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旧爱新欢 是哪里呢? 宫殿式的穹顶,夸张的门头,四壁摆设热闹而俗艳,有种矫情的华丽,像电 影布景。 布景中的女子,穿着一件红色的嫁衣,凤冠霞帔,通身绣,妖艳地坐在空荡 荡的屋子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凄艳。 窗玻璃上一格贴着蝴蝶双飞,一格贴着鸳鸯戏水,在在都是好情意。 那是女子一刀一剪刻出来的,翘惯了兰花指的手不惯拿刀剪,有些笨拙,可 是架不住那股子认真虔诚的劲儿,硬是剪出来了,蝴蝶儿会飞,鸳鸯儿会游,成 双成对,天长地久。 床上的铺盖是全新的,绣着牡丹、凤凰,照眼红通通的一片,取个吉利。 西洋的银烛台上挑着中国老式的龙凤红烛,有点不搭界,可也是吉利——烛 台有三根插管,喜烛却只有一对,中间高高挑起的那根主管,只好插了枝盛开的 玫瑰花。 女人看着玫瑰浅笑,满脸满眼都是欢喜,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协调。洋人上 教堂做礼拜望弥撒唱圣歌时唱过的:“你是空谷的百合花,你是沙伦的玫瑰花… …” 中国人侍奉拈花一笑的佛,外国人用花比喻他们心中的上帝,花是世上至纯 至美的事物,无论人们怎样选择自己的肤色,对花的迷恋都是一样。 屋子四周也都摆满了巨型的花篮,那些是从园子里搬来的,都是仰慕者的馈 赠。红绸带上写着送花人的名字,每一个张扬的签名后面都象征着数目不等的财 富与权势,是诱惑,也是威胁。 可是她看不见。万紫千红比不过一枝独秀,她的眼里心上,只有一件事,一 个人。 有曲声低低响起: “说话处少精神,睡卧处无颠倒,茶饭上不知滋味。似这般废寝忘食,折挫 得一日瘦如一日……” “又在唱《倩女离魂》?”小宛走过去,将一只手搭在那女子的肩上。 女子回头,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来…… 梦在这个时候醒了。 然而小宛百忙之中,已经看清楚,屋顶上,门楣处,黑地金漆,写着四个大 字:兴隆旅馆。 兴隆旅馆,那是什么地方? 小宛睁开眼睛,心里怅怅地,只觉浑身不得劲儿。看看表已经七点半,再不 起床上班就要迟到了。刚刚穿好衣裳,老爸已经在敲门了。奇怪,不是老妈叫早, 倒是老爸?他是副团长,这几天加紧赶戏,不用这么早上班吧? 水溶一见女儿,就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你动了我的唱片?” “什么唱片?”小宛还留在梦里没完全醒来。 “就是昨天你跟我一起听的《倩女离魂》呀。”水溶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若梅英唱的那段,是谁给洗掉了?” “洗了?”小宛立即明白过来。那一段唱腔,根本就是若梅英本人——哦, 是本魂跑来客串献声,有意唱给老爸听的。唱片上并没有真正刻录过这一段,当 然雨过天晴不留痕迹了。 然而这个原由,又怎么能跟无神论者的老爸解释得清楚呢?小宛只好打哈哈 :“《倩女离魂》?我昨天跟你一起听的明明是越剧《红楼梦》呀。是不是你太 专注创作,又劳累过度,所以幻听幻觉了?” “是《红楼梦》吗?”水溶茫然,“可我明明记得……” “当然是您记错了。不说了不说了,我就要迟到了。” 小宛生怕说多错多,拉过湿毛巾擦一把脸,转身便跑。 然而一出门,脸就挂下来,无精打采地,天阴阴地像坠着块铅,心情却比天 色更阴沉,明明没吃过早饭,可是胃里胀胀的,似乎隔夜饭全窝在那儿,不肯消 化。唉,这真是“说话处少精神,睡卧处无颠倒,茶饭上不知滋味。似这般废寝 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小宛对自己苦笑,轻轻唱起来:“日长也愁更长, 红稀也信尤稀……” 声音未落,忽然听到人问:“为什么‘日长也愁更长’?” 