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是你应该的 妈妈一旁听到,摇头叹:“说这样的话,也不嫌忌讳。” 子俊却认真起来,想了想点头说:“有道理。人们形容异度空间的幽灵们是 不食人间烟火,其实恰恰相反,仙与鬼们‘吃’的都是‘烟火’,只不过拒绝烟 火下的食物实体罢了。” 再忧伤烦恼,我也忍不住微笑。 子俊又说:“我已经买好了回上海的车票,我们明天早晨出发,我来你家接 你。” “火车站见好了。”我说,“接来接去的太麻烦。” “我应该的。” “没有什么是你应该的。”我正色,“子俊,不要觉得你对我有责任,我们 都是独立的个体,谁对谁也没有责任。” 子俊受伤起来:“锦盒,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了?你最近对我好 冷淡。” 当晚,我拨电话给沈曹。 这是我第一次拨电话给沈曹。 电话接通了,对面是电话录音:“这里是沈曹的家……” 我于是对着空气说:“沈曹……” 沈曹。我叫他的名字,再叫一声“沈曹”,然后我挂断。 说什么呢?告诉他我的外婆去逝了,我非常伤心?那又怎么样?他没有参与 过我的生活,绝不会了解我对外婆的感情有多么深重。虽然妈妈说过:没有两个 人的生活经历是完全一样的,要求理解本来就是一件奢侈的事。可是我和沈曹的 生活背景与经历相差得也实在太远了,他是一个孤儿,又在美国长大,除了会背 《红楼梦》并且知道些关于“蟹八件”之类的苏州典故外,他几乎不能算一个真 正的中国人。让我如何对他倾诉我的伤心? 当我为了外婆守灵而终宵哭泣的时候,陪伴我的,只有裴子俊。子俊才是现 实生活中具体可见有血有肉的一个人,而沈曹,他只存在于我的理想,所有现世 的悲哀与喜悦,于他都是虚无缥缈的,是水果的香味,闻一闻已经足够,用来裹 腹的,还是大米饭罢了。 耳鬓厮磨易,情投意合难。然而耳鬓厮磨一辈子,总会有情投意合的时刻; 相反,片刻的情投意合,却难以保证一世的耳鬓厮磨。 可以与之恋爱的男人有许多种,长得帅,谈吐够风趣,懂得挑选红酒或荷兰 玫瑰,甚至打得一手好网球,都可以成为点燃爱火的理由。 但是婚姻,婚姻的先决条件却只有一个,就是忠实,有责任感。 婚姻是需要经营的。可是沈曹那样的人,一个彻头彻尾的艺术家,一个依靠 灵感和热情来生存的人,他会用心去经营一份平实的婚姻吗? 妈妈说婚姻最需要的是宽容,而沈曹所要的,恰恰是理解,而非宽容。如果 我们的感情生活出现意外,他是不会接受任何谈判条件的,根本,他就是一个不 会接受任何羁靡的人,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忍耐和迁就,有感觉就是有感觉,没 感觉了就分手,非此即彼,泾渭分明。我要将一生做赌注,和他开始这场感情的 豪赌吗? 我对自己的感情又一次迟疑起来。 第二天早晨,子俊还是一根筋地跑到家里来接我。 说实话,虽然嘴里说火车站见,但是在家里见到他我还是有些高兴的。 一路上,他罕见地沉默。 是我先开口:“怎么不说话?” “我昨晚想了一夜。想我们这些年来的事,锦盒,你是不是觉得跟着我委屈 了你?” “怎么忽然这么说?”我有些不安。 子俊满面愁苦:“是我妈问我,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妈也问过我。” “我没办法回答我妈。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知道自己配不起你。我也很想 好好努力,让你更满意些,可是,锦盒,我想我永远达不到你想象的那么好。” 子俊无限哀伤地摇头,哀伤地凝视我,“你是一个如此怀旧的人。怀旧意味着永 远得不到的东西。爱情也是。”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