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第一个故事:清莱府觅宝人 金三角地区,本来以盛产黄金、宝玉而出名。金玉矿藏逐渐枯竭以后,代之而 起的是“乌金软玉”,于是把金三角地区的名气搞坏了。 缅甸硬玉以其质地精良而闻名于全世界。泰国的翡翠价格比玉更高。这些无价 之宝,都是怎样开采出来的呢?它们不像金属矿藏,无法钻探,有无开采价值,全 在觅宝人的一句话! 怪的是:日占期间,泰国的玉矿处于封闭状态,矿井打一口塌一口,什么玉也 没有开出来。 第二天一早,昭维来请吴永刚吃早饭,一面吃一面问吴永刚会不会骑马。他说: 本来打算派辆汽车送吴永刚出境的,但是府衙仅有的三辆车子,都执行任务去了, 没有回来。虽然还有几辆马车,可是考虑到此去泰缅边界,公路质量很差,坐马车 去,还不如骑马去快,而且更安全。因为过了路口,进入缅甸国境以后,还有五十 多公里的路才能到达孟帕亚县城。如果有班车,不过两个来小时就可以到达;如果 他们也因为道路阻塞班车暂时停开,就只能在附近找山民雇马骑;如果连马也雇不 到,就只能背着行包走路了。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是出门的人,必须作最坏的 打算,因此时间是很重要的,不能耽误。吴永刚回答说:到了西双版纳以后,马是 经常骑的。如果参加赛马,当个驭手,当然不行;如果只是骑它代步,不跑得太快, 还不至于摔下来。于是临时决定:改坐车为骑马。 边境一带,是盗匪经常出没的地方。为了确保安全,昭维把他的助手马哈也带 上。昭维特别介绍:这是个从警官学校毕业出来的清莱府本地人,不但地理熟,人 头熟,枪法也准,万一发生点儿什么意外,有他在身边,可保平安无事。 早晨七点钟,三个人三匹马出了清莱北门,一溜儿小跑,往夜庄县方向奔去。 跑了一程,看看马脖子上都出汗了,就放慢了脚步,三人边走边聊,缓辔而行。 这时候,已经进入了茂密的热带雨林区,公路两边,都是密不通风的森林和树丛。 但是有好几个地方,却有人在挖坑,但明显并不是植树,更不是伐木。昭维忽然发 问: “吴先生是从我们清莱地区出去的,您可知道,我们这里,都有哪些著名的产 品吗?” “我1973年从这里经过的时候,这里还是著名的黑色金三角地区,最出名的产 品,当然是毒品了。”说到这里,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如今16年过去,贵国政 府在禁毒、反毒战线上取得了可喜的成就,清莱地区,至少不能公开地制毒、贩毒 了。这里是边远山区,最著名的出产,当然是世界闻名的柚木和花梨、紫檀这些名 贵的木材啰。在我们香港,最名贵的红木家具,都是从贵国运去的,价格也高得吓 人,一套做工比较考究的红木家具,大都要二三十万元港币呢!” “同样质量的一套家具,在曼谷卖多少钱,您看过吗?”昭维问。 “这个,我当然也注意到的。标价大都在十万铢以内。现在港币与泰币的比价 大约是一比三多点儿。三十万港币,几乎等于一百万铢。也就是说:三十万港币, 在香港只能买到一套红木家具,在曼谷,却可以买到同样的红木家具十几套呢!” “在清莱可以买到二十套,而且雕工绝对比曼谷的要好。”马哈接口解释说。 “我们这里的老木匠,不是从小学徒,就是几辈子祖传的,讲究的是手工精雕细刻, 不像曼谷家具厂里用的是现代化电动机械,一个年轻木匠,才学了半年手艺,就算 师傅了。可惜的是:我们这里既有原料也有手艺,就是交通不便利。公路一到雨季 就不通车,车子也少得可怜。都已经八十年代尾了,连食盐、白糖、大米之类的生 活必需品,主要还是靠马帮运进来。当地的土产,也要靠马帮运出去。可是像红木 家具这样的大件笨重物品,只能走车船。清莱府的河道,不像别得省份那样多那样 畅通,可以通过湄南河、锡河、蒙河大量地出口。我们这里出产的木材,只能通过 边界上的那一段湄公河千里迢迢地绕道老挝、柬埔寨、越南三个国家,从湄公河口 出口。运距太远,成本高,竞争不过别的省份。所以总的说来,清莱府的伐木业并 不很发达。” “那么清莱府主要靠什么收入呢?”吴永刚反问。 “这不正是刚才我问您的问题么?怎么您倒问起我来了?”昭维笑着说。 “我给您提个醒儿吧:我们的主要收入,是靠开矿。您看看路边的山上,不是 还有人在干活儿吗?