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隔天,永兴国中三年五班。 第一堂课上课铃声响后没多久,三年五班的级任刘老师带着一个女孩走进教 室。他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名字,然后便转身跟同学们介绍—— 「今天有一个新同学转进我们班,她的名字叫做莫司琹,大家要跟她好好相 处。」刘老师是一年前才来任教的老师,并不清楚莫司琹的「显赫事迹」。 刘老师的话才刚说完,底下已经是一阵窃窃私语—— 「是她?!」一名女同学A 满脸嫌恶,语气中却又透着几分惊恐。 「干么?妳认识她?」坐在她旁边的女同学B 好奇地问。 「妳是国中才搬来的,难怪不认识她。」同学A 的表情甚是夸张。「只要以 前是念「永兴国小」的人,没有不知道她的。」 「她这么有名?」 「我跟妳说,千万不要跟她太接近,要不然会被她害死!」 「为什么?」同学A 的话让同学B 更为好奇。 「她哥哥就是被她害死的。」 「欸?!好可怕喔~~」 底下同学的窃窃私语全都清楚地传入了司琹的耳中,但她还是低着头,面无 表情、不发一语。 这几年,她已学会将心锁上,保护自己不让这些流言所伤;但人心毕竟是肉 做的,怎么可能不受伤呢?只是她习惯用冷漠隐藏真正的情绪,这是她消极保护 自己的方式。 「安静!」刘老师拍拍桌子,制止底下此起彼落的讨论声,然后指着最后一 排的空位对司琹说:「妳先坐那里吧。」 「不要啦!她是个煞星耶!」空位旁边的女同学马上提出抗议,满脸惊惧。 「我怕会被她害死!」这个女生和莫司琹念的是同一所小学,当然听过那些关于 她的传言。 「胡说!」刘老师是个年轻的男老师,根本将这些鬼神之说斥为无稽之谈。 「哪有这回事?」 「可是……」 「老师,」这时,一向静默寡言的叔恩突然举手发言。「我很乐意跟她换座 位。」他不愿见莫司琹难堪,立刻自愿和她比邻而坐。 昨晚连再见都来不及跟她说,他心中竟然觉得有些遗憾,幸好今天又见面了。 他的宣言立刻惹来一阵惊呼声,就连莫司琹都讶异地抬起头来看他,直到刘 老师又用力拍拍桌子,大家才安静下来。 「也好,莫司琹,妳就先跟贺叔恩坐在一起吧。」刘老师不愿事端扩大,破 例同意让男女合坐。「去座位坐好,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叔恩快速地整理好自己桌上和抽屉里的私人物品,跟刚才那名女同学交换座 位,成为司琹的新邻居。 等她一坐下,他立即好奇地小声问道:「嘿,妳昨晚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害 我吓了一跳。」 「你也以为我是妖怪吗?」她的语气带着嘲弄,藉以掩饰心里的不舒服。 从小她就是在众人惊惧又排斥的眼光中成长,就连亲生母亲都在她身上画下 更多无法抹灭的创伤。 司琹心里虽然难过,却无法责怪母亲的行为,因为她很清楚母亲生病了,不 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于是国小毕业后,为了方便母亲的疗养,他们举家搬到南部, 直到上个月母亲过世,才又跟着父亲搬回来。 过去两年是让她感到最轻松的日子,虽然人生地不熟,但起码不需要背负许 多不公的指责,纵使如此,母亲仍没让她好过,直到过世为止。 如今,随着搬回原来的住处,以往的流言蜚语也再度跟上她…… 「当然不是。」叔恩猛摇头,认真地给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我还以为 妳会忍术咧!」 「嗄?」她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被他无厘头的答案逗得露出笑容。她连忙 掩住嘴,但原本阴郁的脸庞已经因为那一丝笑容而发出夺目的光彩,几乎让他看 傻了眼。 「妳笑起来很好看耶,妳应该经常笑的。」他着迷地看着她的笑容,认真地 建议。 「你们两个,下课再寒暄吧,我们现在要上课了。」刘老师提醒道,但是眼 神里并没有责怪,甚至有着赞许之意。 