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二天周英杰果然将董主席请了过来。早饭后正要上车,周英杰手机响起来。 这个电话也许比较重要,他一边捂着手机嗯嗯着,一边躲到了屋角的僻静处,生怕 被人听了去似的。打完手机回来,周英杰像犯了什么大错,低着眉头,对冯国富说 道:“冯主席实在对不起,今天不能陪您和陈姐去波月庵了。” 陈静如笑他:“是不是纪委书记要来楚宁了?”周英杰说:“我的纪委书记哪 有陈姐这 么称职,我来楚宁这么久了,她才来过一次。我不是已向冯主席汇报过 么?省煤矿安全巡查组近期将下来巡查,高书记和夏县长他们都上了矿山。谁知巡 查组的动作提前了,已开到邻县,不出两天就会进驻楚宁。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有家 矿井塌了方,也不知死没死人,刚才县委办火速打来电话,说常委领导得立即到现 场去组织抢救,一个都不能少。还说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也即将赶过来,县里的领 导至少不能落在市领导后面。这两天我怕只能在矿山上呆着了,楚河文化研究会这 边,也只好暂时交给田主席全权负责。” 做县一级地方官,最怕的就是这种突发事件了,若处理得好,也许坏事变好事, 能弄个成功经验出来,风光一回;弄不好那是要一票否决的,乌纱帽说丢就丢。冯 国富做过县官,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理解地对周英杰说:“那你赶快上 矿山去吧,我们有董主席做向导,找得到波月庵就行了。” 周英杰一脸歉疚,说:“冯主席和陈姐是我请来的,我早就把别的事情都推掉 了,不想中途冒出这么个插曲来,只好赔罪了。”又对董主席说:“只有麻烦你, 代我陪好冯主席和陈姐。一应开支,你先垫着,过后我负责报销。”董主席笑道: “请周部长放心,我坚决按照领导指示办。”周英杰也笑道:“这不是指示你,是 请你帮我这个忙。”董主席开玩笑道:“行行行。我没别的要求,只请领导解决佛 教协会的级别问题,至少也弄个副处级干干。”周英杰笑道:“不就一个副处级吗? 这事好办。” 说笑着,周英杰将冯国富夫妇请上桑塔纳,董主席也低头钻进副驾驶室。周英 杰招招手,看着桑塔纳开走,这才上了自己尾数带八的蓝鸟车。 路上聊起波月庵,陈静如问董主席说:“庵里的常悟禅师德行高尚,名闻遐迩, 董主席跟禅师认识吧?”董主席笑道:“我身为县佛教协会主席,认识常悟禅师那 是自然的。我们还曾邀请她出任佛教协会副主席,她没答应,只好作罢。惟有平时 上面来人,我经常陪着上山,到常悟禅师跟前抽几签。”陈静如说:“据说她的签 很准的,董主席肯定抽过吧?”董主席说:“当然抽过。我最欣赏的还是她的签辞, 现抽现撰,字迹隽秀,挺有文气,不像别处的签辞干巴直白。” 这倒合了冯国富的胃口,说:“照你如此说,常悟禅师还有些文学修养?”董 主席说:“她是正牌的大学中文系毕业生,吟诗作赋,原是她的特长。”冯国富说 :“那她又是怎么皈依佛门的?”董主席说:“我也就这个问题问过禅师,可她总 是笑笑,说是跟佛有缘,其他再不肯多说,我也不便追问。” 说话间,来到一个小镇上。穿镇而过,前面的路变得很窄,已没法行车,只得 弃车步行。逶迤上至半山,前面一汪碧水,原来是个水库。只见水上泊着一条小木 船,四个人上船坐稳,年轻船工便双手握桨,将船往水库深处摇去。蓝天白云,青 山秀水,成群的鹭鸶自身旁掠过,不经意间划破水面的宁静,让人恍入仙境。冯国 富说:“楚宁还有此等佳处,我在这里工作时,怎么却没听人说起过呢?” 董主席眼望远处,抬手划了半个圈,说:“其实这个水库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建 成的,只是过去山上的波月庵不太有名气,外面的人没怎么进来,是后来庵里来了 个常悟禅师,不仅善于讲经念佛,还擅长抽签卜算,慕名而至的人才慢慢多起来。” 行了个把小时水路,来到水库深处。抬头上望,只见密林之间有庵檐隐现,冯 国富知道那就是波月庵了。小船在水边泊住后,几个人离船登岸,沿石板小道拾级 而上。一路古木森然,遮天蔽日,半日才到得一处稍稍敞亮点的地方。正好有凉亭 翘立,几个人入亭歇息。回首山下水库,但见碧波粼粼,跟身处水上时又是一番景 致。