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纵欲亡身 [ 明] 冯梦龙编著 吴越改写 昨日流莺今日蝉,起来又是夕阳天。 六龙飞辔长相窘,何忍乘危自着鞭。 这四句诗,是唐朝司空图所作。他说流光迅速,人寿无多,何苦贪恋色欲, 自促其命。看来这还是劝化平民的。平民所有,不过一身一家,就是好色贫淫, 还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要是贵为帝王,富有四海,何令不从?何求不遂?例如 商惑妲己,周爱褒姒,汉嬖飞燕,唐溺杨妃,他所宠者只不过一个人,尚且小则 政乱民荒,大则丧身亡国,何况渔色不休,贪淫无度,不惜廉耻,不论纲常。要 是安然无恙,皇天福善祸淫的道理,也就不可信了。 今天要说的这个金海陵[ 指金国第四个皇帝完颜亮。公元1149~1160年(南 宋高宗绍兴十九年至至绍兴三十一年)] ,是大金国一朝聪明的天子。只为贪淫 无道,蔑礼败伦,坐了十二年宝位,改了三个年号,初次天德三年,二次贞元也 是三年,末次正隆六年。到正隆六年,大举侵宋,被弑于瓜洲(又叫“瓜埠洲”, 也叫“瓜州”,在江苏省邗江县南面,是大运河的长江入口处,和镇江隔港斜对, 是当时南北运河交通的枢纽)。大定帝(指金国第五个皇帝世宗完颜雍,公元1161 ~1193年在位。年号大定)即位,追废为海陵王。后人把史书所载废帝海陵的事, 敷演出一段话文,拿来惩戒后人。正是: 后人请看前人样,莫使前人笑后人。 金废帝海陵王姓完颜,初名迪古,后改名亮,字元功,辽王宗干第二子。为 人善饰诈,慓急而多猜忌,生性残忍。十八岁,以宗室子为奉国将军,赴梁王宗 弼军前效力。梁王让他做行军万户,迁骠骑上将军。不久,加龙虎卫上将军,累 迁尚书右丞,留守汴京,领行台尚书省事。后召入为丞相。起初,熙宗(指金国 第三代皇帝完颜亶(d ǎn 胆)。公元1135~1148年在位)以太祖嫡孙嗣位。完 颜亮想起自己的父亲辽王,本是长子,自己也是太祖嫡孙,(批:两个都是“嫡 孙”,但不知哪个是“嫡长孙”?)应当有天下之份,就心怀觊觎,专门以威力 压伏人心,后来竟弑熙宗而篡位。心忌太宗诸子,恐怕成为后患,想除去他们, 和秘书监萧裕密谋。萧裕是个巧诈的人,构陷太傅宗本、秉德等人造反的罪状。 于是完颜亮杀了宗本,又派人杀了秉德、宗懿及太宗子孙七十多人,秦王宗翰子 孙三十多人。宗本死后,萧裕把宗本的门客萧玉找来,教他用主人名义写了反状, 诏告天下。天下人都知道宗本一冤枉的。萧裕因为诛杀宗本有功,成为尚书右丞, 累迁至平章政事(金国的平章政事,职位次于宰相),作威作福,就以谋逆赐死。 这是后话。 完颜亮初为丞相,假装俭约,妾媵不过三四人。登了大位以后,萌发淫心。 从徒单皇后以下,有大氏、萧氏、耶律氏,都以美色被宠。凡是平日曾经和他淫 媾的,悉数召进内宫,封为嫔妃。又广求美色,不论同姓异姓,名份尊卑,也不 论有没有丈夫,只要他喜欢,千方百计网罗,有好几个封为妃嫔。妃子的名号, 共有十二级,从昭仪到充媛是九级、婕妤、美人、才人是三级,殿值最下等,其 他名号,不可枚举。大营宫殿,给妃嫔们居住。土木费用,达到二千万。牵引一 车,多到五百人。宫殿都用黄金、彩帛装饰,金屑飞空,如同落雪,一殿的费用, 以亿万计。成而复毁,务求华丽。 昭妃阿里虎,姓蒲察氏,是驸马都尉没里野的女儿。生得妖娆娇媚,性嗜酒。 阿里虎先嫁宗室子阿虎迭,生女儿重节。女儿七岁的时候,阿虎迭伏诛。阿里虎 等不到闭丧,就带着重节再嫁宗室南家。南家本来就是个荒淫的人,阿里虎又把 父亲所传的验方,合了春药,和南家昼夜宣淫。女儿重节看见他们荒淫的丑态, 阿里虎也不在乎。不久,南家因为荒淫精髓枯竭而死。南家的父亲突葛速,是南 京的元帅都监,虽然知道阿里虎淫荡,但也不能禁止。南家死后,就带着阿里虎 往在南京,幽闭在一间房间里,不许他和外人接见。阿里虎早就听说完颜亮善秘 戏,好美色,只恨天各一方,不能和他交欢,以至沉郁烦闷,无法自解。后来得 知完颜亮也在南京,就自己画了一幅小像,题诗在上面。诗曰: 阿里虎,阿里虎,夷光、毛嫱非其伍。 一旦夫死来南京,突葛爬灰真吃苦。 有人救我出牢笼,脱却从前从后苦。 题毕,封缄固密,拔头上金簪一枝,银子十两,贿嘱监守阍人,送给完颜亮。 完颜亮早就听说阿里虎美貌,还不深信。一见此图,不觉手舞足蹈,羡慕不已。 于是托人对突葛速说,要想娶她。突葛速不从。完颜亮故意扬言,突葛速有扒灰 的行为,要突葛速避嫌放出阿里虎。突葛速明知完颜亮的用意,就是不放出。完 颜亮篡位第三天,下诏遣送阿里虎回父母家,然后以礼迎娶入宫。阿里虎嗜酒喜 淫,完颜亮相见恨晚。几个月之后,先封贤妃,再封昭妃。 一天,阿虎迭的女儿重节来宫中。算起来,重节是完颜亮从兄的女儿,阿里 虎是她生母。完颜亮突然来到,见重节将近十六岁,姿色顾盼和所有女人都不一 样,不觉情动,就想淫她,却怕阿里虎阻止。于是高张灯烛,室中辉煌如白昼。 自敷淫药,和阿里虎以及诸侍嫔裸逐而淫,用以打动重节。重节听见他们的嬉笑 声,悄悄儿起来,趴在墙缝上偷看,神痴心醉,几乎要开门跑上前去,只因害羞, 又缩回来。完颜亮尽情戏谑,直到四更才停止。诸嫔妃都灭烛就寝了,寂然无声。 只有重节淫心动荡,咬指抚心,忽起忽卧,睡不安席,只得和衣拥被,长叹歪眠。 忽然听见阿里虎床上又有声音,心想再次起来去看,头晕爬不起来,只得斜靠在 枕头上听。忽然听见有敲门声。重节不应。敲门声越来越急。重节问是谁。完颜 亮捏着嗓子假装侍嫔的声音,说是来取灯,叫她赶紧开门。重节勉强爬起来,拔 去门栓。完颜亮突然进来,搂抱接吻。重节想脱身逃去,完颜亮抱她到榻上,盘 桓一夜,百般谑浪。 完颜亮置阿里虎不理已经将近十天了。阿里虎欲火高烧,情烟陡发,终日思 虑,竟忘记重节还没出宫。命诸侍嫔去侦察完颜亮在什么地方。一个侍嫔说: “皇上得到新人,扔掉旧人了。”阿里虎惊问:“新人是谁?几时娶进宫中?” 侍嫔回答说:“皇上在昭华宫幸阿虎重节,娘娘怎么不知道?”阿里虎紫着面皮, 发怒发火,捶胸跺脚,大骂重节。侍嫔说:“娘娘和她争风,恐怕惹人耻笑。而 且皇上性子急躁,弄不好要招祸的。”阿里虎说:“她父亲已经死了,我也再嫁, 恩义断绝,我怕谁笑话!我誓不和这种淫种同生,(批:乌鸦骂乌鸦。)皇上也 奈何我不得!”侍嫔说:“重节年轻,皇上得到她,胜过百斛明珠。娘娘年纪大 了!自当甘拜下风,何必发怒!”阿里虎听了,愈加发怒,说:“皇上初次得我, 誓不相舍。不料来了这个淫种,(批:的确是淫种。)夺我口食!”就赶到昭华 宫去。见重节正在理妆,一个侍嫔在旁边捧着凤钗。就上前打她的面颊,骂她说: “老汉不仁,不顾情份,贪图淫乐,固然可恨!你小小年纪,又是我亲生女儿, 也不顾廉耻,就和老汉苟合,难道是有人心的!”重节也怒骂她说:“你们老贱, 全不知礼义,不识羞耻,明烛张灯,和诸嫔裸身夺汉子,只求快乐。我踏此淫网, 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正怨你们这老贱,只图利己,不怕害人,造下无边恶 孽,怎么反来打我!”两下里不让一句,扭做一团儿,结做一块儿。众多侍嫔, 从中劝解。阿里虎忿忿归宫。重节大哭一场,闷闷而坐。 不久,完颜亮来了,见重节面带忧容,两颊泪痕,就促膝近前,偎着她的脸 问:“你有什么事,这样烦恼?”重节沉吟不答。侍嫔说:“昭妃娘娘批贵人面 颊,辱骂陛下,所以贵人失欢。”完颜亮听了大怒,说:“你不要烦恼!我自有 处分。” 那天阿里虎回宫,一边喝酒一边骂完颜亮无赖。完颜亮派人责她。阿里虎毫 不忌惮,暗地里拿衣服送给前夫南家的父亲。完颜亮得知之后大怒,说:“身子 已经归我,和突葛速的情还不断!”从此阿里虎失宠。 完颜亮定制,诸妃宫中,都让侍女穿戴服男子衣冠,叫做“假厮儿”。有一 个叫胜哥的侍女,身体雄壮如男子,在阿里虎宫中服侍。她见阿里虎忧愁抱病, 夜不成眠,知道她欲心如炽,就托太监买一个“角先生”来送给她。阿里虎让胜 哥跟她试用,觉得情虽不足,兴更有余。从此两人同卧同起,日夜不离。有个厨 婢叫三娘的,不知内情,密报完颜亮说:“胜哥其实是个男子,扮作女人,和昭 妃有非礼。”完颜亮曾经幸过胜哥,知道她不是男子,不以为嫌,只是叫人密诫 阿里虎不要打三娘。阿里虎恼怒三娘泄她的隐私,把她打死了。完颜亮听说昭妃 宫中有人死了,心想:“必定是三娘。如果真的是她,我一定要杀阿里虎。”派 人侦问,果然是她。当月是太子光英的生月,完颜亮私忌,不行杀戮。徒单皇后 又率诸妃嫔为她哀求,方才得免。胜哥畏罪,已经先服毒死了。阿里虎听说完颜 亮要杀她,又见胜哥先死,也绝粒不食,早晚焚香呼天以求死。过了一个月,阿 里虎已经委顿失去知觉。完颜亮就派人把她缢杀,同时杀了打三娘的那个侍婢, 为此不再幸昭华宫。把重节送出宫去,成为民妻,后来又屡次召幸,出入都在昭 妃宫中。 柔妃弥勒,耶律氏的女儿,生下来就有国色,族中人无不称奇。到了十岁, 更其美丽,人们也更加称奇。