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第二十二卷 吕洞宾飞剑斩黄龙 [ 明] 冯梦龙编著 吴越改写 暮宿苍梧,朝游蓬岛,朗吟飞过洞庭边。岳阳楼酒醉,借玉山作枕,容我高 眠。出入无踪,往来不定,半是风狂半是颠。随身用、提篮背剑,货卖云烟。人 间飘荡多年,曾占东华第一筵。推倒玉楼,种吾奇树;黄河放浅,栽我金莲。捽 碎珊瑚,翻身北海,稽首虚皇高座前。无难事,要功成八百,行满三千。 这支词儿,名叫《沁园春》,是一位陆地大罗神仙所作。这位神仙是谁?他 姓吕名岩,字洞宾,道号纯阳子。自从黄粱梦得悟,跟随师父钟离先生,每天在 终南山学道。 一天,洞宾问:“弟子蒙师父度脱,得长生妙诀,超离生死,咱们道门中轮 回,还有尽头么?”师父说:“怎么没有尽头!自从混沌初分以来,一小劫,该 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世上混一,圣贤皆尽。一大数,二十五万九千二百年,儒教 已尽。阿修劫,三十八万八千八百年,咱们道门已尽。襄劫,七十七万七千七百 年,释教已尽。这是劫数。”洞宾又问:“师父,阎浮世上,高低阔远,南北东 西,都有尽处么?”师父说:“怎么没有尽处!中原之地,东至日出,西至日没, 南至南蛮,北至幽燕,两轮日月,一合乾坤,四百座军州,三千座县份,七百座 巡检司,这是中原之地。”洞宾问:“弟子想游中原,从哪里起?到哪里止?” 师父说:“九九之数属阳,先从山前九州,山后九州,两淮三九二十七军州,河 北四九三十六军州,关西五九四十五军州,西川六九五十四军州,荆湖七九六十 三军州,江南九九八十一军州,海外潮阳四州,共计四百座军州。”洞宾问: “四百座军州,有多少人烟?”师父说:“世上三出、六水、一分人烟。” 洞宾又问:“师父成道那天,到今天有多少寿数了?”师父说:“数着汉朝 四百零七年,晋朝一百五十七年,唐朝二百八十八年,宋朝三百一十七年,算来 该有一千一百岁有零。”洞宾问:“师父这一千一百多岁中,度了几个人?”师 父说:“只度了你一个人。”洞宾问:“为什么只度弟子一个人?是不是咱们道 门中不肯慈悲,度脱众生?师父要是给弟子三年严限,单是在中原地方,就能度 三千多人,兴咱们道家。”师父听他这样说,呵呵大笑:“师弟住口!世上众生 不忠的多,不孝的广。不仁不义的众生,怎么做得神仙?我让你去三年,只要寻 得一个回来,也算是你的功劳。”洞宾说:“弟子今天拜辞师父,云游去了。” 师父说:“且住,且住!你去不得。我的法宝,还没传给你。道童,给我取过降 魔太阿神光宝剑来。”道童取到。师父说:“这剑是我师父东华帝君传给我的, 我传给你。”洞宾双膝跪下:“领师父法旨。”师父说:“这剑能飞取人头,只 要说出住址姓名,念了咒,这剑化为青龙,飞去斩首,口中衔头回来,有这样灵 显。有咒一道,飞去的咒语是如此如此;收回来的咒语是如此如此。” 说罢,洞宾纳头拜授,背了剑,说:“禀告师父,弟子今天就拜辞下山去。” 师父说:“且住,且住!你还去不得。你要下山,还要依我三件事,方才可以去。” 洞宾问:“不知哪三件事?”师父说:“第一件,到了中原,不要跟和尚闹,依 得么?”洞宾说:“依得。”师父说:“第二件,把我的宝剑去要回来,(批: 这句话不好懂。宝剑不是在洞宾身上背着么?)不要失落了,依得么?”洞宾说: “依得。”师父说:“第三件,给你三年期限,不要违了限。如果违了期限,就 要斩首灭形,依得么?”洞宾说:“依得。”师父大喜,说:“好去了,好去了!” 洞宾说:“蒙我师传法给弟子,年代劫数,地理路途,宝剑法语,弟子都省悟了。 如今作诗一首,拜谢师父。