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班主任要我金贵自己 高中校园生活真是特别乏味,纯粹是“三点一线”——教室、宿舍、食堂。 我常在下午放学后,坐在操场边的水泥台阶上,看潘正踢足球。一本装样子的 书是我手中的常用道具。 午后的秋阳暖烘烘的,瀑布一样流过我的头发、我的脸和我手上裸露的皮肤。 在这奇异的状态里,我感到舒适。我从童年开始,就缺乏温暖。秋阳像一只大手, 滑过我,抚摸我。我的身体一直缺乏抚摸,也渴望抚摸。我陡然觉得,这秋阳就像 一个父亲、一个母亲或者是一个恋人,正在给我无私的、无休无止的爱抚。 我身上穿着夹衣,球场上奔跑着的潘正却穿着短衣短裤。他浑身散发着热气, 像一个刚出蒸笼的馒头。他的腿细长,没什么肌肉。而王斌的双腿上,却突着老高 的肌肉块儿。王斌的力气大得吓人,一脚可以把球踢过半场。自从看过电影《少林 寺》,王斌就开始留和尚样的大光头,看上去更没人样子了,他却自我感觉良好。 王斌总是在制造机会,往我身边跑,一跑到我身边,那对金鱼眼就炯炯发光,色迷 到了极点。而潘正却总是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活动,像是有意的。 校园里有很多法国梧桐,随着秋意的一天天加深,叶子黄了,落了。郑州的深 秋,索然无味。特别是秋雨绵绵之时,校园里就会铺满深褐浅黄的法国梧桐落叶, 像一幅无头无尾的巨幅油画。人走在画中,踩在落叶上,感受到的是死寂的凄凉。 看着满地的法国梧桐落叶,想着潘正,想着我和他的将来,真是死的心都有。 我和潘正之间没有任何进展,在校园里狭路相逢,也没说过一句话,就像陌路 人。我不知道他是做给别人看,还是对我根本就不在意。我几乎绝望了,这世界上, 没有什么救赎是留给我的了,特别是爱情上的。他已经摸过我的胸脯了,尽管隔着 一层厚毛衣,那也是摸过了,怎么就没下文了呢? 我相信王斌的话了。潘正的心没在我身上。 少女的绵长的忧伤缠绕着我,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树,变得呆滞、 麻木而僵硬了。我害怕自己随着叶的落尽而死去。树木还有下一个春天,而潘正肯 不肯把下一个春天给我呢? 我的班主任姓吴,上海人,口音很重,咬文嚼字的。他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 倒有150 斤,面容白净,鼻子扁平,双目炯炯有神。他是数学教研组长,教我们班 的数学。光从面相上看,就可以判断他是个好心男人,好得有些固执和迂腐。不过, 这样的人人缘极好,不仅师生喜欢,领导也喜欢。 一次我去厕所,路过四班门口,王斌就伙同几个男生起哄,不断地对着我大喊 潘正的名字,还挡住了我的去路。恰好,身穿白大褂的吴老师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全校只有他一个老师穿白大褂。他被派到北京参观一家数学研究所,回来就把在 食堂工作的老婆的白大褂改小,上课时穿。师生们都取笑他,他却理直气壮地说高 级研究人员个个都穿白大褂,既神气又卫生呢。 王斌他们看见吴老师,立即如鸟兽散了。吴老师没对我说什么,也没对王斌他 们说什么,只是狐疑地打量了我好久。之后,白大褂下摆一飘,便闪过去了。 晚上,吴老师来辅导夜自习时,悄悄走到我身边,把我叫到了教室外头。 “你谈恋爱了?”他小声问。 “没有。”我说。我这是真话,没有骗他。和潘正算是什么恋爱? “张蔷薇,别以为我老得不明白你们想什么了。今天四班的男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低着头,没说什么。 吴老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张蔷薇,我以男人 的身份说句掏心话给你,你们这些孩子,懂什么爱不爱的?男生嘛,处在青春发育 期,冲动得很,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不爱惜自己,不金贵自己,以后肯定会 吃亏、痛苦……” 我低着头,感觉到泪在眼眶里打转儿了,并不是理解了他的话,而是想起了潘 正的冷酷。 吴老师的话是极其善良的真理,但我根本听不进去,还是一个劲儿地想潘正。 或者可以说,不是我在想潘正,而是我心里有个精灵在操纵我。爱情是这个精灵的 食粮,它借着我的青春出生了,就得活下去。它依靠着爱情活下去,依靠操纵着我 想潘正活下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