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周英杰能得到如此重用,在政协中层干部里是绝无仅有的,政协上下都很高兴, 特意给他开了隆重的欢送会。接着组织部银副部长亲自出面,送周英杰往楚宁上任 去了。 全市政协会议日期倏忽而至,各项准备工作正在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委员们早 接到通知,即将启程赴会。作为政协副主席,冯国富当然什么都不用操心,到时坐 主席台哪个位置,主持哪个界别的讨论,在哪间餐厅就餐,自有工作人员具体安排, 自己只管按时出席就是。 冯国富要关心的是那还未曾到位的另外五万元购车款, 不知这次是否随政协会议经费一齐拨付到了户。本来想问问张柏松的,考虑到他是 分管财税的副市长,找的人多,不好老缠着他,冯国富将电话直接打到了财政局贺 局长手机上。 这事张柏松打过招呼,贺局长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早已安排有关科室,随政 协会议经费拨付到位。并且当面给政协财务科长交代清楚了,多出会议预算的五万 元经费是原来没拨足的冯主席的购车费。 得了贺局长的话,冯国富就去找分管政协经费的刘秘书长。刘秘书长开始还不 肯承认,十分肯定地说:“会议经费确实拨了下来,是按会议预算拨的,并没有多 出的款子。”冯国富一听来了火,黑着脸色道:“我刚才还给贺局长打过电话,他 说随会议经费给我拨了五万过来。要不要再打一个,让他亲口跟你说说?”刘秘书 长的口气这才软下来,说:“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抽空给你去财务科看看帐吧。” 冯国富仍站着没走,说:“别抽空了,现在就麻烦你带我去一趟财务科。” 一个死钱,刘秘书长心里还没数,非得上财务科去?无奈冯国富大小是个副主 席,钱又是他自己要来的,刘秘书长没法,只得陪冯国富去了财务科。 财务科长先报了个数字,还翻出帐本给冯国富瞧了瞧。冯国富说:“我那五万 元是不是包含在这个数字里面?”财务科长想打马虎眼,说:“拨款通知单上没有 注明。”冯国富说:“这怎么好注明?我只问你,贺局长是怎么跟你说的?” 见冯国富不好糊弄,财务才说了真话,说贺局长确实给他打过招呼。 一旁的刘秘书长只好给自己找台阶,故意批评财务科长道:“这么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没及时报告给我呢?害得冯主席问起来,我不明不白的。” 财务科长吱声不得,脸上红了红,低下头去。冯国富知道是刘秘书长想将这五 万元经费瞒一阵子,才叫财务科长打的埋伏,现在见瞒不住了,便一板子打到人家 身上。不过冯国富没把话说穿,只说:“这五万元,包括原来到位的十五万元,是 政府安排给我购车的专项经费,政协会议后,刘秘书长就去把车购回来,不然我让 财政再扣回去就是。” 这话冯国富说得平和,份量却不轻,刘秘书长只得又板了面孔,对财务科长说 :“专款专用是财务制度,你当财务科长的比谁都懂,可别做违反财务制度的蠢事。 给我记住,冯主席这笔钱先放这里好好摆着,谁也不能动一分一厘。” 这又是屁话。刘秘书长分管财务,你不签字,财务科长怎么动得了政协的钱呢? 从财务科出来,冯国富还不放心,去了主席室,想跟黄主席强调几句,这笔钱 谁也不能打主意。却见秘书科的人坐在里面,好像正在跟黄主席商量政协工作报告。 冯国富只好知趣而退,等黄主席有空再说。 见冯国富不怎么费力,二十万元小车经费就全部到了位,政协里的司机都觉得 冯国富厉害,不像其他领导,难得成什么事。给厉害的领导开车,自然比给没本事 的领导开车强得多,司机们于是纷纷来找冯国富,强烈要求给他开车。 小曹反正不可久留,冯国富也想物色一个合适的司机。却跟政协这些司机没打 过什么交道,不怎么了解,暂时不便应承,只好拿小曹来敷衍。他们说小曹已经转 干,人事关系又没在政协,迟早要回组织部的。冯国富知道机关里的司机见多识广, 许多事情一眼就能看穿,拿小曹说事,不足以说服他们,只得说车子还不知在哪个 方向呢,到时再考虑司机的问题。反正自己不可能从娘家找人给自己开车,肯定得 在政协司机里找。 在经济繁荣和人民安乐的大好形势下,楚南市政协会议如期召开。 这天冯国富一早坐着红旗来到政协大礼堂前,政协一位名叫申达成的司机接完 领导,刚泊好桑塔纳,见冯国富从红旗车里钻出来,立即尾随着追上台阶,跟进了 会场。