冯国富说:“波月庵真会选择地方,信徒香客前来朝拜,先得从水上经过,涤 去凡尘,然后仰面朝上,步步攀登,佛面未见,敬仰之心已生。”陈静如说:“我 看这水库,在凡人眼里是水库,在佛家那里则是净瓶,叫做云在青天水在瓶。” 董主席点头称善,说:“二位看来甚得佛心。不过在常悟禅师那里,这水库还 有一个好处,就是可挡住不少山外之客,少受干扰之苦。”陈静如说:“想少受干 扰,必然少得香火,那又怎么普度众生?”董主席笑道:“常悟禅师主修内向,不 图别的,只图清静,有些香火养庵就行,不像别处寺庙师傅,以修外向为主,香火 越旺越好。” 离亭再行,攀上一处山原,波月庵便呈于眼前。那是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院落, 周围绿竹环绕,显得幽谧古雅。庵门不高,门上波月庵三字舒展灵秀,有点柳体风 范。两旁有联云:云中迹倦归林鸟,竹上痕悲赴水娥。冯国富觉得有些意境,只是 显得过于低婉,猜想便是常悟禅师所作。问董主席,果然不爽。 门里是个小天井,天光幽幽,有棵不大的丹桂兀然而立。石阶碧青,苔痕微现, 整个院落清寂如水。冯国富想起董主席关于常悟禅师只图清静的话,确实不假。又 想起楚南城外的紫烟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除了善男信女,不时有官员商贾穿 行其间,香火旺盛是旺盛,却不免透着俗气。冯国富有个印象,寺庙总比尼庵热闹, 究其原因,也许是寺庙为僧徒经营,尼庵由尼姑维持。就像俗世间,男人往往不甘 寂寞,一心只想着惊天地,泣鬼神,相对而言,女人却耐得清苦,甘于平淡。冯国 富暗忖,凭人之天性,尼庵里的尼姑比寺庙里的僧 徒,是不是更能守住佛门清静, 从而获取禅机,明心见性? 这当然只是冯国富的一孔之见,他究竟不是佛家子弟,哪敢妄度佛义禅理?这 么自我批评着,不觉抬高脚下步子,随董主席登上石阶。迎面便是佛堂,里面供着 西天如来和南海观音。有位禅师背对门口,盘腿坐在香案前,从容轻敲木鱼。另有 一小尼在一旁上香点蜡,从容而闲雅,举手投足间,全无一点声响。 按俗世的等级观念区分,观音菩萨只是菩萨,并非顶级佛祖。可世人尤其是女 人,心里装的却多是观音,觉得她愿力无边,至于其他佛祖,倒位居其次,不怎么 重要了。陈静如也不例外,进得佛堂,还未伏地跪拜,就先对着观音合掌念佛,好 像要向菩萨通报,弟子又来了。睁眼仰望菩萨,见她一手握净瓶,一手拿柳枝,正 在向自己微笑哩。 冯国富见陈静如目不转睛,紧盯着观音,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一进门,观音 都显得格外慈善了。”陈静如说:“菩萨普度众生,对谁都慈善。我是感觉她手上 净瓶,比别处好像有些不同,瓶胫略长,显得特别中看。” 这话被一旁的申达成听去,忙讨好道:“陈姐喜欢,我替您求菩萨,让她把净 瓶送您好了。”陈静如心想,申达成这玩笑开得可不高明,菩萨用净瓶装甘露,以 遍布人间,是送得人的么?却也不好说什么,拿话岔开。 这边小尼见有人进入佛堂,忙步履轻云,迎上前来。董主席没少来波月庵,小 尼认识他,念句阿弥陀佛,便细声说道:“董主席来了?” 董主席也念句阿弥陀佛,说:“心念佛祖,特上山朝拜。”说着,掏出一百元 钱来,投进功德箱里。冯国富也要去身上掏钱,董主席扯住他的衣角,悄声耳语道 :“刚才的钱是我受周部长之托,给您和陈姐捐的,你们就免了。” 冯国富身上没钱,只得作罢。陈静如却不理会,还是拿出两张百元钞票,一张 递给冯国富,一张投入功德箱。冯国富知道陈静如的意思,佛要本人拜,钱得本人 投,别人是替代不了的,也将钱往功德箱里投进去。 这当儿,香案前的禅师已经敲完木鱼,起身掉头,单掌举于胸前,念声阿弥陀 佛,算是跟客人打过招呼。冯国富一见,觉得禅师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更兼满脸 文气,风雅不俗,肯定就是常悟禅师了。 董主席趁机把冯国富夫妇和申达成介绍给常悟禅师。禅师自然知道客人来意, 叫小尼拿来香纸,递到冯国富和陈静如手上。 冯国富平时爱看佛经,却并不烧香拜佛,今天夫人高兴,为讨她欢心,也亦步 亦趋,学样烧纸焚香,很虔诚的样子。尔后又随陈静如跪到菩萨前面,低了头,闭 上眼,双手合十,肥臀高撅,拜起佛来,看去倒也像是那么回事。站在背后的申达 成觉得好笑,心想当领导的平时都道貌岸然一个,恐怕只有到了佛前,才肯五体投 地。真是佛法无边啊! 