弟子下山度人去了!”诗曰: 二十四神清,三千功行成。 云烟笼地轴,星月遍空明。 玉子何须种,金丹岂用耕? 个中玄妙诀,谁道不长生! 作诗之后,师父呵呵大笑:“徒弟,你去三年,度到人要回来,度不到人也 要回来,不要违期限,宝剑不要失落了,不要惹和尚闹。速去速回!”洞宾拜辞 师父下山。却不知度到人也度不到?正是: 情知语是钩和线,从头钓出是非来。 洞宾立即下山,按落云头,来到阎浮世上,寻取有缘的道士。整整走了一年, 绝无踪迹。有诗为证: 自隐玄都不记春,几回沧海变成尘。 我今学得长生法,未肯轻传与世人。 洞宾走了一年,没找到有缘的人,无可奈何?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在山中 曾听得师父说,直上太虚顶上观看,凡是紫气现处,五霸诸侯;黑气现处,山妖 水怪;青气现处,得道神仙。到那没人烟处,喝声“起”,一道云头直到太虚顶 上。东观西望,远远看见一处青气冲天而起。洞宾说:“好!那里必定有神仙。” 云行一万,风行八千,料来有一千里路;云头一片,看看飘到青气出现处,不知 是什么地方。洞宾唤一声:“土地在哪里?”一阵风过去,土地现形,什么模样? 衣裁五短,帽裹三山。手中梨杖老龙形,腰间皂绦黑虎尾。 土地唱喏:“告上仙,呼唤小圣,不知有何法旨?”洞宾说:“下界青气出 现的地方,是谁家男子妇人?”土地说:“下界西京河南府在城铜驼巷口有个妇 人殷氏,年纪大约三十有余,不曾出嫁。累世奉道,积有阴果。这个女子是唐朝 殷开山的子孙,七世女身,因此青气出现。”洞宾说:“速退。”风过处,土地 没了。 洞宾坠下云端,化作一个腌臜邋遢的人,走进城来。到铜驼巷口,见一面牌 匾,上写“殷家浇造细心耐点清油蜡烛”。铺中站着一个女娘,鱼魫冠儿,道装 打扮,眉间青气出现。洞宾见了,叫声好,不知高低。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洞宾叫声“稽首”,看那娘子,正和浇蜡烛的待诏在说话。回头说:“先 生过一遭儿。”洞宾上前一看,见怒气太重,叫声“可惜!”从袖内拂下一张纸 来,上有四句诗: 出山罚愿度三千,寻遍阎浮未结缘。 特地来时真有意,可怜殷氏骨难仙。 诗后写着:“口口仙作。”这个女娘见那道人袖中一幅纸拂落下来,叫人拾 起一看,二“口”为“吕”,知道是吕祖师化身。就叫人急忙赶去,寻找这个先 生。先生化阵清风不见了。殷氏心中懊悔。正是: 无缘对面不相逢! 只因为这四句诗,风魔了这女娘一十二年。后来坐化而亡。 不觉又过了一年光景,洞宾还是找不到有缘的人。再去太虚顶上观看,见一 匹马飞来。到面前下马离鞍,背上宣筒里取出请书来:“告上仙:东京开封府马 行街居住,奉道信官王惟善,在本月十四日,请道一坛,就家庭开建奉真清醮三 百六十份位斋。请往来道士二千员,恭为纯阳真人庆贺诞辰。特送来请状拜请。” 洞宾听说,恍然大悟:“我忘其所以,明天是我生日。有劳符官心力远来!”符 官说:“小圣直到终南山,听老师父说,上仙在中原地方,特地寻到此地,得见 上仙。”洞宾从荆筐篮内,取一个仙果给符使吃了。拜谢上马而去。 洞宾一道云头直到东京人不到处,坠下云头,站住了脚。要还是这般模样, 会被人识破。把头一摆,喝声“变”,变作一个腌 臜疥癞的先生进城。走到 马行街,只见扬幡挂榜在做好事,上朝请圣邀真。洞宾却好到。人若有愿, 天必从之。且看那斋主有缘没有?洞宾到坛上一看,却是个中贵官太尉,好善, 奉真修道,眉间微微有些青气。洞宾肚内思量:“此人时节未到,显些神通化他。 初心不退,久后成其正果。”洞宾吃罢斋,支衬钱五百文,白米五斗。