弥勒自己也觉得和别人不同,每每撒娇自夸。她母 亲和邻母要好,时时互为宾主。邻母的儿子哈密都卢那年十二岁,长得丰姿俊美, 闲时常常和弥勒儿在房中游戏,互相戏谑,终于“乱”了。 说话的,那十二岁的男孩儿,和那十岁的女孩儿,晓得什么,只不过是玩耍 而已,怎么就说个“乱”字?看官们有所不知,北方男女,生得高大倜傥,容易 懂事。况且这些骚挞子,干那事儿不避儿女。他们都看得惯熟了的,所以小小年 纪,就弄出事儿来。 光阴荏苒,约莫有一年多光景。一天,弥勒正在房中洗浴,忘记了上门闩, 恰好哈密都卢闯进房来。弥勒忙叫他回去,说:“娘要来添汤的。”那哈密都卢 看见弥勒雪白的身子在那浴盆中,有如玉柱一般,欢喜得了不得,偏要共盆洗浴, 弥勒苦苦不肯。两人正在喧闹,她母亲突然进来。哈密都卢赶紧逃走。母亲大怒, 把弥勒痛打一顿,关防严密,再不能和哈密都卢绸缪欢狎。 到了天德(金国海陵王完颜亮的年号。天德二年,就是完颜亮登记后的第二 年)二年,弥勒已经过了十六岁。完颜亮听说他生得美丽,派礼部侍郎迪辇阿不 取来汴京。迪辇阿不,汉语就是萧珙,他是弥勒姐姐择特懒丈夫,年轻美貌,颇 识风情。一见弥勒,心神摇动,只是惧怕完颜亮,强自按捺,不料弥勒久别哈密 都卢,欲火正盛,见迪辇阿不生得标致,心里就有几分爱他。只是分船各居,难 以通情达意。弥勒就心生一计,诈言有鬼魅相侵,夜半喊叫不止。婢女们无可奈 何,只得请迪辇阿不“同舟共济”。果然从此寂静。婢女们并不察觉她的隐衷。 于是眉目相调,情兴如火,彼此都不能遏止。到了晚上,就同席饮食,谑浪无所 不至。之所以不立刻上手,是迪辇阿不以为弥勒是真处子,恐怕点破她身子,会 被完颜亮见罪。 一晚,船傍岸后,大雨倾盆,两人正要安睡,忽然听见歌声聒耳。迪辇阿不 恐怕有小偷,坐起来而听,原来是岸上更夫在唱山歌,(批:偏这更夫有这雅兴, 大雨倾盆中,还在岸上唱山歌)歌云: 雨落沉沉不见天,八哥儿飞到画堂前。 燕子无窠梁上宿,阿姨相伴姐夫眠。 迪辇阿不听见这歌,长叹一声:“作这歌的人,明明是讥诮下官。哪知下官 并没有这样事情。这不是俗谚说的:' 羊肉没吃到,空惹一身臊' 么!” 叹息未毕,又闻见窸窸窣窣好像有人走过来。定睛一看,只见弥勒缓步至床 前。迪辇阿不惊问:“贵人是不是看见什么,所以过来?”弥勒说:“我是听见 歌声才过来的,官人难道年高耳聋了么?”迪辇阿不说:“歌声聒耳,下官正无 法自明,贵人怎么还不安睡?”弥勒说:“我不解歌,想求官人解一个明白。” 迪辇阿不就把四句歌词逐一分析讲解。弥勒不觉面赤耳热,偎着迪辇阿不说: “这山歌原来是这个意思,官人难道无意么?”迪辇阿不跪在床前说:“下官心 非木石,岂能无情,但惧怕主上知道了,取罪不小。”弥勒就抱他起来说:“我 和官人是至亲瓜葛,不比别人。到主上跟前,我自有道理支吾,不必惧怕。”当 下两人兴发如狂,就在船上云雨起来。但见: 蜂忙蝶恋,弱态难支。水渗露湿,娇声细作。一个原是惯熟风情,一个也曾 略尝滋味。惯熟风情的,到此夜尽呈伎俩;略尝滋味的,喜今番方称情怀。一个 说大汉果胜似孩童,一个说小姨又强如阿姊。一个顾不得女身点破,一个顾不得 王命紧严。鸳鸯云雨百年情,果然色胆天如大。 两人一路上朝欢暮乐,荏苒耽搁。路过燕京,迪辇阿不父亲萧仲恭为燕京留 守,看见弥勒面貌,知道她不是处女,长叹说:“皇上必定要疑杀萧珙了。”却 不知道萧珙和她果然有染。 入宫之后,弥勒自己知道事情必然败露,十分惶恐。看见完颜亮来,涕泪交 下,战栗不敢迎接。完颜亮淫兴大作,就列烛两行,命侍嫔脱下她的衣服和她交 合。弥勒掩饰不来,只得任凭他做作。完颜亮见她不是处女,大怒说:“迪辇阿 不竟敢盗你元红,可恼可恨!”叫太监捆绑弥勒,详细审问。弥勒哭着说:“妾 十三岁的时候,曾被哈密都卢所淫,其实和迪辇阿不无干。”完颜亮叱问:“哈 密都卢如今在哪里?”弥勒说:“死了已经许久。”完颜亮说:“哈密都卢死的 时候几岁?”弥勒说:“十六岁。”完颜亮怒说:“十六岁小孩童,怎能伤你这 样?”弥勒哭着说:“贱妾死罪,实在和迪辇阿不无干!”完颜亮笑着说:“我 知道了:必定是哈密都卢取你元红,迪辇阿不乘机入彀。”弥勒低头无言。当日 就送出宫去,还把迪辇阿不杀了。(批:萧珙做了赔本买卖。)弥勒出宫几个月 月,完颜亮想念她,又召入宫,封为充媛,封她母亲张氏为华国夫人,伯母兰陵 郡君萧氏为巩国夫人。过一天,完颜亮以弥勒的名义召迪辇阿不妻子择特懒入宫 并奸了她,笑着说:“迪辇阿不善于蹚混水,朕也淫他的妻子报复他。”进封弥 勒为柔妃,让择特懒住在她的宫中,一边随时行幸。 崇义节度使乌带的妻子定哥,姓唐姑氏,眼横秋水,如月殿嫦娥,眉插春山, 像瑶池玉女,说不尽的万种风流,千般窈窕。完颜亮在汴京的时候,偶然帘子下 瞧见定哥美貌,不觉魂飞魄散,痴呆了半晌,心想:“世上怎么有这样一个美妇 人!倒落在别人手里,岂不可惜!”暗暗派人打听是谁家宅眷。探事人回覆: “是节度使乌带的妻子,是个极好风月有情趣的人,只是没人近得她。她家中侍 婢极多,只有一个贵哥,是她的得意丫环,常时使用的。这贵哥也有几分姿色。” 完颜亮就思量一个计策,差人去寻着时常到乌带家中走动的一个女待诏,叫 她到家里来,给自己篦了个头,赏她十两银子。这女待诏晓得完颜亮是个刻薄的 人,又怕他威势,千推万阻,不敢受这十两银子。完颜亮说:“我赏你这几两银 子,自然有用着你的地方,你不要十分推辞。”女待诏说:“但凭老爷吩咐。要 是可做的,小妇人尽心竭力去做就是,怎敢望这许多赏赐?”完颜亮笑着说: “你不肯收我银子,就是不肯替我尽心竭力做事。你要是肯给我做事,日后我还 有抬举你的时候。”女待诏说:“不知要小妇人做什么事?”完颜亮说:“大街 南面高门楼内,是乌带节度使衙内么?”女待诏回答说:“是节度使衙们。”完 颜亮说:“听说你常常在他家中篦头,是么?”女待诏说:“他夫人和侍婢,都 用小妇人篦头。”完颜亮说:“他家中有一个丫环叫做贵哥的,你认得么?”女 待诏说:“这个是夫人最得意的侍婢,和小妇人极是相好,背地里常常给小妇人 东西,照顾着小妇人。”完颜亮说:“夫人心性怎么样?”女待诏说:“夫人端 谨严厉,不苟言笑。只是不知为什么欢喜这个贵哥?就是她十分恼怒的时候,只 要贵哥站在她面前一劝,天大的事也冰消了。所以衙内大人小人,都畏惧她。” 完颜亮说:“你既然和贵哥相好,我有一句话央你传给贵哥。”女待诏问:“贵 哥莫非和老爷沾亲带故么?”问说:“不是。”女待诏问:“莫非和衙内女使们 是亲眷往来,老爷认得她么?”完颜亮说:“也不是。”女待诏问:“莫非原是 衙内打发出去的人?”完颜亮说:“也不是。”女待诏说:“既然一些没相干, 要小妇人去对她说什么话?”完颜亮说:“我有宝环一双、珠钏一对,央你转送 给贵哥,就说是我送给她的。你肯拿去么?”女待诏说:“小妇人拿倒是可以拿 去,只是老爷和她既非远亲,又非近邻,平素也不相识,平白地送这许多东西给 她。倘若她细细盘问,叫小妇人怎么何答应?”完颜亮说:“你说得有理,难道 叫她猜哑谜不成?我说给你听,须要替我用心办事,不可乱来。”女待诏说: “吩咐得明白,小妇人自有处置。”完颜亮说:“我两天前在帘子下看见她夫人 站在那里,十分美貌可爱,只是无缘和她相会。打听得她家,只有你在里面走动。 夫人也只欢喜贵哥一个人。所以赏你银子,央你转送这些东西给她,要她在夫人 跟前通一个信儿,引我进去,博她夫人一夜的恩爱。”女待诏说:“偷寒送暖, 大是难事,况且她夫人脾气有些古怪,难于兜搭,小妇人怎么去做?”完颜亮怒 说:“你这个老虔婆,敢说三个不去么?我眼下就断送你这老猪狗!”只这一句, 吓得女待诏毛发都竖了起来,抖做一团儿,说:“小妇人不说不去,只说这件事, 必须从容缓款,性急不得。怎么老爷就发起恼来?”完颜亮说:“如今我也不恼 你了。只限你在一个月内,要圆成这事,不可十分怠慢。” 女待诏唯唯连声,跑到家中,算计了一夜,没法入脚。只得早早起来,梳洗 完毕,把宝环珠钏藏在身边,一直走到乌带家中。迎门撞见贵哥。贵哥问:“今 天有什么事?来得这样早?”女待诏说:“有一个亲眷,为些小官司,有两件好 首饰,托我来府中变卖些银两,所以早来。”贵哥问:“首饰在哪里?我用得着 的么?”女待诏说:“正是你们用得着的,你换了他的倒好。”贵哥问:“要几 贯钱?拿给我看一看。”女待诏说:“到房中才拿给你看。” 贵哥引她到了自家房内,从厨柜里搬出些点心果子来请她吃,问她讨首饰看。 那女待诏从身边摸出一双宝环放在桌子上。那环上是四颗祖母绿镶嵌的,果然耀 日放光,世所罕见。贵哥一见,满心欢喜,就问:“他要多少银子?”女待诏说: “他要二千两一只,四千两一双。”贵哥舔着舌头说:“我只说几贯钱的东西, 我还买得起。要这许多银子,莫说我没有,就是我夫人一时间也拿不出来,只好 看看吧。”又说:“让我拿去给夫人瞧一瞧,让她也识得世间有这样好首饰。” 女待诏说:“且慢着!我有句话先和你说明白,再拿去不迟。”贵哥说:“有话 尽可明说,不必隐瞒。”女待诏说:“我承你日常看顾,感恩不尽。