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第十卷 刘小官雌雄兄弟 [ 明] 冯梦龙编著 吴越改写 衣冠未必皆男子,巾帼如何定妇人? 历数古今多怪事,高山为谷海生尘。 国朝成化(明宪宗朱见深的年号,公元1465~1487年)年间,山东有一男子, 姓桑,名茂,是个小家子。垂髻时候,生得红白细嫩。一天,父母叫他到村中一 个亲戚人家去,中途遇上大雨,闪在冷庙中躲避。那庙中先有一老婆子也在里面 躲雨,两人做一堆儿坐着。那雨越下越大,出去不得。老婆子看见桑茂标致,用 言语调戏他。桑茂已经略通些情窍,只当老婆子要他干事。临上交,原来老婆子 腰间有本钱,倒把桑茂后庭弄了起来。事毕,雨还不止。桑茂终究是孩子家,就 问:“你是妇道人家,怎么有那话儿?”老婆子说:“小官,我实话对你说,不 要泄漏给他人。我不是妇人,原是个男子。从小裹了小脚,学那妇道打扮,学成 低声哑气,还做得一手好针线,到了他乡,假称寡妇,央人引进豪门去教针线。 女眷们爱我手艺,就留在家中,出入闺房,多和妇女同眠,恣意行乐。那妇女相 处情厚,整月留宿,不放出门。也有闺女贞娘,不肯胡来的,我另有媚药儿,待 她睡去,用水喷在她脸上,她就昏迷不醒,任我行事。等到醒来,我已经得手。 她怕羞辱,不敢声张,还要多赠金帛送我出门,嘱咐我不要说出去。我今年四十 七岁了,走得两京九省,到处娇娘美妇,同眠同卧,随身食用,并不缺乏,从不 曾被人识破!”桑茂说:“有这样快活好事,不知我可学得么?”那人说:“像 小官这样标致,扮妇女极像的了。你要是肯拜我为师,随我一路去,我就给你缠 脚,教你做针线,引你到人家去,只说是我外甥女儿,得便就有良遇。我一发把 媚药方儿传授给你,包你一世受用不尽!” 桑茂被他说得心痒,就在冷庙中拜了四拜,投他为师。也不去访亲访眷,也 不去问爹问娘,等雨停止了,就跟着他走。 那人一路和桑茂同行宿。出了山东境外,就给桑茂三绺梳头,包裹中取出女 衫来换了,脚头缠紧,套上一双窄窄的尖头鞋儿,看来就像个女子,改名郑二姐。 后来年到二十二岁上,桑茂要辞了师父,自去行动。师父吩咐说:“你少年 老成,定有好人相遇。只一件,凡是得意之后,不可久住。多则半月,少则五天, 就要换汤,免露形迹。还有一件,做这道儿,要多见妇人,少见男子,切忌和男 子相近交谈。若是有男子的人家,要预先设法躲避。倘若或被他看出破绽,性命 不保。切记,切记!”桑茂领教,两下分别。 后来桑茂自称郑二娘,各处行游哄骗。也走过一京四省,所奸妇女,不计其 数。到三十二岁上,游到江西一个村镇,有个大户人家女眷留住,传她针线。那 大户家妇女最多,桑茂迷恋不舍,住了二十多天还不去。大户有个女婿,姓赵, 是个纳粟的监生。一天,赵监生到岳母房中作揖,偶然撞见了郑二娘,爱他俏丽, 嘱咐妻子接他来家。郑二娘不知就里,欣然而去。被赵监生邀进书房,拦腰抱住, 定要求欢。郑二娘抵死不肯,叫喊起来。赵监生本是个粗人,惹得性起,不管三 七二十一,竟按倒在床上去解他裤带。郑二娘挡抵不开,被赵监生一手插进,摸 着那话儿,方才知道是个男人女扮。当下叫起家人,一索捆翻,解到官府。用刑 严讯,招称真姓真名,以及向来行奸的事,污秽不堪。府县申报上司,都说是从 来没有的事。具疏奏闻,刑部以为人妖败俗,律所不载,拟成凌迟重辟,决不待 时。可怜桑茂假充了半世妇人,讨了若干便宜,到头来死在赵监生之手。正是: 福善祸淫天有理,律轻情重法无私。 方才说的是男人装女败坏风化的故事;如今说一个女人装男,节孝兼全的正 本,恰似: 薰莸不共器;尧舜好相形。 毫厘千里谬,认取定盘星。 这故事也出在本朝宣德(明宣宗朱瞻基的年号,公元1426~1435年)年间, 有一老者,姓刘,名德,家住河西务镇上。这镇在运河旁边,离北京有二百里地, 是各省出入京都的要路。车船来往,像蚂蚁一般,日夜络绎不绝。镇上有居民好 几百家,河边为市,好不富庶。