常悟禅师重又盘坐于香案前,缓敲木鱼,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开始诵经。佛堂 显得更加清寂了,宛若止水一潭。冯国富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禅师秀雅的面容 一直在脑袋里晃悠着,拂之不去。 一盏茶的工夫,木鱼声悄然止住。冯国富睁开双眼,见常悟禅师已经站起来, 单瘦的肩膀缓缓一转,回过身子。想起刚才的杂念,冯国富脸上一烧,避过禅师深 邃的目光,低首去瞧旁边的陈静如。她仍一动不动地跪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冯 国富也不好贸然起立,忙又垂下眼皮,合掌向佛。 其时常悟禅师已坐到香案前的杌子上,抬了眼帘看看小尼。小尼会意,取下香 案上的签筒,递向陈静如。陈静如这才张开眼睛,接过签筒,对着佛像摇了数下。 自己却不抽签,而是扭扭腰,传到冯国富面前。冯国富明白陈静如的想法,她今天 是特意为丈夫来拜佛的,心里感激着,伸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来。 这是一支中中签,上面刻有符号,只是冯国富看不明白。其实也不容他看明白, 旁边的小尼早拿过去,呈给案前的常悟禅师。 禅师在签上只瞟一眼,也不声言,将签还给小尼。然后从香案下面拿出一笺一 笔,信手书写起来。笺是白笺,三十二开大小,冯国富认得那是宣纸。笔是狼毫, 毫尖细软,笔杆上端还垂着红色笔缨。让人称奇的是禅师那握笔的手指,丰腴白皙, 修长柔韧,简直跟莲花座上观音弹洒圣水的佛手毫无二异。 看着禅师用美仑美奂的手指拈着笔管,在纸上自如地游动着,冯国富人都快痴 了。 这实在是一道不同寻常的风景,恐怕也就波月庵里才能见到。想别处的寺庵, 签辞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通常写在黄色土纸上,哪像常悟禅师肯用这种宣纸白笺? 何况禅师还有观音样不凡的佛手,而世人也就见过莲花座上的观音,用这样的佛手 握过净瓶,弹过圣水,却并没见她握笔题写过签辞。冯国富心里暗忖,原先对乡野 寺庵既念佛又打卦抽签的做法还有些陋见,此刻想来,设若没有这种释道妙合的风 气,今天又哪有眼福,亲睹常悟禅师拈毫题写签辞的丰采? 签辞很快写就。 墨迹未干,小尼便伸手取去,放嘴边吹吹,转交给陈静如。陈静如看了几眼, 不明就里,递给冯国富。白笺上的字体本是柳体风范,清秀舒缓,骨格清奇,倒也 与佛性禅心相吻合。冯国富爱不释手,默诵起来:莫识娥眉秀 风清玉影来 夜笛声寂寂 晓雪白皑皑 诵罢,冯国富暗想,这哪是什么签辞,明明是一首五言绝句,不乏唐人遗风。 记得别处的签辞,虽然也是五字一句,七字一行,却词粗语陋,晦涩平淡,有如隔 年枯草。哪像常悟禅师这四句小语,意境疏朗,有韵有辙,读来意味绵长。像是情 爱诗,里面有情人的约会和思念。又像是春宫诗,寄托着弃妇的哀怨和悲苦。还有 离别诗的风味,仿佛在诉说离人恨,别人愁。反正怎么看,也看不出是首签辞。 接着冯国富又一句句琢磨起来。 娥眉是不是禅师自指?她也许在暗示你,她并不是凡尘中秀色,原不可识。冯 国富也不敢妄自揣度,只暗暗思忖,莫非刚才拜佛时闪过心头的杂念,并没能瞒过 禅师,已被她看个透切?那么接下来的玉影呢?是代表某人吗?这人又是何人?或 许并不是代表人,而是某一样具有特殊意义的物象?还有第三句的夜笛,又该意味 着什么?是爱还是恨,是聚还是离,是生还是死? 要说至雅还是晓雪句,一个简简单单的白,足以让你忽略一切。晓雪是白,白 自然是白,皑皑是白上加白,偏又写在这张白笺上,也就是五白了。冯国富便不揣 浅陋,心下给这四句小语取了个名字:五白签。 冯国富参不透的是,这里的白,到底是色还是非色?是存在还是非存在? 见冯国富只盯着签辞发呆,半日不语,陈静如又要了过去,拿到常悟禅师面前, 要她解释到底是何意。 禅师莞尔一笑,只说了两个字:“禅意。” 那禅意又是什么意思呢?陈静如虽然经常拜佛念经,一时却弄不懂这道签辞的 禅意何在。只是心有不甘,又追问了一句:“那上面所预示的,是祸还是福呢?” 禅师竖了掌,念声阿弥陀佛,说:“是祸非祸,是福非福,是祸是福,非祸非 福。”尔后绕过香案,悠然去了后厅。 陈静如不知所云,却也懂得佛心全靠自己领悟,不能让禅师将什么都道破。倒 是冯国富仿佛茅塞顿开,觉得这祸福是非四字,仿佛隐含了人生的全部内容。