洞宾说: “贫道善能水墨画,用水一碗,也不用笔,取绢一匹,画一幅山水相谢斋衬。” 众人禀了太尉,取绢一幅给先生。先生磨了一碗墨水,往绢上一泼,坏了那幅绢。 太尉看见,说:“这厮无礼,捉弄下官,给我拿来!” 先生见太尉焦躁,转身就走。众人赶来,见先生化阵清风而去。却见有一幅 白纸飘落下来,众人拿白纸来见太尉,太尉打开一看,有四句言语: 斋道欲求仙骨,及至我来不识。 要知贫道姓名,但看绢画端的。 太尉叫取刚才坏了的绢,展开来一看。不看时万事全休,看了纳头就拜。看 见什么来?正是: 神仙不肯分明说,误了阎浮世上人。 王太尉取污了的绢来看,原来是一幅全身吕洞宾,才信来的先生是神仙,悔 之不及!把这幅仙画送进后宫,太后娘娘裱了,内府侍奉。王太尉奏过,把房屋 宅子纳还朝廷,伴当家人都散了,直到武当山出家。山中采药,遭遇纯阳真人, 得度为仙。这是后话。 吕洞宾见三年限期将满,一个人不曾度得,心中烦闷。只得再到太虚顶上观 看青气出现处。只见正南上有青气一股,急驾云头往青气出现处去。约莫两个时 辰,见青气渐近,喝声“住”,唤一声:“此间山神何在?”风过处,山神现形。 金盔金甲锦袍,手执着开山斧,躬身唱喏:“告上仙,有何法旨?”洞宾问: “下方青气出现处,是个什么人家?”山神说:“下界是江西地面,黄州黄龙山 下有个公公,姓傅,法名永善,广行阴骘,累世积善。因此有青气出现。”洞宾 说:“速退。” 仙家聚则成形,散则为气。先生坠下云来,直到黄龙山下傅家庭前,正见傅 太公家斋僧。直到草堂上,见傅太公。先生说:“结缘增福,开发道心。”太公 说:“先生少怪!老汉家斋僧不斋道。”洞宾说:“斋官,儒释道三教,从来是 一家。”太公说:“偏不敬你道门!你们道家说谎的太多。”洞宾问:“太公, 那儿看见俺道家说谎太多?”太公说:“秦皇汉武,尚且被你们道家捉弄,何况 我们!”先生说:“请从头至尾说,俺道家是怎么捉弄秦皇汉武的?”太公说: “难道你没听见白氏讽谏: 海漫漫,直下无底旁无边。云涛雪浪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 死药,服之羽化为神仙。秦皇汉武信此语,方士年年采药去。蓬莱今古但闻名, 烟水茫茫无觅处。海漫漫,风浩浩,眼穿不见蓬莱岛。不见蓬莱不肯归,童男童 女舟中老。徐福狂言多诳诞,上元太乙虚祈祷。君看骊山顶上茂陵头,毕竟悲风 吹蔓草!何况玄元圣祖五千言,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上青天。“ 傅太公说毕,先生说:“我道家说谎,你那佛门中有什么奇德处?”太公说: “别说灵山活佛了,就说俺黄龙山黄龙寺黄龙长老慧南禅师,讲经说法,广开方 便之门;普度众生,接引菩提之路。说法如云,度人如雨。法座下听经闻法的, 每天何止几千人,全都欢喜。几时曾见你们道门中阐扬道法,普度众生,只会独 吃自痾,因此不敬道门。” 吕先生不听万事全休;听了这话,怒气填胸,问太公:“这和尚今天说法么?” 太公说:“一年四季不歇,何在乎今天!”吕先生不别太公,提了宝剑,直上黄 龙山来,与慧南长老斗圣。不知谁胜谁赢?正是: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直恁甘忙!事皆前定,谁弱与谁强?且趁闲身未 老,尽容他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常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 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明月,箪纹展帘幕高张。