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重逢我的豆芽菜潘正 这天傍晚,吃过晚饭,我就背着书包朝图书馆走,怕晚了占不到位子。11月的 晚风,颇有凉意,走到风口处,我不由得紧了紧脖子上的纱巾。来到竹园的小径上, 远远走过来的一个人,使我的脑子瞬间变得空白一片,心突突地简直要跳出胸膛。 我使劲眨了眨眼,不是幻觉,没错儿,确实是他——我的豆芽菜,我的潘正! 我的脚迈不动了,泪陡地就积满了眼眶。他的脚也迈不动了,表情变得凝重起 来,痴望着我。两个人相距大约10米远,可我的心,却已把他吸了过来,融进了每 一个细胞里。他的五官曾经多么熟悉,此刻,面前的他,却像是阔别了多年。他瘦 了,微陷的双颊透露着新鲜的成熟。他的嘴角抖着,牵了牵,浅浅的酒窝出现了, 可我在他脸上,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丝笑容。他穿了一套石磨蓝牛仔装,上衣敞开着, 露出蓝白相间的细格子衬衫。风吹竖了衬衫的衣领,可他看上去却一点儿也没感到 冷。 就这样,两个人对望着,成了雕塑。我的心在翻江倒海,泪在眼眶里汹涌着。 暮色一层深似一层地笼罩下来,他终于移动脚步,朝我慢慢走了过来,走到离 我大约五步远的地方,他一下子冲过来,把我抱住了,两个身体都在剧烈地抖。泪 在我脸上无声无息地流,不一会儿,他的泪便洇湿了我的鬓发。 他怯生生地牵着我的手,经过足球场,朝南湖走去。 一路上,谁也没说一句话。要说的,实在太多了,可千头万绪,却无从说起。 我非常自然地想起了255 号的那个小院,想起了槐花开放的那个晚上,因为冯 小秋的到来,他把我推出院门,再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我想起了我虚脱在门口,心 被掏空,泪水流干,再踉踉跄跄地跑远……那天晚上,他对我的伤害像把刀子,已 经刺破了我的心。我知道,这道伤口永远也不会愈合了。 爱情的伤口是否应该永远铭记?是否必须得作为一种尊严一辈子捍卫?我不知 道,我只知道我还在想着他,还在渴望着他的爱情。谁说我是个贱到骨子的人我都 不会在乎,我的心无法舍弃他。没有回头路了,上天已把他安排成了我的起点站, 我必须从他这里出发。 我对他的恨不可能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这和他带来的甜比起来,竟显得 如此微不足道。 两个人走了很久,才来到空无一人的南湖边。天上有个月亮,湖水里也有一个 月亮,拖着长长的影子,无休无止地荡漾着。他牵着我,面对湖水,在湖边站了一 会儿,谁也没说什么。之后,两个人在一块高坡上坐了下来。他直盯盯地看着我的 眼睛,像是在我的眼睛里苦找着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说:“我考上了武汉工业大学,一直不敢来找你。” “为什么不敢?”我很疑惑。其实,我已经猜到他考的是武汉的学校了。 “怕失望,怕你心里已经没我了。” “那……你现在看,我心里还有你吗?” “有!我的用心没有白费。”他说,“家里人都反对我来武汉读书。我来的时 候,没一个人去火车站送我。” 此刻,我也明白了,他心里一直是装着我的,是他需要的“现实”逼迫他心口 不一。他的心是我的,身体却必须属于有官爸爸的女孩。我对他的恨,一瞬间全化 了,飞了。这么些年来,我所期望的,已经如愿了啊。他又找我来了,又出现在我 的面前。我咬住嘴唇,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眼里的泪。他向我张开双手,又怯怯 地缩了回去。 “我爸去世后,不到一星期,我二姐就自杀了……”他的声音变得恍惚起来。 “什么?是你最漂亮的那个姐?”我被震惊了,猛地抬起头。 “……是,我二姐是全家最漂亮的,嫁的是个公安局长的浪荡公子。生罢孩子, 身子就走了形,脸也不好看了。我二姐夫就开始在外面找女人。我二姐只要说个‘ 不’字,就得挨他的毒打。她喝毒药前,刚挨了打,门牙被打掉两个……她临死前 拉着我的手说 :弟!咱爸走了,二姐是该活着,给咱妈养老的。二姐喝了毒药, 是对咱妈的不孝啊。可二姐实在是没脸活下去了。那个禽兽刚才打罢我,逼我学狗 叫。他说咱全家都是狗,都是对当官的、有钱人摇尾巴的狗!弟,你别学二姐当狗 啊,你是咱家的男人,你要当个堂堂正正的人,日后得给阴间的二姐看看啊……” 他说不下去了,双手抱住头,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很大,像一把把刀子,割着 我的心。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大声地哭,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无助。我趋向前, 抱住了他。他一下子塌了,塌在了我怀里,抱紧了我的腰。 我把脸贴在他的头上,流着泪,轻轻摩擦着他。这一刻,我觉得他是只小猫, 弱小、可怜。同时,他也点亮了我的心,毕竟,我的潘正终于明白该怎么堂堂正正 做人了。 哭够了,他坐了起来,揽住我的肩膀,又开始对我痴看起来。他的目光火苗样 的,烤得我的脸发起烧来,身上也像是被点着了。 “想我了吧……”我害羞地把头靠在他胸前。 “天天想,夜夜想呢……”他抓起我的手。 我本能地把手缩了回来,怯怯地望着他的眼睛,怕他操纵我做久违的、令人恐 惧的事。僵持了片刻,他又把我的手抓住,放在了胸前。 “别怕,它不会再欺负你了。”他说,“中学时候,我做尽了对不起你的事。 现在,我不叫它动你,就是想叫你相信,我真爱你,我的心真爱你!等我一毕 业,就向你求婚。你觉得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了,答应嫁给我,它再好好要你……” 我的眼睛又被泪水蒙住了,心里甜起来了,竟也甜得这么苦涩。 “忍得过去吗?差不多四年时间呢!”我抬起手,在他的脸上摩挲着。 “能忍。”他咬了咬牙说,“重读一年,那么压抑,都忍过来了。” “你苦,我也不好受……” “别可怜我,是我为你赎罪的时候了!”他说罢,牵了牵嘴角,熟悉的小笑窝 又出现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