避祸 趋福,本是人的天性,可祸福是连在一起的,不是谁想避就避得开,想趋就趋得着 的。世人又喜逞能,什么都想分个是非,可什么是是,什么是非?谁又真能分个明 明白白?是非不可分,偏要去分,也就生出不少是是非非。其实世上没有绝对的是, 也没有绝对的非,没有永远的非,也没有永远的是,说不定彼时是是,到了此时是 非,彼处是非,到了此处是是。 也许这就是常悟禅师所说的禅意吧? 今天到底不虚此行。见过常悟禅师的五白签,又闻得她祸福是非的真言,虽然 不能说大悟大彻,却也小有心得,实属大幸。 其时小尼已将陈静如手里的签辞拿过去,折两折,抚平了,装入一个信封大小 的纸套,再还给陈静如。陈静如小心放入坤包,又合掌给佛祖做个大揖,转身随冯 国富几位走出佛堂,离庵而去。 下山上船,离开水库,到小镇上随便吃点东西充饥,又登车启程。回到县城, 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刚好碰上宾馆晚餐时间,董主席又陪着三位去包厢里吃饭。饭 后从包厢出来,董主席碰上一位熟人,多叨唠了几句,让冯国富三个先上了楼。 回到房里,冯国富想起常悟禅师的五白签,从陈静如手上要过来,又细细品味 了一番。陈静如说:“你看你,如获至宝的样子。”冯国富说:“你不知道,这道 签辞至少有三妙。”陈静如说:“哪三妙?”冯国富说:“纸妙字妙辞妙。” 正在讨论常悟禅师的签辞,董主席上来了,提出找个地方活动活动。冯国富说 :“陪了我们一整天,你也该回家了。”董主席说:“家里老婆又不会跟人跑掉, 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冯国富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跟人跑了,我们 可担当不起。”董主席说:“老婆就是跟人跑了,我也不会找市里领导麻烦的。这 样吧,不肯搞活动,就上街看看夜景,楚宁这几年的县城建设搞得还算不赖。” 冯国富想起到楚宁三天时间了,天天出车入辇,也没上街看看,出去转上一圈 半圈也未尝不可。征求陈静如意见,她说:“爬了一天的山,你们却不觉得累?” 冯国富说:“你累了,就在房里休息吧,我跟董主席随便走走就回来。” 陈静如不好扫董主席的兴,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故意避开我, 好去外面寻花问柳?”董主席说:“你们做纪委书记的,确实得防着点,现在到处 都是花街柳巷,不寻不问,花花柳柳都会往你身上缠。” 三位说笑着,出了房门。又怕申达成一个人呆在宾馆里无聊,董主席也过去叫 上,四人一起下了楼。 冯国富调离楚宁十余年,期间来过几回,却每次不是坐在车上,就是呆在宾馆 里,还真没脚踏实地在街上走过几回。出得宾馆,一路走来,只见街道宽了,灯光 亮了,行人多了,旧时影迹已是了无。董主席说:“跟冯主席当年在楚宁时相比, 如今的县城是不是气派多了?”冯国富笑道:“那还用说么?现在的官员都很聪明, 官做到哪里,城市建设就轰轰烈烈搞到哪里。当年慕绥新上任沈阳市长伊始,副市 长马向东就替他出主意,说工业是个无底洞,投进几个亿,连响声都没有;农业是 个防空洞,里面票子塞得再多,外面也看不到影子。而拿钱搞城建,立交桥架在那 里,大马路铺在那里,楼房竖在那里,街道横在那里,草皮种在那里,哪样都看得 见,摸得着,又何乐而不为?”董主席说:“这确实也是个普遍现象。可当官的也 不容易,有时你不搞城建还由不得你,开发商瞄准哪块地皮有大钱可赚,缠住你, 看你往哪里躲。”陈静如插话说:“董主席真会说话,哪个做官的躲过开发商?现 在流行一句话,叫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利 益来了,谁还会傻里傻气往边上躲?” 冯国富叹息一声,说:“是啊,说躲自然是饰词。你真想躲,开发商也不可能 拿根索子将你捆起来带走。只是他没拿你的条,没得你的话,怎么圈地拆迁,怎么 平土打桩?开发商赚了钱,当然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除非他弱智,而弱智儿做 开发商的,世上还真少见。这且不论,论也是论不清白的。只说路桥扩宽了,街道 打通了,楼房砌高了,自然便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绩,叫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上级领导下来检查视察,一目了然,也就有充分理由提拔重用你。”