺哥说:“鸳鸯宝镜是夫君家的聘礼,妾和夫君各分一面, 藏在身。他边日此镜重圆,夫妻再合。”说罢相对而泣。 这是绍兴元年冬十二月内说的话。到了绍兴二年春正月,韩公将建州城攻破, 范汝为情急,放火自焚而死。韩公竖黄旗招安余党,只有范氏一门不赦。范氏宗 族一半死于乱军之中,一半被大军擒获,献俘临安。顺哥见势头不好,料想希周 必死,慌忙奔进一间破屋中,解下罗巾自缢。恰好都提辖吕忠翊领兵经过,见破 屋中有人自缢,急唤军校解下。上前一看,正是女儿顺哥。顺哥死二复生,半晌 方能说话。父女重逢,且悲且喜。顺哥将被贼兵掳劫,及范希周相救成亲的事说 了一遍。吕提辖默默无话。 韩元帅平了建州,安民已定,同吕提辖回临安面君奏凯。天子论功升赏,自 不必说。 一天,吕公和夫人商议,女儿青年无偶,终不是了局,两口子双双来劝女儿 改嫁。顺哥转述当年和丈夫发誓的话,坚决不肯。吕公骂她:“你是好人家儿女, 嫁了反贼,是一时无奈。如今天幸死了,出脱了你,你还想他做什么?”顺哥含 泪说:“范家郎君,本是读书君子,为族人所逼,也是不得已。他虽然在贼中, 从不做伤天理的事。倘若天公有眼,此人必脱虎口。大海浮萍,也有相逢的日子。 孩儿如今情愿在家侍养双亲,即便终身守寡,死而无怨。如果一定要孩儿改嫁, 不如容孩儿自尽,不失为完节的妇人。”吕公见她说出一番道理,「批:这样的 道理,也勉强得很。」也不去逼她了。 光阴似箭,不觉到了绍兴十二年,吕公升官都统制,领兵在封州镇守。一天, 广州守将差指使贺承信捧了公文,到封州将领司投递。吕公请到厅上,问他地方 上的事情,说了许久才去。顺哥在后堂帘中窃看,「批:说得牵强。将军府内宅 的小姐,怎么可能到前厅来?」等吕公入衙,顺哥问:“刚才送公文来的,是什 么人?”吕公说:“广州指使贺承信。”顺哥说:“奇怪!看他言语行动,好像 建州范家郎君。”吕公大笑说:“建州城破,凡是姓范的都不赦,只有枉死,哪 有枉活的?广州差官姓贺,又是朝廷命官,没有分毫相干。这也是你妄想了。让 侍妾们听见,岂不可笑?”顺哥被父亲抢白了一场,满面羞渐,不敢回答。 过了半年,贺承信又有军牒奉差到吕公衙门。顺哥又从帘下窥视,「批:怎 么知道他又来?」心中怀疑不已,对父亲说:“孩儿如今已经离尘奉道,岂有儿 女之情?但是再三审察广州姓贺的,酷似范郎。父亲何不召到后堂,赐他酒食, 从容叩问。范郎小名' 鳅儿' ,当年在围城中情知必败,就把鸳鸯镜各分一面, 作为表记。请父亲叫他小名,再拿这镜给他看,必定能得到真情。”吕公应承了。 「批:这差事难办!」 第二天,贺承信进衙来领回文,吕公请他到后堂,置酒款待。饮酒中,吕公 问他籍贯出身,承信言语支吾,有些羞愧的样子。吕公问:“足下的别号,不是 叫' 鳅儿' 么?老夫都已经知道了,不妨实说!”承信求吕公摒去左右,即忙下 跪,口称“死罪”。吕公用手搀扶,说:“不必如此!”承信方敢吐胆倾心诉说: “小将建州人,其实姓范,建炎四年,宗人范汝为煽诱饥民,据城反叛,小将陷 身贼营,实在是不得已。后来大军来讨,攻破城池,凡是姓范的宗族,全部诛戮。 小将因平昔好行方便,有入救护,就改姓名为贺承信,出来受招安。绍兴五年拨 在岳少保部下,随征洞庭水贼杨幺。岳家军都是西北人,「批:应该都是河南人。」 不善水战。小将是南人,自幼就通水性,能伏水下三昼夜,所以有' 范鳅儿' 的 外号。岳少保亲选小将为前锋,每战当先,平了幺贼。岳少保荐小将的军功,累 任到广州指使。这些底细,多年来从未泄漏。