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成真插翅飞 一、不会写字,却想当作家 我是个小说迷,从小就讨厌写字,只热中于看小说。下了课,所有的作业和大 小楷,都请同学代庖,交换条件是每周替人家写一篇作文。由于看的杂书多,“才 思”似乎倒还敏捷,一个题目,正面文章做一篇,反面文章再做一篇,九十分钟的 两节课,我打草稿他誊清,居然还绰绰有余。 没好好儿练字,字自然写不好。一直到初中毕业,写出来的字,依旧像一二年 级的小学生,春蚕秋蚓,可爱得很。 闲书看得多,闲话自然也多。父亲是个老古板,不与儿辈苟言笑;母亲不识字, 只知柴米油盐,不懂古往今来。我偶有所感,无处发泄,形诸笔端,寄往报社,居 然发表。由此引起我对写作的兴趣,一发而不可收拾:十四岁,嘉兴的四份地方报 纸上,几乎每天都有我一篇短文发表;十五岁,在杭州的《大华日报》副刊上开一 《方丈漫笔》专栏,每天发一篇五百字的花边;十六岁,第一部长篇在《金华民报》 上连载……如此发展下去,长大以后当个作家,自以为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二、写字太累,羡慕机械化 但是我手中的这支“如椽大笔”,却实在太沉重了。每次拿起笔来,开头几个 字,似乎还像字,越写到后来,越不像字,写到最后,点点涂鸦,竟连自己也不知 道写的是什么了。就是这样的字,一天也不过写三四千,再多,手脖子就酸疼。 从书上看到,西方的作家,大都直接在打字机上创作,很少有人握笔书写的。 据说肖伯纳的写作室里居然一排儿放着四台打字机,都上着卷筒打字纸,几部作品 同时进行,小说的情节卡壳了,接着写剧本;剧本的场景没考虑成熟,回过头来再 写小说,真是左右逢源;出门在外,还可以在皮包里面带一台“迷你”型小打字机, 放在膝头就能写作,自由得很也潇洒得很。 中国的作家,要是也能在打字机上创作,那该有多好! 可惜我们中国人用的是方块儿字,一台打字机,光是字钉就有好几千,笨重无 比,经过训练的职业打字员,打起来尚且觉得吃力,一过四十岁,眼力不行了,还 得改行。这样的“机械化”,依旧是老牛破车。用它来写文章,怎么行? 三、汉字落后,搞文字改革 1950年初,我在重庆军管会当“接收大员”,办公室里有许多台英文打字机, 近水楼台,学而时习之,不久就达到了每分钟250 击的中速。可是英文打字, 打 得再快也与中文不相干!何况当时全国都在学俄语,英文已经无用武之地了。 不久,我接触了拉丁化新文字,联系自身,痛感汉字的落后难写,应该进行彻 底改革,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于是我放弃了文学创作,积极投身到汉字革 命的事业中去,下决心要创造出一种便于机械化的拼音文字来,为子孙后代造福。 1954年,我终于调到了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成为一名专职的文字改革工作者。 四、愿望落空,继续爬格子 自从我献身于文字改革,已经下决心与文学绝交。史无前例的十年动乱,我被 发配到劳改农场“脱胎换骨”,一切语文研究的书刊资料被洗劫一空,又不甘光阴 空掷,年华虚度,百无聊赖中,又想拿起笔来,继续从事文学创作。──因为写小 说“工程”最简单,只要有纸有笔,大腿一翘,就是书案,不论坐在田埂上、树荫 下或者哪个墙旮旯犄角,都能海阔天空、驰骋翱翔、倾吐心曲。 工夫不负有心人,“四人帮”倒台,我的150 万字的煌煌巨制也已经杀青, 这就是中国青年出版社从1983年起分五卷陆续出版的长篇历史小说《括苍山恩仇记》。 写小说难,写长篇小说更难,在劳改农场写一部长达150 万字的巨著,其艰难 程度,非一般人所能相象。担惊受怕,冒着杀头的危险从事“地下活动”姑且不论, 单是涂涂改改、抄录誊写、三易其稿,总字数就超过了五百万,原稿摞在一起,有 半人多高。这对于不会写字的我来说,该有多难! 五、歪打正着,当起了作家 《括苍山恩仇记》的出版,奠定了我在文学界的地位,而文字改革运动,却走 进了低谷。命运迫使我放弃曾立志要为其奋斗终身的事业,走了回头路,当起了少 年时代也曾经为之神魂颠倒、梦寐以求的作家来。 我当作家,并不轻松!不会写字,却偏偏要以写字为职业,似乎有点儿形同玩 笑,也实在勉为其难。在中国的作家中,我写一部书,恐怕只比高玉宝稍稍容易些, 因为他是不识字,而我是不会写字;或者说比他更难,因为他的书是荒草替他捉刀 的,我的书却要我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 尽管我一生坎坷,经历丰富,满肚子的素材,够我写一辈子的,但是如此筚路 蓝褛,惨淡经营,从1984年到1986年,只出版了两部长篇和几部中篇,总字数不过 一百多万,捏着手中这支沉重的笔,感慨与悲伤俱来,未免有力不从心之叹! 六、我学电脑,难于写小说 1987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率先买进了一台电脑。尽管当时电脑在科技界已 经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但在作家群中,我却可以算是一个“始作俑者”。 