董主席附和道 :“所以百姓说领导热衷搞城市建设,又是硬化,又 是绿化,又是灯化,目的其 实还是大化。大化什么?大化自己,让自己的官越做越大。城市建设有这样的好处, 谁还傻乎乎弄钱投到农村去?农村地广人稀,这建设那投入搞得再多,也不起眼, 上级领导又难得下去一回,怎么体现自己的政绩,从而有效大化自己呢?这就是为 什么中国经济持续二十多年的高增长,城市比欧美壮观气派,农村却跟非洲一样贫 穷落后的原因之所在了。” 几个人说着话,不觉出了街口,来到楚河边上。冯国富记得过去沿河是些民居, 现在改成了步行街,在街上休闲散步的人还不少。陈静如说:“你们刚才大讥城市 建设,睁眼看看,没有城市建设,这些居民到哪里休闲散步去?”冯国富笑道: “事物当然总有其二重性,对百姓真没一点好处的事,那又怎么搞得起来呢?” 在步行街上走了一阵,不觉来到楚河公园门口。只见公园里面灯光闪烁,如同 白昼一般。陈静如说:“咱们也进去瞧瞧?”董主席闻言,说声我去购票,早已奔 向购票窗口。其他三个只好跟过去。等票的时候,冯国富不觉想起杨家山来。都说 是这公园里杨家山主持栽下的柳树被人砍去,另种了桃树,他气愤不过,最后才中 风倒下的,今晚倒要进去看看那桃树长得怎么样了。 不料董主席趴到购票窗口,刚掏出钱来,窗板就啪一声从里面关上了,随后有 人出来解释说,快关园了,正在清场,只让出,不让进了。几个人只好作罢,回头 朝街口方向走去。很快走过步行街,前边一个工艺品商店,冯国富想进去看看,董 主席和申达成只得随后跟上。快进店门,冯国富才意识到没见了陈静如,叫两位先 进去,自己踱回去找人。原来陈静如还没走过街口,正站在街边的杂货摊子前,手 里拿了个木鱼把玩着。冯国富耳边仿佛又响起常悟禅师敲击木鱼的声音,上去怂恿 陈静如买下一个。 离开摊子,要过街口时,忽见右侧一家大酒楼,楼上楼下临街的窗户吊满红亮 的大灯笼。楼前宽大的招牌上写着红满阁三字,倒也名符其实。估计刚才一心只顾 跟董主席说话去了,也就视而不见,没有入眼。又见楼前坪里停了不少高级小车, 看来主人还真会拉动公款消费。楚宁经济并不发达,私家车该不会太多。偏偏经济 不发达的地方,公款消费格外发达。经济不发达,私人袋子里不会有太多余钱,只 好千方百计钻公家的空子,放开手脚大搞公款消费。其实不只楚宁,整个楚南都是 这个样子,公款消费之风越刮越凶猛。老百姓背后说公家人,一支烟一桶油,屁股 下面一座楼。心思都在吃喝玩乐上面,哪有兴趣搞地方经济?税收也就不容易上去。 到张柏松主管市政府财税工作时,他出了个主意,又征得市人大同意,起征地方消 费调节资金,每年都能收上不少钱来,政府入不敷出的状况多少有些改观。税收征 收难,消费调节资金却好收,这大概也是国情吧。至于这消费调节资金到底是收的 谁的钱,自然是不言自明的。 冯国富这么随想着,两人就要走过去了。却一眼瞧见车阵里有一部蓝鸟,像是 周英杰的车。又想周英杰都上矿山去了,不可能没带车走,何况他又说过,这两天 只能呆在矿山上,今天是绝对下不来的。想想也是,除了他周英杰,谁不可坐蓝鸟? 冯国富也就不怎么在意,继续朝前走去。已走出去丈多远了,忍不住又掉头瞥了一 眼,只见蓝鸟车牌尾数带着八字,那不是周英杰的车,又是谁的车? 可巧酒楼门口出来一伙人,周英杰就在里面,正躬身拥着一位矮胖男人,从台 阶上迈下来。高书记和夏县长也在场,旁边还候着党群副书记。不是说省煤矿安全 巡查组就要到县里来了,矿山上又出了事,县里领导都在山上么?怎么都出现在了 酒楼门口?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矮胖男人是省里来的领导了。不想冯国富再睁眼细瞧, 哪是什么省里领导,明明是市委组织部的严守一。 冯国富跟严守一共事多年,知道他这人的德性,官不大架子大,喜欢耍点小派 头。冯国富坐在常务副部长位置上的时候,严守一没法得势,只能去干部监督科做 科长。直到冯国富离开组织部之后,他才如愿以偿,做上过去呆过的干部二科科长。 二科负责县区领导干部的摸底考核和报批工作,说不定严守一这次就是下来考察谁 的,自然神气十足。只是安全无小事,县里的主要领导竟然丢下矿山不管不顾,都 跑来奉陪市委组织部一个不大的科长,这好像又不太符合情理似的。 冯国富不想让周英杰他们看见自己,追上陈静如,溜之大吉。