请您再猜猜,他们开的主要是什么矿?”马哈再次插话说。 “这倒真难为我了。我对泰国的经济地理不太熟悉,只知道马来半岛西边的普 吉府是泰国的著名产锡区锡产量占世界第四。至于清莱府有什么矿产,还真不知道 呢!” “您交了白卷,那我只好向您公布答案了。告诉您吧:我们这里的矿藏,主要 是金、铁、铅和宝石。近年来也发现了石油,储藏量也还可以,只是还没有力量开 发。”昭维说。 “对了,我在西双版纳的时候,就听说过中缅边界和缅泰边界是出宝石、翡翠 和玉的地方。人称‘缅甸硬玉,玉中之王’,品位很高的。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么: ‘黄金有价玉无价’嘛。这次我来泰国,参观了故宫里面二百年前拉玛二世王所建 造的玉佛寺。那尊高达66厘米的碧玉佛像,就是十五世纪中叶在清莱府发现的。据 考证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所用的玉,大概也是清莱府本地出产的吧。” “缅甸产玉,就在中缅和泰缅的边界上。也就是人们所熟知的‘金三角’地区。 早先,‘金三角’的概念,指的是这一三角形地区内盛产黄金、宝石,本来与毒品 无关。后来宝石开采量小了,发展了鸦片种植业,黄金变成了”乌金“,硬玉变成 了”软玉“,于是‘金三角’的含义,也就转变了。这三个国家的国境线,当然不 是按照矿藏的分布图划的,而是按照河流、山脉之类的地貌和多年来的传统习惯划 的。所以缅甸一方有玉,中国和泰国一方也可能有玉。闻名全世界的泰国玉,品位 并不比缅甸玉低,而且产地就在清莱。不过交通比较方便、地理环境比较好的矿, 在二战以前基本上已经开采完了。现在能够开采的,第一是遗漏下来没被发现的矿, 这需要觅宝人具有丰富的经验和特殊的眼光;第二是人迹从来没到过的荒山深谷。 再说,所有矿藏,直到今天还都是私人开采的,国家无力投资。所以真正发财的都 是觅宝人和开采商,地方政府不过抽点儿开采税,数量是微乎其微的。”昭维说到 这里,指指路边山上:“你看,觅宝人的眼睛,就是与众不同。路边的矿,早一百 年前就已经开过了,这些咱们看起来不起眼的地方,在他们看来,也许就是个金洞 子呢!” “找宝可不比找金属矿。”马哈是本地人,情况更加了解。“金属矿要求储藏 量高,没有几百万吨、几千万吨矿石,就没有开采价值。宝石矿一次能采到几十公 斤的原石,也就是‘璞’,就算是‘富矿’了。金属矿可以根据地貌结构和裸露在 地表的岩石来判断矿床的地位,再经过钻探来确定储藏量的多少;宝石矿可是全封 笔的,只能凭两只眼睛看,唯一根据就是开采的经验,而且还不能用钻探的方法来 确定宝石的有无与多少,只能挖开来看。开挖的洞口还不能太大。至于深度,那可 不一定了:有打了七八米十几米就挖到一大块宝石的,有挖了一百多米井塌人亡根 本没挖到一小块宝石的。成功不成功,跟觅宝人的经验、本事关系极大。经验丰富 的觅宝人,在别人开采过的地方,也许还能抱出一个金娃娃来,没本事的人,就只 好到还没人走过的原始地带去‘发现新大陆’。至今还没人去过的边远地带,不是 山川阻隔,交通不便的穷乡僻壤,就是疟疾横行,毒气弥漫的‘瘴乡恶土’。许多 觅宝者常常是有去无回,连怎么死的都说不清楚。流传在当地的许多传说,会叫人 毛骨悚然。例如传说有个觅宝人背着干粮和塑料帐篷进入深山,第二天一早上山砍 柴的当地人发现了帐篷,却不见有人。撩开帐篷一看,里面是一副白骨。怎么一夜 之间有这样大的变化?原来这里有一种非常厉害的毒蚂蚁,人畜一旦被咬,就会昏 迷不醒,一大群毒蚂蚁会把猎物连皮肉带内脏吃个干净,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而 当地居民用一种什么植物的汁液涂在人畜身上,毒蚂蚁闻到‘异味’就逃,不敢靠 拢。再例如说,有人在树林里觅宝,不小心碰到了树枝之间毒蜘蛛结的网,当时也 许什么感觉都没有,回到家里,睡了一夜,早上起来,满头的头发已经掉得精光, 连一根也没有了。还有人碰到躲在树枝后面的变色龙──大蜥蜴,它会张开大嘴, 吐出红红的长舌头,把毒汁喷射到觅宝人的眼睛里,眼睛当时就会瞎。如果觅宝者 只有一个人,可就再也摸不出那无边无涯的原始森林啦。” “看起来,宝石之所以名贵,除了产量稀少之外,寻觅、开采之难,恐怕也是 原因之一吧。”