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或许是已经习惯他不太有笑容的脸,也或许是他对她的问话一直保持着有问 有答的态度,神经向来不算太纤细的农倚萱已不再觉得贺茗恺不够平易近人了。 善尽主人之责地在饭后奉上一壶热茶,再在客厅小茶几上摆上她特地买回来 的可口蛋糕及现切的水果,农倚萱在单人沙发坐了下来,有些奇怪的看着霸占三 入座沙发,自始至终毫无半点不自在的男人。 虽然方才有些怀疑他是由某座山林钻出来的野人,可野人怎会在饭后帮忙洗 碗…… “说真的,贺先生,你……” “叫我的名字吧!”贺茗恺迅速出声打断她,“现下我们应该不能算是初相 识了吧!” “也对。好,贺茗恺。”农倚萱没有多想,爽快答应。“社区里的人都叫我 小农,你也这么叫我吧!说实在,我也不太习惯被人农小姐、农小姐的叫呢!” 贺茗恺凝睇她脸上的表情,“你的朋友都怎么叫你?”不知为何,他并不想 如“社区邻居们”那般叫她。 农倚萱不解地看他,“倚萱、小萱、萱,都有。怎样?” “那我就叫你小萱好了。”他说出决定。 农倚萱狐疑地看他一眼,随即微微耸肩,“都可以,我无所谓。”反正只是 个称呼,他要怎么叫都可以啦! “好,那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嗄?”微张着嘴,农倚萱顿时被他问倒了。 对啊!她方才本来想问他什么的,可被他一打岔,便忘了个一干二净。 “是不是打算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了?”吃了一顿可口美食,让贺茗恺心情愉 悦,唇角不吝勾出一抹友善的笑容。 他这位“芳邻”的反应似乎不太敏捷呢! 农倚萱再一次被他的笑容眩花了眼。 这人的笑容实在太有杀伤力了!连她这种从不崇拜偶像的人也有点“晕船” 的感觉耶!太厉害了! 说不准他自己也很清楚这种情形,所以才总是摆出面无表情的脸示人“你怎 么了?”看她迟迟不语、一脸怪异,贺茗恺好奇问道。 “没事。”农倚萱很快地回神,迅速将心中奇异的感觉抹去。“说真的,贺 茗恺,你常常用这种‘交换条件’到邻居家吃饭?”她问出心中不解。 先前因为反应不及,她才胡里胡涂地接受了他的“交换条件”——当然不是 因为他语气中的“威胁”,毕竟他去不去社区联谊会根本就不干她的事,她不过 是善尽“传声筒”的职责罢了,也因此才会对他找上门的行径感到措手不及。 她的疑问让贺茗恺唇边的笑意加深。“不,这可是第一次。我只能说,你煮 的东西实在太令人垂涎了,让我不得不以‘卑鄙’的方式,来达到吃一口的目的。” 其实他也对自己的行为十分不解,勉强要找出解释,也只能说自他搬进这个 社区之后,还不曾吃过一顿像样的“中国菜”吧! “你吃了何止一口……”农倚萱嘟囔着,“喂,贺茗恺,你以前到底住在哪 里?乡下?山里面?怎会问出什么是‘东坡肉’这种问题?”想起之前自己因震 惊过度而忘了回答的问题,她心中不禁有股怪异好笑的感觉。 “我问的问题有哪里不对?” “是没有不对啦,可你真的没有听过‘苏东坡’这个名字吗?”农倚萱眼中 漾着困惑不解。 “没有。”贺茗恺摇摇头,“他是谁?是什么名人政要吗?” 农倚萱惊讶地瞠大眼,仔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半晌,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眼 前这张俊脸乍看之不是东方人,可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五官十分深邃, 带着一种异国线条,根本就是…… “你是混血儿?!”她脱口而出。 贺茗恺笑睨着她,一脸“你现在才发现?未免太迟钝了”的表情。 “你真的是……”农倚萱尴尬的笑容中漾着恍悟。“那就难怪了。你一定是 一直念美国学校,才会连苏东坡这么有名的人也不知道。” “你对混血儿有偏见?”听她嘀嘀咕咕的话语,贺茗恺挑起俊眉,语气平淡 有礼地问。 “哪有厂农倚萱大声反驳,”每个人的出身又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我有什 么好偏见的?!“ 眸底炽光一闪而逝,贺茗恺语气不变再问,“那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这位 有名的‘苏冬波’到底是何方人物?” “他是个古人啦!”