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个毁了全族的日子,那个同样是抱了自己飞马急驰的瘦小身子,在血与火下 奋力求生的勇力。 我整整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年,当我第一次能站起来的时候,我抱着处韵剑离开 了父亲的帐幕。 没有一句话说,更没有什么道别。 孤零零的身子衬着夕阳,缓慢的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那时的我丝毫不知,有这么个汉子依着老树沉沉地看着我,看着他唯一的儿子 骄傲的人生写下的一笔一笔的辉煌。 我不须要亲情,与母亲相依为命受人白眼的日子,在她忧郁成疾后的逝去,孤 单于一人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个。一切都须要靠自己。 我更习惯了这些,更不须要一个男人来照顾我。 我本就是个男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我既然行了做了,那么就一挺到底。 就算是生命的尽头,我仍然是那样的英雄! 委屈和不快,只能藏在心头。对任何人的诉说,都表示着自己的脆弱,何况那 些诉说了之后并不会有什么实际性的好处,那又何必去暴露自己的懦处? 男人是靠撑出来的。幼小的心灵便是如此的肯定。 然而在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一个英雄的最好过程就是跟死亡搏斗,而幼小的 我,一次一次去在追逐着死亡,并且跟着他搏斗。正因如此,我才强大着,拥有天 下间最坚毅的心灵。 我始终没有后悔过那次不顾一切的离去,在我返回故土的时候,见到的正是杀 戳风暴一般的狼盗。 少年的浑身上下已沾满了血迹,处韵剑在空中抡过一圈又一圈的轨迹,除了讲 究快速以外,已经没有实际性的招式了。 然而他不敢躲,生怕伤了自己的心上人。 一声接一声的马刀入体的身音响起在雪妍的耳畔,一股又一股的鲜血溅起在半 空,这又是何等相象的情景。 多年之前的夏天沅,正以幼小的身躯护着她,带着她逃离这血腥的草原。自他 小小身躯上所淌留的血液,让她至今还存在着疑问:小小的身躯,有那么多血可以 流么? 如果我在她身边,我可以很直接地告诉她,直到你平安,我的血才会流干,如 果你在危难中,那么我以我身上的血来保护你! 我发疯似的狂奔着,雪妍,就算我得不到你,但我仍然要你安全,我的血不值 钱,你的血是我心头所最宝贵的。我绝不会让你留一滴半低的血,更不会让你有毫 无安全的时候!我以我血,做为保护你的屏障,让你永远都安全。 在这一刻,去他的狼盗,就算那魔神一般的男子在我心头造成怎样的恐惧和压 力,我仍然大喝一声去他娘的!就算我一辈子都处在他的阴影之下,雪妍这两个字, 足以让我回复到一往无惧的心态! 雪妍,我只要你安全,只要你幸福。其他的,我可以什么都不顾。 你是我唯一爱的人,那在我的誓言中占据的坚定,一生一世保护你。 马匹轰然倒地。 少年一个纵跳,带着雪妍落地。 一个雄伟如山的身影如同不可逾越的高山般对着他,自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 不可一世的魔霸之气。 雪妍心内通的一跳,当年的画面再一度的重演于眼前。 少年持着剑,搂着浑身发颤的少女,眼中露出莫名的恐惧。 男人好整以暇的收回虚按在空中的手掌,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淡 淡道:“少年人,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勇敢的孩子。” 他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从容动人,毫无表情的语调间却也有些微的激动摩擦着 空气。 他低低道:“或许他还称不上孩子,只能说是幼童。” 雪妍平静地望着他,心内说不出的痛楚。 难道要当年的历史再一度重演么?