吴永刚很感慨地说。 “那可不一定。”昭维把话茬儿接了过去。“难与易之间,有时候只是一纸之 隔,全看运气的好坏。前不久,有个玉石开采商听从了一个觅宝人的话,两人合伙 儿,包租了一块地皮,雇了几个当地的民工,设了香案,先对天磕头敬佛,在一个 小小的山洞里挖了还不到三米,就挖出了一块十几公斤重、外面没有‘石衣’包着 的纯翡翠。他怕自己眼睛看花了,抱出山洞外面来,在阳光下仔细一看,哪里有错? 整个表层都是碧绿的,隐隐有些透明。翡翠是论克计价的,这十几公斤重的翡翠, 要值多少钱哪!这个玉石开采商高兴得跪在地上只知道磕头,都快傻了。听说他后 来雇了马帮和保镖,把这块巨大的纯翡翠运到了中国云南,卖了七千万人民币。实 际上它的价值绝对超过一亿元。再例如有个玉石开采商,也听从了一个觅宝人的话, 包租了一块地皮,雇了许多民工来开挖。每天开挖之前,都要烧香敬佛。但是每天 几米地往下打,一连打了好几天,都打了有四五十米了,还是什么玉石也没见着。 开采商有些泄气,想放弃不干了,那个觅宝人再三鼓励他,说是只要继续打下去, 一定有宝。开采商半信半疑,继续又打了四五十米,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宝石。打井 的难度却越来越大:因为土法打井,所有井内的土石都要装进竹篮用绞车和绳索一 篮一篮地从井底提上来,井打得越深,不但进度越慢,危险也越大。看看打到一百 米深,还没有打出任何宝物来,开采商这一回可真的泄气了,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 打了,决定忍痛放弃。觅宝人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会看错,再说,如果这一次失败 了,他‘觅宝’的名声也就完了。于是他多方集资,自己出钱雇人继续往下打。一 直打到一百二十米,终于挖出一块十几公斤重的白玉来,后来卖给曼谷的玉器行, 价值八百万铢。觅宝人也没自己一个人独吞,跟原来的开采商五五分成,大家都发 了一笔财。有个英国开采商听说了这个故事,特地跑到产地去看,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说:像这样深的井,用这样原始的工具打出来,居然没有坍塌,简直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多着呢!”马哈笑着补充。“我听爸爸说:二次大战期间, 日本人占领了泰国,他们也想在清莱觅宝,就抓了许多觅宝人和民工,到处打井。 奇怪的是:不论哪口井,只要打到十几米,最多二十米,准塌。日本人就说是泰国 人搞的鬼,把泰国人关的关,轰的轰,又到缅甸去抓了一批打井的高手来,还学当 地人的样子,每天打井之前,都烧香拜佛。结果,依旧是每打十几二十来米,井就 塌了。据说日本人在泰国打了四年多井,就没有一口井大量出过玉,即便出了一些, 也不是上等的好玉石。其中奥妙,谁也说不清楚。不过玉石没让日本人挖走,当然 都是人人高兴的。” “那么你们自己后来开采,有没有开不出玉石来,或者开出来的玉石质量不好 的时候呢?” “这个谁也免不了。甚至行家里手,也有看打眼的时候呢!”昭维说。“不知 道出于什么原因,玉石市场有一个非常奇怪的传统习惯:采得了宝玉,不把它雕琢 出来,而是带着‘石衣’也就是称为‘玉璞’的石头出售。我们清莱府的玉石市场, 就设在夜庄县,一会儿咱们路过,您不妨耽误几分钟‘走马观玉’地顺便看看。在 那个市场上,既有卖玉的,也有卖璞的,也常常发生购买‘玉璞’而闹笑话的新闻。 妙的是:凡是上当的,都不是外行人,而是十分老练的行家。因为只有行家,才敢 于买玉璞;也只有行家,才能够廉价买进玉璞来,经过开剖雕琢,高价卖玉器,从 中赚大钱。据说曼谷有个老玉器商,到夜庄玉石市场来购买原料。转了几个圈儿, 他看中了一块四十几公斤重的大玉璞,凭自己经营玉器几十年的老眼光,认定这是 一块‘翡翠原石’,里面一定有上等好玉。经过讨价还价,以每公斤三百铢的价格 买了下来,又出钱雇了驮子,运到南邦,上了火车,带回曼谷。