会议时间还没到,冯国富在台下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申达成趁机凑过去,往 他手上递烟。冯国富摆摆手,说已经戒烟。申达成将烟收好,说他也戒了烟。冯国 富知道申达成的来意,却故意说道:“申师傅也是政协委员吧?” 申达成讪笑笑,说:“我有资格当委员,却不做这个司机了。”冯国富说: “又没哪条哪款规定司机不能当委员。”申达成说:“冯主席想让我当委员也容易, 把您的委员证送我就是。”冯国富说:“那行啊。”伸手要去摘自己胸前的委员证。 申达成拦住他,说:“要戴委员证,会议秘书处有的是,怎好追着冯主席,横刀夺 爱?” 开了几句玩笑,申达成开始试探冯国富:“冯主席专车经费已全部到位,准备 购台什么车?”冯国富反问道:“你是行家,你说呢,购什么车好?”申达成说: “现在是汽车时代,宝马凌志,奥迪蓝鸟,本田别克,好车多的是,可任意选购。” 冯国富说:“好车当然多,可那得足够的数数。” 数数就是数票子的意思。申达成说:“听说政府给了冯主席二十万元,今年小 车降价幅度大,这个数能购部相当不错的小车了。”冯国富纠正道:“不是给我二 十万元,是给政协二十万元。”申达成笑道:“说给政协也行。二十万元这个数不 大也不小,若购部帕萨特,包括上户,完全可以拿下来。” 冯国富见过帕萨特,款式还算大方,说:“帕萨特是不是很时髦?市委就有一 部,好像 是某市委领导的专车。”申达成说:“时髦倒谈不上,但在楚南这种不 怎么前沿的地方,市级领导坐这样的车比较适合。又是德国货,正宗西德技术,安 全舒适。” 经申达成这么一说,冯国富还真动了心,暗想购车时,确实可考虑这种车型。 此时会场已被填满,常委们也纷纷落座于主席台后排位置,只主席台前排位置还空 着。有规模的会议都这样,台下与会人员总是最先到场,接着有关人物进入后排位 置,最后领导们才肯露面,到主席台前排就座。 会务负责人见时机已到,走到主席台侧的话筒前,吁请领导们上台。冯国富于 是一边起身,一边对申达成说道:“有空的时候,我还得多向申师傅讨教小车知识。” 申达成也站起来,说:“冯主席谦虚了,哪个领导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何言 讨教?只不过我跟小车打过二十多年交道,多少知道些行情。” 冯国富笑笑,向主席台走去。申达成紧追几步,说了最想说的话:“买了好车, 冯主席可得考虑考虑我。不是我夸口,至少在政协的司机里面,我的技术绝对不在 人下。”冯国富不置可否,抬腿迈上主席台。 见冯国富从前面经过,已稳坐后排的政协常委们纷纷跟他打招呼,叫的叫冯主 席,喊的喊老部长。叫冯主席的,多是来政协后认识的常委。喊老部长的,多系旧 时熟人。还有出位过来亲切握手的,则多为权威部门的领导,是过去在冯国富的关 照下,到得那个位置的。这些人很有意思,冯国富在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任上,他们 暗中跟你来往密切,公开场合却若即若离,谁也看不出跟你有什么瓜葛。如今冯国 富离开了组织部,他们背后不再来找你,公开场合则显得格外亲密,好像你是他们 的亲爹似的。 冯国富应酬着,来到竖着写了自己大名的小牌子的座位前。正要落座,李总笑 嘻嘻走上前,喊声冯主席,同时双手伸了过来。照理李总是在冯国富的作用下,做 上这个政协常委的,这样的场合不应该表现得如此亲热。也许他是做样子给别人看, 以显示自己与冯国富不同一般的关系。如果有这个想法,那他就肤浅了,至少说明 他还不怎么懂得官场游戏规则。不过冯国富还是客客气气地递过五个指头,让李总 握住。李总莫名地激动起来,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岂料冯国富的手稍稍一缩,几个 指头已经抽走了。 李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双手悬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又见冯国富目光飘忽, 似笑非笑,像是不怎么认识你似的,难免几分尴尬。要知道,平时冯国富好像还算 礼贤下士。尤其是在办公室和家里,总是那么平易近人,没有一点领导架子。今天 到底怎么了,忽然变得这么不冷不热起来? 不过李总到底不是痴人,虽然初涉官场,却久经世故,人情练达,随即意识到 这不是私人场合,人家不可能用在办公室和家里的态度来对待你,不然冯国富也就 不是冯国富,不会身处这个万人瞩目的高处了。 这么一想,李总也就自在多了,返身往自己的席位挪去。 