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叶奕雄想重续与郭婧的感情是因为李璐引起的,李璐的副市长丈夫在他的公 司将他耍弄了一通,使他威风扫地,在公司里丢尽了面子,他因此而忌恨起李璐 来,觉得是她招引了这场丢尽面子的庆典,想想他跟李璐之间,说到底是一种利 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而一旦让叶奕雄感到对方并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他立刻 就会权衡自己的得失,而在权衡之中,他会放弃一些东西,重拾一些东西。郭婧 就是他想重拾回来的女人,现在他终于感到了她的美丽之处和可爱之处,他们之 间的那种温馨是任何异性所无法取代的。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郭婧早就把他对 她的那种感情淡忘了,她的心里只有八角楼,只有她时刻准备献身的事业。 郭婧像旋风一样离开叶奕雄以后,叶奕雄气得独自在房间里呼天喊地骂娘, 女人真他妈不是东西,真他妈不是东西啊!这时,他的电话响了,叶奕雄看看来 电显示,心想不管是李璐的电话还是郭婧的电话,一律不接,但他发现这是一个 陌生的电话号码,他从来也没接触过这个号码,就在他认真打量电话号码的时候, 铃声响个不停,催得他心里直悚。于是他只好拿起电话,一个沙哑又低沉的声音 从话筒里传了出来:我是李璐,在外边偷偷给你打电话,我现在想见你……对方 话音未落,叶奕雄就把电话挂了,然后他跌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话出神,紧接着 电话又响了起来,而且一声比一声急促。 叶奕雄知道还是李璐,这个会吹牛的女人,已经坑得他很没面子了,难道还 想坑得他倾家荡产吗?叶奕雄不想接她的电话了,更不想见她,她对他开发八角 楼不会有丝毫的帮助了。 电话铃就像着了魔一样不屈不挠地响着,电话那边的女人好像有一种不见棺 材不落泪的执着。 叶奕雄索性将话筒抄了起来,扔到一边,这下,电话铃声果然像哑巴一样, 喊破了嗓子也难以出声了。 房间出奇地安静,安静得让叶奕雄突然生出一种孤独之感,在犹如战场的商 场,本来是没有什么朋友和知音可言的,商人的交往大多是利益的交往,离开了 利益,也就老死不相往来了,让叶奕雄感到安慰的是他的生活中有了一个红颜知 己,身为记者的郭婧从没向他拉过赞助,更没伸手跟他要过钱,他们在一起的时 候,上谈天文下谈地理,古玩收藏无所不包,而在床上又是那么懂得彼此,在红 尘滚滚商机沉浮的当今社会,郭婧就像一只神秘的雌鸟,发着动听的怪声,总让 叶奕雄无法忘怀,他在深爱着她的同时,又想改造她,让她的一举一动都符合自 己的需要,都顺应自己的潮流,可郭婧偏偏是个特立独行的女人,常常在叶奕雄 最需要她帮助的时候,竟出其不意地甩一张冷牌,让他措手不及,又奈何她不得。 八角楼开发的复杂局面很大程度上就是郭婧造成的,如果没有她的逆流,他的生 活中也不可能出现一个李璐。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叶奕雄躺在沙发上感慨,并发誓今后不再与女人来往。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叶奕雄意识到可能是李璐来了,这个抱着幻想又办不 了什么事情的女人,眼下让叶奕雄分外反感,尽管他已感觉她内心对他的着迷, 可叶奕雄非常清楚自己跟她交往究竟是为了什么。 门铃响个不休,而且越来越响,看样子叶奕雄只要不开门,门铃就会响一个 晚上,夜深人静,惊醒邻居又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叶奕雄只好起身去开门,门 打开的一瞬间,李璐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然后就呜呜哭了起来。 叶奕雄试图闪开身,但李璐紧紧搂着他,他只好拖着李璐往房间里走,直到 把她按坐在沙发上。 叶奕雄这才挣脱了她的双手,他看着她,冷冷地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再也激 不起他的情绪,就好像一个陌生的乞丐想讨得他的同情一样,他连施舍的心思都 没有了。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难道我被你那个副市长丈夫耍得还不够狠吗?叶奕雄双 手抱臂审视着泪流满面的李璐,就像法官审视犯人一样。 你别怪我好吗?别怪我好吗?那不是我想看到的场面,不是我想看到的场面! 李璐再次扑入叶奕雄的怀中,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叶奕雄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是推开她还是抱紧她。 李璐哭着说:孙鹏跃丢了你的面子我看到了,可他回去狠狠地打我,你知道 吗?李璐说着,迅速解开裤带,将裤子脱了下来,用两手扒着大腿说:你看看, 这是他掐的,用手指掐的。 叶奕雄低头望去,心里吓了一跳,只见李璐的大腿根两侧是一片斑斑驳驳的 黑点,像鸡啄的一样,上面还凝结着血迹。谁都知道大腿两侧的皮肉最细嫩,神 经也最敏感,硬物打上去,会比身体的任何部位都痛,更何况用手指掐。男人所 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手指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这个孙鹏跃,真够阴狠的。 