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还是“医死” 以前我一直指责以然的职业,对他说:“医生的天职是治病救人,是医‘生 ’,你可好,专门对着尸体起劲儿,是医‘死’,多荒谬的职业。” 但是现在我不会这样说了,因为无论“医生”还是“医死”,都只是一种职 业,当他们工作时,根本没有意识到手下的肉体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那只是一个 工作载体,像钟表匠眼中的待修之钟,或者补鞋师傅手里的破鞋。都是有残缺的 物件。 我在刹那间看透了生命的至悲哀点。 如此脆弱低贱,还有什么可值得计较执著的呢? 我对着黑暗轻声问候:“许弄琴,你好。” 弄琴魂以更加浓郁的福尔马林味作为对我的回答,接着对面墙上影影绰绰出 现一个女人的身影,但是比那次在我家用烛光映出来的影子模糊多了。 相处那么久,我早把弄琴魂当成老朋友,浑然不觉害怕,只轻轻问:“你不 去跟着钟楚博,找我做什么?” 但是话一出口,我即明白过来,她跟丢了他。原来一个人要逃,连鬼也跟不 住,那么,又有什么人可以找得到钟楚博呢?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连老公都看不住,倒有时间来盯着我。” 影子害羞地扭了两扭。 “可是因为我是个将死的人,阴气较重,更容易被跟踪?” 影子点点头。 “你想知道他在哪儿?可是警察也没有找到。看来钟楚博真是本事,阴阳两 道都拿他没办法。” 影子似乎叹了口气,支颐思索。 “我猜他应该是在山里。这个时候风紧,他不可能会在城市里冒险,多半躲 进哪座深山老林。想想看,还有什么山地貌资源同秦岭差不多?” 影子也在想,忽然,她似乎想通了什么,猛地跳起来,摇了两摇,倏然不见 了,而我终于真正地清醒了过来。 很不幸,醒来最先面对的,不是我的家人而是警察。案子已经移到市警局手 里,可是问题仍然如出一辙: “你在钟楚博家里留下的那封信,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你是怎么发现钟楚博是杀害许弄琴的凶手的?” “当日你们的车在滨海路撞毁,你们如何逃生?” “一路上钟楚博有没有与什么人接头?” “你们是通过什么方式跑到西安的?为什么会选择秦岭做落脚点?” “在荒山野岭,你们靠什么生活?” “钟楚博为何会改变主意放了你?你是怎么受的伤?” …… 我起初很想像在秦岭山里一样,继续扮傻装痴,拒绝回答。但是他们派了以 然和无忧来说服我,要我合作。 “你不为自己洗冤,也应该为别人想想。钟楚博手上有血案,任他逍遥法外, 难免不会再对别人作恶。”这是以然在说话。 无忧接着补充:“他那样一个人,处处替自己留后路,很可能会胁持新的人 质,那个人,未必有你的幸运。” “可是他并没有把我怎么样,这说明他从本质上不是一个杀人狂。” 以然摇头:“那不同。对于钟楚博而言,你是一个例外。” 无忧进一步解释:“他不伤害你,不等于不会伤害别人。” 以然又说:“他能这样对你,就是没有防备你,所以,你好好想一想,一定 可以找出新线索,帮助我们破案。” “可是你自己也说了,他心思缜密,又怎么会留下漏洞呢?” “那很难说。也许在你面前,他并不设防。再凶残魔鬼也会有他软弱的一面。” 无忧接下去:“而你就是他的阿克硫斯之踵。” “再说了,警察录口供是例行公事,如果你不合作,他们就会一直问下去, 更加没完没了。” 无忧接口:“所以,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而非回避,实话实说,反 而一了百了。” “琛儿,全当你帮我好不好?局长亲自找到我,让我来做你的思想工作,你 这样,我回去不好交差的。” “举手之劳,何乐不为?” 我抬头看着他们,两人说话的口吻何其相似,怎么以前我没有发觉。但是, 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沉思良久,我终于说:“好,我答应合作。” 以然拍拍手:“好极了。我这就请他们进来。” “他们已经在门外了?”我惊讶,“你认定我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