农倚萱喃喃解释起来,“因为嗜食肉,创出独家烹调猪 肉的方式,因而闻名全国。后人就把他独家烹调出来的猪肉命名为‘东坡肉’。” 这人说话喜欢跳来跳去,让人几乎跟不上他变换话题的速度,好怪! “想不到连一道菜也有渊源典故……真有趣!”听得津津有味的贺茗恺眼中 漾出一丝兴味。 “也不是每道菜都有典故啦!‘东坡肉’算是比较特别的一道菜,其他像蒜 泥白肉、回锅肉,虽然也是名菜,却没什么典故可言。”农倚萱边说边伸长手, 拿起桌上装着茶水的透明耐热壶,为两人各倒上一杯,然后端起杯子徐徐啜饮一 口,露出愉悦的笑容。 贺茗恺看着她的动作,跟着端起另一杯啜上一口,赞叹出声,“好香的茶!” “很香吧!”农倚萱得意一笑,“这一家的碧螺春特别香醇顺喉,是难得的 上品茶,价钱也不太贵,所以只要一有空我便会泡上一壶好好品味一番……你吃 吃这蛋糕,我觉得它跟这茶很合。” 看着她散发热力的灿亮眼眸,贺茗恺听从她的推荐,先拿起装着蛋糕的小碟 子,吃了几口他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的蛋糕,然后再喝上几口茶户“确实很不错。” 整体搭配的口感还算不错。 “你也觉得不错?”听到他的附和,农倚萱兴奋地笑开了。“很多人都说西 式蛋糕和中式茶味根本不搭,得配红茶、咖啡才合味,可我就是不觉得啊!没想 今天竟意外找到同好!真好。” 见她笑得如此开心,贺茗恺感到有些不解。西点搭配什么种类的茶根本不是 什么重要的问题,为何她竟如此慎重以待? “你很重视食物搭配的问题?” “不会啊!”农倚萱惊讶回视,“刚刚说的蛋糕与茶的搭配只是我个人的兴 趣,我才不会勉强别人要跟我有一样的看法呢!更何况我平常很忙,一个月能抽 出一、两天让我优闲一下就要偷笑了,哪来那么多时间注重每一种食物之间的搭 配问题,别无聊了!”一连串抱怨般的话语倾泻而出。 “你工作很忙?”贺茗恺微挑眉。 “对。”听出他语气中的疑惑,农倚萱用力强调,“今天是因为我才交了稿, 打算煮顿好料犒赏自己,平常我才没空去料理那么费工的莱呢!随便弄个蛋炒饭 就不错了。” “交稿?”贺茗恺由她的一篇话中抓出关键字眼,“你是作家?” “对啊!写小说的。”农倚萱用力点头,大方承认。 “你写什么类型的小说?”贺茗恺微讶再问。她的答案解释了为什么她客厅 的橱柜里放的不是摆饰品或酒类,而是一本又一本书籍。 农倚萱砭眨眼,“呃,言情小说……” “言情?女性小说?”贺茗恺有些迷惑。 “谈情说爱的爱情小说啦!”农倚萱索性说得白话一些。 连这么浅显的字眼也听不懂,这人的中文程度还真是不太好咧! 贺茗恺终于明白了,“罗曼史啊!” “对啦!”农倚萱白眼一翻,更加确定他的中文程度果真是有够烂—— 中文解释听不懂,非得要英文才行。 也难怪稍早他一副高高在上、吝于多说两句话的模样,原来是怕露出马脚呀! 不过他的国语说得不错,依台湾人的标准,也算得上是标准了。 这人给人一种很矛盾奇特的感觉呢……农倚萱思及此,眸中不觉露出异样之 色地盯着他。 可贺茗恺却误会了她的表情。 “你不喜欢人家问及你的职业?” “不会啊!”农倚萱不解地看他,“我又不偷不抢,有什么好怕人家问的?” “那为什么你现在却是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贺茗恺其实也不太明白她脸 上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而“不高兴”是他的猜测。 “我的表情?”农倚萱一愕,顿时哭笑不得。“你弄错了吧!我没有不高兴, 只是觉得你这个人有些奇怪。”她有话直说,也不怕对方生气。 “我哪里奇怪了?”贺茗恺懒懒地睨去一眼,眸中没有被批评的不悦,反而 透出一丝好奇。他边问边展开双臂,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啧!这人表现得好像这里才是他的家哩! 见他慵懒自在的模样,农倚萱索性也不保留,说出对他的观感。 “很多方面都奇怪罗!比方说你明明长得就是东方脸,却又不懂东方的文化; 说你语言沟通流利嘛,偏偏又有些不轮转……贺茗恺,你该不是那种在台湾出生、 后来移民,在国外长大的亚裔阿多仔吧?”她掰着手指数落兼质问,对他的“陌 生感”早不知丢到哪个角落去了。 