来到那家工艺品 商店前,董主席和申达成早已出店,正站在门口张望着。见了两位,申达成说: “我还以为你俩迷了路,找不到我们了。”董主席说:“还不至于吧,楚宁又不是 什么大地方。” 冯国富再没兴趣去看工艺品了,让董主席带路,往宾馆方向走去。快到宾馆门 口时,冯主席拦住董主席,说:“时间已经不早,你就别进去了。”董主席只好站 住,说:“那我就服从领导安排了。估计周部长今天是赶不回县城的,明天我再来 陪领导。” 回到宾馆,走进总统套间,陈静如就笑望着冯国富,说:“你身为市政协副主 席,不大不小也算个副师,你下来几天了,除周英杰和田主席,再没见其他县领导 露面。严守一什么 角色?无非一介小小科长,论级别比你低了好几个层次,不想 他小子一到楚宁,书记县长和其他重量级领导都现了身,周英杰也扔下你,飞快地 跑到他那里去了。” 冯国富正有些不自在,红满阁楼前那一幕钢印样砸在脑袋里,没法抹去。可经 陈静如这么一说,冯国富倒大度起来,用一种无所谓的口气说道:“级别高不等于 权力大嘛,严守一手握实权,又是银副部长他们的人,县里领导不高看他几眼,他 回去搞点小动作,够你受的。现在的人就认一个权字,只要管着帽子或票子,你级 别再低,到了下面,人家都会视你为亲妈亲爹,小心供着奉着。要么官场中人怎么 会说,有奶便是娘,有权才是爹?” 正说着,有人在外敲门。开门一瞧,竟是前天晚上一起打过牌的袁副主席。冯 国富将袁副主席请进屋,让到沙发上坐了,陈静如也忙倒上茶水。原来袁副主席刚 处理完会务,又到别的房间看过客人,想起一整天没打冯国富夫妇的招呼,特意过 来看望一下。 冯国富深表感谢,用不经意的口气说道:“县几大家领导都在陪省里来的领导, 你要忙会议,看来顾不上那边了。”袁副主席摇头道:“省里好像没来领导吧?来 的是市委组织部的人,住在一家新开业的私人宾馆里,县里主要领导都去了那里。” 冯国富说:“既然是市委组织部的人来了,你怎么不去陪陪?”袁副主席说:“我 一个政协副主席,懒得去凑他们的热闹。”冯国富笑道:“机会难得啊,人家都围 了过去,你独自躲在一边,今后怎么进步呀。”袁主席也笑道:“明年换届我就要 回家抱孙子了,还能进步到哪里去?”冯国富说:“袁主席倒是个实在人。”袁副 主席借题发挥道:“实在人吃不开哟。” 听话听音,袁副主席看来也是官场失意人。这种人往往爱讲真话,假话已不太 可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冯国富又随便说道:“我还听说省里的安全巡查组就要 下来了,矿山上好像又出了点事故,这回县里得应付一阵子的了。”袁副主席说: “我怎么没听说矿山上出事呢?一定是冯主席听岔了。咱们县里煤矿并不多,有几 个也离县城两百多里,就是死伤几个人,拿点钱将家属的嘴巴一堵,神不知鬼不觉 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根本波及不到县城里来,更难得闹到上面去,县里领导 才不会那么在乎,辛辛苦苦往矿山上跑呢。至于上面的检查,又有几次不是走的过 场?只要事情没被曝光,稍微捂捂就过去了。”冯国富说:“你是说这几天县里领 导并没在山上?”袁主席说:“什么山上?说在桌上还差不多,不是酒桌就是牌桌, 或是茶桌。” 袁副主席走后,陈静如说:“听到没有?你到县里来了几天,周英杰就在你面 前说了几天的假话,将你当小孩哄。”冯国富心里虽有不平衡,却还是替周英杰开 脱,说:“周英杰这么做,完全可以理解嘛。他身为县里的组织部长,市委组织部 管县区干部的科长来了,他不出面怎么行?他也是为了尊重你,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没道出严守一。他真要直言告诉你,严守一来了,只好把你撂给董主席,他得去照 顾严守一,你的面子往哪里搁?” 陈静如笑了,说:“你倒是想得开,看来今天没白往波月庵跑这一趟。”冯国 富笑道:“你别表扬我,我还没这么有悟性。” 偏偏周英杰这时给冯国富打来电话,问他今天玩得怎么样。冯国富说:“挺好 的,常悟禅师很有风范。”周英杰说:“禅师让您抽到了什么好签?”冯国富说: “签不怎么好,是个中中签,可禅师现写的签辞很有意思,让我大长了见识。”周 英杰说:“我就知道冯主席会喜欢禅师的签辞。禅师不同凡响,学养很深厚的。” 说了几句禅师,周英杰说:“我现在还在矿山上,估计要到明天下午才回得来。 明天只好继续由董主席代表我陪您和陈姐了。”