今天既承钧问,不敢隐讳。”吕公 又问:“令孺人姓什么,是结发还是再娶?”承信说:“小将在贼中曾获一宦家 女儿,纳为妻子。后来城破,夫妻各自分散逃走。曾相约,如果能苟存性命,夫 不可娶,妇不再嫁。小将后来到信州找到了老母。如今母子相依,只有一个粗使 丫头做饭洗衣服而已,未曾娶妻。”吕公又问:“足下和先孺人相约,有什么表 记么?”承信说:“有家传' 鸳鸯宝镜' ,合而为一,分之为二,夫妇各留一面。” 吕公问:“此镜还在么?”承信说:“此镜朝夕随身,不忍少离。”吕公说: “请借来一看。”承信揭开衣裳,在锦裹肚的系带上,解下一个绣囊,囊中藏着 宝镜。吕公看了,也从袖中取出一面镜子来,两镜相合,俨然天生。承信看见镜 相合,不觉悲泣失声。吕公受到感动,也不觉流下泪来,说:“足下所娶女子, 就是我的女儿。我女儿现在衙中。”就引承信到中堂,和女儿相见,两人抱头大 哭。吕公解劝了,摆上庆贺筵席。是夜就留承信在衙门歇宿。 过了几天,吕公发付回文,打发女婿起身,就叫女儿相随,到广州任所同居。 过了一年,承信任满,要赴临安,领着妻子顺哥同到封州,拜别吕公。吕公备下 妆奁,差官护送承信到临安。估计从前的事情已经久远,没人再来推驳,为了不 让范家无后,就打通状到礼部,复姓不复名,改名不改姓,叫做范承信。后来累 官到两淮留守,夫妻偕老。鸳鸯宝镜,子孙世代相传。 后人评论范鳅儿在逆党中没有随波逐流,好行方便,救了许多人性命,所以 才能死里逃生,夫妻再合,是阴德积善的因果报应。有诗为证: 十年分散天边鸟,一旦团圆镜里鸳。 莫道浮萍偶然事,总由阴德感皇天。 「简评」这一卷,写了三个离乱期间夫妻遭难的故事。三个故事的共同特点, 则是一个“巧”字。 自古说“无巧不成书”,有时候巧得实在离奇。抗日战争期间,有一张家父 子失散,有一李家母女失散,几年后偶然相遇,却是张父娶了李女,张子娶了李 母,这一来,辈份乱了套了:儿子成了丈人,女儿成了婆母,而且无法交换,只 能彼此相见一面,即永远分居,成为千古奇谈。 水旱蝗兵四大灾害中,“兵灾”是最残酷的。别的灾害,都是人类和自然界 抗争,独有兵灾,却是人类的自相残杀。 自从有人类以来,就产生“战争”这个怪物:最早是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战争, 然后是国与国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战争,还有阶级与阶级之间的战争。 不管什么战争,哪怕就是正义的抗敌,除了算得清的经济上的损失之外,这 算不清的人情上的损失和所遭遇的痛苦,不是亲历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本文所写的战争,用阶级分析法来分析,范汝为聚饥民造反,应该属于“起 义”的范畴。特别是范鳅儿后来又跟着岳飞去洞庭湖镇压“水寇”杨幺,而杨幺 正是农民起义的领袖,这样一分析,范鳅儿就是个“铁杆”的叛徒无疑了。 但是中国历代的“农民起义”,由于自身的先天不足,大多数属于“取帝王 而代之”的“造反”行为,其“革命性”并不太明显。在本卷故事中,突出的是 他的人性,而不是阶级性或革命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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