贺茗恺身躯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眸中异光闪动,口中吐出一句模棱两可 的话语。 “算是吧!” “原来如此!”农倚萱恍然大悟地猛点头,“难怪你连‘苏东坡’是何方神 圣也不知道。”嗯,可以理解。 忍不住心中升起的好奇,她随即再问,“那你才回台湾不久?” “一个半月。”贺茗恺点头,微勾了下唇角。 “那你是回来……” “只是四处看看。”他简短的回答截断了她的问句。 如此明显的拒绝,即使是神经大条的农倚萱也知道他不想讨沦这个话题。 她尴尬地牵牵嘴角,赶紧转开话题。 “吃蛋糕吧!这一家的蛋糕很有名,也不会太甜,可以多吃几央。” 贺茗恺若有所思地凝视她脸上的表情好一会儿,突然绽开一个迷人、令人心 跳加快的微笑。 “好。” 农倚萱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想了很久,她才得到结论——恐怕就是那天贺茗恺临走时。她随口回他的那 句话惹出来的祸。 记得那天,她尽主人之责送他出门,到了门前,贺茗恺突然丢来一句话。 “能这么自在的和人谈话很轻松也很有趣。” 而当时她八成是因为心情愉悦,所以没有多想地回了他一句 “既然如此,那就随时候教罗!” 就是这一句话,让她替自己找来了一个再也甩不脱的“食客”。 自那日吃了她的东坡肉后,他以“朋友”的身分天天上门,堂俪皇之地“要” 东西吃…… “你又饿了呀?” 看着再一次毫不客气、自在地登堂人室的贺茗恺,农倚萱心中暗叹,默默地 关上大门。 她的厨艺是不错啦,可也不至于好到让人一顿不吃便觉得受不了吧?可刚刚 走进她家的这个男人却对她的厨艺十分捧场,一点也不客气地连续几天上门“讨 食”。 “我在门外就闻到香味了。今晚吃什么?”贺茗恺脸上现出垂涎之色,高大 的身影给人强大的存在感。 “红烧腱子肉。”农倚萱不情不愿的回答,心中有些埋怨自己的好说话。明 明可以直接拒绝他的“骚扰”,为什么她就是无法义正词严地将他轰出大门,或 是不准他踏进来呢? 她已经休息了好几天,该开始收集资料、准备开新稿了,结果现在她却天天 泡在厨房里,为某个不太熟的男人做饭!这是什么道理?她是哪根筋不对了?! “你心情不好?”看着农倚萱脸上的表情,贺茗恺伸手抓住她问道。 “你说呢?”农倚萱仰头给他一个大白眼,语气甜甜地反问。 连续几天的见面接触,两人之间愈发熟稔,他也不再如初相识时那般疏离与 吝于言词。 而她八成就是因为他一路释放的“友善”笑容,才会鬼迷心窍地不忍拒绝他 如此无礼、霸道又占人便宜的行为。 “我不确定。”贺茗恺语调轻松地回应,迷人的眼瞳却带着一丝探索地睇着 她。 她那被蓬松发丝覆盖的小脸蛋,即使真有怒意也不明显,只会给人一种孩童 小小闹脾气的可爱感觉。 农倚萱瞪着他,“喂,你都不用工作的吗?三天两头就跑来找邻居吃饭、喝 茶!”害得她一刻不得闲! “我目前没事做。” 他凉凉一句话让农倚萱顿感尴尬,奸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正失业中啊!唉,她怎么这么不小心,碰触到别人的痛处呢! 真是的,她本来想告诉他,那锅炖肉是她往后三天的食物,这下她又说不出 口了。 完全不知她心中的转折、挣扎,贺茗恺丢下话后便如之前每一次那般,迳自 往客厅沙发上一瘫,神情自在又放松。 “说真的,小萱,你这沙发软硬还算适中,就是小了点。” 从厨房将先前刚泡好却还来不及喝上半口的茶放在茶几上,农倚萱顺道白去 一眼。 “这是我的沙发,装得下我就行了。别忘了,你只是个‘客人’,让你白吃 白喝就不错了,还敢嫌!”心中的积怨终于释放而出,再无顾忌。 反正他都敢厚着脸皮、三番两次上门吃喝她的,她又何必再跟他客气,抱怨 两句泄泄心中郁闷也不错! “哪是嫌!我还觉得愈多来你这里几回,就愈觉得这儿比对门我的住处要舒 适多了!”贺茗恺噙着笑容看着她微微嘟起嘴的可爱模样,但觉心底有股异样的 骚动窜过。 农倚萱蓦地感到头皮一阵发麻,眸中冒出戒慎,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这话 是什么意思?”他该不会是打算就此赖上她了吧?! 贺茗恺一脸无辜,“哪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他说的话确实是出自心底真正的感受。 