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上午聂小菊没课,夫妇俩拿上从钟鼎文那里借的三千元现钞,又上储 蓄所取了刚存进去不久的两千元,打的往医院方向而去。下了车,见水果摊上的 水果新鲜,顺便买了一袋水果,然后走进医院,直奔住院部五楼。 吴父的病房在五楼,这是杨登科两天前就打听清楚了的。 上到五楼,杨登科先让聂小菊在楼道口站住,自己到吴父病房外晃了晃,见 吴卫东不在里面,才招呼聂小菊过去,一起溜进病房。病房里很安静,吴父正昏 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打点滴,只有吴母无声地坐在一旁守护着。听杨登科和聂小菊 说是吴卫东的朋友,是专程来看望吴父的,吴母忙起身表示感谢。问候过病人, 又陪吴母说了一会儿话,杨登科这才拿出装在信封里的五千元钱,从容塞到病人 枕下。 吴父对此浑然不知,吴母见了,哪里肯干?说水果就留下了,钱是万万不能 收的。聂小菊捉住吴母那只伸向枕边钱的枯手,说:“平时工作忙,也没时间来 陪吴伯,一点小意思,伯母你就别介意了。”拉扯了一阵,吴母自然敌不过两位 年轻人,只好作罢。 杨登科和聂小菊要走时,吴母千恩万谢,说:“两位提了水果,还要留下那 么多钱,我们哪里受用得起。”又问两位高姓大名,在哪个单位工作,说也好告 诉儿子吴卫东。杨登科正要开口,聂小菊将他扒开,抢先说道:“是吴主任最好 最好的朋友,不用说名字他也是知道的。”吴母信以为真,点头道:“那倒也是 的,像你们这么好的朋友,不容易结交得到,卫东也不可能有好多。”说着送客 人出了病房。两人走远了,吴母还站在门口,缓缓挥动着手臂,直至两人消失在 楼道口。 下楼的时候,杨登科还没想清楚聂小菊不让他说出姓名的意图,说:“送钱 送物的目的还不就是要让人家领情,为你以后的事铺路?今天留了钱,却不留名 也不留姓,你是想学雷锋做好事吧?”聂小菊点点杨登科的鼻子,说:“亏你还 在机关呆了十多年。”杨登科说:“我在机关里呆了十多年,走关系送钱物的事 也没少做,可做无名英雄这可还是第一次。” 聂小菊得意地笑笑,说出了自己的高见:“五千元不算多,也不算少吧?吴 卫东见了钱,不可能不往心里去吧?一往心里去,不可能不去了解是谁送给他的 吧?他现在只是办公室主任,不是局领导或实权科室科长主任,送钱的人估计也 不会太多,他费不了多大劲就会了解到是你杨登科所为。你送了钱,只说是他最 好的朋友,连名字也不肯留下,吴卫东自然会对你另眼相看,这比留名留姓,效 果是不是要好得多?” 杨登科佩服聂小菊的见识,心想如果她在机关里工作,肯定比自己混得好多 了。便开玩笑道:“你看问题还挺有眼光的,只可惜在学校里当老师,埋没了一 个人才。”聂小菊踢杨登科一脚,说:“我不是为你着想吗?你倒好,挖苦起我 来了。” 很快到了二楼,杨登科忽见猴子正手提水壶,低了头朝这边走过来。便拉住 聂小菊,往后一缩,退到楼道旁的杂物房里。聂小菊还沉浸在刚才的得意里,不 知何故,说:“你要干什么?”杨登科嘘一声,小声道:“我看见猴子了。” 聂小菊就噤声不语了。猴子那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过来,然后橐橐橐一下一下 敲往楼下。杨登科这才问聂小菊:“你说要不要去看看他老婆?”聂小菊想想说 :“今天也没有什么准备,就免了吧,下次再来,总得带点水果什么的。”杨登 科说:“他最缺的是钱。”聂小菊说:“我还不知道他最缺的是钱?可你帮得了 吗?” 杨登科无话可说了,和聂小菊一起出了杂物房。为了避免碰上猴子,两人不 敢走猴子刚才下去的楼道,从另一头的楼道下了楼,出了住院部。杨登科心里很 不是滋味,心想这个世界也真是无奈,急需钱用的人求告无门,不需要钱的人, 别人挖空心思送钱上门,送钱的人如果送不出去,还算不上好汉。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登科几次想去看看猴子的老婆,不知怎么的,却一直没 去成。他的心思全在自己送出去的那五千元上面了,天天坐在司机班里,专心等 候着好消息。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见吴卫东有什么动静,他还是一如既往,跟在康局长屁 股后面跑进跑出。几乎没到司机班来,要派胡国干刁大义他们的车,也是电话联 系。