冯国富便知道严守一要到明天下午 才离开楚宁了,说:“你忙你的吧,我们跟董主席挺谈得来的。” 为照顾冯国富的面子,周英杰真是煞费苦心。要说冯国富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设身处地替周英杰想想,他确实也只能这么做。倒是冯国富内疚起来,千不该,万 不该,就是不该到楚宁来,让周英杰这么勉为其难。人家明明知道你手中无权,不 可能给他带来什么实际的东西,却还要绕着弯子敷衍你,客客气气应付你,于他也 许是一种美德,对你来说,不是施舍又是什么呢? 冯国富意识到继续赖在楚宁,实在已没有多少意思,决定明天清早就赶回去。 把这个打算跟陈静如一说,她也非常赞成,说:“你总算觉醒过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夫妇俩就起了床,陈静如清理东西,冯国富打申达成房间电话, 将他叫起来。听说就要动身回楚南,申达成很不情愿,说:“周部长不是给董主席 打过招呼,今天还有安排吗?” 本来司机跟领导出门,一切得听领导的,领导何去何从,完全用不着请示司机, 申明理由。可冯国富还是编了借口道:“昨晚市常委值班室来电话,说今上午九点 市中心学习小组集体学习,几大家领导都得参加。” 陈静如很快把东西清理好,又稍事洗漱,两人就出了门。到楼下大厅等了一阵, 还没见申达成下来,冯国富只好回身上楼去叫他。在门上敲了几下,申达成才来开 了门,脸上阴着 ,嘴里嘀咕道:“说好今天还有活动的,突然变卦,董主席找不 着我们,肯定急得什么似的。还有周部长,人家那么热情,走时也不照个面,辞个 行,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嘛。” 这个道理也太浅显了,冯国富身为领导,还用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司机来开导? 冯国富知道申达成肚子里的那点小九九,无非惦记着那些还没有到手的好处。申达 成跟领导跑得多,清楚下面的会议都有礼品,而且价格不菲。他们又是周英杰亲自 请来的,没来时他左邀请,右催促,临走自然不会亏待你,一个像样的红包绝对会 打发的。申达成本来就是冲着这些好处来的,现在不声不响地走掉,该拿的没拿到, 这趟楚宁岂不是白跑了? 冯国富当然犯不着点破申达成,也没必要做别的解释,只冷冷道:“你如果要 留下来,我也不好勉强你,去楚南的公共汽车多的是,我用不着担心得走路回去。” 扔下这句话,便转身下楼,真和陈静如提着行李,从容迈出大厅,往大门口走去。 冯国富的话听去平淡,份量却已够重的了。申达成迫不得已,只好赶紧行动, 下楼到坪里开了车追过去。冯国富却不理睬他,继续目视前方,只顾走自己的。申 达成提了车速,将车横到前面,下车提过陈静如手里的行李,塞进尾箱,又开了车 门,把他们请上车。 出了这么个小插曲,一路上车里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倒是申达成大度起来, 主动找话跟冯国富搭讪。冯国富其实并没真生气,如果真跟一个司机生气,那也就 显得你小肚鸡肠了。只是冯国富太了解单位的司机了,有时你不耍点态度,把话说 得重一点,这些当司机的还真容易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好像没有他们,不仅小车轮 子转不起来,连地球都很有可能停止转动似的。 现在见申达成转变了态度,冯国富心想这小子还算是个明白人,知道他一个小 小司机,跟领导闹,究竟没他什么好处。也就不好过于冷淡他,问道:“刀郎的带 子还在车上吧?放一本听听。”申达成说:“刀郎的带子肯定是要备着在车上的。” 啪啦一声,将一盘带子插进车头的音响里。 刀郎的声音很快在车里荡漾起来。这声音低沉浑厚,与众不同,容易让人往心 里去。这回是支老曲子《送战友》,被刀郎一唱,又是另一番韵味:“送战友,踏 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铊铃声。路漫漫,雾蒙蒙,革命生涯常分手,一 样分别两样情……” 听得冯国富笑起来,说:“要踏征程,最好不要战友来送,不然今天我们也得 默默无语两眼泪了。”申达成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才不那么容易动感情呢。” 冯国富说:“不动感情,又哪来的两样情?”