今天有句不 知进退的话,说给你听,你不要恼我,不要怪我。”贵哥说:“你今天想是疯了。 你在府中走动多年,哪天不说几句话,怎么今天说话我就怪你恼你不成?你说! 你说!”女待诏说:“这环儿是一个人央我送你的,不要你的银子。还有一双珠 钏在这里呢。”连忙从腰间摸出珠钏,放在桌子上。贵哥见了,笑着说:“你这 婆子说话真个疯了!我从幼儿来到府中,再不曾出门去过,又不曾和什么人相熟, 怎么会有人送这几千两银子的首饰给我?想是那个要央人做前程,你婆子在外边, 指着我老爷的名头,骗了他这些首饰;今天露出马脚,恐怕我老爷知道,所以你 一早来府中说这话骗我,是么?”女待诏说:“若是这样,我就该死了。你附耳 过来,我悄悄儿说给你听。”贵哥说:“这里再没有人来听的,你轻轻说就是了。” 女待诏说:“这宝环珠钏,不是别人送你的,是那辽王宗干第二世子,现做当朝 右丞相,领行台尚书省事完颜迪古老爷央我送来给你的。”贵哥笑着说:“那完 颜老爷,不是那个白白净净没有胡须的俊官儿么?”女待诏说:“正是那个俊俏 后生官儿。”贵哥说:“这倒稀奇了!他虽然和我老爷往来,不过是人情体面上 走动,既不是府中族份亲戚,又不是通家兄弟,从不曾有杯酌往来。要说起我, 连一面也不曾见过,他怎肯送我这许多首饰?”女待诏说:“这事儿果然稀奇, 也忒好笑!我要是不说,就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要是轻轻说出来,连你 也要大吃一惊。”贵哥笑着说:“果然是这么一件事情?你可得说个明白。” 女待诏这才定了喘息,低了声音,附着贵哥耳朵轻轻说:“几天前,完颜右 丞在街上经过,恰好你家夫人站在帘子下面,被他瞧见了。他思量要和你夫人会 一会,没个进身的路头。打听到只有你在夫人眼前说得一句话,所以央我拿这宝 环珠钏送给你,要你穿个针儿引个线儿。你说稀奇也不稀奇,好笑不好笑!”贵 哥说:“癞虾蟆躲在阴沟洞里想天鹅肉吃,简直做梦了!夫人那不好兜搭的性子! 侍婢们谁敢在她跟前说个不字?莫说眼生面不熟的人要见她,就是我老爷和她做 了这几年夫妻,她要是不欢喜,还等闲不许他近身呢。怎么完颜右丞竟做这样一 个大春梦来!”女待诏说:“依你这样说,大事成不了。我还是拿这环钏去送还 给他,两下撇开,省得他来聒噪。” 那贵哥口里虽然这般回覆,看了这两双好环钏,又有些眼黄地黑,心中不舍 得还他,就对女待诏说:“你是老人家,积年做马泊六的主子,又不是少年媳妇, 不曾经事的,又不是头一遭儿,怎么这样性急?凡事要从长计较,三思而行。世 上哪里有一锹掘个井的道理?”女待诏说:“不是我性急,你说的话,没有一些 儿口风,叫我怎么去回覆右丞?不如送还了他这两件首饰,反倒安静。”贵哥说: “话就是这样说,你且把这环钏留在我这里,等我慢慢地看个方便,探一个消息 回答你。要是有一线门路,我就把这东西送给夫人。你去对右丞说,另拿两件送 给我,怎么样?”女待诏说:“这个倒使得。只是你要小心在意,紧差紧做,不 要丢在冰洋里。我过两三天就来讨个消息,好去回覆右丞。”说毕,叫声“聒噪”, 去了。贵哥就把这东西放在自己箱内,踌躇算计,不敢提起。 一天晚上,月明如昼,玉宇无尘。定哥独自一人坐在轩廊下,倚着栏杆看月。 贵哥也上前去站在那里,细细地瞧她的面庞。果然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 花之貌。只是眉目之间,觉得有些不快活的意思。就猜破她的八九分心事,淡淡 地说:“夫人独自一个人看月,也觉得凄凉,何不接老爷进来,杯酒交欢,同坐 一看,更热闹有趣。”定哥皱眉回答:“从来说人月双清。我独自坐在月下,虽 然孤零零,还不辜负了这好月。要是接这腌臜浊物来,举杯邀月,可不被嫦娥连 我也笑得俗了!”贵哥说:“夫人在上,小妮子蒙恩抬举,却不晓得怎么样的人 叫做趣人,怎么样的人叫做俗人?”定哥笑着说:“你是不晓得,我说给你听。 日后一定要拣一个知趣的才嫁他,要是遇着那种俗物,宁可一世没有老公,也不 要被他玷污了身子。”贵哥说:“小妮子望夫人指教。”定哥说:“那人生得清 雅秀丽,风流倜傥,举止脱洒,精通文墨,识重知轻,这就是趣人。那人生得丑 陋鄙猥,粗浊蠢恶,取憎讨厌,龌龊不洁,这就是俗人。我前世不曾修行,如今 嫁了这个浊物,哪个眼稍里看得上他!倒不如自家看看月亮,倒还有些趣味。” 贵哥说:“小妮子不知事,敢问夫人,比如小妮子,不幸嫁了个俗丈夫,还好再 寻个趣丈夫么?”定哥哈哈地笑了一声说:“你这妮子倒说得有趣!世上妇人只 有一个丈夫,哪有两个的道理?这就是不正气的偷情勾当了。”贵哥说:“小妮 子常听人说有偷情的事,原来不是亲丈夫就叫偷情了。”定哥说:“正是!你他 日嫁了丈夫,不要偷情。”贵哥苦笑着说:“要是夫人包得小妮子嫁个趣丈夫, 又去偷什么情!倘若像夫人今天,眼前人不中意,常常讨不快活吃,不如背地里 另寻一个知轻识重的清雅文物,和他悄悄地往来,也好晓得人道的快乐。终不然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就只能这样闷昏昏地过日子不成?哪见得那正气不偷情的 就举了节妇,名标青史?” 定哥沉吟半晌,方才说:“妮子禁口,不得胡说!恐怕有人听见。”贵哥说: “一府之中,老爷是主父,夫人是主母,下面再没有可以做得主的人。老爷又经 常不在府中。夫人就是真个有些小做作,谁敢说一个不字!况且只是说说话而已, 怕什么的。”定哥对着月色,叹了一口气。贵哥又说:“小妮子是夫人的心腹, 夫人有什么心里话,不要瞒我。”定哥说:“你方才所说,我不是不知道。只是 我如今好比笼中鸟,就是有这样的心,眼前也没有一个我中意的人,空费一番心 思罢了。即便我眼里看得一个人中意了,也没个人给我去传消递息,他怎么能到 这里来?”贵哥说:“夫人如果有中意的人,小妮子就做个红娘,替夫人传书递 柬,怎么夫人说没人敢去?”定哥又眯眯地了笑一声,不答应她。贵哥转身就走, 定哥叫住她问:“你往哪里去?莫不是你见我不答应,心中着了忙么?我不是不 答应,只笑你这个小妮子说话倒有些风趣。”贵哥说:“小妮子早上捡到一件宝 贝,藏放在房里,要去拿来给夫人识一识宝。”定哥问:“什么宝贝?哪里捡来 的?我又不是识宝的三叔公。” 贵哥也不回言,忙忙的走回房中,拿了宝环珠钏,递给定哥,说:“夫人, 这两件首饰,能做得人家的聘礼么?”定哥拿在手里看了一看,说:“这东西哪 里来的?果然是好得很。随便你什么人家下聘,也没这样好首饰落盘。除非是皇 亲国戚、驸马公侯人家,才拿得出这样东西来。你这妮子怎么有在身边?实实地 的说给我听。”贵哥说:“不敢瞒夫人,这是一个人央着女待诏来咱们府里做媒, 先行来的聘礼。”定哥笑着说:“你这妮子真个发疯了!我没男没女,又没姑娘 小叔,女待诏来替哪个做媒?”贵哥说:“她也不说男说女,也不说姑娘小叔。 她说的媒远不远千里,近只在眼前。”定哥说:“难道女待诏来替你做媒?”贵 哥说:“小妮子那有福气消受这样的宝环珠钏?”定哥说:“难道替侍女中哪一 个做媒不成?算来这些妮子,更加消受不起了。”贵哥说:“使女们怎么有福消 受这个?除非是天上仙姬,瑶台玉女,像夫人这样人物,才有福受用它。”定哥 笑着说:“据你这样说,我如今另寻一个头路去做新媳妇,倒作兴女待诏来做个 媒人,你这妮子就做个从嫁吧。”贵哥跪在地上说:“要是夫人作成女待诏,小 妮子情愿从嫁夫人。” 定哥又嘻嘻地笑了一声,把贵哥打了一掌,说:“我一向好好看待你,你今 天真是发疯了,说出这许多疯话来!倘若被人听见,岂不连我也没了体面?”贵 哥说:“不是妮子胡言乱语,真真实实那女待诏是拿这礼物来聘夫人的。”定哥 柳眉倒竖,星眼圆睁,勃然大怒,说:“我是二品夫人,不是小户人家孤孀嫠妇, 她怎敢小觑我,把这样没根蒂的话,来奚落我!明天对老爷说,着人去拿她来, 打她一顿,也出出这一口气。”贵哥说:“夫人且莫恼怒,待小妮子悄悄地说出 来,逗夫人一场好笑。俗话说:' 不说不笑,不打不叫。' 只怕小妮子说出来, 夫人又笑又叫。” 定哥一向是喜欢贵哥的。但凡有事发怒,见了贵哥,就解散了,何况她今天 自家言语唐突,怎肯和她计较,因此就顺口说:“你说来我听听。”那一腔怒气, 直走到爪哇国去了。 贵哥说:“几天前,有一个尚书右丞,打从俺府门前经过,瞧见夫人站在帘 子下面,生得娇娆美艳,如毛嫱、飞燕一般。他那一点儿灵魂就掉在夫人身上, 回家去整整昏迷痴想了两天,再不得凑巧儿遇见夫人。因此托这女待诏送这两件 首饰来给夫人,求夫人再见一面。夫人要是肯看觑他,就再在帘子下和他一见, 也好收他这两件环钏。这个右丞,就是那完颜迪古,生得聪明英俊洒脱,极是有 福份的官儿!算来夫人也曾瞧见他来?”定哥回嗔作喜说:“莫不是常来探望老 爷的那个少年官儿么?生得倒也清俊文雅。只是这个人心性是不长的。”贵哥哈 哈地笑着说:“从来相面的先生,和人对坐着半天,从头看到脚下,又相手摸腰, 还是只知面不知心。夫人略略瞧了右丞一眼,就连心都瞧见了,岂不是两心相照?” 