强如夏天沅,对着这魔神一般的男子更是彻 底地从心处跨掉,自己心爱的人,也要象他一样么? 盖天溟负手望向墨染的穹苍,凝视着群星灿烂处的那轮明月,眼神中锋芒毕盛, 他伸手在空中虚掩住明月,厉吼道:“就让你这月,看到这人间的练狱!却休想有 阻碍我的力量!” 身影连闪几下,在少年视线停顿的同时一掌击向他的胸口。 受着拳风的影响,少年只堪决定怎样受这一掌。他厉喝一声,奋起所余的力量 推开雪妍,将胸一挺,硬撼此掌。 身子立时如同皮球般弹起于空中,啪的一声,重重地倒在草地上,面上痛楚之 色愈浓,他勉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在夜风中摇晃几下,通然倒地。 躯体和心灵均是痛苦之极。 他望着雪妍不断跌倒地奔跑过来,眼内失神地道:“妍,我没法保护你。我保 护不了你。如果换了他,他一定能保护你的。” 雪妍跪在他身边,捉住他渐渐冷下的手,清泪自她的玉颜一颗颗而下,她摇着 头道:“不,我只要你保护我,尽你最大的力量保护我。他,也保护不了我,但尽 了他最大的力量保护我。” 眼前闪过当时的情景,我奋不顾身地冲进屠刀下护着她离开,漫天的刀光中, 我独以一身鲜血带着她闯出了重围,然而在包围圈的出口处碰到了盖天溟。 他一伸腿,将奔马踢上半空。 我揽着雪妍跃下马背,幼小的我搂着雪妍的景象更是奇异之极。 这名满天下的魔者冷冷地注视着我,然而我毫无惧意地望着他,面上更显尽了 从容之态。 盖天溟身影连闪,一掌击向我的胸口。 我一把推开雪妍,挺胸而受。 轰然一声,整个身子受此重击弹出老远。 我一抹唇边血迹,笔直地站着身子,处韵剑拄在草地上,小小身躯内散发出强 烈战意直逼盖天溟。 盖天溟嘴角抽出一丝冷笑,身子如魔幻般忽然消逝,既而出现在我眼前,倾注 了他七层功力的一掌再次击向我。 我闷哼一声,处韵剑抖然弹起,以不顾自身的招数只取盖天溟。 以力量相比,我与他何止差了千百倍。就算是碰到他的瞬间,我就明白这人是 我绝对所无法打倒的。那种对于绝世之魔的认同,暗中王者的惊惧。无论是何人, 在他身前只会是一座土丘,而他,则是高山仰止的伟大! 扎哈尔,我父亲,均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感觉。 然而我撑着。在雪妍面前,我就算惧怕得腿都软了,但我仍然能够站直身子。 就算我五脏六俯被击得粉碎,我仍然会撑着站直身子。 英雄的最大英雄处,是为了女子! 处韵剑以绝命的形式硬搏盖天溟。他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却势子不变的迎上我 的剑。 脑海中立感不妙,长剑刺在他胸口时果如刺在坚石一般,竟无法刺入。剑尖一 抵,整个剑力忽然倒贯自己的躯体内,在他的掌力印上胸口的同时,整个身子倒射 出去。 卟的一声,半空中猛喷出的一口鲜血印红了墨染的穹苍。 然而盖天溟的这一击,却未完全的印实在我的胸前。算是我拣了条小命。 身子落地,强以剑拄地维持着摇晃欲堕的身躯。虎目直逼盖天溟,冷喝道: “放过她,我随你怎么处置!” 盖天溟好整以闲的负手身后,见着雪妍泣着扑在我身边,面上露出一个残酷的 笑容,淡淡道:“狼盗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为了你,可以坏这规矩么?” 我身后的马蹄声开始缓慢的响起,狼盗的包围圈在形成着。显然整个族内已是 让他们杀了个精光。 脑海内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伸手拭去雪妍小脸上的泪珠,以极低声极低声的 声音道:“呆会我送你上马背,日后自己要好好保重,记着,一定要活下去。” 单手将处韵剑举得高高的,小脸中显出不屈的傲气,然后直注在盖天溟面上。 盖天溟哑然一笑,对于我这小小孩童所显露出来的勇来倒也甚是敬重。他柔声 道:“杀了她,你做我的义子吧。” 雪妍惊怖地扯着我,然后是从我身上传过的暖意,让她平静了下来。 我从容道:“就算我的血流干,她也会安然无羔。” 盖天溟仰天一个大笑,立时整个草原上都充满了狂笑之声。 