其实他们的住处大小格局并没有很大的差别,可她的公寓就是给他一种宁静 祥和的感觉,让他想一再造访。她客厅里的沙发对他的体型而言确实是小了些, 却偏偏能让他十足放松,挤得开心!再加上她精湛的厨艺…… 原本托朋友为他租下一个安静的住所,他就是想远离外界的纷扰,好好休息 放松一阵子,谁知意外认识了对门邻居,让他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他平时绝不会 做的事,也完全打乱了他原订的“休憩”计划。 她将他视为“平民百姓”令他窃喜在心,知道自己小小的伪装已然成功,而 她做的菜则意外地对了他的胃,让他即使清楚自己日日上门讨食的行为已流于 “低下”,可他仍是乐此不疲地当个“无赖汉”…… 除了独自在外求学那段日子外,他不曾过得如现下这般自在鲜明、任性且无 所顾忌…… 农倚萱一脸不信地瞅着悠哉靠在她沙发上的男人,才不相信他所谓的“有感 而发”。只怕他现在是抒发心声,待会儿就又有什么奇怪的“要求”为难她了! “你那是什么眼光?不信我呀?”贺茗恺看到她脸上的怪异表情,语带笑意 地问。 “是不怎么相信!”农倚萱点点头。“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既然我家 的沙发令贺先生不满意,那你又为什么说觉得我家比你家舒适?这不是互相矛盾 吗?” “感觉吧!”贺茗恺笑望着她,“是没什么道理,只是一种感觉而它;” 农倚萱瞠大眼,“这就更扯了!因为你的感觉对了,我就得天天下厨喂刨你 的肚子?这也未免太没天理了吧!我欠你的吗?”她忿忿地嘟高嘴,再道,“更 何况你看起来也不像没钱的样子,大可到外头找吃的!你不知道台湾有名、好吃 的东西多得不得了,就算你住上一年可能还品尝不完呢!这样天天吃我做的家常 小菜有什么乐趣?” “朋友之间干嘛计较那么多呀!”贺茗恺睇着她,嘴边咧开个大大的笑容, 驳回她嘀嘀嘟嘟的抗议。 “朋友?!”农倚萱丢去一个大白眼,嘴上咕哝不歇,“我连你一滴滴的、 身家背景都不知道,算哪门子的‘朋友’啊?!” 被戳中罩门的贺茗恺,脸上的笑容有一刹那转为僵凝阴沉,可随即又恢复过 来,闪着神秘光芒的眼瞳直视她的眼底。 “不报上身家背景,就不能和你成为朋友了吗?”他沉声问她。 “也,也不是这样说啦……”为他奇特灼人的目光震慑,农倚萱原本理直气 壮的嗓音顿时变得嗫嚅忐忑。 “朋友之间就算是因为尊重对方而不去探人稳私,可多少也会知道对方的一 些事吧!可你却……”什么也不提,还天天上门吃喝她的…… 说实在的,她也不是在意这个,她在意的是,他自动上门白吃白喝也就算了, 可两人相处时,只要谈话内容一触及他自身的事,他就立刻表演“变脸”给她看, 教她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将他“定位”与看待! 毕竟,除了他是她的对门邻居外,她对他一无所知,就这么将他归在自己的 “朋友”名单上……她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朋友之间……”贺茗恺喃声重复她的话,语调显得有些怪异。 听到她说出这句话,他心中蓦然有些恍悟。 或许他每天这样“勤奋”地跑来按她家的电铃、赖在她家讨食,对她莫可奈 何、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故意装作没看见,根本就是别有居心—— 他要的,或许不只是“朋友”而已! 不过此刻并非是探究自己心态的时候,眼前有个“问题”得先解决才是! 贺茗恺凝睇农倚萱有些“郁闷”的小脸,一串话语不由自主地流泻出来“我 在台湾出生,我的父母在我两岁时就离婚了,我一直跟着母亲,直到十岁那年, 我母亲意外过世,我父亲才将我从台湾接到美国,自此,一直到两个月之前,我 不曾再踏上台湾一步,所以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也只剩下浅浅的模糊印象而已。 至于和你对门的住处,是托一位以前在史丹佛大学念书时认识,至今仍有联系的 台湾同学代为租下的临时住所……现在,知道一些我的事情后,我是否有资格升 级成为你的‘朋友’了?” 农倚萱瞪着突然“坦白”的贺茗恺,微张着小口无言,僵着表情半晌,才重 重吐出一口气……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