定哥说:“丫头莫要嚷!我且问你,那女待诏怎样对你说的?你又是怎么样回那 女待诏的?”贵哥说:“那女待诏是个老行家,恐怕一句话说出来,惹了是非到 身上,就伸进吐出,团团圈圈,远远地说过来。我说:' 老婆子,你不消多说了, 一定是有哪个人儿看上了我家夫人,你想做个马泊六,何苦扯扯拽拽排布这个大 套子?' 那女待诏就拍手拍脚地笑起来,说:' 好一个乖乖姐姐!像似被人开过 聪明孔了,一猜就猜着。' 被小妮子照脸啐了一口,唾骂她说:' 老虔婆,老花 娘!你自己没廉耻,被千人万人开了聪明孔,才学得这篦头手艺。我是天生天化, 踏着尾巴头就动的,哪个和你这老虔婆取笑!' 那女待诏说:' 好姐姐,你不要 发恼,我不过是趁口取笑你,难道你这般决烈!索性姐姐的身边就肯添个影人儿。 ' 小妮子说:' 你这样说,且饶你去。不许在这里胡缠!' 那女待诏又说:' 我 特地为着夫人来的,被你抢白这一顿,怎么就叫我去了?你且把夫人平日的性格 说说我听。我是劈面相、闻声相、揣骨相、麻衣相、达磨相,一下里就知道她的 心事了。' 小妮子就说:' 要问别样心事,我实实地不晓得。要说我夫人正色治 家,严肃待众,见我们一些笑容也是没有的,谁敢在她眼前把身子侧立一立儿? ' 那女待诏说:' 要是依你这么说,就恭喜贺喜我这马泊六稳稳地做成了。' 小 妮子说:' 你这般胡言乱语!莫不要惹得打下下半截来!' 她说:' 我是依着相 书上相来的。' 小妮子问:' 相书上哪一本有这样的话?' 她说:' 俗语说得好! 嘻嘻哈哈,不要惹她;脸儿狠狠,一问就肯。' ”(批:这些话分明是贵哥编出 来的。看起来,她是个“自学成才”的马泊六。) 定哥正呷着一口茶,听见贵哥这些话,不觉笑了一声,把茶喷得一地,骂着 说:“老虔婆一味油嘴,明天叫她来,打她几个耳聒子才饶她!” 两人说罢话,已经二更天了。贵哥服侍定哥回房安置,就问:“这两件宝贝, 放在哪里好?”定哥说:“且放在我的首饰箱内,好好锁着。”(批:肯收“聘 礼”,已经肯了。)贵哥依言收拾了。贵哥见定哥这个光景,心中揣摸着有八九 分稳了,也安眠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清晨,定哥在妆阁梳理,贵哥站在旁边服侍她。看见她眉眼欣欣, 比平常欢喜得多,就插一嘴问:“夫人,今天还不着人去叫那老虔婆来打她一顿?” 定哥笑着说:“别着急,那婆子自然会来。”贵哥说:“不是小妮子性急,实在 是气那老虔婆不过!”定哥说:“你不要性急。”贵哥又悄悄地说:“大凡做事, 应该一促一成。倘若夜长梦多,这样一个标致人物,被别人搂上了,那时候可就 晚了。”定哥说:“他标致,要他做什么?”贵哥说:“不是小妮子多言,老爷 常常不在家,夫人独自一个,颇为凄冷。小妮子又要溺尿,抱不得夫人的脚。让 这个标致人来替夫人抱一抱,也强如冬天用汤婆子,夏天用竹夫人。”定哥说: “丫头多嘴,我不要你管!”贵哥说:“小妮子蒙夫人抬举,所以替夫人担忧。 怎么说是管着夫人?” 定哥也不答应她的话,从身边钞袋内摸出十两一锭的银子,递给贵哥说: “我把这银子赏赐你,拿去打一双镯儿戴在臂膊上,也是服侍我一场的恩念。你 不可让众人知道。”贵哥叩头接了银子,对定哥说:“一丝为定,万金不移。夫 人既然酬谢了媒婆,媒婆就叫人去寻女待诏,约那人晚上到府中来。” 定哥掩口而笑,说:“黄花女儿做媒,自身难保!世间哪有未出嫁的媒婆?” 贵哥说:“虔婆也是女儿身,难道女儿就做不得虔婆?”定哥又笑着说:“你说 话真个乖巧好笑!只是人生路不熟,羞答答的,怎好去约他?”贵哥说:“别的 事怕羞,这事儿只有小妮子和女待诏两个人知道,怕什么羞!俗语说得好:' 羞 一羞,抽一抽,羞两羞,抽两抽。只顾羞,只顾抽。要不羞,就不抽。' ”定哥 说:“好一个女孩儿,你怎么学了这许多鬼话在肚里?” 两人一递一句,直说到梳妆完毕。贵哥就走到厅上,吩咐当值的去叫女待诏 来。“夫人要篦头绞面。”当值的问:“夫人又不出去烧香赴筵席,为什么要绞 面?”贵哥说:“夫人面上的毛,可是养得长了,你不要多管闲事!”当值的说: “少刻女待诏来了,姐姐的毛也央她绞一绞,省得养长了拖着地。”贵哥啐了一 声,进里面去了。 不多时,女待诏到了。见过定哥。定哥领他到妆阁上去篦头,只叫贵哥在旁 服侍,其余使女一个也不许到阁儿上来。女待诏到了妆阁里,就打开家伙包儿, 把篦箕一个个摆列在桌子上,是一个大梳子,一个通梳,一个掠儿,四个篦箕, 又有剔子剔帚,一双簪子,共是十一件家伙。这才把定哥的头发放散了,用手去 前前后后,左边右边摸索,拿捏了一遍,才把篦箕篦上两三篦。贵哥在旁边把嘴 一努,那女待诏就知道意思,开口说:“夫人,头垢气色及时,主有喜事临身。” 贵哥插嘴问:“应在几时得喜?”女待诏说:“只在早晚之间,主有非常喜庆。” 定哥说:“朝廷没有加恩,我又不讨封赠,有什么非常的喜事?”女待诏说: “该有个得活宝的喜气。”贵哥插嘴说:“除了西洋出的走盘珠,缅甸国出的缅 铃,只有人才是活宝。要说起人,府中多得紧,夫人恰是用不着的。你说什么活 宝不活宝?”女待诏说:“人有几等人,物有几等物,宝有几等宝,活也有几等 活。你这姐姐只好躲在夫人跟前拆白道绿,喝五吆三,哪曾见稀奇的活宝来?” 定哥心中虽然燥热得很,只是口里说不出来。贵哥又问女待诏:“你今天是 来篦头呢,还是来献宝?”定哥就把女待诏推了一把,说:“小妮子多嘴饶舌, 你莫听她!”贵哥向女待诏瞅了一眼。女待诏说:“要活宝,有的是,只怕夫人 不用。”贵哥说:“夫人正用得着这活宝。”定哥微嗔说:“还不噤声!谁许你 多说了?”贵哥说:“我站在这里,禁不住口。我且站远些个。”说罢,讪讪地 走过一边。定哥就问:“婆子,我且问你,那人几时见到我的?有什么话对你说? 你怎么大胆就敢替他来诱骗我?”女待诏说:“夫人切莫怪罪!让老婆子细细告 诉夫人。这个月那一日,夫人站在朱帘下边,瞧那往来的行人。恰好说的那个人, 打从府门前经过,看见夫人的容貌,家长叹说:' 天下怎么有这样一个美人,倒 被别人娶了去,岂不是我没福!' ”定哥笑着说:“这不是那人没福?”贵哥听 见,又走来插嘴说:“不是那人没福,是谁没福?”女待诏说:“是我婆子没福。” 贵哥问:“怎么是你没福?”女待诏说:“要是夫人不曾出阁,我去对那人说, 做上一头媒,岂不赚那人百十两媒钱?”贵哥说:“夫人倒肯作成你赚百十两银 子,只怕那人没福受享着夫人。”定哥说:“他贵为皇族,官居右相,哪里少金 钗十二,粉黛成行?说他没福,看来倒是我没福!”女待诏说:“夫人,干净识 得人。只是那人情重,眼睛里不轻意看上一个人。夫人怎么说没福!”一边说, 一边篦头。 三个人说得火烫般热,竟没了一些避讳。定哥欢天喜地,开箱子取出一套好 衣服,十两雪花银,赏给女待诏,说:“婆子,今天的头篦得好,赏你这些东西。 我日后还要重重酬你。”女待诏千恩万谢,收藏过了,才附着定哥耳朵说:“请 问夫人,婆子是今天去约那人来?还是明天去约他?”定哥面皮通红,答应不出。 贵哥说:“老虔婆做事颠倒!说话好笑!今天是一个黄道大吉日,诸事顺溜的。 况且那人,几天前就等你的回覆,他心里好不着急。你如今忙忙地去约他晚上来, 他还等不得日落西山,月升东海呢,怎么说个明日?” 定哥笑道:“痴丫头,你又不曾和那人相处过几天,怎么连他的心事先瞧破 来?”贵哥说:“小妮子虽然不曾和那人相处过,却是穿着铁草鞋,能从人的肚 子上走过的。”定哥又冷笑了一声,低头弄着裙带子。女待诏说:“婆子如今去 约那人。夫人把什么东西作为信物?”贵哥把定哥的一枝凤头金簪拿在手中,递 给女待诏。那簪儿有何好处: 叶子金出自异邦,色欺火赤;细抽丝攒成双凤,状若天生。顶上嵌猫儿眼, 闪一派光芒,冲霄辉日;口中衔金刚钻,垂两条珠结,似舞如飞。常绾青丝,好 像乌云中赤龙出现;今藏翠袖,宛然九天降丹诏前来。这女待诏拿着这一件东西, 明是个消除孽障的救苦天尊,解散相思的五瘟使者。 贵哥把簪儿递给女待诏,说:“这个就是信物了。”定哥笑着说:“这妮子 好大胆,擅自动我的首饰!”贵哥也笑着说:“小妮子头一次大胆,望夫人饶恕。” 定哥说:“饶你,饶你!”女待诏欢天喜地,接着簪儿出门,一直跑到完颜亮府 中。 完颜亮正坐在书房里。女待诏走进去,对完颜亮说:“老爷恭喜,老爷贺喜!” 完颜亮说:“我托你的事儿,如今已经七八天了,我正在这里恼你。你今天来贺 什么喜?”女待诏说:“老妇人如今不做待诏了,是一个檄定三秦匡扶刘邦的韩 信,临潼斗宝尊周室的子胥,怀揣令旨兵符来救那被困危城的烈丈夫,怎么还说 个恼字!”完颜亮欣然说:“早知道你干成了功劳,却是错怪了你了。” 女待诏把前前后后的话,细细地陈说了一遍,才从袖中取出那同心结的凤头 簪儿,递给完颜亮说:“这就是皇王令旨,大将兵符,令到即行,不许迟滞。” 欢喜得那完颜亮好像浑身都虫钻虱咬,皮燥骨轻,坐立不安,说:“这事儿多亏 你了。只是我什么时候好去?从哪一条路进去?”