此时狼盗的包围圈已形成,浑身鲜血的我连自己都出不去,还奢言让这不会武 功的小女孩逃脱。 处韵剑电闪而出,赤然一声,与我最近的一个狼盗胸口立时顿穿,在他翻身落 马的同时,雪妍已被我掷向其马上,一声虚呖,马匹受惊而奔。 瘦小的身子弹起于半空,再一掌击向马的屁股,令它受疼而狂奔起来。凝聚了 全身力道的双掌同时印上反应过来急欲追逐的狼盗马首,轰然一声,我的身子倒退 几步,亦使马匹倒退数步。 一条人影高速而来,急扑雪妍。 对于我,他倒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还有一群狼盗包围着,但急速而奔的马匹 确实有机会让雪妍活命的机会,对于狼盗的惯例,他视不能维持而为奇耻大辱。 在雪妍回首恋恋不舍的同时,我腾空而起,双手碰是拿捏住盖天溟的双腿,力 道一抖,硬是将他扯了不来。口中一口鲜血再度喷出,激射在盖天溟身上。 盖天溟受此一阻,勃然而怒,一掌拍在我身,将我的身子击出数十丈外。 他回身而立,望着已不见踪迹的雪妍,一挥手,整支狼盗和他立时消失。 盖天溟望着眼前这一幕,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奋不顾身的孩童小脸上的坚毅。 胸中再一次涌上刺激的感觉。 单方面的屠杀虽然有趣,但看到顽强的对手,尤其是洋溢着真情的对手,那更 是刺激。 狼盗已将草原在场的各族杀了个精光,一个个的围拢在他们身边。 雪妍跪在他身边,然后站起身子,俏脸上激动的道:“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也 如此,狼盗就这样寸草不留么?” 盖天溟的瞳孔收缩起来,他紧紧地盯着雪妍,目中露出奇异的神采,他微显激 动地道:“当年唯一从我手下活命的女孩子,就是你么?” 雪妍冷冷地望他,平静地道:“是我。” 盖天溟仰天大笑,声音中说不出的凄凉苍桑,蓦然,他冷哼道:“为了你,我 整整十年没有率领狼盗血洗过草原了,因为我发过誓,每一次行动都是最完美的, 而那次的漏网之鱼,我以十年的面壁来痛定思过,对我而言这是怎样的难熬!那个 孩童,真的很有力量勇气,可惜今次你是没有救了!他,”盖天溟戟指指向少年, 怒喝道:“他不如那个孩子,也休想再创造一次奇迹把你救走!” 雪妍淡淡地望他,凄楚的面容下绽开一丝笑容,她轻轻道:“只要他身上还留 着一滴血,那么他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他不会允许我受到任何伤害。年少时的 誓言,仍然是有效着。” 盖天溟心神一震,面上展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他长笑道:“天下间没有 人能中了我一掌而还活着的。而如果他还活着,那你身边的男子该是他而不是这个 小子!” 雪妍摇摇头,美眸中首次现出温柔之色,仿佛沉醉于过往的记忆中一般,柔声 道:“他是天下间最英雄的男子,你何时见过象他这样英雄的男儿?天下不会有一 个人能击败他。” 美眸中深情更浓。 少年看在眼中,心内分外痛楚。 在这一刻,历来记忆场景的尽数涌上,一时间脑中充满了夏天沅对她的好,完 完全全为她一人而释放的英雄,彻底地盘据了她的心内。 她究竟有没有爱过夏天沅,这本该是她永远都无法弄清的答案。 她很想爱他,但事实的差据导致了这些的不可能。从处韵剑的出现,以及鼓励 他参加剑会,甚至于小小的一个吻,都受着族长的指使。而这些,让着他身受重伤, 更重要的是欺骗着他。这本该是她所无法面对的,然而对着生命中涌上的最大危机, 不可克制的释放了全部。 少年在她的心头,是一个逃避的对象。 缘何雪山幽昙草,不与天涯过客心。 其实她最爱的还是过客,然而却舍不得将自己的根移植于他处。因为她无法面 对不可预知的将来。 盖天溟面上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他冷冷道:“很好,我也想看看十年后的他 进展到如何强大了。” -------- 西陆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