那刘德夫妻两口儿,年纪六十有余,并无弟兄子 女。自己有几间房屋,几十亩田地,门口又开一个小酒店儿。刘公平素好善,极 肯周济人缓急。凡是来吃酒的,偶然身边银钱缺少,他也不十分计较。或有人多 给他银子,他取够了自己的酒价,余下的定然退还,分毫不肯多取。有晓得的问 他:“这人错给你的,落得受用,怎么反而退还?”刘公说:“我没有子嗣,多 半因为前生不曾修得善果,所以今世罚做无后之鬼,岂可又做这种欺心的事!倘 然命里不该,错得了一分到手,或是变出些事端,或是染些疾病,反而用去更多 的钱,却不倒折了便宜?不如退还了,何等安逸。”因他做人公平,一镇的人无 不敬服,都称他为刘长者。 一天,正值隆冬天气,朔风凛冽,彤云密布,降下一天大雪。原来那雪: 能穿帏幕,善度帘拢。乍飘数点,俄惊柳絮飞扬;狂舞一番,错认梨花乱坠。 声从竹叶传来,香自梅枝递至。塞外征人穿冻甲,山中隐士拥寒裳。王孙绮席倒 金尊,美女红炉添兽炭。 刘公因天气寒冷,暖起一壶热酒,夫妻两个向火对饮。吃了一会儿,起身走 到门口看雪。只见远远一人背着包裹,同一个小厮迎风冒雪而来。看看走近,那 人扑地一交,跌在雪里,挣扎不起。小厮上前去搀扶。年小力微,两人一拖,反 而向下边跌去,都滚做一个肉饺儿。抓了好一会儿,方才爬起。刘公擦摩老眼一 看,却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行缠绞脚,八搭麻鞋,身上的衣服很是褴褛。这 小厮倒也生得清秀,脚下穿一双小布靴。那老儿把身上雪片抖净,对小厮道: “儿啊,风雪太大,身上寒冷,走不动了。这里有酒间店,且买一壶来挡挡寒再 走吧。” 两人走进店来,找一副座头坐下,把包裹放在桌上,小厮坐在旁边。刘公去 暖一壶热酒,切一盘牛肉,两碟小菜,两副杯筷,做一盘儿托过来摆在桌上。小 厮捧过壶来,斟上一杯,双手递给父亲,然后筛给自己。刘公见他年幼,有些礼 数,就问:“这位是令郎么?”那老儿说:“正是小犬。”刘公问“今年几岁了?” 回答说:“乳名申儿,十二岁了。”又问:“客官尊姓?往哪里去的?在这样大 的风雪中行走。”那老儿回答说:“老汉方勇,是京师龙虎卫军士,原籍山东济 宁。如今要回去取讨军装盘缠;不想下起雪来。”又问主人家尊姓,刘公说: “在下姓刘,招牌上' 近河' 二字,就是贱号。”又说:“济宁离这里还远,怎 么不寻个脚力,却受这辛苦?”回答说:“老汉是个穷军人,哪里雇得起脚力! 只得慢慢地捱去罢了。”刘公见他只把小菜下酒,那盘牛肉,全然不动。又问: “长官父子想都是奉斋么?”回答说:“我们当军的人,吃什么斋!”刘公说: “既然不奉斋,怎么不吃些肉儿?”回答说:“实不相瞒,身边盘缠短少,吃这 小菜饭,还恐怕走不到家呢。要是用了这大菜,就去了几天的口粮,怎么到得了 家里?”刘公见他说得这样穷乏,公中惨然,就说:“这样大雪,肚子里得有些 酒肉,还可以挡得风寒,你只管用,我这里不算账就是了。”老军说:“主人家 不要取笑!哪有吃了东西不算账的道理?”刘公说:“不瞒长官说,在下这里, 比别家不同。过往客官,偶然银子缺少,在下就肯奉承。长官既然没有盘缠,只 算我请你罢了。”老军见他当真,就说:“多谢厚情,只是无功受禄,不好意思。 老汉转来,定当奉酬。”刘公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些小东西,能值多 少,怎说这奉酬的话!”老汉方才举筷。刘公又盛过两碗饭来,说:“一发吃饱 了好走路。”老军说:“太过份了!”父子二人正在饥馁之时,拿起饭来,狼餐 虎咽,尽情一饱。这才是: 救人须救急,施人须当厄。 渴者易为饮,饥者易为食。 当下吃完饭,刘公又叫妈妈沏两杯热茶来吃了。老军就从腰间取出银子来还 钱。刘公连忙推住说:“刚才说过,是我请你的,怎么又要银子?这样的话,倒 像下说法卖这盘肉了。你且留下,到前途去盘缠。”老军就住了手,千恩万谢, 背上了包裹,作辞起身。