江南好, 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吕先生直往黄龙山上来,寻那慧南长老。黄龙禅师在山上擂动法鼓,鸣钟击 磬,集众上堂说法,正要开口,只见一阵风,有一道青气撞了进来,直冲到法座 下。长老见了,抬眼一看,暗暗地叫声苦:“魔障到了!”就把手中界尺,在桌 上按住大众,说:“老僧今天不说法,不讲经,有一转语问你们大众,其中有答 得出来的么?”话没说完,人丛里走出吕先生来,说:“和尚,你快说来。”长 老说: 老僧今年胆大,黄龙山下扎寨。 袖中扬起金锤,打破三千世界。 先生呵呵大笑,说:“和尚!前年不胆大,去年不胆大,明年也不胆大,只 今年胆大?你再说来。”和尚说:“老僧今年胆大。”先生说:“住! 贫道从来胆大,专会偷营劫寨。 夺了袖中金锤,留下三千世界。“ 众人听了,发一声喊,好像一阵风撼折了千竿竹,百万军中半夜潮。众人说: “好一个先生,答得好!”长老拿界方按定,众人肃静。先生说:“和尚,这四 句只当引子,不算输赢。我也有一转语,和你赌赛输赢,不赌金珠富贵。”从背 上拔出那口宝剑来,插在砖缝里,双手拍着:“众人听贫道说:和尚赢,斩了小 道;小道赢了,要斩黄龙。”先生说罢,唬得人人失色,个个吃惊。只见长老说: “你快说来!”先生说: 铁牛耕地种金钱,石刻儿童把线穿。 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山川。 白头老子眉垂地,碧眼胡僧手指天。 休道此玄玄未尽,此玄玄内更无玄。 先生说罢,就问和尚:“能答么?”黄龙说:“你再说来。”先生说:“铁 牛耕地种金钱。”黄龙说:“住!”和尚言: 自有红炉种玉钱,比先毫发不曾穿。 一粒能化三千界,大海须还纳百川。 六月炉头喷猛火,三冬水底纳凉天。 谁知此禅真妙用,此禅禅内又生禅。 先生说:“和尚输了,一粒化不得三千界。”黄龙说:“怎么说,近前来, 老僧耳聋!”先生不知是计,赶上法座边,被黄龙一把捽住:“我问你:一粒化 不得三千界,你一粒怎地藏世界?且论此一句。我且问你:半升铛内煮山川,半 升外在哪里?”先生无话可答。和尚说:“我的禅大合小,你的禅小合大。本应 该斩你,佛门戒杀。饶你这一次!”手起一界尺,打得先生头上起一个疙瘩,通 红了脸。众人一齐拍手喝彩。先生没出豁,看着黄龙长老,大笑三声,三摇头, 三拍手,拿了宝剑,插进鞘子,往外就走。众人喊:“输了呀!”黄龙禅师按下 界方:“大众!老僧今天大难到了。不知明天怎么样?有一转语曰:五五二十五, 会打贺山鼓。黄龙山下看相扑,却来这里吃一赌。大地甜瓜彻底甜,生擦瓜儿连 蒂苦。众位,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三鼓掌,三摇头,三声大笑?咦! 本是醍醐味,番成毒药仇。 今夜三更后,飞剑斩吾头。“ 禅师说罢,众人都散了。和尚下座进方丈,召集众人说:“老僧今天对你们 说,到半夜三更,先生要飞剑来斩老僧。老僧有神通,躲得过;神通小些,没了 头。你们众僧各自要小心。”众僧人合掌下跪:“长老慈悲,救度我们!”黄龙 长老点头。伸两个指头,言不数句,话不一席,救了一寺僧众。正是: 劝君莫结冤,冤深难解结。 一日结成冤,千日解不彻。 若将恩报冤,如汤去泼雪。 若将冤报冤,如狼重见蝎。 我见结冤人,尽被冤磨折。 黄龙长老说:“众僧,牢关门户,莫点灯烛。各人裹顶头巾,戴顶帽儿,躲 此一夜,来日早见。” 众僧走出方丈,自言自语:“今天也说法,明日也说法,说出这个祸来!一 寺三百余僧人,像切西瓜一般,都要被切了头去。”