这里冯国富已经落座,端过桌上正冒热气的茶杯,轻抿一口。左右瞧瞧,主席 们都已入位,一个个正襟危坐,训练有素的样子。再往台下望去,只见整个会场黑 压压的,座无虚席。只有过道上有人或行或止,那是会务人员正在忙碌。记者们则 早架好摄像机,台上台下,前后左右,一路扫射下来,包括主席台上方的会标和会 场四周的巨幅标语,都毫无遗漏地摄入镜头。 这当然得益于会务人员的精心组织和安排,否则会议不会这么秩序井然,庄严 隆重。冯国富想起组织部年年都得召开的组织工作会议,相比今天这样的大会,规 模要小得多。不仅台下人少,一般台上也就两个人,一个主持人,一个报告人,另 设一个发言席,发言人念完稿子,立即下台而去。不挂巨幅标语,偶尔扯一个会标, 也不怎么起眼。难得有记者到场,会务人员自己动手搞点文字稿或口播新闻,发给 媒体了事。这正应了有人关于会议的说法,地球上天天有人在开会,会议尽管千差 万别,其实开法不外乎两种,一种开形式,一种开内容。开形式的,不讲究内容; 开内容的,不在乎形式。换言之,形式越热闹的会议,内容越不重要;内容越重要 的会议,形式越不热闹。 不过有经验的人又发现,热不热闹还得看不同场合。会上热闹,会下往往冷静 ;会上冷静,会下说不定热闹无比。比如政协会议,会上自然热闹得不得了,可会 下除了统一开餐或集体看电影,其余时间也就私下聚在一起聊聊天,摸摸牌,靠自 己打发时间。组织工作会议之类却有所不同了,会上平平淡淡,会下却是另一码事, 各路官员早在酒楼摆好盛宴,在宾馆备下牌桌,在娱乐中心物色好小姐,只等领导 赏脸前去消受了。 冯国富这么一走神,会议早已进入正式程序。会场气氛格外热烈,动不动就有 如雷的掌声响起来,弄得高潮迭起。冯国富不可能不有所表示,也下意识地鼓着掌。 说是鼓掌,其实是右手几个指头在左手掌心轻轻点着,无非给台下做做样子。冯国 富觉得国人说话特别有意味,比如许多场合都少不了的鼓掌,准确说应该叫拍手或 击掌,我们却习惯或钟情于这个鼓字,那比拍和击之说可动人得多。原来什么事情 一鼓,就变得了不起,比如鼓舞鼓励鼓吹鼓动,谁能不为之怦然心动?前苏联时代 的人就特别擅长鼓掌,往往斯大林同志在台上扬扬眉头,台下就会鼓上好几分钟。 以至后来这些讲话发表和出版,里面随处都有括号标示着此处鼓掌多少分钟的说明。 据说有一次斯大林同志一出现在台上,台下就开始鼓掌,由于谁也不肯第一个停下 来,掌声连续响了数十分钟,仍没有停止的迹象。最后有人实在支撑不住了,两只 手酸得再鼓不到一处,其他人才趁机跟着撒了手。有心人于是发现,这个最先停止 鼓掌的人第二天就蒸发掉了,从此再没出现在这个地球上。 冯国富想着这些旧事,又有热烈的掌声灌入耳朵。这回好像格外响亮和持久, 都快说得上震聋发聩和经久不息了,连旁边一位副主席也鼓得非常卖力。原来是主 席台正中的黄主席刚做完重要讲话。冯国富没法不受感染,不由自主地重重拍了好 几下。 这样大会小会,台上台下,鼓了几天掌,会议议程不觉已经过半。这天的小组 讨论会移师政协三楼会议室进行,大家发言简短,会议散得早。冯国富见提包鼓胀 得都快装不下了, 顺便回办公室去卸资料。开门进屋,还没立稳身子,有人自后 面跟了进来。 原来是李总。冯国富一边伸手掏着包里的资料,一边说:“李常委怎么知道我 在办公室里?”李总说:“咱们经济界别的讨论会放在五楼会议室,我喝多了茶水, 出来方便,见冯主席办公室开着门,进来瞧瞧。” 冯国富哦了一声,问道:“做常委的感觉怎么样?”李总说:“感觉挺好的, 就是一天坐八九个小时,屁股受不了。” 冯国富看一眼李总,说:“像你们做老板的,在外面走的多,坐功自然不比我 们这些常年坐办公的,真难为你了。”李总笑道:“难为说重了,这么好的机会, 换了人家,想难为还难为不上呢。”冯国富说:“看来你还挺乐意参加这种会议似 的。”李总说:“是呀,收获还不小。”冯国富说:“什么收获?”李总说:“比 如可结识不少朋友。” 这倒也是,政协委员来自各行各业,想在会上认识些人,得天独厚。 冯国富还以为李总真是顺便进来瞧瞧,表示一下客气,包清理好后,便提到手 上,准备走人的样子。李总却仍站着不动,说:“这次会上我新认识了几位常委, 还算谈得来,一起多混得几天,彼此也就变得随便起来。见我是办公司的,以为我 的钱多得没地方放,几次提出要我请客。我又没有义务请他们,所以还在犹豫。倒 是一直有心想请请冯主席,如果冯主席肯赏脸,我就订一桌,让他们来作陪,大家 一起热闹热闹。” 李总绕了个圈子,原来是这么个意图。冯国富心里明白不过,李总嘴上说是请 你,叫那些常委作陪,其实他要请的常委一定是权威部门的重要领导,光凭他李总, 暂时还不一定请得动,才来找你冯国富,好打你的招牌。