走出门外,只见那雪越发大了。对面看不出人儿。被寒 风一吹,倒后退几步。小厮说:“爹,这样大雪,怎么走得?”老军说:“可是 没奈何,且捱到前途,觅个宿店歇下吧。”小厮眼中就流下泪来。刘公心中不忍, 说说:“长官,这样风寒大雪,着什么要紧,受这苦楚!我家空房床铺尽有,何 不就在这里安歇,等天晴了再走也不迟。”老军说:“要能这样,感情是好,只 是打搅不当。”刘公说:“说哪里话!谁是顶着房子走的?快快进来,不要打湿 了身上。” 老军引着小厮,重新进门。刘公领去一间房里,把包裹放下。看床上,席子 草荐都有。刘公还怕他寒冷,又取出些稻草来,放在上面。老军打开包裹,取出 被窝铺下。这时候天气还早,安顿好了,同小厮走出房来。刘公已经把店面关好, 同妈妈向火,看见老军出房,就叫:“方长官,你要是冷,这里有火,烘一烘暖 和也好。”老军说:“好倒是好,只是奶奶在那里,恐怕不稳便。”刘公说: “都是老人家了,不妨的。”老汉方才同小厮走过来,坐在火边。 这时候,比先前又熟识些,就称起号来,说:“近河,怎么只有老夫妻两位? 想是令郎们另居么?”刘公说:“不瞒你说,老拙夫妻今年六十四岁,从来不曾 生育,哪里有儿子?”老军说:“何不承继一个,服侍你老年也好?”刘公回答: “我心里起初见人家承继来的,不得他当家替事,反惹闲气,不如没有的倒清净。 要的话,急切间不能有个中意的,所以休了这个念头。要是能有你令郎这样一个, 就好了,只是怎么能够?” 两人闲话了一会儿,看看已经晚了,老军讨了个灯火,叫声安置,同儿子到 客房中安歇。对儿子说:“儿啊,今天亏得遇见这样好人。要是没有他,冻也要 冻死了。明天不管天晴下雪,早些走吧。打搅他,心上不安。”小厮说:“爹说 得是!”父子上床安息。 不想老军受了些风寒,到下半夜,火一般热起来,口内只是气喘,要讨汤水 吃。这小厮家夜晚间,又在客店里,哪里处去取?巴到天明,起来开房门看,那 刘公夫妻还未曾起身。他又不敢惊动,把门儿掩上,守在床前。不久,听得外面 刘公咳嗽声响,就开门走了出来。刘公看见,说:“小官儿,怎么起得这样早?” 小厮说:“告公公得知,不想爹爹昨夜忽然发起热来,口中不住吁喘,要讨口水 吃,所以起得早些。”刘公说:“嗳呀!想是他昨天受了风寒了。这冷水怎么吃 得?让我来给你烧汤”小厮说:“怎好又劳公公?”刘公就叫他妈妈烧起一大壶 滚汤。刘公送到房里,小厮扶起来吃了两碗。老军睁着眼观看,见刘公在旁,道 谢说:“难为你老人家!怎么报答?”刘公走近前说:“不要这样说。你且安心 自在,盖热了发出些汗就好了。”小厮放他爹爹倒下,给他盖好,刘公见那被儿 单薄,说:“可知道着了寒!这被怎么这样薄?怎能发得出汗?”妈妈在门外听 见,就去取出一条被絮来说:“老官儿,你拿这被去给他盖好了。这样冷的天气, 不是玩儿的。”小厮就来接去。刘公帮他盖停当了,方才走出来。 刘公梳洗过,又走进来,问:“可有汗么?”小厮说:“我刚才摸过,没有 一些儿汗气。”刘公说:“要是没汗时,这寒气是感得重的了,要请个太医来用 药,表他的汗出来才好。不然,这风寒怎能够发泄?”小厮说:“公公,身伴无 钱,边没拿什么请医生服药?”刘公说:“不用你费心,有我呢。”小厮听说, 立即叩头说:“多蒙公公厚恩,救我父亲。今生要是不能补报,来世变犬马偿恩!” 刘公连忙扶起说:“快不要这样,既然在我这里安宿,我就是亲人了,怎忍坐视! 你自去房中服侍,老汉给你请医生去。” 那天雪止天晴,街上的积雪被车马践踏,十分泥泞,有一尺多深。刘公穿个 木屐,出街望了一望,转身进门。小厮看刘公转来,只以为不去了,噙着两行泪 珠,正要上前叩问,只见刘公从后屋牵出个驴儿骑了出门去,小厮方才放心。且 喜太医住得还近,不多时就到了。那太医也骑着驴儿,家人背着药箱,随在后面, 到门口下了驴。刘公请进堂中,吃过茶,然后引到房里。这时候老军已经神思昏 迷,不省人事。太医诊了脉,说:“这是个双感伤寒,风邪已经进入腠里。