杨登科估计吴卫东还蒙在鼓里,没将那五千元跟他杨登科联系上来,否则他 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的。 又过了一个星期,吴卫东那里仍然没有音讯。杨登科有些稳不住了,心里犯 了嘀咕。吴卫东不可能这么久还没弄清楚五千元钱的来历吧?这又不是什么难解 的悬案。要么就是吴妈私吞了,没告诉吴卫东,可想想这种可能性不大,世上哪 有母亲骗儿子的?何况那天跟吴妈的接触也看得出来,那绝对是一个诚实的老人, 别说儿子,就是别人也是说不来谎的。 要么就是吴卫东收了钱,也知道是他杨登科送的,但他就是量大,没怎么把 五千元放在眼里,早忘了这回事。杨登科旋即否定了这种猜测。吴卫东不是那种 大大咧咧的人,不会对五千元无动于衷的。杨登科给陈局长开过车,吴卫东便时 刻注意跟他保持距离,以免影响自己的前程,凭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精细过人。 事实上不是精细人也做不了办公室主任,那可是个要处处琢磨领导心思,领导想 不到要替领导想到,领导做不到要替领导做到的特殊角色。这样的角色,收了人 家五千元钱却不当回事,不给人家一个交代,那好像不太可能。拿了人家的手软, 吃了人家的嘴软,杨登科不相信吴卫东那么容易硬得起来。 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但杨登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五千元钱扔到水里大 小还起个泡泡呢,扔到吴卫东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谁甘心?何况五千元里还有 三千元是借来的,真的这么白扔了谁不痛心?杨登科就有意无意到吴卫东前面去 晃一晃。有时是在办公大楼前的坪里,见吴卫东出了电梯,正要下台阶,杨登科 忙出了司机班,做出个要进办公大楼的样子,往台阶上迈。吴卫东好像满脑子装 着的都是国计民生,身边的人事无法引起他的注意,杨登科跟他擦身而过,好像 也感觉不出来似的,只顾低头走自己的路,连望一眼杨登科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就是无意间抬起了头,那目光也是混沌茫然空荡荡的,毫无内容。 杨登科以为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吴卫东不好对他有所表示,便到办公室去 跑了两趟。吴卫东不是在看材料,就是在打电话,显得十分忙碌,杨登科走到了 跟前,他也视而不见,似乎他不是市农业局的办公室主任,而是情系黎民日理万 机的市长一样。倒是办公室副主任曾德平见了杨登科,会打声招呼,说:“杨科 亲自到办公室指导工作来啦?”杨登科脸上一红,说:“曾主任你笑话我老实人 干什么?我现在是失业工人,你当主任的总不能置之不管吧?”曾德平朝吴卫东 那边努努嘴,意思是要杨登科找吴卫东,笑着走开了。 吴卫东还在那里忙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德性。杨登科心里恨恨地想,姓吴 的,你难道要我本人开口说出那五千元来么? 下班回到家里,杨登科依然心不平,气不顺,忍不住跟聂小菊说起吴卫东的 作派。聂小菊却依然信心不减,说:“好事不在忙中取嘛,你也太性急了点。” 杨登科说:“我还性急?已经两个多星期了。”聂小菊说:“就是要让吴卫东悬 一阵子,悬得他不得安宁了,他才体会得出五千元的分量。”杨登科说:“五千 元有什么分量?你怕是小瞧吴卫东了。”聂小菊说:“再没分量,五千元也是五 千元,我们结婚那阵,你交到我手上的还没到五千元呢。”说得杨登科忍不住笑 了,说:“你是说五千元相当于给吴卫东送去个老婆?”聂小菊也笑道:“你净 往歪处联想。”杨登科说:“这可是你说的嘛。” 笑过,杨登科叹口气,酸溜溜对聂小菊道:“是你不让把我们的名字告诉吴 母的,如果这五千元真的什么效果也没有,看你想不想得通。”聂小菊说:“怎 么想不通?权当捐了灾区。”杨登科说:“你还有几分大气。”聂小菊说:“结 婚那么多年了,今天才了解你的夫人?” 正说着话,外面忽有人敲门。聂小菊起身要去开门,杨登科把她扒开,小声 说:“我去开,也许是吴卫东上门答谢来了。”