冯国富也没说破,反正你 这张招牌只那么值钱,他爱打就让他打去,何况吃顿饭犯不了错误,也就答应下来。 冯国富猜得一点没错,李总确实是这么个想法。他办公司的,好多事情都要打 理,却费这么大劲做上这个政协常委,其真正目的还不是想通过这个途径,能跟职 能部门的人走到一处,以后遇事容易摆平?此刻得了冯国富的话,李总也就高兴得 怎么似的,屁颠屁颠走了。然后以冯国富想跟大家聚聚为由,一个一个前去邀请应 该邀请的人。 果然一听冯国富的名字,这些人不怎么好推辞,不折不扣应承下来。李总事先 就摸过底,这些人过去没有冯国富的照应,也不可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如今冯国 富虽然离开了组织部,他们的注意力早转移到新贵身上,没有心思和时间再往旧人 身边靠,可有机会跟冯国富一起吃顿饭,减轻点心头的愧疚,又何乐而不为呢?又 是在政协会议期间,政协常委跟政协副主席多接触接触,名正言顺得很。 聚餐地点定在新开业的金龙大酒家,包厢很豪华,高档设施齐全,还带卫生间。 冯国富赶过去时,各路神仙已先抵达。究竟论级别,冯国富比他们都高,自然没有 级别高等级别低的理。进门后,冯国富一眼扫过去,发现该来的都来了,诸如工商 局游副局长,税务局贾副局长,农业局冒副局长,环保局伍副局长,质量监督局龚 副局长,公安局于副局长,农业银行龙副行长,都是李总办肥料公司要抱的佛脚。 为什么这些人头上都顶着一个副字?原来职能部门的正职一般是人大代表,重要副 职才做政协常委。不过对于李总来说,副职负责部门里的具体事务,有时比正职还 要管用。 见冯国富迈进门来,各位都纷纷起身跟他打招呼。贾副局长坐在门口,先抓到 冯国富的手,说:“冯主席,您老人家终于来了。”冯国富说声:“各位都在,我 能不来吗?”睁眼细瞧对方,发现这个贾副局长印堂泛光,双颐发亮,暗想这家伙 从前在人大任财经委副主任时,总是一脸的晦气,每次上门找你,眼角都留着白色 的眼屎,鸡粪一样。谁知做上税务局副局长两年没到,便换了个人似的,气宇轩昂 了。 紧挨贾副局长的是游副局长。他满面春风道:“都说如今的领导官越做越大, 年龄越变越小,冯主席您显得好年轻的,用的什么养颜术?”冯国富说:“你别逢 人减岁,看猪增肥。”大家闻言都笑。这姓游的原来做过两年副县长,后受人排挤, 年纪轻轻当了调研员,行政级别提了半级,却变得手无寸权,觉得受了天大委屈, 见人不是骂朝天娘,就是诉苦。后来托关系找到冯国富门下,冯国富考虑他后面的 关系错综复杂,实在不想理睬他,送的红包礼品通通给他退了回去,急得他两腿一 软,咚一声跪到冯国富前面。男儿膝下有黄金,冯国富受之不起,心里一软,设法 将他弄到工商局做了副局长。 接下来是龚副局长。龚副局长的肚子挺得老高,不想他的调门更高:“老领导, 我真想死您了!”冯国富说:“死不得,好死不如歹活着。”大家说:“冯主席还 是这么幽默。”这姓龚的原是部队复员回来的正团级干部,开始被安排在文化局做 党组副书记,却连副局长都不是的,什么事情也轮不到他头上,天天坐在办公室里 打瞌睡。慢慢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跑去向冯国富汇报思想时,说话像是蚊子叫, 你扭着脖子,偏过耳朵,也没法听清他说什么。谁知在冯国富作用下调去质监局后, 嗓门竟变得这么粗重了,像练过美声似的。 接着又跟其他几位常委握过手,不免又是一番调侃。他们嘴上动听,左一个老 领导,右一个冯主席,好像对你尊敬有加,实际上这种尊敬已大打折扣。过去他们 跟你说话时,有意无意都带有几分敬畏,哪里这么放得开?即使偶尔打打趣,也是 有所顾忌的。看来仅有尊敬是不够的,尊敬背后没有了敬畏,这尊敬便显得太没份 量。 冯国富跟各位见面的当儿,服务生得了李总女秘书小魏的吩咐,开始端酒上菜。 酒是五 十多度的酒鬼酒,因出产地湘西过去土匪多,又名匪酒。齐喝三杯后,李 总提出是不是喝点花样。有人笑道:“什么花样?是不是一人安排个小姐,喝花酒?” 另有人接话说:“是啊,李总的公司本来就叫花花公司,花花公司的花花老总安排 我们喝花酒,那才名至实归哩。”还有人说:“李总你就开句口,小魏好去安排。” 大家的眼睛便往小魏脸上射过去。这小魏长得确实动人,可谓眉不描自翠,唇 不点自红,真好了李总这个狗日的。还是做个私人业主强,要是像在座的单位头儿, 谁敢公开将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带在身边?