伤寒 书上有两句歌云:' 两感伤寒不需治,阴阳毒过七朝期。' 这是不治之症。别个 医家,就要说还可以救得。学生是老实的人,不敢相欺。这病已经无法下药了。” 小厮听见说,惊得泪如雨下,拜倒在地上,哭着说:“先生可怜我父子是个异乡 人,怎么用帖药救救性命,决不忘恩!”太医扶起说:“不是我作难,其实病已 经犯实,我也无可奈何。”刘公说:“先生,常言道:'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 人。' 你且不要拘泥古法,尽着自家意思,大着胆医去,或者他命不该绝,就好 了也未可知。万一不好,决不埋怨你。”先生说:“既然长者这样说,且用一帖 药看看。要是吃了发得出汗,就有了生机,速来报我,再开药给他吃。要是没汗, 这病就没救了,不用来覆我。”叫家人开了药箱儿,撮了一帖药剂递给刘公说: “用生姜做引,快煎给他吃。这也是万分之一,莫做指望。”刘公接了药,就去 封出一百文钱,递给太医说:“些少药资,全为利市。”太医必不肯受而去。刘 公夫妻两口,亲自把药煎好,拿到房中和小厮相帮着扶起来吃了,拿被子没头没 脑地盖下。小厮在旁守候。刘公因为此事忙乱一早上,把店中生意都耽搁了,连 饭也没工夫去煮。直到午上,才吃早膳。刘公去唤小厮吃饭。那小厮见父亲病重, 心中慌急,哪里吃得下。再三劝慰,才吃了半碗。看看到晚,摸那老军身上,没 有一些儿汗粒。这时候连刘公也慌张起来。再去请太医,不肯来了。准准到了第 七天,呜呼哀哉。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可怜那小厮申儿哭倒在地。刘公夫妇见他哭得悲切,也涕泪交流,扶起来劝 说:“方小官,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益。你且将息自己身子。”小厮双膝跪下 哭告说:“儿不幸,前年丧母,不能入土,所以和父亲谋归原籍,求取些银两来 殡葬。不想逢此大雪,路途艰难。得遇恩人,赐我们酒饭,留宿在家,以为万千 之幸。谁料皇天不佑,父亲忽然生病。又蒙恩人延医服药,日夜看视,胜如骨肉。 只指望痊愈之后,图报大恩,哪知竟不能起,有负盛意!此间举目无亲,囊中又 乏钱钞,衣棺之类,料不能办,想求恩人借几尺土地,把父亲尸骸掩盖,儿情愿 终身为奴仆,以偿大恩,不识恩人肯不肯?”说罢,拜伏在地。刘公扶起说: “小官人不要多虑!这送终的事,都在我身上,岂可胡乱埋葬?”小厮又哭拜说: “得求一小块空地埋骨,就已经出于望外,怎敢再累恩人费心坏钞!此恩此德, 叫儿怎么补报?”刘公说:“这是我平素自愿,哪望你的报偿!”当下忙忙地取 了银子,就去买备办衣衾棺木,唤两个土工来,收拾入殓过了。又备羹饭祭奠, 焚化纸钱,那小厮悲恸,自不必说。就抬到屋后空地上埋葬了。又立一个碑额, 上写“龙虎卫军士方勇之墓”。诸事停当,小厮向刘公夫妇拜谢。 过了两天,刘公对小厮说:“我想叫你回去,访问亲族,来搬丧回乡,又恐 怕你年纪幼小,不认得路途。你且暂住我家,等有识熟的人从这里经过,托他带 回故乡,然后慢慢再图运柩回去。不知你的意思怎么样?”小厮跪下泣告说: “儿受公公如此大恩,地厚天高,未曾报得,怎敢说回去!且恩人又没子嗣,儿 虽不才,倘蒙不弃,收充奴仆,朝夕服侍,少效一点孝心。万一恩人百年之后, 也可以做个坟前拜扫的人。那时到京取回先母遗骨,同父亲的骸骨葬在恩人墓道 旁边,永远在这里守着,这就是儿的心愿。”刘公夫妇大喜,说:“你要是肯这 样,这是天赐给我的子嗣!岂有为奴仆之理!今后当以父子相称。”小厮说: “承蒙收留,今天就拜爹妈。”就搬两张椅儿居中放下,请老夫妇坐了。四双八 拜,认为父子,就改姓为刘。刘公又不忍没了他本姓,就用方字为名,叫做刘方。 从此日夜辛勤,帮家过活,奉侍刘公夫妇,极其尽礼孝敬。老夫妇也拿他像亲生 一般看待。