女待诏说:“黄昏时候,老爷 拿一幅巾帕笼了头,穿上一件缁衣,只说是夫人让婆子请来宣卷的尼姑,从左角 门进去,万无一失。”海陵笑着说:“你这婆子果然是智赛孙吴,谋欺陆贾。连 我也走不出这个圈套了。”忙取银二十两赏她。女待诏说:“前天送给贵哥的宝 环珠钏,贵哥已经送给夫人当聘礼了。老爷今晚过去,还要另带两件去送给她。” 完颜亮说:“环儿钏子,我还有两对,比前天的更好,本来是留着送夫人的。夫 人既然收了那两对,我晚上另带这两对去送给贵哥。你可得先和她约会定了,以 后好常常来往。” 女待诏应允,去见定哥,把完颜亮的说话回覆了一遍。定哥满面堆下笑来, 叫贵哥送她出门,嘱咐说:“师父早些来。” 女待诏一头走,一头悄悄儿地对贵哥说:“完颜老爷再三叮嘱谢你,说晚上 另有环儿钏子送给你,比前天的更好。你可要对他温存些,不要只推在夫人身上。” 贵哥啐了一声,说:“好一个包前包后的马泊六。”两人散去。 看看天色晚了,定哥就吩咐前后关门,男妇各归房去。大小侍婢,都让她们 早早歇息,不许东穿西走,只留贵哥一个人在房中服侍。不觉谯楼鼓响,远寺钟 鸣。完颜亮瞒了徒单夫人,一个从人也不带,独自一个走到女待诏家中,敲门叫 一声:“待诏在家么?”只见女待诏提了一盏小灯笼,走出来开门。看见海陵黑 魆魆地独自站在街上,就说:“请进来,坐坐去。”完颜亮说:“这是什么时候 了,还说坐坐?”女待诏说:“譬如她那里还不招架子,怎么这样性急?”完颜 亮笑了一声,拽了她的手就走。女待诏说:“放尊重些,不要连老婆子也取笑。” 两人提着一盏小灯笼,遮遮掩掩,走到乌带府衙角门前,轻轻敲了一下。里 面走出一个丫环,也拿着一盏小纱灯儿,迎门相叫。完颜亮走进门去,丫环就闩 上了门。女待诏扯扯完颜亮说:“颜师父,这个就是贵哥姐姐。”完颜亮听了女 待诏的话,就千揖万揖,谢了贵哥;又从袖子里取出两双环钏递给她说:“多次 有劳姐姐费心,这两样东西,聊表寸心,望姐姐不要嫌轻。”女待诏在旁边旁撺 掇说:“老爷仔细看看,不要错认了。要说这样一个好姐姐,就是受老爷这聘礼, 也不为过。”海陵笑着说:“蒙姐姐错爱,才敢唐突。要说小生这样人物,岂不 辱莫了姐姐?”女待诏说:“老爷不必过谦,姐姐不要害怕。你们两个,何不先 吃个合卺杯儿?”完颜亮说:“婆婆说得极是。只是酒在哪里?杯儿在哪里?” 女待诏左右推着他们两个的脑袋说:“好一个不聪明的老爷,杯儿就在嘴上,好 酒就在嘴里。你两个香喷喷甜美美地亲一个嘴儿,就是合卺杯了。”完颜亮说: “果然是小生痴呆,想不到这个。”就搂着贵哥,要和她亲嘴。那贵哥扭头捏颈, 不肯顺从。被完颜亮拦腰抱住,左凑右凑。贵哥躲不开,只得亲了个肥嘴。完颜 亮就用出那水磨的功夫,咂咂咬咬,多时还不放松。女待诏笑着说:“好姐姐, 酒就少吃些,莫要贪杯吃醉了,撒酒疯。”完颜亮就照女待诏肩胛上拍一下,说: “老虔婆。一味胡言,全不办正事。” 三个人说说笑笑,走到定哥房中。只见灯烛辉煌,杯盘罗列,珍羞毕备,水 陆兼陈。就好像会亲见礼,男男女女斗新妆;庆喜芳筵,色色般般堆美品。海陵 近前下拜,定哥慌忙答礼,分宾主坐下。女待诏说:“今天该坐床撤帐。你两个 又不是亲家翁,怎么对面坐着?”拖定哥过来,坐在海陵身边。贵哥嘻嘻地笑着 说:“你才做媒婆,怎么又做搀扶婆了。”完颜亮说:“这个叫做以一当两,大 家免想。” 他们两个并肩同坐,一递一杯,席前各叙相慕之意。女待诏坐在旁边,左斟 右劝。贵哥捧着酒壶,站在椅子背后,看他们调情斗口,觉得脸上热了又冷,冷 了又热。酒至半酣,女待诏说:“欢娱夜短,寂寞更长,早结同心,不要错过。” 就收拾过酒肴几案,拽上了门,和贵哥去睡了。他们两个携手进罗帐,各逞风流。 解扣轻摸,卸衣交颈。说不尽千娇百媚,魂飞魄荡。正是: 春意满身扶不起,一双蝴蝶逐人来。 颠倒了约有两个更次,还像被鳔胶粘住了一般,不肯放开。两个狂得无度, 方才合眼安息。那女待诏也鼾鼾地睡着不醒。只有贵哥一个听他们一会儿,又爬 起来睃他们一会儿,耳闻目击这许多侮弄的光景,弄得没情没绪,辗转无聊,眼 也合不上。看看谯楼上钟鸣漏尽,画角高吹,贵哥只得近前叫:“鸡叫了,请早 起身,以图再会。”完颜亮从魂梦中爬起来,披衣就走。 定哥也披了衣服,要送完颜亮。完颜亮叫她休息,不要她起来。定哥吩咐贵 哥:“好好送爷出去,你就进来。”贵哥就掌了灯,悄悄地一重重开了门送完颜 亮出去。 完颜亮刚走了几步,见侧边一间厢房空荡荡地没有人,就搂住贵哥求欢。贵 哥说:“夫人疑心极重的,我进去得迟了,她岂不怪?”完颜亮说:“你是有功 的功臣。夫人也要酬谢你的,定不吃醋。”一头说,一头就抱了贵哥走进厢房。 恰好有一张旧椅子靠着墙壁,完颜亮就在那椅子上和贵哥行事。原来贵哥只有十 五六岁年纪,乌带虽然早就看上了她,也几次要偷摸她,指引怕定哥知道,不曾 到手。她看见定哥和完颜亮这样恩爱,只以为这事儿怎么快活,所以欣然相就。 完颜亮和她摩弄多时,方才出角门出去。 定哥见贵哥送完颜亮出去,许久不回来,疑有别事,忙忙的潜踪蹑脚站在角 门里等她。见她慢慢地转来,就把身子影在黑地里,听她说些什么话。只见她一 路关门,嘴里喃喃地说:“这事儿有什么好处,却当作一件事儿去做它,真是好 笑。”(批:这种时间地点,这种话只能在肚子里想想,怎么可能说出来?)一 头说,一头笑,往房里走,只以为没人听见。不料定哥影着身子,跟着她走到房 里。贵哥转身去关房门,才看见定哥站在房门外,吓了一跌,羞得了不得。定哥 扶起她来说:“你和他干得好事,我都瞧见了。”贵哥说:“我们没干什么事儿 啊。”定哥说:“你赖到哪里去?要是别个,我绝不容。他是你引进来的,果然 不比那个浊物。如今正要和他来往,难道倒多你一个不成?只是你日后不要僭我 的先头。”贵哥说:“小妮子怎敢僭先。只望夫人饶恕。”说毕,大家欢欢喜喜, 坐到天明。 从此以后,往不时到定哥那里,通宵作乐。贵哥和定哥两个,却像姐妹一般, 不相嫌忌。渐渐的侍女们也都知道。只是不敢管她的事。所不知者,乌带一人而 已。 光阴似箭,约莫往来了有几个月。完颜亮是和渔色的人,又寻着别个主儿去 弄。有好一程不到定哥这里来。定哥偷垂泪眼,懒试新妆,冷落凄凉,埋怨懊悔, 叫贵哥叫人去寻女待诏,要她寄个信儿给完颜亮,催他再来。那女待诏又病倒在 床上,走来不得。定哥捺不住那春心鼓动,欲念牢骚。过一日有如一年,见了乌 带就似眼中钉一般,一发惹动心中烦恼,没法计较。家奴中有个阎乞儿,年纪不 上二十,而且生得干净活脱。定哥看上了他,又怕贵哥不肯,不敢说话。凑着贵 哥到娘家去了,就轻移莲步,独自一个走到厅前,状做叫阎乞儿吩咐说话,就和 他结上了私情。怎见得私情好处? 一个是幽闺乍旷,一个是女色初侵。幽闺乍旷,有如饿虎擒羊;女色初侵, 好似苍鹰逐兔。鸳鸯枕上,罗袜纵横;裴翠衾中,云环散乱。定哥许多欲为之兴 趣,此际方酬;乞儿一段鏖战之精神,今宵毕露。惟愿同心天地老,何妨暮暮与 朝朝。 如此往来,非止一夜。一天贵哥回来,看见定哥容颜,不像前番愁闷,就问: “那人是几时来的?”定哥说:“那人何尝肯来?不是跳槽,定是奉命到别处去 了。我日夜在这里想你,怨你,你怎么今天才回来?”贵哥说:“夫人哪里是想 我?哪里是怨我?”定哥说:“亏你引了那人来,这就是想你;那人如今再不来 了,这就是怨你。”贵哥见定哥这样说,心中有七八分疑惑,只是不敢问。过了 一会儿,定哥叫贵哥到房中,要对她说些什么话,却又脸红了,不说,半吞半吐 地住了嘴。贵哥站了一会,只得问:“夫人呼唤小妮子来,毕竟要吩咐些话。怎 么又不开口?”定哥叹口气说:“你去的这几天,我惹下一桩事儿,要和你商议, 所以叫你来。等到你到我跟前,我又说不出来了。”贵哥说:“夫人平日没一句 话不对小妮子说的,怎么今天这样含糊疑虑?”定哥说:“我不好说,我吃了乞 儿的亏。”贵哥道:“乞儿嘛,不过是个无赖,吃了他的亏,夫人要是肯饶他, 这不打紧;要是不肯饶他,叫当值的送他到五城兵马司,打他一顿板子,拿重重 的枷,枷示他两三个月,就出气了。”定哥说:“不是那个乞儿,所以要和你计 较一个长便。”贵哥问:“不是那个乞儿,却是什么乞儿?”定哥说:“是家中 的阎乞儿。”贵哥说:“要是阎乞儿冲撞了夫人,更加好惩治了。夫人自己不耐 烦打他,也不用送官府,只等老爷回来,着着实实地打他几百,赶逐他离了府门 就够了,有什么长便短便要计较的?” 定哥附着贵哥的耳朵说:“不是这话。几天前我被阎乞儿强奸了,不好对别 个说,只好等你回来,和你商议一个长便。”贵哥笑着说:“府中规矩,从来不 许男子擅入中堂。就是那个人来,也还有个女待诏做牵头,小妮子做脚力,才走 得进来。这狗才怎敢闯进绣房,强奸夫人?真是夫人吃亏了。这个狗才的胆,不 知是怎么样大的。但不知他是白天闯进来的,还是夜间闯来的?”定哥的脸,红 了又白,白了又红,羞惭满面地说:“不瞒你说,是夜里进来的。”贵哥笑着说: “据夫人说来,这是和奸,不是强奸了。不要说乞儿有罪,连夫人也有罪了。” 定哥说:“我睡着在床上,不知他怎么走进来把我骗了。”贵哥笑着说:“这狗 才倒是个啄木鸟。”