我从文字改革委员会出来,“汉语拼音”是拿手好戏,使用全拼输入法,单是 文字录入,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没有想到的是:机器这玩意儿,特别“欺生”,在 科技界人士手中,服服帖帖,在我这个文学界人士手中,就桀骜不驯,很不听话, 动不动就跟我发脾气,莫名其妙地把同样的文章复制了好几十行,用删除功能删去 了重复部分,却连有用的部分也神奇地消失了;不小心打错了一个什么键,不但机 器罢了工,还把我辛辛苦苦夜以继日地输入的文章也“封”死了,再也调不出来。 最令人痛心的是:不小心感染了病毒,一旦发作起来,捣毁了FAT 表,整个硬盘里 的文件全部丢失, 几十万字的一部小说,也无影无踪,真是欲哭而无泪! 于是我不以“会打字”就满足,决心“更上一层楼”,买了许多有关电脑的书 籍来看,希望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 遗憾的是:大本大本的电脑书,从深奥的原理讲到广泛的应用,不但很不好懂, 而且与“电脑打字”这个课题有关的内容少得可怜。上初中的时候,我的数理化几 乎门门不及格,如今老都老了,居然“老夫且发少年狂”,要来钻研“电脑”这门 尖端科学,其困难的程度,似乎比我不会写字愣要写小说还要难得多! 看书看不懂,就去向行家里手请教。遗憾的是我碰见的那几位“电脑专家”, 一个个都那么保守,掌握的一点儿电脑知识,就当作“可居”的“奇货”,秘不传 人。一张0 道损坏或是有坏道的磁盘,他拿去格式化,居然全都变好了,恨得我直 捶自己的脑袋:“我怎么会这样笨哪!”──西洋景拆穿,其实一文不值:0 道坏, 把盘片取出来翻一面放进封套里就是;有坏道,再格式化一两遍。如此而已! 七、电脑大侠,要普渡众生 经过刻苦钻研,虚心请教,经历了数度春秋,付出了巨大的甚至是痛心的代价, 特别是学习了好几种汉字输入方案最终固定在自然码上以后,在 电脑这个广阔的 海洋中,我终于取得了小小的自由,可以比较平安地扬帆远航了。 1993年元旦,我办了离休手续,当上了自封的专业作家。这一年,我算是实现 了预定的“关门红”计划,一共出版了六部著作,总字数达到三百万以上,成了当 前大陆最高产的作家之一。今年的计划是写三部书,共二百万字,如今第一部书四 十万字已经出版,第二部书五十五万字正在印刷中,第三部书一百万字已经完成了 七十万,即便今年出不来,完稿当无问题。──如果没有电脑,这样的写作计划, 对我来说,岂不是痴人说梦? 作为过来之人,我体会到作家使用电脑,不单单是文学界改换一下书写工具而 已,而是全社会书写工具的一场伟大革命。搞革命,要求革命者作出牺牲,而不是 从革命中获取什么;社会制度的革命,要牺牲身家性命,书写工具的革命,只不过 要求我牺牲一点儿精力和时间,去宣传,去推广,去教学。电脑带给我的好处有那 么多,难道我不应该少作些许回报么? 于是,只要有机会,我就四处宣传电脑打字的好处。不仅在作家群中推广,在 学校,在部队,在离退休的干部中,谁想学电脑,我义务教学,上门服务,提供软 件,谁想买电脑,我给人家当参谋,选择机型,联系厂家,安装软件;谁的电脑出 现了故障,一个电话,我立刻赶到,帮助检查修理。跟我学过电脑打字的人中,有 许多是知名的作家,他们开玩笑地叫我“电脑大侠”,是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活观 音。 八、破门而出,大写电脑书 想到自己学电脑的困难,推己及人,可知全国需要辅导的初学电脑者一定很多, 而我采用“个别教练”的办法,收效和普及面是很小的。于是我总结自己的学习心 得和教学经验,破门而出,写成了一部44万字的《电脑打字普及教材》,1993年由 群言出版社出版。这大概是文学界人士写的第一部电脑著作,或者说是由用户写的 第一本电脑著作。由于此书的通俗,“电脑盲”们一看就懂,居然还被评为1993年 十大科技畅销书之一呢。 由于电脑发展的飞速,PC机很快就没人问津了。现在则连286 都为购买者所不 屑。汉字输入方案,也在不断更新,刚出版的教材,就落后于形势了。于是重写一 部40万字的《电脑打字无师自通》,交学苑出版社于1994年夏季出版。 这两本书出版以后,每天电话、信件不断,更有人干脆从福建、江苏、山东、 河北等地找上门来,寻求咨询和辅导。我帮他们买机器,教他们打字、排版,招待 他们吃饭,送他们上火车,平均每天要用半天的时间来处理这些事情。许多读者, 在入门以后,不满足于只会打字,迫切要求提高一步,希望能够用电脑来干更多的 事情,有小小的故障,也能通过工具软件来自己排除。为应这一部分读者的需要, 我又写了一部55万字的《家用电脑软件介绍 ── 怎样用电脑管家务、做作业、 玩儿游戏》,华文出版社将在今年年底出版。此外,为应一部分离退休干部休闲的 需要,我手头正在写下一部书:《电脑游戏200 种》,北京大学出版社计划明年推 出。 尽管有关电脑的“业务”每天占了我一半儿以上的时间,但因为有了电脑这支 神奇的笔,我的“老本行”──写小说,并没有因此而耽搁,更不因此熬夜搞写作。 今年计划中的二百万字,一百万是电脑著作,已经完成,另一百万字是一部四卷本 的长篇,如今也已经完成了三卷,到年底一定能够杀青。 如果没有电脑,这样的梦,能实现么?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一日 原载《计算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