有诗为证: 刘方非亲是亲,刘德无子有子。 小厮事死事生,老军虽死不死。 时光似箭,刘方在刘公家里不觉己经过了两个年头。时值深秋,大风大雨, 下了半月有余。那运河内的水,暴涨有十来丈高。往来的船只坏了无数。一天午 后,刘方在店中收拾,听见外面人声鼎沸。他只以为哪里着火了,忙出来观看, 见岸上人拥挤不开,都望着河中。急走上前去看,却是上流头一只大客船,被风 打坏,淌了下来。船上的人,落水沉溺的己经去了大半,余下的抱桅攀舵,呼号 哀泣,只叫“救命”!那岸上看的人,虽然有救捞的念头,可是风雨厉害,谁肯 舍命救人。眼看他们一个个落水,口中只好叫几声“可怜”而已。忽然一阵大风, 把那船吹近岸旁。岸上人一齐喊叫“好了”!顷刻间二十多张挠钓一齐搭住那船, 救起十几个人,各自分头投客店内。有一个少年,年纪不过二十,身上被挠钓摘 伤几处,行走不动,倒在地下,气息将绝,还紧紧抱住一只竹箱,不肯放下。刘 方在旁睹景伤情,触动了自己那年冬间的事,不觉流下泪来,心想:“这人的苦, 正和我一般。我当时要是没有刘公,父子俩的尸骸,不知在什么地方了。这人今 天却没人怜救了,且回去和爹妈说,救他性命。”急忙回家,把上项事报知刘公 夫妇,想扶他回家调养。刘公说:“这是阴德美事,为人正该如此。”刘妈妈说: “何不就带他来家?”刘方说:“未曾禀过爹妈,怎敢随便作主?”刘公说: “说哪里话!我和你同去。”父子二人,走到岸边,见众人正围着那少年看。刘 公分开众人,捱身进去,叫一声:“小官人,你挣扎着,我扶你到家去将息。” 那少年睁眼看了一看,点点头儿。刘公就同刘方上前搀扶。一个年幼力弱,一个 年老力衰,全不济事。旁边转过一个后生说:“老人家闪开,待我来。”上前一 抱,轻轻地就扶了起来。那后生在右,刘公在左,两旁挟住胳膊走。那少年虽然 说不出话来,心中却很明白,把嘴努着竹箱。刘方说:“这箱子我给你驮了。” 拿起来背在肩上,在前开路。众人闪在两边,让他们前行,随后都跟来看。内中 认得刘公的,说:“还是刘长者有些义气。这个异乡落难人,在这里好一会儿了, 并没有一个慈悲的肯收留去,偏他一晓得了就搀扶回家。这样的人,真个世间少 有!只可惜没个儿子,这也是天公没分晓。”也有人说:“他虽然没有亲儿,如 今承继的这个刘方,很是孝顺,比嫡亲的还好,这也算是天报他了。”那不认得 的,见他老夫老妻亲自来搀扶,一个小厮帮他驮了竹箱,就认做是那少年的亲族。 以后见土人纷纷传说,方才晓得,无不赞叹他的义气。还有没肚子的人,称量他 那竹箱内有物无物,财多财少。这真是人面相似,人心不同。 刘公同那后生扶少到家,在一间客房里放下。刘公叫声' 劳动' ,后生自去。 刘方把竹箱就放在少年身旁。刘妈妈连忙去取干净衣裳替他换下湿衣,然后扶在 铺上。原来落水的人吃不得热酒,刘公晓得这个缘故,叫妈妈取酽酒略温一下, 尽着少年痛饮,就取刘方的被卧,给他盖了,夜间就叫刘方伴他同卧。到第二天 一早,刘公进房来探问。那少年己经健旺多了,连忙挣扎起来,要下床称谢。刘 公急忙止住说:“不要劳动,调养身子要紧!”那少年就在枕上叩头,说:“小 子是个垂死的人,得蒙公公相救,实在是再生父母。但不知公公尊姓?”刘公说: “老拙姓刘。”少年说:“原来和小子同姓。”刘公问:“官人哪里人氏?”少 年回答:“小子刘奇,山东张秋人。二年前,随父亲三考在京。不幸遇了时疫, 几天之内,父母都死了,无力扶柩还乡,只得火化了。”指着竹箱说:“我奉骸 骨归葬,不想又遭此大难。自以为必死,天幸得遇恩人,救我性命。只是行李都 失了,如今一无所有,拿什么报答大恩?' 刘公说:' 官人错了!不忍之心,人 皆有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要说报答,就是为利了,可不是老汉的本 念!' 刘奇见说,愈加感激。 将息了两天,就能起身,向刘公夫妇叩头泣谢。那刘奇为人温柔俊雅,礼貌 很周到。刘公夫妇十分爱他。