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病魔夺走了我的潘正 星期五这天,从上午开始,就下起了雨加雪,气温降到了这年冬天的最低点。 最后一节课是《实验心理学》。讲台上的男老师个子矮小,又特别喜欢穿风衣。 今天天气寒冷,他穿着鸭绒袄,也不忘把风衣套在外面,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武大郎。 他刚从加拿大留学回来,对在国外的学习和生活有强烈的倾诉欲,讲课常常跑题。 他正在讲他在加拿大接触弱智儿童的故事,眉飞色舞,激动得浑身上下不安生。 我轻易地又走了神。望着玻璃窗外的雨丝和雪花,我被这种奇异的自然现象迷 住了。此刻,我与这些雨丝和雪花相遇,生命里就多了一次美的记忆。是的,这些 雨丝和雪花,确实使我暂时忘记了感伤和焦虑。 一阵此起彼伏的敲碗声把我从冥想中拉了回来。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已经超 过下课时间5 分钟了。男老师那两片迅速开合的嘴唇抿住了,接着又哈哈笑了两声, 舔了舔嘴角的白沫,这才大声宣布下课。 我和钱晓珊拿着碗,刚出教学楼,就看见了打着伞等在假山旁的郝康。 “郝康!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事?”我紧走两步,来到他面前,对他笑了笑。 郝康松了松围脖,我这才发现他的脸憔悴得吓人,像是得了大病一样。他看着 我,怔了几秒钟,嘴角便失控地抽动起来,眼圈一下子红了。 “怎么了?你?”我害怕了。郝康从来不这样。 “潘正——”他刚说出这两个字,就猛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脸。 “潘正……他怎么了?”我本能地觉察出事情不妙。 郝康把手拿下来时,脸已被泪打湿了。“潘正在医院里,可能不行了……” “什么!”我说着,浑身软了下来。钱晓珊接过我手里的碗。 “他没参加什么设计大赛。上次我来告诉你时,他已经入院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 “是潘正叫我那样说的。” “他得了什么病?” “脑出血,大面积出血。他当时也没想到会恶化到这种地步,就先瞒了你……” 我听罢,陡然想起了他一次次的头晕头痛。那就是先兆,可我和他谁也没当回 事。不一会儿,我的身体就开始摇摇欲坠,郝康和钱晓珊赶紧把我扶住了。 “张蔷薇,你可不能倒啊!快点去医院,说不定还能看见潘正。”郝康轻摇着 我,哭了。 “快跟郝康去吧,等你回来我再陪你去吃小炒。”钱晓珊也紧张地催促我。 我竭力定了定神,和郝康一起来到了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等车。 坐在公共汽车上,我的精神一直很恍惚,好像脑子的所有记忆都蒙上了一层雾。 我突然想起了高中时候那个老是头疼的范同学,他可是发病没几天就死了。潘正从 发病到现在,也只有短短的20多天。上天要收走一条人命,竟是这么儿戏的吗?竟 是这么随心所欲的吗?我的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郝康拍了拍我的胳膊,用眼神 示意我,此刻一定要坚强。 这是武昌的一所军队医院,郝康领着我走进一栋大楼里。 在走廊的入口处,我看见抢救室的门开着一扇,一束白光射了出来,像是把阴 森森的走廊拦腰斩断了。郝康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手。尽管两个人都带 着棉手套,我也明显地感到他的手在发抖。他惊慌地看着我,我也惊慌地看着他, 谁也不敢说一句话。之后,他拉着我往回走,来到护士值班室门口。 “请问护士,潘正……抢救室的病人去哪了?”郝康的声音抖得可怕。 “刚刚不行了。”一个搓棉签的护士说。 “他在哪儿?”我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死人能去哪里?”护士这才抬起头,剜了我一眼,“太平间!” “走!去太平间看他……”我的泪哗哗地流,使劲拽着郝康。 “傻啊你,那地方能随便去?”郝康架住了我。 “出去哭,出去哭,这里不是哭的地方!”护士站起身,把我们往外推。 不想问路,我拉着郝康满医院找太平间。医院东边靠着一条污水河,河里竟漂 浮着一个泡发了的婴儿尸体,我禁不住干呕起来,郝康忙拍我的背。不一会儿,一 对哭干泪的男女走了过来,和我们一样没有打伞。郝康告诉我那是潘正他大姐和大 姐夫。 “大姐,大姐夫……”郝康拉着我迎了上去。 “大姐……大姐夫……”我怯怯地叫着他们,泪一下子又蒙了眼。 “……你就是张蔷薇吧?”潘正他大姐说着,就抱住了我。 我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她的头发也被雨打湿了,扫着我的脸,冰凉冰凉的。 可被她抱着,我的心里竟是这么暖,暖得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 “蔷薇……妹……潘正心事重,他心里装的都是你呀。考大学报志愿时,全家 人都反对他来武汉,他不从,楞是三天米水没进……” “大姐,让我跟你回去,送潘正一程吧?” “不了,妹妹,明天一早就火化了,抱回去的也是骨灰……你为他耽误了学业, 他在天 上看着,也不舒心呀……“她哭着,哄着我。 “大姐……”我哀求着。 “这是命!潘正他就该活20岁……妹妹以后的路,潘正是不能陪着你走了,你 要保重啊……”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