心下暗想以往下县,县里领导至少得 送至县界边上,然后下车握手,依依挥别,弄得难分难舍,哪像今天落荒而逃,仿 佛在县里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似的,这才真可谓一样分别两样情啊。 不觉走了一个把小时,到得一个小镇上,见路边有家米粉店,三人下去吃早餐。 刚好董主席的电话打了过来,说:“冯主席你们怎么走啦?我正在到处找你们吃早 餐哩。”冯国富道过歉,把上午市委中心小组召集学习的话给他说了一遍。董主席 说:“一定是我昨天没陪好,你们不满意了。周部长要狠狠批评我了。”冯国富说 :“昨天有你陪同,我们玩得特别开心,昨晚我已如实告诉了英杰。” 米粉很快端上来,周英杰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冯国富又拿刚才的理由给他做解 释。周英杰一个劲地抱歉:“真对不起老领导,不巧这几天矿山出事,害得我没能 全程陪同您和陈姐。又让老领导空着手回去,这可是我不可原谅的重大失误。都怪 我考虑不周,只好下次补礼了。”冯国富说:“要你补什么礼?在楚宁,你的礼数 已够周到的了。” 放下碗,重新上路。进城后,申达成问冯国富,是不是直接去市委。冯国富故 意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先送我们回家吧。都快十点了,反正赶过去也是迟到, 干脆请一上午假,下午再去学习。” 不一会儿,车子进了水电局。冯国富夫妇没来得及下车,申达成就先钻了出去, 打开小车尾箱,将行李拿了出来。冯国富过去要接行李,申达成不让,两手不空地 提着,径直往楼道口走去。冯国富不免纳闷,坐了申达成大半年车了,也就最初两 个月,他偶尔给你提过几回东西。后来便再没这样的积极性了,你下车还没站稳, 他就舞着方向盘,让车子划上一个大圈,飙出水电局大门,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不想今天早上才怄了气,现在便主动帮你提行李上楼,倒让冯国富感到诧异了。 进屋放下行李后,冯国富要申达成坐会儿再走,陈静如忙拿了烟,又去倒纯净 水。申达成将烟夹到耳后,接过水喝一口,说:“我就不陪领导了。”将早就捏在 手上的一样东西递给冯国富,说:“这个就交给领导了。” 原来是刚才还插在方向盘下面的那枚车钥匙。 冯国富望着申达成,一时没弄清楚他要干什么。申达成笑笑道:“下楚宁前, 我就找过刘秘书长,申请休年休假。只因冯主席要去楚宁,刘秘书长叫我先出差, 回来再休假,我只好服从领导安排。现在出差任务完成,刘秘书长再不会拦我了。 车是单位的,我休年休假,总不好还占着车子,让冯主席没车可坐,所以把车钥匙 放您这里。” 也不等冯国富表态,申达成便转身出门,咚咚咚下了楼。 这家伙终于跟你叫板了,而且叫得还算高明。 原来路上的大度和刚才的殷勤,姓申的都是故意装样子给你看的。冯国富无奈 地摇摇头,一抬手,将车钥匙往桌上扔过去。也许是用力过大了点,车钥匙溜过桌 面,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陈静如过去拣起车钥匙,说:“小申还挺有个性嘛,这次下县没捞到什么油水, 就跟你罢起工来了。”冯国富笑道:“其实他早就有了去意的。不久前就闹过一次, 我已经领教过了。我虽然不大不小是市四大家领导,可这次楚宁之行,县里的主要 领导自始至终都没出场,周英杰陪了一天,也找个借口躲得不见踪影,想想我如果 多少还有些份量,县里人敢这么对待我吗?单位司机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见我 大势已去,再这么跟我跑下去,已没有多少意思,才坚定了离去的决心。” 陈静如将车钥匙放进矮柜抽屉里,一边说:“这么说来,再让他给你开车,也 闹心。大不了自己走路上下班,顺便锻炼锻炼腿脚。人老从腿始,多走路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尤其是你这个年纪的人,每天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就是坐在车上,再好 的身体都会坐垮。” 冯国富哼一声,说:“落到这个地步,也只能这么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