早晚好酒好食管待。刘奇见如此殷勤,心中更加不 安。想要辞归,怎奈钩伤的地方溃烂成疮,步履不便,身边又没盘费,不能行动, 只得暂且住下。正是: 不恋故乡生处好,受恩深处便为家。 刘方和刘奇年貌相仿,情投意合,各把生平患难细说。二人想到出处相同, 就结拜为兄弟,友爱如嫡亲的一般。 一天,刘奇对刘方说:“贤弟如此美质,何不学些书史?”刘方回答说: “小弟也有这意思,只是没人教导。”刘奇说:“不瞒贤弟说,我自幼攻书,博 通今古,指望致身青云。不幸先人弃后。无心于此。贤弟肯读书,寻些书本来, 我来指引你好了。”刘方说:“要能这样,小弟万幸了。”连忙对刘公说知。刘 公听说是个饱学之士,肯教刘方读书,份外欢喜,就去买了许多书籍。刘奇尽心 指教,那刘方颖悟过人,一诵即解。白天在店中看管,晚上挑灯夜读。不过数月, 经书词翰,无不精通。 刘奇在刘公家中住了半年,彼此相敬相爱,胜如骨肉。虽然依傍得所,只是 终日坐食,心有不安。这时候疮口已经痊愈,想要回故土,来对刘公说:“多蒙 公公夫妇厚恩,救活残喘,又搅扰半年,大恩大德,不是口舌可谢。如今却想暂 辞公公,负先人骸骨归葬。服满之后,当图报效。”刘公说:“这是官人的孝心, 怎好阻挡,但不知几时动身?”刘奇说:“今天告过公公,明天一早就走。”刘 公说:“既然如此,我去给你找个便船。”刘奇说:“水路风波险恶,又没盘缠, 还是走陆路吧。”刘公说:“陆路的脚力钱,比坐船要贵几倍,而且劳碌。”刘 奇说:“小子不用脚力,只是步行。”刘公说:“你身子怯弱,怎么走得远路?” 刘奇说:“这也容易。”刘公就叫妈妈整备酒肴,给刘奇送行。饮酒中间,刘公 说:“老拙和官人萍水相逢,聚首半年,恩同骨肉,实在不忍分离。但是官人送 尊人入土,这是人子大事,又不好强留。只是今天一别,不知日后还能再见么?” 说罢,流下泪来。刘妈妈和刘方也都泪下。刘奇也哭着说:“小子这一次,实在 是不得已。等丧服一满,就星夜驰来,望二老不要过悲。”刘公说:“老拙夫妇 年近七旬,有如风中之烛,早晚难保。只怕你服满回来,我们是否还在,也不可 知了。倘若不弃,送尊人入土之后,立即来看我,也是一番相知。”刘奇说: “既然吩咐,敢不从命。”一宿晚景不提。 到了第二天清晨,刘妈妈又整顿酒饭给他吃了。刘公取出一个包裹,放在桌 上,又叫刘方到后边牵出那头小驴儿来,对刘奇说:“这头毛驴儿,养了好久了, 老汉又不远行,没有用处,你就骑它去吧,省得路上再雇。这包裹内是一床被窝, 几件粗布衣裳,以防路上风寒。”又从袖中摸一包银子交给他说:“这三两银子, 将就着盘缠,也可以到得家了。事完之后,就来走走,千万不要爽约。”刘奇见 了许多厚赠,泣拜说:“小子受公公如此厚恩,今生料不能报,只能等来世变为 犬马以酬万一。”刘公说:“不要这样说!”当即把包裹、竹箱都装在牲口上, 作别起身。刘公夫妇送出门外,洒泪而别。刘方不忍分舍,又送十里之外,方才 分手。正是: 萍水相逢骨肉情,一朝分袂泪俱倾。 骊驹唱罢劳魂梦,人在长亭共短亭。 刘奇一路夜住晓行,饥餐渴饮,不一日,来到山东故乡。哪知去年那场大风 大雨,黄河泛溢,张秋村镇被淹,人畜全都漂溺,庐舍荡然无存。举目遥望,几 十里田地,绝无人烟。刘奇无处投奔,只得寄食旅店。想把骸骨埋葬,又无处依 栖,无法营生,必须先寻一个着落的地方,然后办事。就到各镇乡村访问亲旧, 一个也找不着。住了一个多月,三两银子盘费快要用完了,心中着忙:“用完了 这银子,就难行动了。不如返回河西务去求恩人给一块空地,埋了骨殖,倚傍在 他哪里,还是个长策。”算还店钱,上了牲口,星夜赶回来。到了刘公门口,下 了牲口一看,只见刘方正在店中,手里拿着一本书在那里看。刘奇叫声:“贤弟, 公公妈妈一向好么?”刘方抬头看,见是刘奇,把书撇下,忙来接住牲口,牵进 家中,卸了行李,作揖说:“爹妈日夜想念兄长,来得正好!”一齐走进堂中。 刘公夫妇看见,喜从天降,说:“官人,想杀我了!”刘奇上前倒身下拜。