小宛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是张之也捧着一束鲜花笑眯眯地站在面前,淘 气地将花束一晃,说:“我从早晨七点钟起就在你家门前站岗了,你要是再不出 来,就不是‘日长也愁更长’,而是脖子更长了!” 小宛先是笑,后来就忍不住眼泪汪汪起来,使劲推了张之也一把,恨恨地说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让我等那么久?晚上又连个电话都不打给我?” “我对天发誓,打了,真的打过了,可是先是你爸一直说你没回来,后来又 占线,再后来,就没人接了。我想你一定是生气了,所以一大早来这里‘负花请 罪’。” 小宛板起脸来:“廉颇负荆请罪的意思,是让蔺相如用荆条打他。你负花请 罪,是不是让我用花刺扎你?”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张之也神秘地一笑,将花的包装纸剥开,“所以, 你看,我早把所有的花刺儿全拔了。” 小宛一看,果然所有的玫瑰花杆上都是光秃秃地,一棵刺儿也没有,再也绷 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捶着张之也说:“你狡猾,狡猾的大大的!太赖皮了!这 不算!我要罚你把玫瑰花全吃了。” “那不成了牛嚼牡丹?”张之也笑着,将小宛搂在怀中,定定地看着她,渐 渐严肃,“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的眼神那样专注,深深地一直望进小宛的心里去,那样子,就好像有几辈 子没见了一样。 小宛忍不住又眼泪汪汪起来,也是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之也,这几天发生 了好多事儿,我很想见你呢。” “哦,都有什么事儿?”之也将她一拉,“我们找个地方,慢慢地说。” “找什么地方呀?我还要上班呢。” “不去了,旷工一天,没什么大不了!” “你,你真是……”小宛瞪着他,瞪着瞪着,就忍不住扑哧笑了,“真的, 没什么大不了,豁出去捱老爸一顿骂就是了。” “不会让你爸骂你的。”张之也挤眉弄眼,“我们好好玩一天,晚上我陪你 一起回家,你妈一见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舍得让你爸骂你呢?” “我妈喜欢你?”小宛冲他扮鬼脸,“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你不信?不信?要不要赌一个?”张之也哈哈大笑,“丈母娘看女婿,越 看越中意!” “你……”小宛做恼怒状,追着之也挥拳头,可是满眼里都是笑意。 香山脚下,一汪湖水如梦,倒映着红叶似火,俪影双双。小宛和张之也手牵 着手,喝茶的时候也不舍得松开。 茶是碧螺春,旗枪分明,芬芳扑鼻。张之也啜一口茶,看着满山红叶灼灼燃 烧,向往地说:“小宛,你说,我们在这里种一株梅树怎么样,等梅花开了,我 们就来这儿搜集梅花上的雪,收在坛子里,埋在地下……” “等到开春的时候取出来煎茶,就像妙玉那样!”小宛抢着说,“好呀,这 主意好,又浪漫又有意义,说做就做。” “得申请的。要买树种,申请土地,然后才可以植树,你以为是你家菜园子, 想种啥就种啥呀?”张之也笑着,搂一搂小宛的肩,“你还没说,这几天都发生 了什么事儿呢。” 小宛严肃起来,一字一句地说:“你听清楚,可别吓晕过去——我见到若梅 英了。” “你真的跟她说话了?”张之也大奇,“去,带我拜访她。我还从来没跟鬼 聊过天呢。” “我才不呢。”小宛做吃醋状,“她那么美,说不定你会一见钟情。” “钟情?对一只鬼?”张之也大笑,“一只艳鬼,聊斋里才有的故事,我要 是写成文章,一定没人信。” “是艳鬼。也是厉鬼,是冤魂。” 小宛叹息,款款地讲起梅英的故事。张之也大为感动:“原来,这才是爱情。” 停一下,又说,“这样的故事,在今天已经绝迹了吧?” “谁说的?”