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个命中注定的强吻 周一下午第二节是语文课。“花裤衩”依旧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他讲得兴奋时 习惯挺胸。每个人都喜欢展示自身美好的部分,“花裤衩”的胸肌和两条麻杆儿一 样的细腿相比,确实算对得起观众了。 望着窗外绵绵的秋雨,我突然想起了豫剧《白蛇传》里的几句戏词,心陡地就 酸成了一片。“自从你背为妻暗暗出走,哪一夜我不等你到月上高楼?对明月思官 人我空帏独守,为官人常使我泪湿衫袖……” “哀怨”——此刻,我对这个词的感受入了骨。这世界上,谁的命能比得上我 的命苦呢?被生父抛弃、受后爹毒打、长这么大没看见我妈几次笑脸、被潘正耍弄、 被王斌欺负…… 接着,我又想起了一个女生的爸爸来校看她时的情形。她爸朝她一招手,她就 跑了上去,抱住她爸撒了好一阵儿娇。那天,我看到那一幕,一个人跑到校园西边 的小河边哭了一场。在这个人世上,我的孤独属于天赐,注定摆脱不掉了。班上有 几十个同学,大家天天磕头碰脑,但我却如同置身荒无人迹的沙漠。即便在我被潘 正进入、和他连接的过程中,也无法摆脱强烈的孤独感。不止一次了,我想用野蛮 的办法把他和我粘在一起,就像两个必须同生共死的连体婴儿一样,一辈子不能分 开。在意识到不可能之后,我又想狠狠地虐待他。最可悲的是,我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在他蠕动的身体下咬着牙沉默。 我无趣地拈着身上的红毛衣下摆。这是我妈的旧毛衣,我特别不喜欢它的颜色, 但不穿就得挨冻。我妈不舍得花钱给我买漂亮衣服,她根本没有闲心考虑青春期女 孩儿爱不爱美。 “张蔷薇,你总结一下这篇课文的中心思想!”“花裤衩”的眼神里好像有点 儿幸灾乐祸。 我木然地站起来,看了看黑板,才知道他今天讲的是哪一课。 “我还没想好……”我低着头说。 “你不是没想好,是根本没听课!”看来他真生气了,他要求学生历来严格。 “我身体不舒服。” “不对!你是思想开小差了。”他不依不饶地,“你在想什么?想谁?” “没想什么,也没想谁。” “那你就站一会儿吧,听别人总结!” “花裤衩”这么做是对的,只是方式有些不妥。可我却觉得“花裤衩”对不起 我,他已经在意念上占了我便宜,又这么不近人情地对我。人,为什么会人前一套, 人后又是一套呢?他是嫉妒了,又猜测我在想潘正,才这么惩罚我。他难道不知道 女生的面子特别薄吗?我不想撕破他的伪装,我觉得他不配我动气,他真的不配。 我做人比他真心,单凭这一点,我就比他高贵。 想到此,我再也忍无可忍,疯了样地跑出课室。我听见“花裤衩”在后面喊我, 但我没停下来。我跑下楼梯,又往学校大门口跑。一直跑到小百货店前,才放慢了 脚步。 “又来买话梅糖啊?这时候不是上课时间吗?”售货员阿姨冲我笑道。 我摇摇头,快步走过了店门。 “这孩子,咋不打个伞啊?”她拉长了声音说。 走到一个岔路口,我往右一扭头,看见了木工厂,想起了王斌在里面对我干的 事儿,有些反胃,便径直朝市区方向走,快步如飞。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何 必赶得这么急呢?我淋着这么大的雨,踩着满地湿漉漉的法国梧桐叶,到底要去做 什么?前面又有什么在等着我?可是,不这么往前走,又能怎么样?我不可能马上 退到课堂上去,起码在天黑之前,我没脸面回到校园里。 好在天黑得很早,我站在市区的广场上犹豫了一会儿,准备折回去。身上的衣 服淋透了,但我的皮肤却只感到麻,没感到冷。这感觉和我在大冬天故意把自己塞 到冷水龙头底下一样。我干过那种事儿,而且干过不止一次。渐渐地,我心里开始 好受些了,也开始有些后悔跑出了教室。我为自己挣面子的同时,却把“花裤衩” 弄得威风扫地。这不好,无论如何,一个好学生不该这么做。 我愧疚地朝学校走,走到一个僻静的巷口时,一个穿着橡胶雨衣的身影从一个 巷口蹿了出来。他不由分说地抱住我,就是一阵强吻。他吻我的嘴,由于没防备, 我的嘴被他撬开了。我因为害怕,眼张得很大,看清了他紧闭的眼,还有被路灯照 得惨白的脸。他的睫毛挺密的,是个长相不错的青年。 他觉得目的达到了,就放开我,往巷子里跑去了。他跑得竟那么快!有生以来, 我从没见过有人跑得那么快。我呆住了。和我怕他一样,他也是怕我的。这次强吻 因了这人与人之间的防备,变得索然无味了。 我嘴里留着他清新的口气。他身上有股橡胶味儿。此刻,我豁然明白:我淋着 雨快步如飞,踩着满地湿漉漉的梧桐叶,赶来这儿来做什么了。我命里该受多少男 人的羞辱,那是注定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