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传说故事 我明知道那只是一个传说故事,可是还是被那种原始的忧伤和不可挽回的悔 恨打动了,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我问:“妹妹后来找到了她的哥哥吗?” “没有。所以她一直在找,一直在叫:哥哥!哥哥!” 我们都沉默了。 只有妹妹鸟在林间寂寞地鸣叫:“哥哥!哥哥!” 是的,现在我再听那鸟的叫声,真的觉得她是在喊哥哥了,她的哥哥去哪儿 了呢?山外的世界那样精彩,他还会再回到这山里来吗? 大哭过一次以后,我的心情得到发泄,同钟楚博的关系也缓和许多。 真没想到一只鸟的叫声可以有那样大的感化作用。但是也许,一切只是因为 我们远离尘嚣,没什么机会想到仇视与伤害。 在这样的青空白云之下,鸟语花香之中,烦恼和怨恨都是无法驻足的。我渐 渐放松了对钟楚博的戒备,而他也不像开始那样对我看管严格,大概是觉得深山 老林,我就是想逃,也不知道辨别方向,没有什么逃跑机会吧。 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两个文明人在荒野中向大自然讨生活,那种同 类的感觉会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长久的敌对是做不到的。偌大世界,他只有我 这样一个同伴,我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依赖商量,尤其是在深山里我是这样地无 知而无助,离开他简直就寸步难行。 但是我们当然也不会成为朋友,我忘不了他是杀人犯而自己是他的人质这一 基本概念,而且我常常会在梦里见到大连的家和亲人,那样,在早晨起来的时候, 我就会重新唤醒自己对他的怨恨与敌意,于是拼命地在动脑筋怎么样才可以把他 抓起来交给警察。那样,我就可以同以然重逢了。 我想念以然,可是已经越来越想不清楚他的样子。梦里只有一个英俊的轮廓, 我记得他很高大,五官很端正,可是具体的样子呢?他的眼睛,鼻子,嘴唇,还 有他的发型,都变得似是而非起来,分不清哪些印象是真实的,而哪些是在梦里 经过美化了的。 最重要的,是对恋爱的回忆也日渐朦胧起来,因为一有时间,我就从与以然 的相识细细想起,一直想到分别,每每想到那天在钟楚博家门前以然追着车跑的 情形,我就心痛不已。可是,除了相遇与分手之外,其余的情节便都模糊,不知 道哪些是梦中见到的,而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 因为想不清,我就常常会在某一个早晨醒来时,抱着膝盖面对大山发呆,一 遍又一遍地回味梦中的情形。钟楚博称我的这种表情为“云游四海”,通常并不 打扰,只是自己默默地起了床洗漱洒扫,整理早餐。他那种安然的样子就好像打 算要在这山洞里过一辈子,把它看成了自己的又一个家似的。 他的“吃苦耐劳”令我有种“不劳而获”的负疚感,于是只得懒洋洋地站起 身,去溪边汲水来烧一锅野菜汤或者煮两条小银鱼,从而开始新一天的野外生涯。 渐渐地,彼此也会有较为真心的对话。 有一次他给我讲起贩毒生涯的经历:那次他们几个合伙人各带一部分毒品分 别运送,然后在一个隐秘的目的地聚头。可是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十二小时,仍然 有一个伙伴没有归队。毒贩们越来越焦急,猜想他大概已经死了。死亡对于他们 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时时刻刻都会发生。 可是他们仍不住地为那个伙伴祈祷,抱着一线希望在等。直等到第二天早晨, 当所有人都已经绝望了的时候,那失群的孤雁出现了。毒贩们高兴极了,立刻拥 抱在一起,这些不知畏惧为何物的亡命之徒为了重逢而流下泪来。他们离开隐蔽 点,向着伙伴奔过去,张开双臂迎接他们迟归的孤雁。 然而,这时候“孤雁”的身后出现了一群“鹰”——原来,伙伴将他们出卖 了,他带来了警察! “这是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钟楚博讽刺地说,可是声音里充满苦涩, “那次突围我们死了十几个弟兄,我是仅有的三个幸存者之一。那是我第一次逃 亡,还没有经验,误打误撞进了雪山,在山里,整整走了三天三夜,不吃东西, 不休息,因为我知道,只要一停下来,就再也不可能站起来。有好几次我都打算 放弃了,可是一想到阿琴还在等我,就又有了力气……”说到许弄琴,他的声音 忽然有些喑哑,草草结束回忆,“那次好容易活下来,真是吓破了胆,后来就收 手不干了。” “那个弃暗投明的英雄呢?”我故意这样问。 “被我杀了。”他平静地回答。 “杀了?” “那是我第一次杀死亲近的人,用刀子,面对面捅进去,血喷出来,溅满我 的手。感觉非常不好。后来我就对自己说:下次再杀人,方式要含蓄一点。” 我又惊又怒,气得说不出话来,同时也怀疑他的话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