小宛却又不服气起来,“我就不信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若梅 英。” 说完了,眼睛亮亮地看着张之也,希望他会说:“是,我们的爱情也会像他 们一样坚定,但是,会有好结局。” 可是,他却扭过头,说起不相干的事来:“对了,有件事——听说你们剧团 下礼拜有演出,能不能帮我多弄几张戏票?” 小宛有些失落,强笑说:“你们做记者的,还怕没有免费戏票拿?面子比我 都大呢,倒问我要。” “朋友多嘛,我爸妈从老家过来,想看些老戏,又请了几位北京的老朋友, 十几个人呢,我那几张票怎么够。” 小宛一愣,心想你爸妈来了,怎么没听你说过?转念想人家爸妈来了,关自 己什么事,又凭什么要跟自己说。心里不由就有几分不得劲儿,淡淡说:“我的 票也不够,等我跟别的同事问问,看能不能帮你凑几张吧。” 张之也看出她的情绪变化,却不便多说,只问:“你不是说发生了好多事吗? 就这一件?” “还有一件——昨天晚上我收到骚扰电话。” “哦,午夜凶铃?”张之也笑起来,“你得罪了贞子?” “谢了,一个中国鬼都让我吃不消,还敢招惹日本鬼?” “那可难说。也许鬼小姐们看到你可以通灵,纷纷找上门来,当你是日断阳 夜断阴的包青天。没看过美国片《鬼眼》吗?那个小男孩自从可以看到鬼,所有 的鬼都来找他帮忙完成心愿。你以后可有得忙了。” 小宛被说得心慌,忍不住捂住耳朵:“你还吓我?!” 张之也呵呵笑:“好了好了,不玩了,说说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给你打电话?” “一个老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 “两个人。”张之也挤挤眼睛,“说不定是两只鬼?他们有什么心愿托付你?” “不清楚。两个人的声音差着几十岁,可是说话都一个习惯,都是翻来覆去 只说一句话。一个说:叫他不要搞我孙子;另一个说:不要和他在一起。” “不要和他在一起?”张之也愣住了,半晌说:“再以后有这样的电话,不 要接,我明天就帮你办理来电显示。” “嗯。”小宛顺从地答应,将自己的手放在张之也的手中,撒着娇:“我给 你讲了个好故事,你也给我讲一个吧。” “讲故事?什么故事?”之也呵呵笑,“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 “才不要听你老和尚念经。我想听……”小宛盯着张之也的眼睛,“你的初 恋故事。” “我的初恋?”张之也愣了一愣,“为什么要听这个?” “想知道你更多嘛。”小宛绕着之也的胳膊,“说一点好不好?说嘛,你的 女朋友,我记得你第一次请我看电影《游园惊梦》的时候,跟我说起过,她英文 名字叫做薇薇恩对不对?” “你记忆力可真好。”张之也笑,可是笑容十分勉强,“都是过去的事了, 有什么好说的?” “我好奇呀,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人。” “废话。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漂亮吗?能干吗?性格怎么样?做什么工作? 还有……” “你怎么了小宛?”张之也将她搂得更紧,“审我吗?” “不是啊。我就是觉得,我对你的了解好像很少,昨天我等你不来,突然觉 得很害怕,觉得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你。所以,我想知道多一点你的事,你有 很多女朋友吗?” “很多,很多,多得数不清。”张之也故意逗她,看到她真有点急了,又赶 紧说,“不过,现在就你一个。” 小宛白他一眼,不说话。 之也将她再搂一搂,说:“要不这样,你先向我坦白,谈过几次恋爱了?” 他是故意的,因为以他的经验,明知道小宛是个很纯很纯的女孩子,连接吻都不 会。他赌她这次是初恋,却故意开她玩笑。 不料,小宛低下头,竟真地幽幽地坦白:“两次。