当然在权威部门掌点权,没有一两个女人, 实在说不过去,可都是偷鸡摸狗的,哪有李总这么风光?大家笑道:“像小魏这样 美丽可爱的女孩,花花公司一定还有不少吧?是不是叫几个过来?” 小魏嫣然一笑,对李总说道:“英雄不好色,天理容不得;好汉不风骚,不如 大草包。在座各位都是英雄好汉,想喝花酒,要求一点都不过份。而且花花公司比 本小姐年轻漂亮的妹子多的是,请几个过来也容易。” 大家都乐了,哈哈笑道:“小魏这个秘书真称职。李总你就让我们做一回英雄 好汉吧。”李总说:“在座各位都是人中之龙,谁不是英雄好汉?只是今天冯主席 在场,他是几大家领导,纪律管着,咱们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他老人家犯错误吧?” 大家说:“你这话就不对了。领导也是人嘛,是人就有犯错误的权利。不让领导犯 错误,就是剥夺领导做人的权利,李总你的胆子是否也太大了点?” 这话听去还挺有逻辑的,冯国富忍不住骂道:“你们想潇洒,李总和小魏让你 们潇洒就是,我又不会限制你们,怎么老拿我说事呢?”大家说:“是李总不愿贡 献他们公司的女孩,举着您冯主席做挡箭牌,您可别把板子打在我们屁股上。” 说闹了一阵,小魏说:“去叫公司小姐,得等时间,下次请各位相聚时,再考 虑这个节目不迟。我看这样行不?在座都是有文化有学养的领导,是不是雅俗共享, 来点传统文化的东西,以促酒兴?”大家说:“什么传统文化,小魏快快道来。” 小魏笑笑,让服务生拿过一幅麻将,选出八张牌,摊到桌上,说:“这是东南 西北中发白万,共八张牌。在座除我和李总,共有八位领导,我把牌翻过去,和开, 然后各人摸一张,摸到什么,就念一句含有这张麻将字的古诗词。比如摸着东,念 句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什么的,喝下门前杯,叫做喝月亮;念不出的, 罚喝一碗,叫做喝太阳。” 这种花样,旧时文人喝酒时常用,如今的人喜欢直奔主题,已是鲜见。好在座 中大部分出身知识分子,多少有些古文学底子,觉得这么喝酒有意思,愿意一试。 只有质监局龚副局长军人出身,虽在文化局呆过几年,文化不见得就高深,站起身 来,提出退出游戏。小魏过去拦住他,说:“离席可以,先喝三大碗太阳再说。” 龚副局长只好重新落凳,指着李总说:“你是成心与我过不去吧?今天我就叫花花 牌肥料成为不合格产品。”李总笑道:“那我只好让小魏成为不合格秘书。”大家 闻言都笑。 笑声中,小魏催大家摸牌。冯国富道声且慢,说:“麻将是俗物,古诗词为雅 事,照麻将牌说古诗词,有点不伦不类。我建议略作修改,以这八张麻将牌分别代 表八件事物,再依物说古诗词,也许更加风雅。比如世间有八雅:风花雪月琴棋书 画;人生有八累:酒色才气贪嗔痴妄,我们若用东南西北中发白万代表八雅和八累, 再找古诗词,岂不为美?” 小魏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大家也表示赞同,开始摸牌。 龚副局长见李总没动静,说:“李总怎么袖手旁观?”小魏说:“李总不能参 加,要跑龙套和负责买单。”龚副局长也就没再说什么,去看手上的牌,是张北字。 北代表月,含月字的古诗词虽然多如牛毛,可龚副局长脑袋空空,只好等着受罚。 其他人也将牌拿到手上。贾副局长摸着东,东表示风,他念道:“又有墙头千 叶桃,风动落花红簌簌。”这是元稹《连昌宫词》里的句子,大家称善,贾副局长 喝了门前月亮。南在冒副局长手上,南表示花,带花字的古诗词多不胜数,他随口 念道:“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喝下月亮。西被伍副局长抓了去, 西代表雪,含雪的古诗词也不少,他念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也喝了月亮。接着轮到龚副局长了,他望着手里的北字,口中念月,半日没成句。 大家就嚷嚷,要他喝太阳。 龚副局长一急,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各位一愣,旋 即大笑起来。龙副行长刚喝了口茶水在嘴里,来不及下咽,一张嘴,将来给他添茶 的服务生喷了一身。伍副局长则捧着肚子缩在地上,直骂龚副局长缺德。游副局长 拿张餐纸擦着眼里的笑泪,说龚副局长还呆在质监局干什么,快去跟赵本山演小品 得了。龚副局长本人却不笑,说:“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说的句子里有两个月,一 句抵两句。” 