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实以答 “无忧说,你一定会答应。”以然胜利地笑,望向无忧的眼中写满了激赏与 信任,而无忧的眼仁忽然变得很黑很黑。“无忧说,不论是为了帮我忙还是为了 怕警察再麻烦你,你都一定会答应。” 是了,我忘记最了解我的人其实应该是无忧,她总是比我们自己更了解我们 每一个人。 我于是据实以答: “我们乘吉普车走高速到西安,旅途非常顺利。一路游山玩水,沿途在汽车 宾馆休息……是,他用假身份证登记,一切依足手续,没人查问过……他的身份 证姓名?我告诉你们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他肯定已经换了。” “他没有同什么人联系,他说过亲友是世上最不可信任的,只相信孤军作战。” “我们在山里自给自足,他负责打猎,我负责采摘,有荤有素,三菜一汤, 还有饭后甜品,物质极大丰富。” 我说得兴起,尽情描述起山林生活来: “榆钱钱的颗粒很小,翠绿的,成串长在树枝上,单个看很像圆形方孔钱, 所以叫榆钱儿。可以成串捋下来,味道青中带甜,很爽口。我们的早点主要靠它, 有时也采野果,比如桑椹,酸枣,但是不大容易饱。” “蘑菇汤最容易做,扔进水里加点盐就行了,连味素都不需要。鱼汤要麻烦 些,因为先要去腥,姜葱也有,都是野生的,用量的把握要不断试,同我们买的 家葱不大一样。” “最常吃的野味是麻雀和野兔。有一次我们猎到一只怀孕的兔子,钟楚博要 杀,可是我不忍心,建议可不可以养几天,等它生产,钟楚博说野兔是不能家养 的,非气死不可。我不听,坚持要养一养看,结果,不知道是这一只兔子特别温 顺呢还是因为当了母亲不舍得死,居然真被我养活了,果然生了两只小兔子……” 男警打断我:“这里没有人听你讲天方夜谭。” “是你问我我才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听起来很浪漫呢。”女警嘻笑,“好像鲁滨逊与星期五。” 哦,我一愣,这段故事我倒也读过的,只是从来没有同自己联系过,现在想 想,还真是有点像。 女警追问:“那只兔子后来你们杀了没有?” 我凝视她:“如果是你,你会杀吗?” “不会。我家里养着两条小狗,有一次得了狗瘟,朋友劝我让它们早死早托 生,可是我哭了整整一下午,怎么也下不了手。自己养的东西,怎么舍得杀?” 我微笑,总是这样,女性,首先是一种母性,警察也不例外。我很想同这女 警谈谈她的小狗,可是男警已经颇不耐烦:“不要再说这些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你好好想一想,有什么线索,可以帮助我们尽快抓到钟楚博。”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如果我有线索,我早当警察去了。” 问案一直持续了三个钟头,直到医生来干涉,说病人必须休息了,两位警察 才告辞。临出门前,那女警犹自回过头来追问:“那只兔子后来怎么样了?你们 杀了它吗?” “没有。”我回答她,“我也不舍得。” 她放心了,冲我摆一摆手离开。 我用双手垫在脖子下面,想起那次为了兔子同钟楚博发生的争执。 “你不能杀死它。我养了它半个多月,亲手为它接生,已经当它是朋友了。” “别扮菩萨装慈悲了,别忘了这之前你至少吃了有十几只兔子。” “那怎么好相比?那些兔子我又没养过,没感情嘛。” “谁说过喂养过就不能杀了?人家养鸡养猪还不就是为了杀?像你这样,全 世界的人都吃素好了。” “这不一样啊,养鸡本来就是给人吃的。” “有什么不一样?鸡是给人吃的,兔子就不是给人吃的了?弱肉强食,自然 规律,你这叫逆天行事,懂不懂?” “哦,我是逆天行事,你倒是替天行道?” 那一次,我们足足吵了有一个小时,最终以我的胜利而告终。其实我心里很 清楚,这样的小事,他一定会依我的,吵一场,只是为了寻找话题打发无聊罢了。 其实钟楚博真的很顺从也很迁就我,在大多情况下,他都不是一个计较的人。 他没什么不可改变的原则,不能违背的良心,永远只凭情绪做事,没有是非对错, 没有善恶标准,活得自在而唯心,如天马行空,放荡不羁。与他相处的日子里, 我曾经真心快活。我想念山林,想念松风鸟语,想念明亮温暖的篝火,以及我们 的“洞房”。 下雨了,雨珠淅沥地敲在窗上,像一首不成调的曲子。 无忧进门的时候,手中的伞一径地往下滴着水,脸上不知是汗还是雨,有种 湿润的流光,身上穿着件黑缎绣花束腰蓬袖的民国小袄,白色长裙,裙摆上印着 点点水渍,整个人清新雅致,像一朵初开的水仙花。 我惊喜:“这么大的雨,你还来看我?” 她微笑:“这样的天气,最容易伤春悲秋了,你又是那么敏感的一个人,难 保不会胡思乱想。” 一种温暖的感觉立刻包围了我,我不由笑了:“真是的,就在你进门前,我 还在背诵那首李煜的词呢。”说着,我当真背诵起来:“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无忧安慰:“想家了是吧?不过没关系,你就快出院了,那时,就‘梦里不 再身是客,大被酣眠’了。” 她给我拿来了宋种的凤凰丹枞,她的珍藏。可惜病房里茶具不全,白糟蹋了 好茶,可是对我已经是仙露一般了,不禁抢过牛饮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