刘公 还礼不迭。相见罢,问:“尊人的事,想来都办完了?”刘奇细细泣诉前因,又 说:“故乡己经无处容身,今天又把骸骨运回来,想求一块空地葬埋,就拜公公 为父,早晚奉侍,不知肯不肯答应?”刘公说:“空地尽有,任凭选择。但是认 为父子,恐怕不敢当。”刘奇说:“要是公公不屑认我做儿子,就是不答应了。” 当即请刘公夫妇上坐,拜为父子,把骸骨也葬在屋后空地上。自此兄弟二人,并 力同心,艰苦经营,家业渐渐兴隆。服侍父母,极尽做儿子的孝道。合镇的人, 没一个不羡慕刘公没儿子变成有两个儿子,说他都是积阴德的报应。 时光迅速,又过了一年多。父子们正安居乐业,不想刘公夫妇,年纪老了, 筋力衰倦,生起病来。两个儿子日夜服侍,衣不解带,求神罔效,医药无功,看 看要死。两个儿子心中十分悲切,又恐怕伤了父母的心,只能用好话安慰,背地 里吞声饮泣。刘公自知不起,唤两个儿子到床前吩咐说:“我们夫妇老年孤单, 自以为一定要做没人祭祀的鬼了,不料天地怜念,赐你们两人给我。虽然是义子, 却比嫡亲的还亲。我死也不遗憾了!我去世之后,你们两人务必要同心经营,共 同守住这一点点薄产,我在九泉也瞑目了。两个儿子哭拜受命。又拖了两天,夫 妻相继亡故。两个儿子呼天怆地,号啕痛哭,恨不得以自身代替。置办衣衾棺椁, 极其丰厚,又请僧人做了九昼夜功果超荐。入殓之后,兄弟商议筑起一个大坟, 要把三家父母合葬一处。刘方就至京中,把母亲的灵柩迎来,择了吉日,把刘公 夫妇葬在正中,刘奇迁父母骸骨葬在左边,刘方父母葬在右边,三坟拱列,如连 珠相似。那合镇的人,一来称道刘公向日忠厚,二来敬他弟兄的孝心,尽来相送。 刘奇二人自从刘公亡后,同眠同食,感情更好,把酒店收了,开起一个布店 来。四方客商来买货的,见二人少年志诚,物价公道,传播开去,慕名来买的, 挨挤不开。一二年间,挣下一个老大家业,比刘公在时己经多了几倍。讨了两房 家人,两个小厮,动用家伙器皿,很是齐全。那镇上有几个富家,见二人家业日 见富裕,少年未娶,都央媒来议姻。刘奇心中有些愿意,只是刘方却执意不肯。 刘奇劝他说:“贤弟今年一十九,我己经二十有二,正该及时求配,以图生育, 接续三家宗祀香火,不知贤弟为什么不愿意?' 刘方回答说:”我和兄长都在壮 年,正好经营生意,哪有空闲去想这儿事!何况你我弟兄向来友爱,何等安乐, 万一娶了一个不好的,反是一累,不如不娶为上。“刘奇说:”不是这样说,常 言说得好:' 无妇不成家。' 你我都在店中主持生意,里面没人照管。况且交游 渐广,有个客人到来,无人主持饭菜,成何体面?这还是小事。当初义父认咱们 两人做儿子的时候,本指望能够有子孙延他的宗祀,世代守着这坟。你我要是不 娶,必然断了后代,岂不负他初念,有何面目相见泉下!“再三陈说,刘方只把 言语支吾,始终不肯答应。刘奇见兄弟不允,自己又不好独娶。 一天,偶然到一相厚朋友钦大郎家中去探望。两人偶然又谈起婚姻的事,刘 奇就把刘方不肯娶妻的话细细相告,又说:“不知舍弟是什么主意?”钦大郎笑 着说:“这事情浅而易见。他和兄共创家业,况且是他先到,兄是后来,不愿意 兄先娶,故此假意推托。”刘奇说:“舍弟是仁义端正的人,决无此意。”钦大 郎说:“令弟少年英俊,岂不晓得夫妇之乐,要这样推阻?兄要是不信,且叫个 人私下去说,让他先娶,包你一说就成。”刘奇被人所惑,将信将疑,作别回家。 恰好路上遇见两个媒婆,正要到刘奇家去说亲,所说的是本镇开绸缎店的崔三朝 奉家。叙起年庚,和刘方正合适。刘奇说:“这们亲,正对着我家二官人。只是 他有些古怪,在人面前说话就害羞。你们只能悄悄地去对他说。要是说得成,自 当厚酬。我且不归去,坐在巷口油店里等你们回话。”两个媒婆应声而去。不一 会儿,回来对刘奇说:“二官人果然古怪。老媳妇百般撺掇,就是不答应。再说 几句,他发起急来,让媳妇们老大没趣。”刘奇方才相信刘方不肯娶妻是真的。 但不知什么缘故。 