到了店里,他关上 房门,迫不及待地用开料机把这块玉璞的石衣切去,但是一连切了几面,没有想到, 每个剖面竟都是白花花的一片。他大叫一声:‘中了白魔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半天儿没说出话来。什么叫做‘中了白魔’了?这是玉石行的行话,意思就是遇到 的玉璞,外观看起来像好玉,打开来看,却是白花花的一片,根本就没有玉,而是 ‘白色的魔鬼’。可是他还不死心,干脆把玉璞拦腰切断,再把剖开的玉璞拿到阳 光底下仔细看。可是怎么看,依旧还是白花花的一片,说明这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什么玉也不是。他大失所望,呆了好久,抱着最后一试的决心,拿起剖开的半块玉 璞,一连开了三刀。切开的剖面,依然是白花花的一片。这一回他死了心了,叹了 一口气,把花了一万多铢又千里迢迢地从泰北运回来的一大三小四块‘石头’,扔 到了墙角落里。 “后来,有一个香港的玉石商人到他家里谈一笔生意,无意中看到墙角的这三 四块‘石头’,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源源本本地讲了自己怎么上当的经过。那个 香港商人抱起这几块‘石头’来仔细看了很久,最后对他说:‘既然你不要了,就 便宜些卖给我吧。’他心想反正没有用了,能捞回多少是多少,就要了个原价:一 万铢。港商当即付款,又再三说定,不许反悔。银货两讫以后,港商抱起那块大的, 就在他的开料机上把表皮切去一层,只见剖面碧绿碧绿的,竟是一块上好的纯绿翡 翠,估计值港币一千二百万!他白白搭上运费,把一块上好的纯绿翡翠拱手送给了 人家。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埋怨自己没把剩下的那半块璞再剖开来看一看。” “像这样好的玉璞,开采的人为什么不把它的石衣揭去,让它变成一块好玉卖 高价,却要廉价地卖璞呢?”吴永刚不明白地问。 “这是他们做玉石生意的传统习惯,什么原因,谁也说不清楚。照我看,只能 说是有毛病!”马哈连连摇头。 “这个毛病,恐怕还是从我们中国传过来的呢!”吴永刚笑着说。“中国春秋 时代,楚国有个叫卞和的人,在山中得到了一块很好的玉璞,拿去献给楚厉王,楚 厉王让玉工看,玉工说是一块石头。楚厉王火儿了,治他一个‘欺君之罪’,命人 砍下了他的左脚。楚武王即位,卞和又去献玉,玉工还说是块石头,结果又以‘欺 君之罪’砍了他的右脚。后来楚文王即位,卞和抱璞哭于荆山之下。楚文王派人去 问他哭什么,他说:‘我不是哭我受了刖刑,我哭的是宝玉被说成是石头,忠君被 说成是欺君。’楚文王让玉工把玉璞剖开来看,果然是一块上等好玉。这块玉就是 有名的‘和氏之璧’,后来成为历代皇帝的传国之宝。我奇怪的是:卞和为什么这 样傻,不把玉璞外面的石衣去掉,把玉拿去献,而偏偏要拿玉璞去献,以致两次受 到了刖刑?你们这里卖玉璞的人,如果开采出来,就把外面的石衣去掉,露出货真 价实的玉来,即便不能赚一千万港币,至少也不会只卖三千多港币吧?” “照我猜想,可能是开采和加工属于两个行当。开采的人,只知道璞里面有玉, 至于是什么玉,却不知道。要把很坚硬的玉剖开,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古代的 玉工用什么工具切割、雕琢,我不知道,反正现在的玉工,都是用电动的机床切割 加工的,普通的刀子、錾子根本无能为力。我们山区,连电都还没有,哪儿来的电 动开料机?这里流传有一句老话,叫做‘神仙难断石包玉’。可见要判断一块玉璞 的品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我听说许多有眼力的老玉工,就能够凭眼力 判断玉璞里面有没有玉,品位和价格如何。这情形,就好像国家政府用人才一样, 有眼力的官员,能够从石头中间发现宝玉,没有眼力的官员,会把宝玉当石头扔在 墙脚。等到人家起用了他所不用的人才,他又埋怨人家‘挖墙角’。” “清莱府有您这样有眼光的官员,还怕埋没人才呀!” “怕就怕我这里池浅水少,留不住大鱼呀!” 三个人全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