从莫司琹防御和忧郁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曾有段晦暗的过去,希望贺叔恩 主动伸出的友情之手,能抚慰她受创的心灵…… 隔天一早,司琹刚到教室,便看到与叔恩共享的桌子上头被人用粉笔写着「 扫把星」三个字,但是字只写在自己坐的这边,叔恩的桌面倒是干干净净的,很 明显的,这人的不满只冲着她来,并不波及主动「挺」她的贺叔恩。 她一言不发,拿起抹布走到走廊的洗手台,扭开水龙头将抹布洗净、拧干, 再走回座位擦拭桌子。 在这短短的路途中,她已经感受到许多不怀好意的「恶念」,来自教室的四 面八方,但她还是没看任何人一眼,只默默地擦掉桌上的粉笔字迹。 她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虽然她已离开这个出生的城镇两年,但许多关 于她的「事迹」仍广为流传,而且,传言的内容与事实越差越远。有人甚至传说 她可以跟鬼沟通,随意取人性命,否则为什么会知道人的死期? 她一句辩解也没有,更别说否认,只任由这些越来越失真的传闻四处流窜。 「讨厌,她干么又搬回来?」 「对呀,她看起来好阴森喔!」 「会不会被她害死啊?」 「呀,好可怕~~」 「贺叔恩真不怕死耶,竟然敢坐她旁边!」 「对呀,我只希望离她越远越好。」 一群女生见她没反应,立刻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音量还故意不加控制,存心 要让她听到。可是,只见莫司琹将桌子擦干净之后,就坐了下来,开始看着下一 堂课的课本,完全没理会她们。被当成空气看的几个人顿时觉得她的态度根本是 挑衅,立刻恼羞成怒—— 「妳看她,践个二五八万,让人看了更火大!」 「欸,小声一点,妳不怕被她害死啊?」 「哼,我就不信她敢!」 几个女生越讲越生气,压根儿忘了她们才是找麻烦的人。 「妳们几个,不要太过分了!」几个人说得正起劲,贺叔恩突然满脸愤慨地 站在她们前面,义正辞严地指责她们的行为。鲜少动怒的他,可是生平第一次挺 身为人出头。 早上一进教室,就撞见多位女同学挑衅的场面,而其它同学却只带着看好戏 的眼神,没有加以制止,让他无法坐视不管。 记得小学时也常常发生有人出言向她挑衅,但他那时候比较自闭害羞,只会 沉浸在书的世界,没想过要出面替她抱不平,如今的他却怎么也忍不下。 「你……」那些女同学都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其中讲话最苛的柯素芬 立刻恼羞成怒地反击—— 「你凶什么?以为在英雄救美啊!难不成你喜欢那个会害死人的妖怪?」 「我觉得她比妳们好太多了,起码不会在背后道人长短。」他虽然不爱说话, 并不表示口拙,只是不爱与人争辩而已。否则,以他聪明的脑袋,口才能差到哪 儿去? 「你……!」 「喂喂喂~~阿芬~~妳还是不要跟他起冲突比较好……」其它的女同学连 忙将柯素芬拉到一旁,小小声地提出警告,以免她又说出更难听的话,到时会成 为全校公敌。 在学校里,没人愿意跟贺家三兄弟为敌,不是他们拥有恶势力,而是他们在 学校的支持者众多,几乎遍及全校师生。 贺家兄弟是异卵三胞胎,所以长相不尽相同,性格及个人特质也有着极大的 差异。 贺叔恩是全校的状元,模拟考成绩始终都在全国十名以内,已经确定可以保 送建中了,但听说学校正提出优渥的条件慰留他,希望他能直升高中部,继续为 校争光。 而他二哥贺仲恩的巧手连家政老师都甘拜下风,简直打遍天下无敌手,更别 说他因为那又酷又帅的模样拥有多少死忠的「粉丝」了。 大哥贺伯恩就更别提了,他是学校篮球队队长,不仅球技奇神,连年带队为 校夺得冠军奖杯,长相更是帅得无法无天。只要他满坑满谷的球迷每个人吐一口 口水,就足以淹死她们几人。 他们兄弟三人都是全体师生的荣耀,跟他们为敌,就等于是跟全校为敌,不 可不慎啊。 「算了,好女不跟男斗,我们走。」柯素芬不是笨蛋,当然知道逞匹夫之勇 对自己不会有好处,只好讪讪地找个台阶给自己下。 赶走那些八婆后,叔恩立刻回到座位,担忧地看着莫司琹—— 「妳千万别在意她们的胡言乱语,那些都是胡说八道。」