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滑向贫病交加的悬崖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周晓琳的床上只剩下一个床板。走了,真的走了,离开了这个使她有肮脏感的 小屋,去经营另一种洁净的生活了。走了,已经走了,我陡然有种“此地空余黄鹤 楼”的空落。 我伸头朝地板上看了看,阿美还在熟睡,四仰八叉,半张着嘴。忽然,我感到 一阵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下意识地抬手一摸额头,烫得厉害。呆了好一会儿,我 才意识到自己在发高烧。我病了,病得不轻。 继而,我开始怨恨老天不长眼睛。这个偌大的广州,有钱人那么多,怎么也不 应该轮到我病呀。 加上昨晚周晓琳还我的一百块,我口袋里的钱只剩下一百几十块了。这年头, 在广州,拿着一百几十块钱,是不敢迈进大医院门的。而周晓琳叫我代交的房租和 煤气钱,我是万万不敢动用分毫的!但是,发烧不是别的小病,不及时医治,就会 烧成大病,就得花更多的钱,不然就只有一条路——等死。 我想起了前几天在报纸上看见的一则消息,说一个人被抢劫犯刺了三刀之后, 肠子都流出来了,因交不起押金,被医院拒之门外,医院门口血流成河……想象着 那种惨不忍睹的场面,我不由得蜷缩起身体、不寒而栗。我害怕下一个倒霉的人就 是我,因没钱看病而暴尸街头。 “阿美——”我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 叫了之后,我又下意识地闭上了口。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叫一声阿美, 也许此刻,她是与我最为接近的同类了吧?这个院子里,还有一个我的同类,就是 那个房东老太太——那个老妖婆是指望不住的。可是,阿美又能指望得住吗?她说 起话来,可不比老太太说的好听多少。并且,她是认定不借给任何人一分钱的。 “叫我干嘛?”阿美睡眼惺忪地问了一声。 我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忙掩饰地说:“周晓琳走了。” “哦。”她木然地应了一声,看也不看一眼周晓琳的床。 之后,她坐了起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支吾道。 她很快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把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惊呼道:“天哪,你烧 的这么厉害!怎么不早说?” “说什么?反正我也没钱治……”说着,我便哽住了。 “哼,还好意思说!谁叫你没本事赚?人家周晓琳就比你有心眼儿、有本事!” 阿美几乎是训斥道:“我完全可以抛下你,马上离开这里,你相信吗?相信吗?” 她的嘴唇像刀片一样快速张合,她的话像利刃一样,在我的心叶儿上划来划去。 她一个劲儿地盯着我,似乎把一双秀眼盯累了,眼圈渐渐变成了粉红色。看见她红 了眼圈儿,我的泪迅速湿透了枕巾。是的,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与我只是萍水之 缘。 泪光中,我看见她的眼睛也渐渐充满水分。很快,她迅速转身,走到窗前。我 的目光也追随着落到了窗外。隔壁人家的小保姆正坐在院子里的水龙头旁,哼着小 曲儿洗衣服。她的主人是一对恩爱的年轻夫妇,有个三岁的孩子。夫妻俩很勤劳, 总是一早就骑着摩托车出门,孩子则留给小保姆照看。小保姆正在愉快地工作和挣 钱,虽然挣得很少,但没有压力,也没有生病。 “哎,我说锁锁,你怎么就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啊!”阿美忽然转身,对我低吼 道。 我还是没有言语。我没钱,说话等于放屁。 “我这人就是他妈没用,心软!”她拿起窗台上的烟盒,摸出一支烟,点上, 抽了一口,又高声说:“我不可能出钱给你治病,也不会借给你一分钱……不过, 我想起一个人,不知道他肯不肯出钱帮你治病。” “谁?”我警觉地问。 “晚风酒吧的老板,邱老头儿!” “他?怎么可能!” “有可能!他给了你一张名片。” “一张名片,能代表什么?” “他是富人,品位又不一般,名片会乱给人吗?并且给一个卖笑女子?”阿美 顿了顿,又说:“试试吧!我可以帮你牵线。不过,咱俩先说好,他对你提出任何 交换条件,都跟我没关系!” 我没再说什么。已经是一块动弹不得的鱼肉,谁都可以做我的刀俎。 “喂,你听见没有?”阿美跳到了我的面前。 “听见了……”我麻木地说。 “同意不?” “同意。” “哼,还是怕死吧?”阿美冷笑道,“不是不向男人低头吗?怎么不能视死如 归呀!” 我乖乖地听着她对我的挖苦和讥讽。她说得对——我既没钱,也没有视死如归 的勇气,我是个苟且偷生的贱胚。 接着,阿美叫我拿出邱老头儿给的名片,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名字叫“邱友南”。 阿美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把我的情况告诉了邱友南,之后就委婉地求他 出钱给我治病。没想到,事情办得出奇顺利,邱友南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唉……快点儿撑着起来吧,打扮打扮。”阿美轻松地说,“老头子叫我把你 送到他家去。” “去他家?不去医院?”我疑惑起来。 “放心吧,他肯定自有安排……” 临出门时,阿美又习惯性地往我嘴唇上涂厚了一层口红。她总以为脂粉加厚一 层,对男人的诱惑力就增加一分。 上了出租车,我昏昏沉沉,只听清阿美跟司机说的“海珠桥”三个字。车钱一 定是阿美出,对此,我有些过意不去。坐在车上,我一直在想,以后挣到钱,加倍 还给她。相比于周晓琳,她似乎更有人情味儿。 出租车在海珠桥旁的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楼前停下了,车费一共二十块。阿美没 等我出声,就把两张十块钞票递给了司机。 这个二层小楼像是个民国时期的建筑,改良过,外墙脚处的白色大理石显然是 新做上的。院子很小,左边放着一辆轿车,右边则设着一张石桌,几张石凳。院角 种着一株碧绿的散尾葵。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又被一阵眩晕袭击,忙扶住铁栅院门。阿美则准备好了 一脸的媚笑,按响门铃。 出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皮肤黝黑的女人,看样子像个保姆。女人盘问了一番 之后,开了门,叫我们坐在光线阴暗的客厅里等着。她则进去通报了。 我看了阿美一眼,她的脸绷得很紧。传达给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既来之则 安之,没有后路可退。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