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老师穿着花裤衩 初中升学考试结束后,漫长的暑假来临了。 我天天都在想潘正,天天都想见他。我可以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不吃不 喝也不睡,就这么看着他,神仙样地过上一辈子。窗台上的紫丁香开了,成簇的淡 紫色小花瓣,在夏夜的风里恣意地芬芳。我坐在窗前,伸手摘下一枝。紫色是我的 魂,我酷爱花瓣上的紫,只要是花瓣上的,什么样的紫我都会宽容。可是,这么重 要的事,潘正却一点儿不知道。关于 我的,潘正又了解多少呢?关于我的,他又真正关心了多少呢!看着这淡紫色 的小花朵,我流泪了。潘正总能使我无端地流泪。我明白,我早已明白了,这世界 上的异性千千万万,和我对应的,只有潘正一个人。 我拿出日记本,在紫丁香的花影里,写下了潘正的名字。也许,我不该怪他了, 也不该怨天尤人,在我青春的生命里,能为一个人惆怅和苦闷,能有一个名字叫我 念上一遍又一遍,写上一遍又一遍,该知足了。爱是自我的体验,既然我爱他,即 便是为他痛苦,也是我的幸运。至于他对我怎么样,也许不必去计较了。 高中分了班,一、二班是重点,三到七班是普通班。其中七班是文科班。 我在一班,洪敏和四只眼儿张叔林二班,潘正和王斌都在四班。分班在学校可 有点讲究,一、二班的学生几乎都能上大学,其他班的基本没戏。这意味着我和潘 正的爱情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快夭折了。 语文老师和化学老师都是刚分来的,大学毕业生。语文老师姓李,化学老师姓 钱。学校暂时没有房子,他们就住在一间闲置的大教室里,两张床用隔板隔开,其 他的空间共用。 李老师瘦长,河南人士,五官还算端正。他是个挺讲究风雅的人,也比较精明, 喜欢诗词书画,也喜欢风花雪月。钱老师则矮胖,江苏人士,大器早成,20岁就大 学毕业了。他戴眼镜,唇红齿白,遗憾的是头发有点花白,外号“白魔头”。他是 乐天派,喜欢钻研学问,对人情世故反应比较迟钝。他们都是想干番事业的人,不 仅讲课时一丝不苟,每天晚自习都会准时出现在班上,辅导起学生来总有使不完的 劲儿。 我第一次被李老师叫到宿舍,是因为我进入高中写的第一篇作文。 这天,上午放学时,李老师叫我下午去他宿舍一趟。下午第一节下课后,我跑 了去,小心翼翼地敲门。他在里面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叫我自己推门进去。 我以为他正在备课或者批改作业,一推开门,才发现他还赖在床上,上身光着, 毛毯只搭了肚脐。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弄得我挺窘的。我忙调开目光,哪知道 往下一看,却发现他竟穿着一条大红大绿的裤衩,好像是用被面布做的,松松垮垮 地不合身。都八十年代中期了,如果他是个老农民还差不多,可他刚刚大学毕业啊! 因为这条“花裤衩”,我不崇拜他了,一下子就不崇拜他了。 “哦,没想到你来这么早!”好在很快他便感到了不妥,叫我回避一下,套上 了衣服。 “你那作文是自己写的还是抄别人的?”他问。 “自己写的呀。”我心里挺得意,暗暗想,也许我写得太好了? “好。” 我不明白他这个“好”指的是什么。 “……你和四班的潘正谈恋爱?” “没有……”我一下就红了脸,摇了摇头。 “你在说谎,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吗?”他这句话像是在命令,又像是在乞求。 我偏不。我的头低得更狠了,脸热辣辣地发烧。 “离他远点。他没有任何前途,毕业后就会变成待业青年!”李老师冷冷地说。 我没有说话,抬起头,望着他。他的表情,忽地又变得柔和了:“在班上,我 有没有外号?” 他看着我,脸上渐渐泛起一层刺眼的温情,就像癞蛤蟆身上的疙瘩,叫我既厌 又怕。可我此时必须面对他身上折射出的一切,无可回避。不知这是不是命运给我 设计好的场景,是我人生必经的一个场景。 “你没有外号。”我摇了摇头。 “我有外号!你的眼睛告诉了我。” “好,你有外号。”我有些气恼。 “你这是在糊弄我!我看得出来。”他的声音充满了幽怨。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