聂小菊说:“你想得美。”杨登 科说:“说不定他手上还拿着那部面包车的钥匙呢。”聂小菊说:“如果是他, 就是来退钱的。”杨登科说:“不给车钥匙,退了钱也好,免得我天天牵肠挂肚, 吃不香睡不稳。” 可趴到猫眼上一瞧,杨登科就泄了气,两手向聂小菊一摊,说:“该来的没 来,不该来的来了。”聂小菊说:“哪个不该来的来了?”杨登科开门的兴致都 提不起来,回身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朝聂小菊挥挥手,说:“你去开门吧。” 聂小菊打开门,一个腰圆膀阔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肩上还扛着一个脏兮兮的 大麻袋。 年轻人名叫杨前进,是杨登科老家相邻村上的,因为也姓杨,便与杨登科叔 侄相称。其实彼此并无血缘关系,只能说五百年前是一家。没有血缘关系,却还 有其他的关系,所以前后不出两个月,杨前进已是第三次进杨登科家了。 杨前进是来求杨登科给他找事做的。第一次杨登科帮他找了一家超市,是杨 登科电大一位同学的朋友开的,让杨前进搞搬运。杨前进牛高马大的,力气有的 是,这活对路。可工资太低,一月三百元,还不够他抽烟喝酒的,第二个月他就 不干了。第二次找了一份扫街道的差事,也是杨登科一位当司机的同行介绍的, 四百五一月,比在超市要强些,可扫了不到一个星期,杨前进就跟街上一位混混 打了一架,那混混事后喊了一帮兄弟要做了他,他没法干下去了,只得回了乡下。 想不到他现在又来了,肯定又是要找工作。杨登科电大同学求过了,同行也求过 了,还去求谁给他找工作? 又高又大的杨前进扛着麻袋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堵墙。嘴上还甜,先喊了聂 小菊一声婶婶,又喊了杨登科一声叔叔,然后嘿嘿一笑,四下张望起来。聂小菊 知道他是找搁麻袋的地方,因为地板太干净了,不好意思将脏兮兮的麻袋往地板 上扔。聂小菊问是什么,杨前进说是西瓜,自家地里刚出产的头批西瓜,味道挺 不错的。聂小菊就让杨前进扛着西瓜去了阳台上。杨聂听见西瓜二字,作业也不 做了,嚷着要吃西瓜,跟进了阳台。 那么一大袋西瓜,估计不下一百斤。杨登科知道杨前进老家还有好几里山路 没通车,他尽管一身力气,扛出山也不容易。 不一会杨聂捧着一个大西瓜从阳台上回来了。杨前进怕西瓜摔了,在一旁躬 身护着。聂小菊拿来水果刀,动手破了西瓜,大家围在桌旁猛吃起来。杨前进见 这一家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忘了吃西瓜,在一旁只顾乐和。 为了这一袋西瓜,更为了那份在心头珍藏了二十多年的未了情,第二天杨登 科又带着杨前进出了门。杨登科准备带杨前进到农校去碰碰运气。农校是农业局 的下属单位,杨登科跟农校的马校长打过多次交道,给陈局长开小车那阵还给他 办过事,也许他会买自己的账的。 九中跟农校的直线距离并不远,坐公共汽车要绕道转车,得花上半个多小时, 杨登科就带着杨前进踏上了九中后面的一条小道。一路上两人并不怎么说话。杨 前进想些什么,杨登科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己脑袋里满是杨前进妈妈年轻时的 影子。他们之间有一层特殊的关系,要不那个女人也不会让杨前进一而再再而三 来找杨登科了。 杨前进的妈妈名叫邓桂花,是杨登科小学到高中的同班同学。跟当年乡下千 千万万的姑娘一样,邓桂花这个名字也有些土气,人却长得出色,无论是脸蛋还 是身子骨,十里八乡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杨登科是进入初中后春心初萌,悄悄喜 欢上邓桂花的。到了高中,学校离村里七八里远,两人上学放学常常走在一起。 也是日久生情,邓桂花也暗中恋上了杨登科,虽然彼此之间谁也没敢捅破那层纸。 让杨登科一辈子也没法忘记的,是村子和学校之间的那个山坳。因为坳上长 着不少杨梅树,当地人名之曰杨梅坳。进入农历五月,杨梅坳上的杨梅开始成熟, 两人从坳上经过,经常会忍不住爬到树上摘吃杨梅。有一天老师们要开会,学校 少上了一节课,提前放了学。来到坳上,时间还早,两人便乐滋滋上了一棵满是 熟果的杨梅树,狼吞虎咽起来。 