定哥也笑着问:“他怎么是个啄木鸟?”贵哥说:“小妮子 听说那啄木鸟,把尖嘴在那树上画几画,摇几摇,那树木里头的蠢虫儿,自然就 会钻出来,等这鸟儿吃。夫人的房门紧紧闩上的,房内又有侍妾们相伴,不知这 狗才,拿什么在夫人门上画了几画,摇了几摇,夫人的房门就自己开了?他岂不 是个啄木鸟?”定哥笑着说:“好妹妹,你又来取笑。我实话和你说,那人许久 不来,我心里着实怨他。你又不在家中,没有一个知我心的,我冷落不过,所以 将就容纳了乞儿。你如今既然回来了,我就断绝了他,再不许他进来就是。”贵 哥说:“萧何律法,和奸也合杖开。夫人这话,正合着律法,但凭夫人自家裁处。 只怕那虫儿不肯躲,又要钻出来凑着。”他两个正在说话,当值的报说乌带回来 了。大家惊得面如土色,忙忙出去迎接。 当时定哥虽然对贵哥说了这一番话,心中却不舍得和乞儿断绝,依旧暗暗地 赶着空儿干事,只是不敢通宵作乐了。贵哥明明知道这事儿,也装作不知道,不 去参破他。婢女中有个小底药师奴,一天撞见定哥和乞儿在轩廊下说话,跑来告 诉贵哥。贵哥叮嘱她,叫她不要多管,惹夫人责罚。因此小底药师奴也不对别人 说。乞儿常常来撩拨贵哥,要想和贵哥打做一家。贵哥只是不理他。一天,乞儿 张着眼错抱住了贵哥,一把搂住了要亲嘴,贵哥骂他说:“你这狗才,惹下了凌 迟的罪,还不知死活,又来撩我。我说出来,只怕你这狗才死无葬身之地。”乞 儿吃了这一场抢白,暗暗对定哥说,方才绝了这个念头,再不敢来挑逗贵哥。 后来完颜亮即了大位,乌带还做崇义节度使。每逢元会生辰,派家奴葛鲁葛 温进宫上寿。定哥也叫贵哥进宫问候两宫太后起居。完颜亮一见贵哥,就想起当 日的情意,就叫贵哥传话给定哥:“自古天子也有两个皇后的,你要是能杀了丈 夫跟我,当立你为后。” 贵哥回去,把完颜亮的话告诉定哥。定哥笑着说:“少年时候的丑事,已经 觉得可耻。如今儿女都已经长大,怎么可再干这事儿?连儿女都蒙羞了。?”其 实是和阎乞儿相得,舍不得他。 完颜亮听了这话,又让贵哥对定哥说:“你不忍杀你丈夫,我将要族灭你全 家。”定哥大惊,就拿儿子乌答补为借口,说:“他常在他父亲身边,无机可趁。” 完颜亮就下诏封乌答补为符宝祗侯。 定哥和贵哥商议:“这事儿不办不行了。”一次乌带酒醉,定哥叫家奴葛鲁 葛温勒死乌带。这是天德三年七月中事。 乌带死了,完颜亮假装哀伤,以礼厚葬,让小底药师奴传旨定哥就要娶她。 定哥将要动身,叫贵哥跟着。小底药师奴说:“夫人走了,阎乞儿可怎么办呢?” 定哥怕他把事情告诉完颜亮,就送给他十八个奴婢,想封他的口。(批:没有杀 他封口,还算是有良心的。) 定哥进宫,海陵册封她为娘子。贞元元年封贵妃,大受宠幸,还许她立后, 赐她的家奴孙梅进士及弟。完颜亮每次和定哥同辈游瑶池,诸妃只能步从。后来 完颜亮嬖幸的女人越来越多,定哥难得看见。一天独居楼上,完颜亮和别的妃子 同辇从楼下乘一经过。定哥望见,大声号呼求去,还骂完颜亮。完颜亮假装没听 见,就过去了。 定哥百无聊赖,又想和乞儿私通,就让一个尼姑向乞儿索取所赠送的衣服。 乞儿懂得她的意思,笑着说:“贵妃今天富贵了,忘记我了吧?”定哥想把乞儿 叫进宫中来,又怕守门的发觉,就叫侍儿用大箧装着贴身内衣,派人用车送进宫 来。守门的一检查,见箧中都是那衣,既后悔又惧怕。定哥派人责问看门人: “我是天子妃,我的贴身内衣,你也要看么?我要奏明皇上。”看门人惶恐惧怕, 连声说' 死罪,死罪,以后再也不敢看了。' 定哥就叫尼姑用大箧装着乞儿载进 宫中,看门人果然不敢再检查。 乞儿进宫十几天,定哥能够恣意欢乐,喜出望外。然而乐不可极,(批: “乐不可极”,是定哥不敢长此以往呢,还是乞儿不愿长此以往呢?)不得已, 让他穿上妇人的衣服,杂在诸侍婢中,到黄昏的时候混了出去。贵哥得知这件事 情,就去告诉完颜亮。完颜亮就缢死定哥,还搜捕到乞儿和尼姑,都杀了。封贵 哥为萃国夫人。小底药师奴因为隐匿定哥的奸情不报,打一百五十杖,后来还是 赐死了。 丽妃石哥,是定哥的妹妹,秘书监文的妻子。完颜亮和她私通,想迎进宫中 来,就让文的庶母按都瓜到文家主事。完颜亮对按都瓜说:“一定要把你的儿媳 妇送出来,不然,我就要有所行动了。”按都瓜把这话告诉文。文觉得为难,按 都瓜说:“皇上说的' 要有所行动' ,是要杀你呢。难道你愿意因为一个妻子而 自取杀身之祸么?谅你还不至这样傻吧?”文不得已,和石哥相抱恸哭而别。那 时候完颜亮已经到中都,就迎石哥到中都。 一天,完颜亮和石哥在便殿坐着,召文到面前,指着石哥问他:“卿还想念 这个人么?”文回答说:“'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微臣岂敢再 萌邪念。”完颜亮大喜,说:“卿为人大大的忠厚。”就把迪辇阿不的妻择特懒 个他,让他们郕为夫妇。后来定哥缢死,送石哥出宫。几天后又召进宫,封为昭 仪。正隆元年封柔妃,二年进封丽妃。 昭媛察八,姓耶律,曾嫁奚人萧堂古带。完颜亮听说她长得美,把她强娶过 来,封为昭媛。却以萧堂古带为护卫。察八见完颜亮嫔妃很多,总是迎来新欢忘 记旧爱,不得已,勉强承欢,而心中其实还是恋着堂古带。一天,让侍女拿着几 个软金鹌鹑袋子,题诗一首,送给萧堂古带。诗云: 一入深宫尽日闲,思君欲见泪阑珊。 今生不结鸳鸯带,也应重过望夫山。 堂古带收到之后,惧怕招祸,请求到河间驿去。不久,事情把完颜亮知道了, 完颜亮召他来问,他说了实话。完颜亮说:“这不是你的罪,罪在想你的人。让 我来给你结个来生缘吧。”就登上宝昌楼,手刃察八,又把她推下楼来。接着又 杀了送软金鹌鹑袋的那个侍女。诸后妃浑身颤抖,都不敢抬头看。 完颜亮杀许多宗室人员,选择他们妻妾中长得美的,都想纳入宫中,就暗示 宰相说:“朕子嗣不多,这些党人妇女,其中有朕的外亲,把她们纳入宫中,怎 么样?”徒单贞把这话告诉萧裕。萧裕说:“杀了这许多宗室,朝廷内外议論纷 纷,怎么可以再干这事儿呢?”徒单贞把这话回复完颜亮。完颜亮说:“我就知 道萧裕不肯从。”就叫徒单贞以自己的意思暗示萧裕,一定要萧裕等人请行此事。 徒单贞就对萧裕说:“皇上的心意已定。你如果制止,祸事将到了。”萧裕说: “如果一定要这样做,就请皇上择一个人纳了吧。”徒单贞说:“一定要你自己 去说。”萧裕知道无法阻止,只得上本具奏。于是完颜亮纳秉德弟乣里妻高氏、 宗本子莎曾剌妻、宗固子胡里剌妻,胡失来妻,又纳叔曹国王子宗敏妻阿懒在宫 中。贞元元年,封为昭妃。大臣奏:宗敏属近亲长辈,不可以这样做。于是又叫 阿懒出宫,而封高氏为修仪,加其父高邪鲁瓦为辅国上将军,母完颜氏封密国夫 人。 又宋王宗望女寿宁县主什古,梁王宗弼女净乐县主蒲剌,及习拈宗隽女师姑 儿,都是完颜亮的堂房姐妹。混同郡君莎里古真和她妹妹余都,是太傅宗本的女 儿,也是完颜亮的远房堂姐妹。表兄张定安妻奈剌忽,丽妃妹蒲鲁胡只都有丈夫。 只有什古丧夫。完颜亮无所顾忌,让高师古、内哥阿古等人传达言语,都和她们 私通。其中莎里古真姿色最美而善淫。高师姑对她说:“皇上喜欢美色,你是知 道的。像你这样美丽,皇上能放过你么?皇上和你是远房堂姐妹。出阁之后,就 没有亲属关系了,从此相遇有如路人。那么你为什么不入侍皇上,以求恩宠呢?” 莎里古真笑着答应了,去见完颜亮。完颜亮幸了她,竭尽精力,博得古真一笑。 第二天,叫她丈夫撒速近侍值宿,完颜亮对撒速说:“你妻子年轻,轮到你值宿, 不可以叫她在家里独宿,应当叫她宿在妃位。”撒速默然不敢说一句话。每次召 古真进宫,完颜亮一定要亲自伺候,站在廊下等着。等久了还不来,就坐在高师 姑膝上引颈观望。高师姑说:“陛下尊为天子,嫔御满前,何苦这样?”完颜亮 笑着说:“我以为得到天子的位置容易,像这样的期会难能可贵。”莎里古真一 到,就捧之惜之拥之抱之无所不用其极,惟恐古真不喜欢自己。然而古真在外面 十分淫佚,还恃宠责打丈夫,她丈夫也无可奈何。看见尊贵的官员,有才的人, 以及长得俊美而阳具巨大的,必定要招徕和他们交合,不以为耻。完颜亮听见了 大怒,说:“你爱贵官,难道还有贵如天子的么?你爱人才,难道还有文武全才 像我这样的么?你爱娱乐,难道还有经验丰富、阳具伟岸超过我的么?”完颜亮 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莎里古真却恬不知耻,不以为意,嘻嘻地笑着说:“我笑你 拿我没有办法。”完颜亮大怒,赶他出宫。后来想她了,又屡次召她进宫。(批: 看起来,莎里古真还真有一套拿住完颜亮的真本事。) 莎里古真的妹妹余都,是牌印松古剌的妻子。完颜亮曾经和她私通,对她说: “你的相貌虽然不漂亮,但是肌肤洁白可爱,比莎里古真强多了。”余都生气地 说:“古真既然有貌,陛下为什么不把她的肌肤换一换,做一个全人?”完颜亮 说:“我又不是阎罗天子,怎么能取别人的皮给她换上?”余都说:“从今以后, 妾不敢再承幸了。”完颜亮安慰她说:“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别拿我的话当真, 不要生气。”