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度相逢 八月十五日下午六点半,李玉龙再次粉墨登场,独自在东湖公园南门外徘徊。 七时差三分,张金凤从公共汽车上飘然而下。今天她穿了一身丝质的大花连衣 裙,外罩一件网眼小背心儿:两条小辫子已经不见,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只用一 条花手绢儿拢住。乍一看,有点儿像是从新疆来的维吾尔姑娘。 李玉龙微笑着迎上前去,却意外地发现她脸上连礼节性的半点儿笑意都没有。 雪白的脸上似乎挂着一层霜,小嘴儿紧抿着,两眼平视,看不出是喜是怒是愠是嗔, 活像一尊瓷观音。李玉龙一看她的神色不对,事先准备好的一篇见面辞儿,全用不 上了,只得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很守信用,准时到达!” 张金凤脸上仍无一丝儿笑意,只是冷冷地说: “遗憾的是你很不守信用!” 李玉龙大惑不解,不知张金凤指的是什么,只好强自辩解: “我怎么不守信用?我不是准时在这里恭候了吗?” 张金凤噘了噘嘴,半讽刺半挖苦地说: “你恭候了我半个月,够辛苦的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的意思你很明白。你愣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没有办法。” “你这是──” “咱们别在马路上吵吵,叫人家看了笑话。要吵架,咱们进公园去。”说着, 转身就往公园门口走。 李玉龙无可奈何,只好紧赶两步,先去买了两张门票,然后招呼她一起走进公 园。 公园里游人如织,很难找到一张空座椅和一处清静的地方。两人只好沿着湖边 谩步。从背后看,恰似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从正面看,却只见两人都绷着脸,谁也 不说话,有点儿像是一对闹翻了的“冤家”。 张金凤好像窝了一肚子火,那张好看的小嘴越噘越高,就是不说话:李玉龙摸 不准这晴转多云的天气变化出于什么原因,更不敢贸然开口。走了一阵,李玉龙见 前后无人,停住脚步,试探地问: “我看你今天好像带着三分火气,看样子还是冲我来的。不知道我哪点儿地方 把你给得罪了。” 张金凤转过身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李玉龙,凝视了足有一分钟,这才一字一 句地说: “对,我是在生你的气。我先问你,咱们今天见面,你是打算以诚相见呢,还 是逢场作戏?” “当然是以诚相见。”李玉龙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是他那双眼睛,却流露出一 种难以掩盖的惶恐的神色,生怕被张金凤看破,急忙低下头去,避开她的眼锋。 张金凤偏不饶他,命令式地单刀直入: “那好。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我问你:你有对象了吗?” 李玉龙几乎被她的大胆提问所震惊。不过问题本身却使他心安理得,因此回答 得斩钉截铁,十分干脆: “没有。” 张金凤从她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狡诈与欺骗,不由得自己倒迷惑起来, 一层疑云浮上了她那本来就阴沉沉的脸。但她仍不相信,又进一步追问: “那么你说:八月一日傍晚咱们分手以后,你到哪儿去了?” 李玉龙心里别别直跳,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这你知道,我不是上沈阳去了么?” 张金凤从他的眼神中读到的,是闪烁其辞,是游移不定。于是,这一回她不再 客气了,尖刻地问: “不会说瞎话,为什么不说实话呢?你连火车都没上,根本就没离开本市!哪 怕你说一声误了车,没赶上,不也更接近实际情况么?” 李玉龙被她问了个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分辩是好。吭哧了半天,才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没离开本市呢?” 张金凤一声冷笑: “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是并不相信你有分身术。你总不能一个身子回沈阳去 探望父母,一个身子留在本市盯着我吧?” 李玉龙完全陷于被动局面,无力地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盯着你?我又为什么要盯着你呢!” 张金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慨地说: “这就要问你自己啦!一只乌飞过去,还有个影子呢!你这么个大活人,这半 个月来,到处钻头觅缝地打听消息,还能不让别人知道?古话说:‘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嘛!” 李玉被她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苦笑着说: “你说的,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张金凤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一点就透,难道非要我把话说明白了?八月一日之 后,你先后三次来过我们光华烟厂,这总是事实吧?尽管你每次都避开我不跟我见 面,可是你每次都问起了我的情况,党政工团人事科,你都问遍了!如今你再到厂 子里听听去,谁不知道你温大秘书看上了我这个小工人,要跟我搞对象?可是我们 的副厂长明确告诉我说:你温大秘书不但有了对象,而且早就肯定了关系,马上就 要成为刘局长的乘龙快婿了。根据你已经有了对象还要对我如此关心这一条来分析, 你的这些活动,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对我的关心,绝不是想跟我交朋友。 事实上你就是想这样办,估计你也没这样大的胆儿。头一关你老丈人那里就过不去。 由此推断,你的一切活动,包括今天到这里来跟我见面,都是另有目的的。我可以 明确地告诉你:我今天之所以还要来见你,并不是为了那几十块钱,而是要当面问 你个清楚明白:你这样挖空心思,装模作样,到处打听我的事情,究竟为了什么?” 一席话,把李玉龙问得无言可对,无话可答。在这场短兵相接的对打中,他意 识到自己已经失败了,败在一个原以为很好对付的女孩子手上了。他暗暗地埋怨刘 局长,既然假温玉良已经上场了;真温玉良就不应该到光华烟厂去露面!他沉思了 好久,这才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说: “你说的不错,我承认我最近没有去过沈阳。我还可以告诉你:八月一日跟你 第一次见面,我的确是奉命而来的。不过,要我告诉你我来见你的目的,你得先告 诉我一件事,那就是:你把照片装进烟盒里,其目的,是不是想让刘局长来跟你见 面?” 张金凤毫不掩饰地回答说: “对。我希望能见到刘局长。当然,别的副局长也行。只是没有料想见到的会 是你。” “那未,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见刘局长吗?” “不能。我找刘局长,是有重大的问题要向他反映,而且只能面谈。” “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咱们头一次见面,开头你对我不感兴趣,后来听 说我是刘局长的秘书,忽然又感兴趣起来,其目的,是不是希望通过我和刘局长拉 上关系?” “简单地说,是这样。” “好。只要你承认这一点,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现在我可以向你明确表示: 你希望通过我见到刘局长的目的,可以达到。只要你愿意,半个小时以后,你就可 以见到他。他现在正在家里。” 张金凤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么说,你是接受刘局长的指示才来跟我演这场戏的罗?其实,这也早在我 的意科之中了。” “不。你猜错了。简单地说,你的照片是我抽烟发现的。八月一日我到这里来, 刘局长并不知道。” 张金风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我的第二种猜想。可以推断:装有我的照片的那盒,刘局长给了你了。 你见到了我的照片,出于好奇,来见了我以后,又去向刘局长汇报了经过,刘局长 感到奇怪,才指示你从侧面了解我的情况,跟我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的。我说的可 有错么?” 李玉龙会心地一笑: “其实,这正是你所希望的。我不得不承认,这次较量。我已经败在你的手中: 我的行动,实际是你无形中指挥的。佩服,佩服!既然如此,那咱们现在就上刘局 长家中去。公园门口,有我的一辆摩托,如果你不嫌委屈,我还可以给你当一次忠 实的向导和司机。” “那就谢谢你了!” 两个人向园门走去。这一回,不论是从背后看还是从正面看,都十分像是一对 情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