大家又笑,要小魏双倍罚他。小魏说:“龚局长行伍出身,不比在座领导。让 他先想想,其他人说完,回头再让他说。”大家只好默许,要摸着中字的游副局长 说。中代表琴,游副局长念道:“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喝了月亮。 发字在冯国富手上,他念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这是宋代赵 师秀诗里的句子,是咏黄梅的。大家说含棋字的古诗词不是特别多见,亏得有才有 学的冯主席摸了发字,换了别人就惨了。冯国富笑道:“这首诗太有名,是我得了 便宜。”喝下月亮。 下面龙副行长摸着个白,他念道:“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从来不读书。”里 面有个书字,喝了月亮。现只剩于副局长了,不用说手上肯定是那个万字。他虽然 也是部队回来的干部,却曾搞过多年通讯,接触过一些古诗词,念道:“旧欢新梦 觉来时,黄昏微雨画帘垂。”画字在里面,也喝了月亮。 回头小魏又叫龚副局长找有月字的古诗。大家见他双眼茫然,估计没辙,催他 快喝太阳。龚副局长说:“你们读了两句古诗,就以为了不起,拿来捉弄人。我今 天算是明白什么叫文人无行了。”要小魏找碗倒酒。小魏说:“你再想想吧。小学 课本里就有不少带月字的古诗词,比如李白苏轼吟咏月亮的句子,都是很出名的, 几岁的孩子都能随口成诵。” 龚副局长便抓抓脑袋,努力去想儿子读小学时背古诗词的样子。想了一会儿, 还真被他想起一句,高兴地一拍大腿,朗声叫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也不等众人认可,端了月亮喝下,还说:“有意思,有意思,这么喝酒有意思。” 小魏赞扬龚局长有悟性,趁机说,“既然有意思,我们接着喝人生八累吧。” 龚副局长正在兴头上,说:“喝就喝,大不了喝碗太阳,还醉不死我。” 小魏于是将八张麻将牌重新和过,众人伸手摸牌。这回冯国富摸着东字,他念 道:“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这是一个叫高菊卿的诗人的诗句,诗 人名气并不大,这两句诗却很有豪气,大家都说好,叫冯国富快喝月亮。游副局长 摸西于手,他念道:“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众人都说这两句诗挺 暧昧的,色关不住,才红杏出墙,催游副局长喝了月亮。冒副局长手上一张西字, 他念道:“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也喝了月亮。于副局长摸着北,念道: “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里面有个气字,同样喝下月亮。 下面贪嗔痴妄四字原是佛家用语,古诗词里少见,不容易找。比较而言,贪字 稍微出现得多些,拿着中字的龙副行长很快找出一句:“新欢旧恨知何限,天上佳 期贪眷恋。”喝下月亮。拿着发字的贾副局长为难了,发代表嗔,到哪里去找有嗔 字的诗词呢?在座各位都意识到这个字的难度,默默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出来。冯 国富读过的诗词中,好像也没这个嗔字,倒是近日偶尔翻阅佛经,记得这个嗔字时 有出现。 沉默了一阵,贾副局长仍不得要领。一旁的龚副局长见状,幸灾乐祸道:“我 还以为就我没文化,原来贾局长的文化也高不到哪里去。”贾副局长说:“那你替 我说出来,我喝三大碗太阳,怎么样?”龚副局长笑道:“你喝几大碗太阳,是你 的事,我可没这样的险恶用心。”贾副局长没法,只好让小魏给他端太阳。 小魏便让服务生拿过一只青瓷大碗,往里倒了酒。龚副局长说:“小魏给我也 倒一碗吧,我提前喝掉算了。”小魏说:“别急嘛,这么大的一个酒家,还怕少了 你的酒?”一边将酒端到贾副局长前面。 贾副局长喝下太阳后,龚副局长将手上的白字塞到小魏手上,说:“现在该轮 到我喝了吧?”白表示痴,小魏知道打烂龚副局长的脑袋,他也没法想出带痴字的 诗词来。却还是故意说道:“你再想想吧。天无绝人之路,上一轮你最后不还是想 出来了?”龚副局长也就心存侥幸,说:“那让伍局长说过,我最后说?”众人说 :“龚局长刚才是尝到甜头了。但这一轮不能太便宜了你,推到后面还说不出,得 加罚一碗太阳。” 龚副局长想,加罚一碗也才两碗,还对付得了,便答应下来。