这是他们吃到的最好吃的杨梅了,肚皮填饱后,邓桂花就攀到杨登科上面的 高枝,说是要摘些回去给家里人吃。到了树尖,摘了几棵杨梅,邓桂花才想起没 东西好装,吩咐杨登科把她书包里的书腾到他的书包里,好用自己的书包装杨梅。 杨登科听话地照办了,然后爬到树上去给邓桂花递书包。 就在杨登科站在邓桂花下面,抬头上望的时候,杨登科双眼花了花,全身一 软,差点要从树下掉了下去。原来邓桂花伸着双手攀摘枝头的杨梅时,她那件碎 花短衫也跟着提了上去,不仅露出了半截嫩腰,连那两只雪白的乳房也大胆地露 了出来。原来那个年代的女孩是不兴戴乳罩什么的,容易漏兜。邓桂花比杨登科 小一岁,也有十六岁了,刚刚发育成熟,两只乳房鼓鼓的,胀胀的,仿佛两只白 色的雪球,一弹一弹,似要砸向杨登科。 杨登科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阵脚,真想伸出两只手,捧住那两只雪球,紧紧搂 进自己的怀抱。可惜自己一手攀着树枝,一手提了邓桂花的书包,也是心有余而 力不足,只有干着急。开始邓桂花对此毫无察觉,催促道:“你怎么啦?还没上 来?”杨登科根本就没听见上面的声音,还仰着头,双眼死死盯住那对迷人的乳 房。 邓桂花没听到动静,往下一瞧,见杨登科的眼珠周圆,目光怪异,这才意识 到了什么,忙用手去抚了抚掀得老高的衬衫,罩住了春光乍泄的双乳。同时折了 根枝条,一边咒着杨登科,一边在他头上猛抽了几下。 究竟是青春年少,双方都有些难为情,此后上下学途中,两人虽然仍然走在 一起,却再没以前那么坦然了,彼此之间总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过人有 了距离,心却贴得更近了,毕业前夕杨登科大着胆子给邓桂花写了封求爱信,发 誓这辈子非她莫娶。邓桂花很快回了信,还送了杨登科一双纳得细细密密的鞋垫。 那时乡下姑娘是不轻易送人鞋垫的,送了鞋垫就等于以心相许,一辈子不会有二 心了。 一年后,杨登科准备按乡下习俗,到邓家去送定亲礼时,忽然得知邓父知道 了两位年轻人的关系,搜出杨登科写给邓桂花的信,一把火给烧了,并将邓桂花 锁在屋子里,她一天不答应跟杨登科断绝往来,一天不放她出来。还给杨登科父 母传了话,说杨登科那是老鼠想吃天鹅肉,他的女儿花容月貌,金枝玉叶,要嫁 也得嫁给公社和县里的国家干部,怎么会嫁给杨登科一个当农民的?杨登科要跑 到邓家去,跟邓父据理力争,杨父怕他做出傻事来,死死把他摁在家里,一步不 离地守了他十天十夜。 十天后杨登科就听说邓父已将邓桂花嫁给公社一位国家干部,也就彻底死了 这条心。刚好碰上部队征兵,就去报了名。那时当兵也不像现在得花大钱请客送 礼,体检一合格,杨登科就换上军装去了部队。杨登科当兵的目的很明确,就是 要在外面打拼几年,混出个人模人样来,给邓父瞧瞧,同时也不辱没了爷爷给自 己取的这个名字。最理想的当然是能穿上四个口袋的军装,那转业回到地方就是 一名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了。到了部队才知道,那里并不是捡乌纱帽的地方,想 做干部其实是痴人说梦,要不了三年五载就得乖乖回农村继续修地球。农村出来 的知道修地球是怎么回事,杨登科不免心灰意冷了。这时机遇来了,他被选去当 了汽车兵,不久又因技术过硬做上了首长的司机,成了志愿兵,转业时才得以进 了机关。 杨登科是做上首长司机后才知道邓桂花嫁的那个丈夫也姓杨,是隔壁村上人, 其实并非什么国家干部,而是公社食品站杀猪的。不过那时物资短缺,猪肉按票 供应,杀猪的牛气得很,比国家干部还国家干部。邓父就是认为跟杀猪的在一起 一辈子都有肉吃,才逼着邓桂花嫁给了那个屠户。只是风水轮流转,几年下来, 杀猪的不吃香了,食品站解散,邓桂花男人也回家当了农民,邓父让邓桂花做国 家干部老婆的愿望成为泡影。 邓桂花男人做了农民后,还放不下当干部的架子,不愿踏踏实实修地球。在 农村不修地球,只能受穷,家境每况愈下,杨前进初中毕业后,连高中都读不起。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快到了娶老婆的年龄,家里还穷得丁当响,邓桂花只得要 他儿子到城里来找杨登科,希望他看在她的面子上,给他找份事做做,赚点钱以 后好讨老婆。杨登科觉得自己暂时虽然还不是干部,但比邓桂花的男人要有出息 得多,能给杨前进找个工作,自己也有面子,便动用了能够动用的关系给杨前进 找工作。