进封她为寿阳县主,按贵妃的品位出入。又使内哥召什古,按昭妃 的品位出入。 什古是将军瓦剌哈迷的妻子。瓦剌哈迷身躯伟岸,身高九尺多,力能扛鼎, 气可吞牛。一夜要淫两三个侍姬。要不然,就满身难熬,一定要提举重物,泄去 力气。后来瓦剌哈迷从征阵亡,什古不耐寡居,和门下少年相通,恨不能畅意。 完颜亮听说什古善淫,就让内哥传话什古:“你风流跌宕,冠绝一时,然而沉溺 下僚,没见过风流元帅,岂不虚负此生?主上阳尊九五,杰出大僚,你何不独当 一面,分沾雨露,自求快乐?”什古笑着说:“皇上虽让英雄,谅也比不上半个 瓦剌哈迷。况且后宫有那么多女人,何必召妾?”内哥说:“主上属意你许久了。 你要是不去,恐怕皇上发怒,会招来不测。”什古不得已,只得进宫。完颜亮趁 她没来,先在小殿中置琴阮。什古来朝见,行礼毕,完颜亮携住她的手,坐在膝 上,调琴拨阮,以求取悦她,又进封他为昭宁公主。这才捡出一册《洞房春意》 来,对:“朕今夜和你把这二十四个姿势一个个试来,怎么样?”什古笑着说: “陛下既然挑战了,妾敢不应战么?”完颜亮还没做完二十四个姿势的的半,就 想歇一会儿。什古抱住他不放,说:“陛下也可以说是个善战的了,只是可惜阳 具的力道不足。”完颜亮问:“那么瓦剌哈迷的阳具怎么样?”什古说:“比陛 下的大多了。”于是完颜亮不高兴地说:“你年纪大了,姿色也衰退了,朕不嫌 弃你,就是你的大幸,怎么还怎样说?”第二天什古出宫,把这话对少年说: “皇上交合,果然有传授,不是空搏。”少年又把这话告诉别人。那人笑着对少 年说:“皇上如今也做了二等人了。” 奈剌忽,是蒲只告剌赤的女儿,修美洁白,看见的无不啧啧称赞。十六岁, 嫁给节度使张定安为妻。定安是完颜亮表兄,完颜亮没成年的时候,常到定安家 嬉戏。就和奈剌忽同席,整天谈笑,和她私通。不久,张定安奉熙宗命出使宋朝。 完颜亮和奈剌忽通宵行乐,有如夫妇。连房中的待婢,也没一个得免。不料熙宗 诏完颜亮到梁王军前听用。完颜亮只得辞别奈剌忽前去,从此没有再见。直至完 颜亮即位,方才又召奈剌忽进宫,按柔妃品位出入。 女使辟懒,丈夫在外,完颜亮想幸她,封她为县君,召她入宫。发现她已经 怀孕,就叫人煎了麝香汤,亲自来灌,一面揉她的肚子。辟懒想留孩子一条性命, 哀求说:“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完颜亮说:“等你生了孩子,你就不能 用了。”竟把她的胎儿打掉。过了几天,就幸了她。 辟懒刚刚打胎,下身还有恶露。完颜亮和她交接,染红了阳具。完颜亮笑着 说: 秃秃光光一个瓜,忽然红水浸根芽。 今朝染作红瓜出,不怕瓜田不种它。 辟懒笑着回答: 浅浅平平一个沟,鲶鱼在内恣意游。 谁知水满沟中浅,变作红鱼不转头。 完颜亮又说: 黑松林下水潺湲,点点飞花落满川。 鱼衔桃浪游春水,冲破松林一片烟。 辟懒又接着说: 古寺门前一个僧,袈裟红映半边身。 如今撇却菩提路,面的频敲月下门。 (批:据史籍记载,完颜亮不但精通汉文,而且长于诗词。像这样粗俗的东 西,看来不应该是完颜亮的作品。当然,这是出于说书人笔下的赝品。) 蒲察阿虎迭的女儿义察,是完颜亮姊姊庆宜公主所生。自幼养在辽王宗干府 中,成年后嫁给秉德的弟弟特里。秉德伏诛,义察该当连坐。太后派梧桐向完颜 亮求情,于是得免。完颜亮就对太后说要纳她。太后说:“这个孩子刚刚生下来, 先帝就亲自抱到我家来扶养,直到成人。皇帝虽然是她舅舅,也就像父亲一样。 怎么可做这种非礼的事?”完颜亮屈于太后,只好作罢。但是义察风骚喜淫,不 安于室,就和完颜守诚有奸。守诚本名遏里来,年轻风流,白晰过人,更善交谈。 义察十分爱他。太后得知这事儿,把她嫁给宗室安达海的儿子乙补剌。乙补剌不 能满足她的欲望,义察常常和他反目。完颜亮不知其中缘故,几次派人暗喻乙补 剌出妻,然后自己收纳了她。这事儿太后起初并不知道。义察思念守诚,愁眉不 展,每次侍奉完颜亮,强装欢笑,转过身子就骂詈不已。侦事者告诉完颜亮。完 颜亮怒说:“难道朕还不如完颜守诚么?”就杀了守诚,还想杀义察,又得到太 后求情,才释放出宫。不久,义察的家奴报告义察伤痛守诚的死,日夜咒骂,话 涉大不敬。完颜亮就亲自个问,斥责义察说:“你不是因为守诚死了骂我么?守 诚是不可能见你了。朕如今叫你去见他。”就杀了义察又分其尸。 大宗正阿里虎的妻子蒲速碗,是元妃的妹妹,很有姿色,而行事很正派。因 为入见元妃,留宿在宫中。到晚上,完颜亮强迫她同坐饮宴。蒲速碗正色拒绝, 退身到元妃宫中吃饭,把周身衣服系牢,坐着不睡,以防完颜亮。果然,谯楼鼓 急,画角声摧,银缸半灭半明,神思乍醒乍倦之际,完颜亮突然来了,强抱求欢。 蒲速碗再四不从。完颜亮连连凌逼,相持相拒,将近一个更次,完颜亮就用暴力 制她,怒发如雷,声如乳虎,喝叫侍婢共同按住她,尽数扯断她的内外衣带。蒲 速碗气短力疲,支撑不住,叫不得撞天的冤屈,只得紧闭着双眼,放开了两手, 任凭完颜亮百谑千嘲,就像喉咙气断,死了不得知的一般。完颜亮满心满意,舞 弄了许多时节,见蒲速碗没有一些儿情趣,倒也觉得没意思,兴尽而去。 元妃却问蒲速碗:“妹妹,你平昔的兴头都到哪里去了?今天竟做出这般模 样!”蒲速碗道:“姐姐,你可是有人气的?(批:问得好!)古来那娥皇、女 英,都是未出嫁的女子,所以帝尧把她们同时嫁给了舜哥天子。我是有丈夫的, 如果和你合一个老公,岂不惹人笑杀?连姐姐也做不成人了。”元妃说:“事到 其间,连我也做不得主。俗语说得好:' 只好随乡入俗。' (批:原来她这个乡 中,竟有这样的风俗!)哪里顾得人耻笑?”蒲速碗说:“姐姐,你说得好轻松 话儿。这话儿只当没说吧。世上哪有百世太平的千年天子?你要是被人凌辱,你 心里过去得么?”元妃低头,不出一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蒲速碗辞朝归 去,再也不入宫朝见。完颜亮虽然假托别样名目去宣召她,她也只以有病推辞: “臣妾有死而已,不能复见娘娘。”完颜亮也对她无可奈何。 张仲轲,小名牛儿,是个市井无赖小人,惯说传奇小说,还会说些滑稽诙谐 的话。他的舌尖特别长,伸出来可以够着自己的鼻子。完颜亮常把他带在左右, 以资戏笑。即位以后,用他为秘书郎,让他入值宫中,遇景生情,趁机谑浪,没 有一点儿避忌。完颜亮和妃嫔们云雨,一定要撤去帷帐,让仲轲在他面前说些淫 秽言语,用来助兴。或者叫他躬身曲背,给妃子垫腰;或者叫他调搽淫药,抚摸 阳具。又曾经让妃嫔裸体排列左右,完颜亮裸体站在中间,让仲轲用绒绳绑这着 他的阳具牵着走,到了仲轲驻足的那个嫔妃面前,就随意玩弄,让仲轲在后面推 送。所以每一个嫔妃的阴户,仲轲无不熟悉。有一个小姑娘,年纪还很小,不但 长得美,还很善于应对,完颜亮很喜欢她。每次和别的姬妾交媾的时候,就指着 这个处女对仲轲说:“这个孩子弱小,受不了大家伙,朕不忍心看见她痛苦,等 她长大了再说。”仲轲连忙呼“万岁”。有一天,完颜亮喝醉了,趴在几案上上 睡着了。仲轲暂时在廊檐下休息。这个姑娘怕完颜亮受凉,拿来一件袍子,替完 颜亮遮在肩上。完颜亮被惊醒,醉眼朦胧中,看见是这个姑娘,就抱她在怀里, 乘兴而幸她,竟忘记了她年纪小,体质弱。这个女孩儿忍受不住,眼泪鼻涕都出 来了。完颜亮急忙拔出阳具,见女孩儿阴中流血不止。完颜亮怜惜她,叫仲轲用 舌头给她舔血。仲轲连称“死罪”,不敢抬头。完颜亮再三强迫仲轲给她舔。那 女孩儿害羞,自己站起来了。 完颜亮对仲轲说:“你也是个须眉男子,不是个没有鸡巴的人,朝朝暮暮, 看见朕和嫔妃们戏弄,你的阳具,是不是也挺起来了?你把裤子脱了,让朕看看。” 仲轲说:“殿陛尊严,宫闱谨肃,(批:如此荒淫,还谈什么尊严谨肃?),臣 是什么人,怎敢裸露五形,自取责?”完颜亮说:“朕想看看你的阳具,罪不在 你,也不责你。”完颜亮叫太监剥去他的衣服,仲轲俯身蹲在地上,用双手掩住 胯前。完颜亮又叫太监把他仰面朝天绑在长凳上。见他的阳具笔直竖起,又长又 大,却还只有完颜亮的三分之二。众嫔妃看见,都掩面而笑。完颜亮说:“你们 莫笑,这也是人道嘛。如果叫室女来让他干,未必不痛。”众嫔妃又笑。许久, 见它萎缩了,方才解他下来。 完颜亮曾经把诸大臣聚在一殿内,各人都露出阳具来比大小。最大的列为第 一,赏给宫女一名,给“阳侯”牙牌一面;中等的列为第二,赏纸钞一百锭,给 “阳伯”牙牌一面;不及二等的为下等,不入选。除正殿上朝参奏、大型宴会, 仍按爵位外,凡是入宫值宿,内殿赐饮,都不论官爵尊卑,一律照牙牌列成班次, 作为笑乐。即便是徒单贞,也不例外。一百个人当中,阳具和完颜亮一样大的, 只有一个,次于他的,也只有两个,比他大的,一个也没有!(批:如果有的话, 只怕活不成也!)当时有歌谣说: 朝廷做事忒兴阳,自做铨司开选场。 政事文章俱不用,惟须腰下硬邦邦。 这歌谣传到了完颜亮耳朵里,(批:谁敢传哪?不要命了么?)他也假装不 知道,只是一味地淫谑作乐。 不要说那宫中的妃嫔,就是官庶妇人,曾蒙召幸的,完颜亮也把她们列在宫 人数内。