他比较关心她的感 受,担心她因那些无聊话语而受伤。 莫司琹抬起头,淡淡地说:「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虽然说是习惯,其 实是不得已的妥协,要不然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她的心底留有一道道看不见的伤痕,那是经年累月所受的创伤,只是她现在 已学会该如何去当「聋子」和「瞎子」。 但无法否认的是,他刚刚的出声相护的确让她的心底升起一阵少有的感动, 到现在还觉得暖呼呼的。因为他是第一个挺身替她说话的人,就连父母都不曾如 此护卫过她。 「嗄?怎么可以习惯?对于这种不实的谣言,当然要勇敢地为自己澄清啊!」 他的反应比当事人还激动。 莫司琹定定地望着他,开口问道:「你有理会过那些存心找你碴的人吗?」 每个学校都一定会有一些人,喜欢欺负像他这种品学兼优的学生,相信「永兴」 也不会例外。 「没有。」他想了一下,摇摇头。「我会当作没看到。」通常他都不理会这 些不请自来的麻烦,反正他们最后都会自讨没趣地放弃。 「那你刚刚为什么会替我抱不平?」他连自己的事都不想碰了,为什么会插 手管她的闲事,无端替自己惹麻烦?这不是太不合情理了吗? 「唔……」为什么呢?被她这么一问,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行为完全不似 平日,算得上是鸡婆,确实一点都不像他。 他可以完全不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挑衅,但是却看不惯别人对她的侮蔑, 自知不是个侠义心肠的人,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人家不是常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这才是朋友嘛!」最通俗的 说辞,就是最好的解释,这应该能说明他反常的行径吧。 哥哥们常说他的个性虽温和,其实是一种冷漠,因为除了他感兴趣的东西以 外,对其他事物都漠不关心。这么说起来,难道他对她感兴趣吗? 也许吧,否则他不会如此在意她的感受。 「朋友?」不曾有过朋友的她,不禁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词感到怀疑。 「我们算是朋友吗?」他们虽然同班过好几年,但接触的机会却寥寥可数,这样 能算是朋友吗? 「当然。」他肯定地加重语气。「我们当然是朋友。」真正的朋友并不在于 见面次数多寡,而是在于投不投缘。他倒是觉得他们很谈得来,虽然大部分时候 都是他在说话。 「是吗?」莫司琹心里不禁出现一丝似乎不该有的期待。如果能有个知心的 朋友相伴,跟她一起分担心中的苦闷,那么,她应该会轻松许多吧? 好景不常,国中毕业后没多久,司琹的父亲便因病过世,孤苦无依的她只能 在亲戚家之间被当皮球踢来踢去,因为她「威名远播」,没人愿意家里有个「扫 把星」。 最后,她被丢到一家地处偏僻的孤儿院,院长是个只以营利为目标的生意人, 所募得的捐款大都中饱私囊,没有太多余钱可以留给孤儿们;那里虽然提供衣食, 却不保证温饱,除非有人来参观时,院里孩童的吃穿才能象样一点。 至此,她对人心和人性,已不再抱有希望。 就这样,她在孤儿院住了三年,直到十八岁可以自立门户为止,之后,她不 曾再回去过。 在她十八年的岁月里,享受到的温情少得可怜,让她总是不禁怀疑,这世上 是否真有温暖的人性存在? 不过,每回当她这么想时,国三那一年的记忆就会渐渐浮现。她会慢慢忆起, 曾有这么一个男孩,主动地以善意接近她,给了她温暖…… 虽然尝尽了世间冷暖,当年那份美好的回忆几乎已被她心中的冰雪层层包围, 但多年后的今天,她仍可以感受到丝丝暖意透出,让她不至于对人生彻底绝望。 他,是她心底唯一的光亮……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