小魏于是回头催 伍副局长,他已有准备,亮亮手中的万子,说:“思惟犹幻化 何况诘虚妄。”喝 下门前月亮。 大家的眼光于是一齐射向龚副局长。龚副局长说:“看着我干什么?我又没欠 你们人民币。”各位说:“没欠人民币,可你欠太阳。”龚副局长说:“别说太阳, 就是宇宙,我也不怕。”各位笑起来,说:“待会儿再说宇宙吧,现在先把太阳给 我们喝下。” 龚副局长这才意识到痴跟月不同,也太生僻了点,古人难得拿来吟诗作词。便 央求小魏道:“是不是像上一轮那样,给我提示提示?”小魏转向众人说:“你们 同意给他提示吗?”众人说:“提示可以,但得有条件。”龚副局长说:“还有什 么条件?”众人说:“小魏提示过你还说不出,再加罚一碗,共喝三碗。”龚副局 长说:“那怎么行?你们是等着看我热闹吧?”又想起刚才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心 里发痒,暗想两碗是喝,三碗也是喝,大不了在沙发上躺两个小时再回家,于是咬 牙道:“那小魏的提示可得说明白些。” 小魏想想,说:“你看过《红楼梦》吗?”龚副局长不明白这跟看没看《红楼 梦》有什么关系,坦白道:“《红楼梦》书没看过,只断续看过几集电视连续剧。” 小魏本来是想提醒他,《红楼梦》开篇,曹雪芹就留了四句诗,其中便有一个 痴字。现在听他说没读过书,只好说:“看过电视连续剧也行。里面有一场黛玉葬 花的戏,有没有印象?”龚副局长敲敲太阳穴,点头道:“有些印象。林妹妹扛着 花锄,提了篮落花到山前去 掩埋,同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了大半天。只是 我一直不明白,花开花落是个自然现象,林妹妹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埋花玩玩也就 罢了,哪里犯得着又哭又啼的?” 这可是个红学问题了,小魏知道跟他说不清楚,笑道:“林妹妹哭也好,啼也 好,你别管那么多。你还是先考虑考虑你的诗去哪里找。”龚副局长说:“我正要 问你呢,林妹妹葬她的花,我找我的诗,这是两码事嘛,你扯到一起去干什么呢?” 小魏说:“不是两码事。林妹妹当时就是用诗来哭诉的。”龚副局长明白过来,说 :“你是说林妹妹的哭诉里有带痴的诗句?”小魏说:“是呀,你就到那里面去找 便是。” 龚副局长一下子泄了气,却怪起林黛玉来:“我最见不得的就是林妹妹天天神 经兮兮,以泪洗面的样子,还是薛宝钗通情达理,有些逗人喜欢。因此看电视时, 林妹妹葬花那场戏我也就不怎么在意,哪里知道她哭了些什么?”小魏说:“林妹 妹那段哭诉里,有两句可非常有名,莫非你一点印象都没有?”龚副局长说:“那 是不是麻烦你再说明白点?最好是说说那两句诗开头几个字,也许我能拼得出来。” 两句诗不过十几个字,将开头几个字都说了,后面还用得着他来说什么?不过 小魏还是提醒道:“侬今葬花……” 大家不干了,立即打断小魏,叫嚷道:“哪有小魏这么提示的?你再往下提示, 三碗太阳就得由你本人来喝了。”小魏只好朝龚副局长摊摊手,说:“众怒难犯, 这我可没法了。” 龚副局长自知理屈,不好再逼小魏,嘴里一遍遍嘟哝着“侬今葬花”四字,就 是接不上后面的词句。原来这前人的诗词,不知道就不知道,哪是如龚副局长刚才 所说拼得出来的?大家就起哄,说这回怕是连李白都救不了你了,快把三大碗太阳 喝下去吧。尤其是贾副局长,刚才被嗔字害得喝了碗太阳,现在心里还窝着火,借 机嘲讽起龚副局长来:“你那个痴字,小魏几乎都脱口而出了,你还说不出来,干 脆找根索子,将自己了结了算了。” 小魏已筛好三大碗亮花花的酒鬼酒,摆到桌上。 原来龚副局长军人出身,大半辈子了,也没啥别的爱好,就喜欢这两口。李总 办公司的,免不了经常跟质监局打交道,不用说早知道龚副局长就这么个德性,今 天才特意让小魏设了个圈套,好让他过足瘾。果然见了酒,龚副局长的眼睛顿时放 出绿光来,用不着催促,伸过手,端碗开喝。第一碗像喝井水,脖子一仰就下了喉。 第二碗慢了半拍,咕噜咕噜,没两下也灌了进去。 两碗酒自然还不足以放倒龚副局长,可他已耳热心跳,红眼惺忪。这正是酒徒 最上劲的时候,谁想拦住不喝,都是没法拦住的。只见龚副局长又端过第三碗,一 口全下了肚。 这种青瓷碗至少能装半斤酒,加上开席时拿杯子喝进去的,龚副局长肚子里的 酒快接近两斤了。他的酒量也就一斤半左右,今天喝的匪酒,又来得猛,所以第三 只碗才松手,龚副局长便乾坤颠倒,云翻雾滚,头一歪,缩到了桌子下面。大家笑 起来,说酒匪碰到了匪酒,不醉不倒,又怎肯善罢干休? 