这次是第二次。” “我不是你第一个男朋友?”张之也夸张地惊叫,可是心底里,却真地有一 抹醋意掠过。让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了,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谈过一次恋 爱不是很正常吗?别的女孩像小宛这年纪,连打胎经验都有过至少两次了。就像 薇薇恩…… 想到薇薇恩使他略觉不快,声音不自觉地冷硬许多:“是吗?那说说看,你 第一个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我不知道,阿陶能不能算我男朋友。”小宛望着红叶,认真地思索着, “他是个地铁歌手。歌唱得非常好听,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歌儿。我觉得我已经 爱上了他,可是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他就对我说,要去上海做歌手了。我没有问 过他是不是也喜欢我,就只知道他的名字叫阿陶,他已经走了半年了,连个电话 都没有打给过我……” “原来是这样呀。”张之也松下一口气,又好笑又感动,“这就是你的初恋 故事?” “我是认真的。”小宛强调,接着却又担心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之也, 你会不会因为你自己不是我爱的第一个人而生我的气?” “傻丫头,我怎么会呢。”张之也抱着小宛,忽然决定下来,“好,我也给 你说说我的故事,问吧,你都想知道薇薇恩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想诉说了,也许是因为诉说会让他觉得心里好过些,对 得起小宛的纯洁和真诚,也许他觉得说出来就代表一种结束和新的开始,然而, 他仍然不能说出真相的全部。不是不能,也不是不肯,而是每个人在最坦白的诉 说中,都会本能地有所隐瞒,矫饰。而且,小宛过于单纯天真了,这也使他无法 面对她说出一些也许在成年人眼中看来非常正常的话。 他说了,但说得很简单:薇薇恩,一个漂亮能干的女孩子,但是太漂亮太能 干了,让人抓不住。没有人能说清薇做的是什么样的工作,她在很多公司挂名, 头衔大多是公关经理或者业务主管之类,薪水很低,可是提成很高,每天出入大 酒店,同些商业大亨政界名人打交道,经手的生意动辙上亿,想做的事几乎没有 做不到的,可是唯一不幸的是——始终找不到一个优秀得可以让她嫁的人。 “连你也不可以吗?”小宛不相信地看着他,“她连你也不满意?还是你不 愿意娶她?” “我?”之也苦笑,“我算什么,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不够他认识的那帮人 中任何一个的资产零头。” “钱又不能代表一切。你这么优秀,还不够吗?” 张之也看着小宛,这回是真地笑了:“小宛,你有时候单纯得让人有犯罪感, 我不知道是因为你还小,还是你太特别,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说话了,知道吗?” “哪样说话?” “像你这样啊,说钱不是万能的,说感情重于一切,说爱要天长地久……” “这样说,很傻吗?”小宛困惑地问。 张之也抱紧她,忍不住深深吻下去:“傻,傻得独一无二。”他抱着她,仿 佛抱住一件瑰宝,生怕打碎或失去。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恐惧,怕伤害她,怕失 去她,怕配不上她,他该怎样来保护他的瑰宝呢? 仿佛突然下定决心,他问:“小宛,我知道等这场演出完了,你会有几天假 期,想不想去上海走一趟?” “去上海?为什么?” “去旅游。还有,拜见这个人。”张之也展开一张报纸,梨园消息一版头题 写着:梨园前辈林菊英八十大寿。 “林菊英是谁?” “若梅英的师姐,当年‘群英荟’的刀马旦。”张之也怂恿着,“她住在上 海,地址我也弄到了。她一定很清楚梅英的事,你要是想见她,我陪你去。” “好。我去。”小宛立即便决定了。 该怎样评价梅英呢? 一个戏子,大烟鬼,军阀的五姨太,“文革”中畏罪自杀者…… 也许,在世人眼中,她一生中从未做对过什么。 即使死后,也只是一只糊涂的鬼。从来都没有对过。 可是,她却执迷不悔,执著地爱,也执著地恨,即使死,仍要苦苦追寻一个 答案,要等他,找他,问他:我要问你一句话。 我要问你一句话! 小宛决定替她找出那句话的答案。 然而走之前,还有一场重大的演出要准备。剧团很久没有这样紧张热闹过, 一套套的行头,一匣匣的头面,一场场的锣鼓点,一叠叠的节目单,小宛在准备 服装之余,还要帮着叔叔伯伯婶婶姐姐们眷清场次,并在排练时充当临时场记和 茶水小妹,忙得不亦乐乎。 先是响排,后是彩排,再是走台,然后,就要正式演出了。 演出前夕,水溶给演员们做最后的动员报告,大谈京剧表演的历史与前景, 谈当代演员的任重而道远。 “这次的曲目都是经过挑选的,最适合表现戏剧的‘综合性’与‘虚拟性’, 而在‘程式化’上有大力的改革,叫人耳目一新。选择《贵妃醉酒》做开场,就 是要充分体现这个戏剧的‘综合性’,歌和舞是密不可分的,而舞蹈又与武功一 脉相承,贵妃的布景和行头都是最讲究的,音乐也华丽,动作比较大开大阖,最 能表现演员的唱功与身段;而选择《大劈棺》压轴,是为了它的力度,在舞美上 我们吸曲了南剧的焰火效果,相信观众反响一定会很热烈;《倩女离魂》是新戏, 这次只表演其中一小段,试试效果,也好继续改进。总之,相信我们的时代是最 好的,我们的演员也是最好的,不能‘绝后’,也要‘空前’……” 水溶很擅长做这类鼓舞人心的报告,语气很是煽情。小宛有些哭笑不得,替 老爸感到无奈,他昨晚还在跟自己感叹剧团的演员青黄不接,功力不济呢,新来 的琴师甚至连“二黄”里的“散板”和“摇板”都分不清,最常规的“导回龙” 都常常出错,本来应该“导板”一句后接“碰板”回龙,补足一个下名,再接原 板、慢板的,叫做“碰原”。他可好,常常“回龙”后就一路“摇板”下去,简 直除了“西皮流水”就再不会其他的调调;演员呢,也是“韵白”和“京白”含 混不清,念白时统统是舌头底下打个转儿就应付过去,快时不见流利,慢时不见 妩媚,脚尖不肯跟着脚跟走,眼风不肯跟着指尖走,水袖不能跟着心意走…… 然而今天到了台上,在全团员工面前,他却要昧着良心夸赞他们是最好的演 员,是空前绝后——也许,这便是领导的艺术,或者说,是领导的义务吧? 正想得出神,忽听耳边“哧”的一声,似乎有个女子在不以为然地轻笑。 “梅英?”她本能回头,却茫然无所见。但是,小宛已经知道了,“她”在 这儿!在某个不可见的角落,或者,就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她”看得 见她,她却看不见“她”。 小宛有些赌气,朝过面聊过天交换过身世,也算是朋友了吧?甚至“她”还 上过她的身,让她唱了一次《倩女离魂》,还跟她回过她的家,偷梁换柱地出现 在留声机的光影年华里,却仍然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戏弄她。做朋友做到这样, 未免太不公平。她瞪着空气,悄声问:“你在哪儿?现身!” 可是“她”不回答,也没有现身。她甚至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儿。就像 同网友聊天,人家隐身时,她也弄不清对方还在不在。 小宛上网,只要登陆QQ,一定是“现身”,就是不愿意让人家猜。在就是在, 不在就不在,何必藏头缩尾? 这样想一想,倒觉得气平起来,小宛自我安慰:就当是同隐身的网友相处吧。 对方爱理你就发个笑脸,不爱理你就潜水沉底,何必一定要揪他出来?水至清则 无鱼,做朋友,又何强求?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