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毕业那天我们失恋 四年级下学期,随着毕业的一天天临近,大多数毕业生们陷入了迷茫之中。毕 业论文总是可以通过的,可好的工作单位却不容易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还 是扑空。有些倒霉蛋儿还花了不少冤枉钱,结果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绝望之后, 也只有认命,消极等待毕业分配。 钱晓珊和何江桥在九江的丑事,早就传到李汉宝耳朵里了,但李汉宝却以惊人 的宽容感动了她。确实,她交往过这么多男人,只有李汉宝是真对她掏了心。她决 定一毕业就和李汉宝结婚,用婚姻把自己的心绑紧。她爸给她和李汉宝联系到了很 好的接收单位,是武汉的一家心理学研究所。 崔艳红如愿以偿地考取了本系的研究生,传说是胡主任暗中使的劲儿,不少同 学嗤之以鼻,说胡主任和她之间有猫腻。但是,不管怎么说,崔艳红起码付出了努 力,起码成绩是一流的。如果根本是个赶不上架的鸭子,任凭胡主任在背后怎么使 劲儿,也绝对读不了研究生。 崔艳红确实比谁都现实,为了心中的目标,她一直埋头苦学,连人人向往的恋 爱都牺牲了,这对于现在的大学生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她很可能成为继熊大春之后 的胡主任的红人。有胡主任罩着,再加上她那么努力,研究生毕业之后出国深造, 绝对会一路绿灯。 越是临近毕业,我越是强烈地意识到,人,不过是命运手中的一颗小小的棋子。 我没有联系到好的接收单位,沈晖也没有。一般来说,毕业分配一般是哪来哪去, 沈晖可能留在武汉,我则被分回郑州。 交了毕业论文,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剩下的就是等毕业文凭和分配结果了。 毕业在即,可沈晖却不常来找我了,我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无法掩藏内 心的恐慌。 这天,吃过晚饭,我在校园里晃悠,一双脚竟不听使唤地带着我,来到了沈晖 的宿舍门口。认识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来他宿舍,因为他总是频繁地找我,从 没让我有过等待的焦虑。我希望他不在宿舍,这样,他的冷漠就有了借口——确实 是在外面忙工作的事。 可一推开门,我就后悔来这一趟了,他正在热火朝天地打“拖拉机”。看来他 冷淡我并不是因为忙,而是心思已不在我身上了。看见我,他有些惊讶,很快又恢 复了平静。之后,他不情愿地把手里的纸牌递给一个观战的同学,拿上背包,走了 出来。 走到宿舍楼的拐角处,他伸手揽住了我的肩膀。虽说是临近毕业,被谁看见都 无所谓,可我还是觉得他的亲热搀杂着水分。我是个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的人,决 绝地把他的手拿了下来。 他显然被我这个动作刺激了,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着我。夜黑黢黢的,他的 眼睛却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晶亮。在这双眼睛里,我再也找不到从武汉大学看樱花回 来那个晚上的热烈了。那天晚上,爱情刚刚从这双眼睛里发芽,嫩芽的生长要借助 我给予的阳光。它已经发出来了,就一定要蓬勃生长。 “在想什么?”他不疼不痒地问。他没有爱情在握时的理直气壮了。 “下周就发毕业文凭了!”我的声音竟是这么凄厉,像寒夜里的狼嚎。 “没办法。”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没有能力把你留在武汉。” “我没责备你这个。”我委屈地说,“我只想问你,咱俩的关系,就算完了吗?” 我刚说出这句话,就后悔起来。答案不是明摆着吗?我又何必多问?即便分手, 我心里最多只可能空落一阵子,不会有疼痛了。潘正之后,也许再也不会有男人能 使我疼痛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攒着心劲去找他,又终于问了出来?难道因为 我把身体给过他?女人总是这样的吧?把身体给了一个男人,就会终生牵挂着他? “不是我想分开,是路被堵死了。”他说,“无奈,你现在该明白无奈的意思 了吧?” “所以你就屈服了?认了?” “能怎么样?马上结婚,然后你回郑州,我在武汉?” “不是有几对报名支边了吗……”这句话,我说得如此怯懦,比蚊子的声音大 不了多少。 “头脑发热的人,才会为了分在一起去那种地方!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你是害怕吃苦,还是怀疑爱情?” “关键是那里赚不到大钱,没法实现我的理想。再说,爱情会老,你信吗?” 他把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意味深长地说,“蔷薇,你是个聪明人,看开点,珍惜 过程吧,只有过程才是最真实的!” 我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我只想哭个痛快。他抱住了我,下巴顶在了我 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儿,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的额头被他的泪浸湿了。 两个人平静下来之后,他揽着我朝校门口走。我明白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却没 有一丝与之计较的力气了。我木偶一样被他牵着上了公共汽车,又下了公共汽车, 走在通往湖北文联的小路上。 前几天下了一场大暴雨,这条郊区的小土路,不少地方被冲垮了。路旁的水沟 流水潺潺,蛙鸣阵阵。 他打开背包,把几本从宿舍里收拾出来的情色小说,扔进了水沟,很快就沉下 去了。我明白,他这是在抛弃过去,他一直是个喜欢抛弃过去的人。在这一点上, 他和潘正完全相反。很快,我也会和这几本书一样,被他抛在人生的路途上。 走进湖北文联里的这个熟悉的小窝,一股湿潮之气扑面而来。窗户关得紧紧的, 月白色布满小蓝花的窗帘和墙壁一样安静。大床靠背上的书橱里,有一排他喜欢看 的翻译小说,床头上放着的清水瓶里没有花,空得令人心寒,床头柜的烟灰缸里立 着半截蜡烛,是上次来这里写论文时,偏巧遇到停电点上的……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瓶红葡萄酒,倒满了两只玻璃杯。两个人都没有话,只是机 械地喝着,痴望着彼此。后窗外的远处有个水塘,青蛙们在疯狂地鼓噪,声音单调 得令人想尖叫。一瓶酒很快就被喝得干干净净,两个人都醉了。按说一瓶酒不会醉 了两个人,可两个人确实都烂醉如泥,瘫在了床上。 “咱俩应该有个仪式……”他含糊不清地说着,眼睛里忽地就含满了泪。 “用身体分手?”我说着,泪也流了出来。 “等到你80岁那一天,你会明白,最珍贵,最华丽的回忆,只有身体!” 我还理解不了他这句话的含义,但也没有拒绝他脱掉我的衣服。也许这是最后 的机会了,毕业文凭一发下来,我就没有理由再在武汉停留了。 两个赤裸的人抱在了一起,攒足了所有的心劲儿,要做最后一场惊天动地的爱。 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还是失败了。 这,对于我和他来说,不知是一种惩罚,还是一种预言。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