贾副局长还忘不了那个嗔字给自己带来的羞愧,又开始贬损龚副局长,说: “今天他哪是被酒放倒的?明明是被那个痴字放倒的嘛。也是白费了小魏的苦心, 将‘侬今葬花’都说了出来,他还发痴,接不下去。却还要妄议红楼,说最见不得 林妹妹天天神经兮兮,以泪洗面的样子,只喜欢通情达理的薛宝钗。他哪知道曹公 演义红楼,首先要写的就是宝玉和黛玉两玉,他塑造的大观园里包括宝钗在内的众 多女子,其实都是用来陪衬黛玉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黛玉在先,哪来宝钗于 后?何况黛玉以泪洗面又不是没有原由,她父母早亡,又没兄弟,无姐妹,寄人篱 下,遭人冷眼,不知日后是何结局,偏又体弱多病,除了宝玉再没人真心疼她。因 此见了落花,不免想起自己的凄凉身世,才葬花于泥,吐出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 葬侬知是谁的悲诉。” 贾副局长说出这带痴字的诗,无非要挽回自己因嗔字失去的面子。可他兴犹未 了,又继续说道:“人说一切景语皆情语,看去黛玉伤的是花,哭的是花,葬的是 花,其实她伤的哭的葬的都是她自己。可惜今人变得越来越世俗,每每论及红楼, 便对黛玉不屑一顾,颇有微词。怪不得曹公红楼开篇就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 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红楼梦》问世那么久了,红学研究搞得轰轰烈烈, 真正能解红楼真味的,又有几人?” 见贾副局长又说出带痴字的诗句,有人就说:“刚才贾局长摸着白字就好了, 免得龚大局长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得辛辛苦苦钻桌子。”大家纷纷笑起来,重新开 喝。 贾副局长他们高谈阔论的时候,冯国富忽觉腹内翻动,悄悄起身,去了卫生间。 也许是离开组织部后,吃夫人做的饭菜吃习惯了,政协会议期间在外多吃得几顿, 肠胃有些不太适应。好在卫生间里空着坑位,救了他的急。正处惬意之间,忽闻手 机铃声响,伸了手往衣兜里掏去,不想隔壁坑位上传来说话声,原来是李总在接电 话。 李总的声音不是太高,冯国富却听得真切。好像是花花公司的人打来的告急电 话。原来 省里最近开了个农村减负工作电话会议,各有关部门要坚决贯彻执行新 出台的市场准入制度,规范农用资料的生产经营,以切实减轻农民负担。这种会议 最受政府职能部门的欢迎,因为他们又有了罚款收费的充分借口。于是会议一结束, 市质监局就由分管领导龚副局长具体负责,抽调精兵强将,组成多个专门检查组, 身穿蓝制服,手拿罚款单,风风火火开赴各农用资料生产企业和经营销售网点,进 行地毯式排查过关。检查组的人到达花花公司时,员工们正在曾副经理的调度下, 忙着生产和往外发货。见了质监局的人,曾副经理不敢怠慢,赶紧放下手头工作, 出面周旋,一面抽空电话报告政协会上的李总,要他速回公司,把阵脚稳住,不然 坏了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要在以往,接到这样的电话,李总早双腿发软,浑身哆嗦起来。可今天他从容 多了,不紧不慢对曾副经理说道:“你告诉质监局的同志,说我暂时回不了公司, 你代我向他们问个好。”曾副经理急得都要尿失禁了,说:“这个时候你不回来, 叫我怎么办?他们把公司给封了,你可别怪我不中用。” 李总声音稍稍提高些,骂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像死了爹妈似的。你告 诉他们,我正跟他们的龚副局长在一起,他老人家喝高了,已下了桌子,我得给他 去买醒酒药。”也不等对方再啰嗦,合上了手机。 听得悄然蹲在隔壁坑位上的冯国富不出声地笑起来,暗忖李总这一招肯定能管 些用。又想李总如果没做上这个政协常委,没机会请龚副局长喝这种酒,那么今天 接到公司的电话,他说起话来,怕就不是这么个口气了。 冯国富回到包厢后,大家又喝了两轮,才住了杯。下午属于提案撰写时间,委 员们不必集中,李总又安排各位到楼上的娱乐中心去洗脚按摩。只有龚副局长仍酣 睡不醒,李总将他交给小魏,说:“服侍得龚副局长舒服了,这个月你的钱包也会 跟着舒服。” 冯国富究竟身份不同,没有跟他们上楼。李总也不勉强,送冯国富下楼后,又 招招手,看着他的车开走了,才复上楼去招呼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