胆大的在寺里,胆小的连夜 走了。 长老唤门公来。门公到面前唱个喏。长老说:“近前来。”耳边低低说了几 句,门公领了法旨去了。天色已晚,闹得黄龙寺中,半夜不安定。 吕先生坐在山岩里,心想:“限期已近,不曾度得一人。师父说:不要跟和 尚寻斗!我被他打了一界尺,难道就这样甘休么?和尚,不是你就是我!飞剑斩 了黄龙,叫人说俺有气度。要是不斩他,回去见师父怎么答应?”抬头一看,星 移斗转,正是三更时分,取出剑来,吩咐说:“我奉本师法旨,带你做护身之宝, 不要误了我。你去黄龙山黄龙寺,见长老慧南禅师,不问他行住坐卧,速取头来。” 念念有词,喝声:“疾!”豁剌剌一声响亮,那剑化作一条青龙,直奔黄龙寺去。 吕先生喝声彩,去了多时,约莫四更天气,却像石沉沧海,线断风筝,不见回来。 急念收咒语,念到有三千余遍,也不见一些儿消息。 吕先生慌了手脚:“倘若失了宝剑,可要斩首灭形了!”连忙起身,驾起云 头,直到黄龙寺前坠下云头。只见山门佛殿大门一齐开着,原来是长老吩咐门公, 叫他都不要关闭。吕先生见了说:“可惜,早知这和尚不准备,直入到方丈,一 剑挥为两段。” 走到方丈里面,见两支大红烛点得明晃晃地,焚着一炉好香,香烟缭绕,禅 床上坐着黄龙长老。长老高声大叫:“多口子!你要剑,在这里!进来取去。” 吕先生揭起帘子,走进方丈去,说:“和尚,还我剑来。”长老用手一指,那口 剑一半插在泥里。吕先生肚里思量:“我去拔剑,如果被他暗算,可怎么办?” 说:“和尚,罢,罢,罢!你还了我剑,两解手。”长老说:“多口子,老僧不 和你一般见识。本想斩了你。看你师父面。”洞宾听了想:“这样厉害!就拔剑 在手,斩了这厮!”大踏步上前,双手去拔剑,却像万万斤生铁铸牢在地上,尽 平生力气去拔,不动分毫。黄龙大笑。“多口子,古话说:' 人无害虎心,虎无 伤人意。' 我本要还了你剑,让你回去见师父;你心中却要拔剑斩我!我不还你 剑。有力气就拔了去。”吕先生想:“被他用禁法禁住了,怎么拔得出!”便就 念解咒,越念越牢,永远也拔不起。 吕先生说:“和尚,还了我剑,咱们罢休。”长老说:“我有四句颂,你要 是参得透,还了你剑。”先生说:“你说来!”和尚怀中取出一幅纸,纸上画着 一个圈,当中间有一点,下面有一首颂: 丹在剑尖头,剑在丹心里。 若人晓此因,必脱轮回死。 吕先生见了,不解其意。黄龙说:“多口子,懂得么?”洞宾顿口无言。黄 龙禅师说声:“俺的护法神何在?”风过处,护法神现形。怎么打扮? 头顶金盔,绀红撒发朱缨,浑身金甲妆成。惯带手中,拿着降魔宝杵,貌若 颜童。 护法神上前问讯:“不知我师呼召,有何法旨?”黄龙说:“护法神,替我 把这多口子押入困魔岩,等他参透禅机,引来见我。每天给他一个馒头。”护法 神说:“领我师法旨。” 护法神说:“先生请快走!”吕先生问:“哪里去?”护法神说:“走,走! 如果不走,叫你认得三洲感应护法韦驮天尊手中的宝杵!只重得一万四千斤!你 要是不走,直压你进泥里去!”吕先生自己思量:“师父叫我不要惹和尚!”只 得跟着护法神进入困魔岩参禅。不在话下。 黄龙寺的僧众,五更都到方丈参见长老。长老说:“夜来惊恐你们。”众僧 说:“多亏长老佛法无边,没一些动静。”长老说:“你们自己好睡,却好闹了 一夜。”众僧说:“有什么根据?”长老用手一指,众人见了这口宝剑,却似: 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众僧一齐礼拜,方才知道长老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山前山后,城里城外, 男子女人,僧尼道俗,都来方丈,看剑的人,不知其数。