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扑在沈晖怀里哗哗流泪 告别了潘正他大姐和大姐夫,我和郝康走出了医院。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我对郝康说。 “去哪里走?”郝康担心地问。 “长江大桥。” “你……不会想不开吧?”他诧异地说,“我陪你去!” “不,我想一个人去。”我流着泪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的。向你保 证!” 他这才将信将疑地同意了,看着我上了一辆通往长江大桥的公共汽车。 我走到长江大桥上,天已经黑透了,雪花不见了,只有细如发丝的雨在悄无声 息地落,就像去年圣诞节那夜悄无声息的雪。我沿着桥栏,慢慢地找,慢慢地寻, 最后确定了去年我和潘正靠着的那一段。桥栏湿漉漉的,我把脸贴在上面。我希望 能找回潘正的一丝体温,可除了冰凉,桥栏什么也没给我。江水依旧奔流,天地依 旧悠悠,而一个生命,竟如同朝露,短促,急切,消逝得无影无踪。恍惚之中,我 下意识地朝身边摸了摸,没有潘正,摸到的是一把细雨和冷风。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 合,乃敢与君绝!” 音容犹在,誓言已老!承载着这刻骨音容的肉体,已经寂静,已经冰凉。明天, 他将被一把火烧成灰烬,装进一个盒子里,再被他大姐、大姐夫抱回郑州,埋入泥 土! 我趴在冰冷的桥栏上,痛哭失声,浑身筛糠样地抖着。他曾辜负过我,即便再 辜负一百次,上天也不该拿他的命来开玩笑,不该拿他的命来抵偿啊!死者已去, 留下生者痛不欲生。这,难道不是上天在惩罚我吗?是的,我明白了,这正是上天 在惩罚我!上天为什么要惩罚我?我做错了什么?我违背了誓言了吗?我没有忠于 爱情吗?噢,也许,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决绝地割断和沈晖的牵扯? 不知哭了多久,我全身都软了,凉了,这才轻飘飘地下桥。刚走到桥头,我就 看见了靠在桥栏上的郝康。蓦地,我的泪又充满了眼眶。他对我实在是太好了,一 直是这么好。此刻,没有了潘正,我真有点害怕他对我的好了。 “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着。”他只跟我说了这么句话。 10点钟的末班车已经过去了,我和他就这么打着伞,在发丝一样飘洒的细雨里, 一步一步地往回挪。街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了又缩短,缩短了又拉长。街上依旧 是车声嘈杂,行人已经稀少了。死者去了,活着的人,还在为这世界制造永不停息 的动静。除了我的心,外界的这一切,和潘正活着时,没有不同,一点不同也没有。 来到我的学校西门,我停下脚步,和郝康道别。他说要看着我进门才放心。我 听话地进了门,加快脚步,径直朝前走,没敢回头。 西区教师宿舍楼里,不知哪扇窗口传出了王杰的歌声。那忧伤的哭腔,在呼唤 着心爱的人。“事到如今不能埋怨你,只恨我不能抗拒命运,时时刻刻沉醉爱河里, 谁知悲剧早已注定。闭上眼睛想起你的情,难忘记你我曾有的约定,长夜漫漫默默 在哭泣,心中无限痛苦呼唤你……” 我听着听着,心又痛成了一片。走到我的宿舍楼后,我停下来,靠在一棵湿漉 漉的樟树干上,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一个人来到了我身后,我以为是潘正,激灵灵地睁开眼,转身一看, 原来是沈晖。 看见沈晖,我陡然间觉得自己塌了。这世界上有人记得我、关心我,起码还有 郝康和沈晖。我应该知足了,无论潘正活着还是死了,我都应该对生命心存感恩, 对记得我、关心我的人心存感恩。 我一下子扑在了他的怀里,手里的伞掉在了地上。我压抑着哭声,泪在哗哗地 泪。他抱紧了我,脸贴着我的脸,热泪也在流淌。他的羽绒服也湿漉漉的,不知已 经淋了多久的雨。 “张蔷薇,你大声哭吧,别憋着,憋着难受!”他抽噎着说,“下午一放学, 钱晓珊就去找我,叫我陪陪你。我不知道潘正在哪个医院,就一直站在这里等你回 来……” “潘正……他走了……”我泣不成声。 “你别恨我啊……我是发过誓,要和他争你,一定要和他争个高下!从没想到, 他就这么弃权了。张蔷薇,我从没动过叫他死的念头啊……” “别说了,我知道……”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句话吧?我们是俗人,我们要恋世!没想到,这句话 又派了一次用场!” 就在这时候,钱晓珊、崔艳红带着班里的一群同学来了,后面还跟着熊大春。 沈晖忙放开了我。钱晓珊拣起我的伞,替我遮在头顶。之后,她瞟了沈晖一眼, 有点窘,拉住我的手说:“别太难过,我还是那句话,很多人活一辈子,也找不到 个对着发誓的人!” 同学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劝我。熊大春挤上前来,大声说道:“张蔷薇,叫我说, 他不值得你难过!连活着的本事都得,有么事情值得你难过?” 熊大春说罢,眼睛红红的。大家都寂静下来,不少同学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还有句话,我一定要说!张蔷薇,你可不能饥不择食!”熊大春斜了沈晖一 眼,“能 来你楼下叫春儿的人,也会去人家楼下叫春儿!你要是不听劝告,栽到这种人 手里,还有你哭的时候!“ 虽然我没有预料将来的能力,可冥冥之中,我意识到熊大春这句话可能是个咒 语。熊大春这个人有善的一面,譬如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 人群渐渐散去了,只剩下了我和沈晖。沈晖举着我的伞,两个人走了好久,又 来到了足球场上。 足球场上黑黢黢的,地上的草经过大半个冬天,已被踩得光秃秃的,这空荡荡 的凹地,风恣意地撒着欢儿,夹裹着细雨,扑打着两个湿漉漉的人。 “别听熊大春胡说八道!”他的声音已经暗哑。 “熊大春误会了。”我说。 “什么意思?”他警觉地问。 “谈不上饥不择食。这辈子,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从潘正身上自拔……” “不要说了,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像是能挤出水来。 “对不起!”我的泪又流了出来。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朝我靠了靠,轻轻揽住了我。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