有丈夫的,就把他们分批派到外地,听他淫乱。完颜亮还不满意,想把 这些妇人随意召幸,就把她们的丈夫全派到上京去了,只把这些妇人留在宫中。 每次行幸,就叫撤去围帐,让教坊司近前奏乐,幸毕乐止,再幸再奏。没幸必用 几个妇人,只求自己尽兴,而妇人们全不能一畅所欲,人人埋怨。没次幸处女, 必定乘兴猛捅,不顾女孩儿创痛。有不遂他心意的,就叫嫔妃们按住她手脚,让 她动弹不得。 完颜亮与妃嫔同坐,必掷一样东西在地上,使近侍转圈儿盯着看,眼睛看别 处的就杀。 又告诫宫中差使的男子,在妃嫔面前抬头的,剜他眼睛目。出入不得一个人 行走,必须四个人一起。所司执刀监护,不同路走家斩。太阳落山以后,走下台 阶的杀。报告的赏钱百万。男女猝然互相接触,先发声的赏三品官,后发声的死。 同时发声的都释放。 有个叫梁珫的,本来是大宋的家奴,随元妃入宫,以太监的身份服事海陵。 梁珫性奸佞,善于迎合人意。完颜亮特别宠信他,言无不从。梁珫曾搜求海上仙 方,寻找兴阳的药物,合成媚药,献给完颜亮。完颜亮试后颇有效验,更加荒淫 了。宫廷内外被御的妇女将近一万人,还恨不得绝色,心中还不满意。梁珫于是 进言说:宋刘贵妃绝色倾国。完颜亮说:“你且说说她容止。”梁珫说:“ 鬟发腻理,姿质纤柔,体欺皓雪之容光,脸夺英华之濯艳。顾影徘徊,光彩 溢目。承迎盻睐,举止绝伦;智算过人,歌舞出众。 完颜亮听了大喜,自此决定南征。(批:把金国征宋的动机,说成了是为争 夺一个女子,篡改了历史真相。) 将要发兵,叫县君高师姑预贮紫绡帐、画石床、鹧鸪枕、却尘褥、神丝绣被、 瑟瑟幕、纹布巾。紫绡帐用鲛绡之类制成,轻疏而薄,看上去好像没有。虽然隆 冬,风也吹不进去,盛暑则清凉自来。颜色隐隐,如果不注意,简直不知有帐。 (批:这种高科技产品,只怕今天也难生产!)画石床花纹如锦绣,石体很轻, 是郅支国所献。鹧鸪枕用七宝(批:不知哪七宝?)合为鹧鸪,褥色新鲜,光软 无比,据说是用却尘兽的毛做成,(批:演说《山海经》了。)出自句骊国。神 丝绣被,绣有三千鸳鸯,(批:一床被子上绣着三千鸳鸯,请问每一只才多大?) 其中间以奇花异叶,上面缀着灵粟珠,(批:珠宝商也不见得知道什么叫“灵粟 珠”!)大如果粒,五色辉映。瑟瑟幕,颜色色如瑟瑟,(批:什么叫瑟瑟?) 阔三丈,长百尺,轻明虚薄,无与伦比,张在空中,疏朗的纹路,像碧丝贯珠, 虽然大雨暴降,也不湿漏,据说是用蛟人瑞香膏所敷的原故。(批:这样的东西, 只怕今天还名。)纹布巾,就是手巾,洁白如雪光,软如绵,拭水不濡,用之经 年,不生垢腻,是从自鬼谷国得到的。(批:更其信口雌黄了。)要等得到刘贵 妃以后用。此外还带着九玉钗、蠲忿犀、如意玉、龙绡衣、龙髯紫拂。九玉钗刻 有九鸾,全都是九色,上面有字:“白玉儿”。工巧妙丽,简直不是人工所制。 蠲忿犀圆如弹丸,带着它可以叫人停止忿怒。如意玉像桃实,上面有七个孔,说 是“通明之象”。龙绡衣重不过一二两,捏在手中不到一握。(批:大概就是马 王堆汉墓中出土的那一种。)龙髯紫拂颜色如烂熟的桑葚,长三尺,用水晶做柄, 红玉做环纽,风雨晦暝的天气,临流沾洒,光彩动摇,奋然如怒。放置堂中,白 天没苍蝇,夜里没蚊子。挥动出声,鸡犬无不逃逸;垂在池中,鳞介之类全都俯 伏而来。引水到空中,则成瀑布;烧燕肉熏它,则云生雾起,那云还是从洞庭湖 中来的。(批:已经不是信口雌黄,而是大白天里说梦话了。)打算得到刘贵妃 以后,拿这个赏赐她。 完颜亮件件色色,都打点端正。不想探事人来报说:“刘贵妃已经辞世。” 完颜亮好不痛惜。忙传下号令,等灭了大宋,把她的死尸也要抬来瞧一瞧,方才 完了心中一念。这才是: 生前不结鸳鸯带,死后空劳李少君。 世宗当时是济南尹,夫人乌林答氏,玉质凝肤,体轻气馥,绰约窈窕,转动 照人。完颜亮听说她美,想和她私通。而乌林答氏端方严正,无隙可乘。一天, 传旨召她。世宗忿怒,抗旨不让她去。乌林答氏哭着对世宗说:“妾的身子,是 王爷的。从一而终,是妾的志向,怎肯被皇上所辱。但是妾不应召,则无君,王 不承旨,则不臣。皇上借此要杀王爷,王爷又有什么话可以得免?我去当自勉, 不会累王爷的。”世宗涕泣,不忍分离。乌林答氏毅然上路。一路上神情凄凉抑 郁。走到良乡地方,把周身衣服,密密缝固,题诗一首于衣裾上,就自杀。诗云: 世态翻如掌,君心狠似狼。 凶狂图快乐,淫逆灭纲常。 我死身无辱,夫存姓亦香。 敢劳传旨客,持血报君王。 乌林答氏死后,使者送来讣闻。完颜亮假装哀伤,下令把灵榇归还世宗。世 宗打开棺材一看,面色如生,血凝喉间,抚尸痛哭,以礼盛葬。后来世宗在位二 十九年,不再立后,就是因为乌林答氏的死节。这是后话。 完颜亮大举南侵,在江上造战船,毁民间庐舍作材料,煮死人膏以油,费钱 财如泥沙,视人命如草芥。完颜亮发兵南下,群臣因万民嗟怨,立曹国公乌禄为 帝,在辽阳即位,改名完颜雍,改元大定,遥降完颜亮为海陵王。完颜亮听说了, 长叹说:“朕本想削平江南,然后改元大定。今天之事,岂不是天意么?”拿出 以前写的“一着戎衣,天下大定”来以示群臣,说明自己早有改元的打算。就召 集诸将,打算挥师北还。到瓜洲,浙西路都统制耶律元宜(史书记载作完颜元宜) 等人谋弑,箭射进帐中。完颜亮以为宋兵追到了。一看箭,说:“这是我的兵。” 正要取弓还射。忽然又中一箭,终于仆地,延安少尹纳合干鲁补先给他一刀,手 足还动,就勒死他。嫔妃等几十人都遇害。后来世宗历数完颜亮过恶,不应当有 王封土,不应当在诸王茔域。先降废为海陵侯,再降为庶人。改葬在西南四十里。 后人有词叹云: 世上谁人不爱色?惟有海陵无止极。 未曾立马向吴山,大定改元空叹息。 空叹息,空叹息,国破家亡回不得。 孤身客死倩人怜,万古传名为逆贼。 「简评」这几乎是一篇金国废帝完颜亮的小传,只是侧重于他的荒淫生活罢 了。 完颜亮(1122~1161),1149~1161年在位。本名迭古乃,被废后降为“海 陵散人”(庶民),世称“海陵王”。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孙子,皇统九年完 颜亮杀熙宗自立。贞元元年(1153)迁都燕京,改名中都。正隆六年(1161), 强征各族人民,大举攻宋,完颜雍(世宗)趁机在辽阳自立。他在采石被宋军打 败,逃到瓜洲,被部将完颜元宜等人杀死,终年三十九岁。 从本文看,他是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而且荒淫得出格。《金史·海陵纪》 最后说他:“海陵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欲为君则弑其君,欲伐过则弑其母, 欲夺人之妻,则使人杀其夫。三纲绝矣,何暇他论。至于屠灭宗族,剪刈忠良, 妇姑姊妹,尽入嫔御。方以三十二总管之兵,图一天下。卒之戾气感召,身由恶 终。后世称无道主以海陵为首,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但是“历史都是后人写的”,凡是末代皇帝或者被推翻、被取代的皇帝,他 的传记都是取代他的人所写,因此周幽王、殷纣王、隋炀帝之类,就统统坏得不 可收拾。全面地看问题,他们虽然并不是特别好,至少也不是这样坏。小时候看 历史演义,什么周幽王举烽火戏诸侯,殷纣王设酒池肉林宠妲己,隋炀帝设八面 都是镜子的迷楼和嫔妃们裸逐(当时的制造水平,还造不出五尺高的大镜子来), 我就不太相信,认为这都是后人的夸大其词,越是说得过份出格,越是不可相信。 1951年,我在部队里做文化工作。有一次开政治学习会,有一个曾经当过蒋 介石侍卫的人上台发言说:“蒋介石爱跳舞,一到周末,就叫来许多舞女,一个 个都脱得光光的,在他客厅里跳裸体舞。”事后我问他:真有这么回事儿么?他 悄悄儿对我说:“这样说不是讨好受欢迎么?”如果据此写进了《蒋介石传》, 岂不是也“有根有据”? 对于金国废帝完颜亮的描写也一样。像叫仲轲给小姑娘舔阴户,叫大臣们比 阳具大小据此封侯封伯等等,就过份出格,不太可信。这一卷,另一种半本就没 有这样的描写。估计不是原本没有,以上情节是后人所加,就是原本虽然有,后 人再版,觉得太不可信,故意删除了。从历史上看,完颜亮既具有文韬武略,也 有消灭大宋扩张版图的雄心壮志,不是一个只知道玩儿女人的昏君。从任何一个 方面来说,都比明朝的皇帝像正德之类强得多。 试想,像洪秀全这样的无知痞子,做了皇帝之后,其荒淫程度,历史上都少 见;如果他“革命成功”了,“史书”上的记载,还不是“英明伟大”,亘古所 无么? 标题《金海陵纵欲亡身》,也不太贴切。他的败亡,不是因为纵欲,而是因 为无道。历史上比完颜亮更荒淫的皇帝,不是没有。至少正德皇帝就是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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