闹了黄龙山,鼎沸了黄 州府。 吕先生坐在困魔岩,耳畔听得闹嚷嚷的,就召山神。山神现形唱喏,先生问: “寺中为什么热闹?”山神说:“告上仙:城里城外的人都来看这口宝剑,人人 拔不起,因此热闹。”洞宾说:“速退。”山神去了。先生寻思:“闹了黄州, 师父知道了,怎么分说?自首免罪。”趁韦陀天尊不在,走出洞门,驾云而起。 韦陀天尊到困魔岩,不见了吕先生,径来方丈报告黄龙禅师:“走了吕先生, 不知吾师要赶他也不赶?”禅师说:“护法神,免劳。且回天宫。”韦陀化阵清 风去了。 吕先生一道云头,直到终南山洞门口站着,看见道童,上前稽首,道童施礼。 吕先生问:“道童,师父在么?”道童说:“老师父在山中采药,不在洞中。” 吕先生径上终南山找到了师父,双膝跪下,俯伏在地。钟离师父呵呵大笑,他已 经知道了,说:“弟子引徒弟来了?不知度了几个人?先把剑来还我。” 吕先生告罪说:“不是处,望乞老师父解救弟子!”师父说:“我再三吩咐, 叫你不要惹和尚们,你头上的疙瘩,尚且未消,有何面目见我?你神通短浅,法 力未精,怎么和人斗胜?徒弟们不曾度得一个,装这种辱门败户的事!且饶你初 犯一次,快去取剑来。”吕先生说:“拜告师父,免了弟子的罪。那剑被他禁住 了,不能取回。”师父说:“我修书一封,拿去给我师兄辟支佛看,自然还你。 不可损坏了封皮。”从荆筐篮里,取出这封书信来。吕先生见了,纳头下拜: “过去未来,师父都已经知道了。”得了书信,直到黄龙寺坠下云来。伽蓝通报 长老:“吕先生在方丈外听法旨。”黄龙说:“唤他进来。”伽蓝说:“吾师有 请!”洞宾到方丈里,合掌顶礼:“来时奉本师法旨,有一封书信奉上。”长老 已经知道,叫取书信来。吕先生双手献上。长老拆开,上面一个圆圈,圈外有一 点,上下有四句偈曰: 丹只是剑,剑只是丹。得剑知丹,得丹知剑。 黄龙说:“看你师父面皮,取了剑去。”洞宾上前,把剑轻轻拔起。说: “拜谢师父。吕岩请问:师父法语,' 圈子里一点' ;本师法语,' 圈子上一点 ' ,不知是什么意思?”黄龙说:“你肯拜我为师,传道给你。”吕先生说: “情愿皈依我佛。”前三拜,后三拜,礼佛三拜,三三九拜,合掌抱膝谛听。黄 龙说:“你在座前说,一粒粟中藏世界,小合大圈子上一点。我答一粒能化三千 界,大合小圈子内一点。这就是道!我传给你。” 吕先生听了,大彻大悟,如漆桶底脱:“拜谢师父,弟子回终南山去拜谢师 父。”黄龙说:“吾传道给你,久后不要说是自己会的,或诗或词,留为表记。” 就去取那文房四宝来。吕先生磨墨蘸笔,作诗一首。诗曰: 捽碎葫芦踏折琴,生来只念道门深。 今朝得悟黄龙术,方信从前枉用心。 作诗完毕,拜谢了黄龙禅师,回到终南山,见了本师,纳还了宝剑。从此定 性,修真养道,几百年不下山去。功成行满,陆地神仙。正是: 朝骑白鹿升三岛,暮跨青鸾上九霄。 后府人在凤翔府天庆观壁上,看见一首诗,字如龙蛇之形,诗后大书“回道 人”三字。详察之后,知道就是纯阳祖师写的。诗曰: 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 玉皇未有天符至,且货乌金混世流。 「简评」本篇目录作《吕纯阳飞剑斩黄龙》,原本如此。 这种装神弄鬼的小说,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因为道家所说的“法”,根本就 不存在。在怎么说,反正都是弥天大谎! 不过小说中吕洞宾的所作所为,到应了“初学三年,天下去得;再学三年, 寸步难行”这句老话。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