一天,见梁上燕儿营巢,刘奇就题一词在壁上,以探刘方的心意,词云: 营巢燕,双双雄,朝暮衔泥辛苦同。若不寻雌继壳卵,巢成毕竟巢还空。 刘方看见,笑诵几遍,也提笔和一首词在后面,词曰: 营巢燕,双双飞,天设雌雄事久期。雌兮得雄愿己足,雄兮将雌胡不知? 刘奇见了这词,大惊说:“据这词中的意思,我弟弟竟是个女子了。难怪她 这样娇弱,语音纤丽,夜间睡觉,从不脱内衣,连袜子也不肯脱,酷暑中还穿着 两层衣服。原来她学的是花木兰。”(批:直到这个时候,方才醒悟,这个男人, 也太蠢了点儿!)虽然如此,也还疑惑,不敢轻易去问。又到钦大郎家中,把词 念给他听。钦大郎说:“这词意思明白,令弟确实不是男子。但是和兄几年同床, 难道看他不出?”刘奇就把她向来不脱衣服的事儿说了。钦大郎说:“这样看来, 肯定是女的了!如今兄可用实话问她,看她怎么回答。”刘奇说:“我和她恩义 深重,情如同胞,怎么开口?”钦大郎说:“她如果真是个女子,和兄成配,恩 义两全,有什么不好?”钦大郎搬出酒肴款待,两人对酌,不觉天晚。 刘奇回家,己经是黄昏时候。刘方见他喝醉了,扶进房中问:“兄长在哪里 饮酒,这时候才回来?”刘奇回答:“在钦兄家小饮,不觉话长,坐长久了。嘴 里虽然这样说,却细细地看她。当初无心,全然不觉她是女子,这时候有心辨她 真假,越看越像个女子了。刘奇虽然没有邪念,心中却要见个明白,又不好直言, 就说:”今天见贤弟所和燕子词,很好,不是愚兄所能及。但不知贤弟可能再和 一首么?' 刘方笑而不答,拿过纸笔来,一挥就成。词曰: 营巢燕,声声叶,莫使青年空岁月。可怜和氏璧无瑕,何事楚君终不纳? 刘奇接过来看了,说:“原来贤弟是个女子。”刘方听了,羞得满脸通红。 刘奇说:“你我情同骨肉,何必避讳。但不知贤弟当年为什么要男子装束?”刘 方说:“妾当年因为母丧,随父还乡,恐怕途中不便,所以男扮。后来父亲故去, 暂埋此地,不能和母亲同葬,所以仍不敢改换,想先求一个安身的地方,然后营 葬父母。幸亏义父遗下这产业,父母的骸骨才能入土。妾当时就想说明,想想家 私不大,恐怕兄长一人独力难成,所以又拖延下来了。如今兄长屡次劝妾婚配, 才不得不说明白。”刘奇道:“原来贤妹有这一段苦心,成全大事。我你同床几 年,不露一毫痕迹,真是节孝兼全,女中丈夫,可敬可羡!贤妹词中己经有俯就 的意思,我亦决无他娶的道理。你我萍水相逢,周旋几载,昔为兄弟,今为夫妇, 不是人谋,实由天合。倘蒙一诺,就订百年之好。不知贤妹意下如何?”刘方说: “这事儿妾也再三想过了。三家坟墓都在这里,妾要是嫁他人,就要远离父母坟 墓。况且义父义母,看待你我像亲生的一样,也不忍弃他们而去。(批:偏偏不 说兄妹感情!)兄长要是不弃陋质,贱妾愿意侍奉箕帚,供奉三姓香火。但是无 媒私合,于礼有亏。请兄长裁酌着办,免得旁人谈论。”(批:同床几年,旁人 谈论是不可避免的了。)刘奇说:“贤妹高见,愚兄自会处置。”当夜两人就分 房而卧。 第二天早上,刘奇去和钦大郎说了,请他大娘做媒。刘方己经换了女装。刘 奇备办衣饰,择了吉日,先在三个坟墓前祭告过了,然后花烛成亲,大排筵席, 广请邻里。这事儿哄动了河西务一镇,无不称奇,赞叹刘家一门孝义贞烈。 刘奇成亲之后,夫妇相敬如宾,挣起大大的家私,生下五男二女。至今子孙 繁盛,成为巨族。人都称这里为刘方三义村。有诗为证: 无情骨肉成吴越,有义天涯作至亲。 三义村中传美誉,河西千载想奇人。 「简评」花木兰在军营中和许多男人一起生活了好几年,居然没人知道她是 女子,已经有人说“不可能”了;这个故事中的刘方,只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 而且同床,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就更不容易。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