不想前面两次工作杨前进都丢掉了,杨登科想不再管他的事,又念着过 去与邓桂花那份旧情,只得又带着杨前进出了门。 杨登科沉默着只顾想自己的心事,后面的杨前进也不敢吱声,只管亦步亦趋 跟着。也不知怎么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杨登科只要一想起邓桂花,还隐隐地觉 得有些心疼。这毕竟是他的初恋,杨登科才那么刻骨铭心。按说人到中年了,经 历过见识过的人和事已经不少,可再要让自己这么耿耿于怀,却根本不可能了。 原来人这一辈子,不管活多久,不管多风光,初恋却永远只有一次。杨登科也就 越发觉得那份感情的弥足珍贵,忍不住向杨前进问起他母亲的情况来,其实几个 月前杨前进第一次来找他时,他就已经问过的。 杨前进嘴讷,又吞吞吐吐将原来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不过这一回,杨前进一边说着自己的母亲,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说: “杨叔叔,这是我母亲特意让我带给你的。” 杨登科掉头一瞧,竟然是一双鞋垫,一双城里人早已不怎么用的鞋垫。 杨登科将鞋垫捧在手心,低头瞧了好一阵。他第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双鞋垫 跟当年邓桂花送给他作为定情物的那双鞋垫,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式样 还是那样大方好看,针脚还是那样细密精致。杨登科顿时就百感交集了。 不觉得就到了农校。 农校可是正儿八经的事业单位,经费来源充足,不会太抠门,杨前进若能到 里面去做份工,四五百一月估计问题不大。而且学校管理比较规范,在里面不会 出什么乱子。主要还是陈局长在位时,杨登科为农校马校长帮过不止一次两次的 忙,也许马校长记忆力不是太差,还能记得一些。比如当年他要找陈局长申请经 费或要个职称指标什么的,都是先跟杨登科联系,等杨登科跟陈局长说好,告诉 他陈局长的具体位置后,他才采取行动,所以每次都没有扑空过。为此马校长很 是感激杨登科,曾拍着胸脯对杨登科表态说,有什么事尽管找他就是。以前杨登 科也没什么事,从没找过他,现在要他在学校给杨前进安排个临时工做做,想必 他会讲旧情帮这个忙的。 走进农校行政大楼,正好马校长在校长室上班,见了杨登科,便很客气地过 来跟他握手,将两位让到沙发上坐了。杨登科将杨前进当做自己的侄儿介绍给马 校长后,也不绕弯,直接说明了来意。马校长说:“杨科你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也清楚学校情况,今年生员下降得厉害,经费特别困难,正在清理临时工,这事 确实有些难度。” 杨登科心中有些不快,觉得马校长是编了理由搪塞自己。正想提醒他不要把 过去陈局长在位时的事忘得太干净了,马校长又开了口,说:“不过话又说回来, 杨科可是我的老朋友了,过去为我们学校办过不少事情,这个忙能帮不能帮我都 是要帮的,何况是杨科你亲自跑了来,那我更是要尽力而为的。” 听马校长说得这么恳切,杨登科觉得这事有些戏了,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 去。只听马校长又说道:“是这样的,我一向反对一把手一人说了算的家长作风, 一贯坚持民主集中制原则,重要点的事情都要征求分管领导和部门意见。恰好这 几天分管后勤的副校长出差去了,这事还得跟他通通气,他回来后我跟他打声招 呼,再报告给你,怎么样?” 杨登科心里就踏实了,想不到今天这么顺利,看来杨前进有些运气。便连连 称谢,拿了纸笔要给马校长留电话号码。马校长说:“杨科你的电话还要留?我 早就烂熟于心了。”杨登科想想也是,过去他往自己手机和家里打的电话还少么? 吃了定心丸,两人高高兴兴出了农校,只等马校长打来电话,叫杨前进去做 事就是了。 回到九中,要进屋了,杨登科忽然想起身上还揣着杨前进妈妈送的鞋垫,又 下了楼。他进了自家煤屋,打开墙边的旧柜,然后掏出鞋垫,在上面吻吻,夹到 电大时学过的课本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