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季琳的眼眸闪过一丝凄迷之色,她道:“那样的雨天,那样的心境,那样值得 记忆的美丽,云涯你能够把她捕捉的如此精确,更能够在人心内引起动人的暇思, 这一切又是否是真的?” 我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忽然摇头道:“我不知道,其实这样的情景是很平常, 只要是身材纤细瘦弱的女孩子在那样清雨中慢慢走过,正逢着我这样心境特殊的异 类自然而然会产生一些暇想,我要做的是一个文人,而文人最擅长的是牵强附会, 我以为我是这类人中的佼佼者,因为我自己所刻意营造的意境居然使你们有所感动, 文人所追求的更只是一种虚幻的意境,大梦一朝醒,一切尽是镜花水月,事实上人 生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我微微一笑,眼中闪过对那一天的眷恋依暮,轻轻道:“现在的我还是不清楚 那一天自己心内的真正意境,我是欣赏她还是喜欢她又是否爱她?在那一天却又为 着她而立下了百世不改的誓言,一切的一切是否真是天意?” 季琳望着我的目光中流落出疑惑之意,片刻后道:“她是否正如你文章中所描 写的那样漂亮,而她无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又会尽一生的心力去爱护她,怜惜 她?” 我凝目望向渐渐阴翳的云空,又该有一场雨来洗扫人世间的尘埃了,正如这么 多年来我一直不明白老天爷的意境,更无从揣摩他的心思,曾经在某一天凝望苍天 许久,低叹一声道:“天地其实无奈,唯一期许的只是笔下的执着。” 我不能够去懂得天,虽然可以让我联想起许多其他,但唯一真正以为理解的是 自己的内心,也可以去诠译他人的内心,也许这一切都是错误,正如现在的我根本 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思索什么。 我沉吟片刻,回答了她的问话道:“现实跟文章通常都是两个不同的的世界, 人们之所以爱看小说文章,更重要的是他们不能够达到这种文字所表达的意境,即 便真有所相似,能够真正懂得的人又有几个?如果某一天我仍然有着那样的心境, 然后见着你轻轻地走在微雨之中,也许我依旧会写上这一篇文章来记念你,岁月易 逝,当我崔崔老矣的时候,对那日的回忆也许会淡然轻笑,以为只是年青时候的一 场荒唐梦,但如果细细地读着这文章时候,内心深处依然有一种感动,天意如斯, 何复言情!”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脚步沉重地离开了教室,眼前唯一的一件事便是去医院 见她,而我心情的烦杂或者正是因为牵挂着她,无论是否真正爱她,我都必须去接 近她,以此感爱着自己的心情变化。 我苦苦一笑,无论什么样的人总是有自私懦弱,如果她不会留下残疾,我又何 苦思考一些什么,自然会尽一切所能尽力追求,直把她哄入教堂,哈! 我推开房门,浑身一怔,室内空荡,哪里有那司机的人影,只余那位女孩静静 地睡在床上,心内立时涌上一阵怒气,好小子,我以为他总算有点良心,却没想过 他居然放我鸽子,自己撞了人又如此潇遥自在,先前还以为他真是替我守着她,原 来却是一走了之,可恨。 我伸手拖过椅子,在她身边坐下,细细凝望着她俏丽的脸庞,忽然见她睫毛微 动,心中吓了一跳,把目光移望别处。 一把从来未曾闻过的好听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是?” 我慌忙把目光凝注在她的面上,低声道:“你醒了?” 女孩的目光轻若无物地飘过我略显憔悴的脸庞,轻轻道:“是你把我送进医院, 又陪伴了我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么?” 我面上微微一红,谦虚地答道:“未曾合眼那也未必,偶尔也曾小睡了一回, 不然我今日也不能够这么早来看望你。” 女孩轻轻一笑,仿若春花般绽放的笑容使得我心神动荡,她道:“谢谢你,我 叫做楚芷妍,还未请教你的姓名?” 我口中低吟了几遍她的名字,应道:“芷是某种花,妍是美丽,如花之美,好 名字,确是人如其名,美艳不可方物,我叫做夏云涯。” 女孩碰着我凝目注视她的目光,自雪白如玉的脸颊飘起两团红晕,越发显得娇 羞动人。她莞尔道:“如浮云漂荡,似天涯过客,这是否又是你的真性情?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轻笑起来,无尽欢娱,尽在其中。 我微微皱眉道:“那个司机呢,他是否是等你醒了才走的,早知这样,我还不 如再多点辛苦替他呢,反正到了学校也是打瞌睡,老师要骂也早已经骂过了。” 楚芷妍轻柔地道:“你是说方新龙么,他是适才方走,我瞧他也累了。” 我恨恨地道:“开车又不注意行人,实在是罪大恶极,很久都没有想过揍人, 今趟我还真想再揍他一顿呢。” 楚芷妍失笑道:“原来他脸颊上肿起是你的杰作,只是。”她的神色逐渐黯然, “其实也不应该完全怪他,那天因为雨大我也走得急了些,而今弄得腿好痛。” 她轻轻抽噎,明眸处隐隐有水气凝聚而显得迷茫。 我心内闪过一丝痛楚,强作颜笑地道:“你会没事的,这种病例赵医生经历过 许多,何况你先前动过的一次手术非常成功,相信很快就会康复的。” 楚芷妍在被窝中的手轻轻一动,我见着她的眼眸处有泪花闪动,心知她情感激 动欲以手拭泪,当下哪里顾得上自己和她并不熟络,自衣袋中掏出餐巾纸,柔柔地 为她擦去眼眸中的湿润。低声道:“不必去细想着什么了,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 之八九,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未来是怎么样,只可以用自己美丽的 思想去编绎这一切,那么老天爷对你的恩赐也会多了许多。” 楚芷妍望着我,浅笑道:“似乎你经历过许多不如意之事,如此深有感触,是 否可以说上几件让我静静倾听呢?” 我哈哈一笑,道:“我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也没有什么如意的事,人生多的 便是我这样一种平凡之辈,只是我是一个文人,欢喜去诠译他人心理,无论是痛苦, 悲哀,欢喜,苦恼,焦虑,虽然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但我仍然经历过 这些情感变化,有些东西是不必亲身经历,只需要是用心去思想,去领会,自然而 然会有这样的感触。” 楚芷妍微微一怔,她道:“你欢喜作文章么?我是否可以拜读你的大作?” 我淡淡道:“昔有仓颉造字,诸鬼皆哭,实是天地奥秘尽在笔中,很小的时候 母亲教我念神童诗,其中有一句便是把文字与刀子相比较,不过我没有这么伟大的 理想去做史学家或者状元郎,而如今的我也称不上什么文人,我欢喜历来盛行的诗 词文化,如李白,如柳永,我本一介布衣,哪里有心思去理会国家万世不拔之基业, 辛弃疾,陆游虽好,只是词中多的是悲天悯人,奋发立志的思想,我不喜欢那样, 轻轻地提笔书写文章,然后进入自己久已思慕中的意境,实在是人生一大乐趣,成 而作文,败而怡情,一刻翱游千里之外,除却梦境,唯文章得之。” 楚芷妍面上流露出不解之意,她道:“作文章的难道不想着万世流名,千古传 芳么?” 我仰起脸,目光凝视着雪白的天花板,沉吟片刻道:“文章在我心中不过是一 个梦乡。好梦虽甜,却是难续,异日或者我不可以扬名天下,但我作的文章在我心 内却是值得,古来至今有多少圣贤颠沛流离而无一日清福,却又流下多少才情雅致, 曹雪芹二十年著红楼梦后,思想意境变化极大,最后留下了这首诗,满纸荒唐言, 一把心酸泪, 谁解其中味。其实他是确有感触,几十年前的他正如当年的贾宝玉 文采风流,人品俊雅,只是现代研究红学的总欢喜把这部书与当时国情相平而提, 事实上曹雪芹又懂得多少国家大事,二十年来陋居一处,只一昧地混迹市井,写这 一部红楼梦却只是他一生的缩影罢了,浮生若梦,醉后方知荒唐,这最后的一首诗 是最能够表现出他那时的心态,书写罢,梦难圆,一切尽是无奈,人力无可逆天, 联想起陆游的钗头凤,痛苦与无奈齐上心头,一时之间所难以按奈的心境只化作当 时的文字,哈,说得这么一些,胡乱品评起贤人的文章,真是有够僭越。” 楚芷妍微微一笑:“天下文章如数家珍,似乎你更不把那些贤人高士瞧在眼中 么?喂,你是否可以带一些你作的文章让我欣赏呢?” 我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哪里有如此豪气敢与那些名士相平而提,事实上如 今的我对于文章的真正涵意却是仍然不懂,或者我对于小说以及文章的理解有所差 异,我更习惯于把我所写的小说唤作是文章,对于其他作家的作品便同他人一样唤 作是小说,很多年前的古老日子里,白话文被认作是次等的,仅仅是可以流传在民 间乡隅,或者可以比较现代社会的武侠小说,在高水准的文化档次中是挨不着边的, 但他仍然流行,这只是在意于人的文学修养罢了。很想说一句人是古代的聪明,这 恐怕会引来天下人的唾骂,只可惜往日的诗词散文渐已绝迹,再不复曾经的辉煌成 就,当今天下又何人能够续成前人?很想说只有我,不过这只是一种无奈的应答, 我欢喜那些诗词所带来的意境,也仿佛于我写的文章,唯一能够埋怨一点的则是我 不懂如何作诗,尽管可以有一些打油诗,偶尔聊以自慰罢了。” 窗外是一片萧条残败,偶尔有零落的树叶在苍穹中飞舞坠地,片片黄叶尽成尘 土,无奈落花逐流水,心境与景像竟然如此相近,一时间整个人心忽然带上一股莫 可名状的悲哀。 回首望向楚芷妍倩笑巧兮的容颜,在不经意之中终于涌上适才医生一脸惋惜的 神情,轻轻转过头去,不想见着这绝美的容颜所能够流露出来的绝望无助。其实这 慕影象在我脑海中数十次重复的上演,我却仍然祈望这是我和医生的错误。 房门轻轻推开,我一眼瞥见方新龙手提大袋东西向着楚芷妍过去,见着我怒形 于色的脸勉强作出一个招呼的笑容,更有听到楚芷妍向他友好招呼的声音。 当下心中再也忍耐不住怒意,几个步子窜上前去,劈手扯着方新龙的衣领,捏 紧的拳头重重地击在他的脸颊处。 楚芷妍的惊呼声在耳畔响起,接着是她替方新龙求情的声音。 方新龙妥大的身子在我的手下轻轻颤动,我微叹口气,无奈地松了手。 楚芷妍惊恐的双目在我的面上转了一回,口内微动了一下。 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淡淡道:“文人也是可以打人,只是他的修养极深,若 非事情到了人力所无能挽回的地步,他仍然会斯文微笑地面对。但这只是表现在行 动上,如果在文字中,即便他遭受再大的痛苦,再大的不满,他也不会自接了当地 辱骂何人。他只会在字里行间中透露他的心意,绕着弯子去骂人。今天的事,你过 些日子便会明白。” 跟她的谈话确是令我很快乐,不过不能够让她以为我是个逃学的不良分子,下 午上的是数学和政治,还是凑合着去扶桌小睡吧,至于夜自休那就算了,最好是分 分妙妙都可以守在她的身旁。 -------- 西陆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