李璐穿上裤子说:他去你们公司前,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我是抱着美好的 幻想陪他去的,想通过此事,把你委托我的事情办好,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当众 就出你的丑,他是故意演给大伙儿看呢,证明他多么的清正廉洁。 你现在想怎么办?叶奕雄仍然冷静地问,对李璐,他还是利用第一,感情第 二。 我是偷偷跑到你这里来的,今晚他又去大老婆那里了。我想跟你商量,我要 孤注一掷,把你开发八角楼的事给办了。然后,我就住在你的别墅里,我有了自 己的房子,也不怕离婚了,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当一个名存实亡的副市长夫人, 还不如当一个有房有车有情人的自由女人,人生如梦,转眼百年,我何必苦熬那 个名份。李璐焦灼地望着叶奕雄说。 叶奕雄苦笑了一下,反复打量着李璐,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所说的话都是真 的,可是她有什么能量办好八角楼的事情呢,不过又是她的空想而已。叶奕雄便 说:你想怎样孤注一掷呢? 李璐的目光向房间的四周扫了扫,好像怕有人偷听似的,然后压低了声音神 秘地说:我会模仿孙鹏跃的笔体写字,只要他能把有关八角楼开发的文件带到家 中,我就可以趁机模仿他的笔迹批阅“同意开发”几个字,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 带回他的办公室,你的事情不就成功了吗? 叶奕雄眼睛一亮,继而又一暗说:这可是真正的冒险,弄不好,那姓孙的不 光跟你离婚,还会把你送上法庭,你不怕吗? 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为了自由,为了别墅,还为了爱情,这个险我是冒 定了。朱丽叶跟罗密欧偷情,不也是冒险吗?人生的幸福往往在冒险中获得。李 璐情绪兴奋起来,双手环住叶奕雄的腰,两人同时跌坐在沙发上。 叶奕雄想想说:如果你有这个雄心,试试也无妨。只是怎样才能把文件送到 你家中呢?领导人是很少将文件带回家中的。 李璐这才像碰到难题一样审视自己方案的可行性,真的,孙鹏跃几乎从没把 文件往家里带过,他又从不允许她去自己的办公室,李璐怎么可能寻到模仿他字 体批阅文件的机会呢,就是她的字体有以假乱真的机率,她都难有实现这种机率 的可能性。 李璐望着叶奕雄,叶奕雄也望她。李璐灵机一动,忽然说:找赵宗平吧,这 事他准能办,让他趁孙鹏跃不在的时候把文件送到我家里,我把事情办好,再转 给他,不就妥了吗? 叶奕雄听罢摇头说:你以为赵宗平是大白薯啊,他能干这事?对他来说,最 要紧的是政治前程,他会为了我的生意而放弃自己的官职吗? 你跟他谈价码呀,八角楼开发好了,算他一股,我就不信他不见钱眼开!李 璐自信地说。 那这样吧,你去找赵宗平,跟他谈,你们俩在大学里演过罗密欧与朱丽叶, 好歹也算一种情份,你不是想让他入八角楼的股吗?你跟他谈多少,我就给多少。 叶奕雄把李璐抛出来的包袱又抛给了她,心想这下看你还怎么推辞。 李璐没有推辞,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加明确的条件,她说:这事归我办了,只 要办成了,你东郊的那幢别墅就是我的了。现在你写个字据,把我们的交易写清 楚,免得你日后不认帐。 叶奕雄拍着胸脯说: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何时不认过帐? 李璐一笑说: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让我自己的心中有一种动力,为别墅奋斗 的动力。 叶奕雄听了这话,只好起身到书房去备笔墨,李璐跟着也进了他的书房,两 人商量着把意思写明白了,李璐甩甩纸条,将上面的墨迹吹干,而后折起来放进 手包里。 叶奕雄在一旁看着说:这东西可要放在稳妥的地方,这是罪证啊。 李璐自信地说:这不用你提醒,它跟我的命一样重要。 李璐说罢拥住了叶奕雄说:等开发八角楼的事成功了,你的钱更多了,还会 理我吗? 叶奕雄调侃说:还指不定谁不理谁呢,住别墅的女人,毕竟是少数吧,那是 笼子里的金丝雀。 李璐争辩道:我可不做金丝雀,我要做一只自由的鸟,在人海的丛林中自在 地飞翔。 叶奕雄冷笑了一声,一语双关地说:又一只发怪声的雌鸟快要飞起来了。 李璐听罢,不解地望着他,半晌都不肯收回目光。 这回李曼姝是真的要走了, 我再也没有理由留她, 面对一个要离开我的老人 , 一个二战期间备受侵华日军摧残的慰安妇, 我的内心如云翻卷, 真不知该说些 什么, 其实她在中国的时光, 也是被我利用的时光, 我想利用她的人证来确认八 角楼作为历史文物的地位, 但能不能达到目的, 目前还是个未知。为此, 我已经 跟自己多年的男友闹翻了, 叶奕雄这个让我想起来就心痛的人, 我不知该怎样述 说自己当下的心情。 机票买好了, 李曼姝拿着机票左看右看, 脸上充满了回家的喜悦。 我忍不住说:其实中国才是您的家, 留在中国不是更好吗? 李曼姝看着我说:刚来的时候, 也有这样的想法, 但回东北老家一趟, 这想 法基本没有了, 亲人们都不在了, 连远房的亲戚也难续上关系了, 再说我的慰安 妇身份在这里公开了, 亲戚们也就更不敢认我了, 我还是回韩国吧, 那里的一双 儿女尽管不是我亲生的, 却是我带大的, 他们对我还是尊敬的, 这回来中国也算 了却了一桩心事, 多年的委屈都在这里哭诉出来了。李曼姝说罢转过脸去, 她很 可能怕我看到她眼睛里的泪水。 是啊, 一个女人, 一个背井离乡饱受战争蹂躏的女人, 她所受的苦难, 究竟 有几个人能理解, 又有几个人能从心里产生同情? 自从开始接触李曼姝, 我就不 停地跟世俗作斗争, 跟周围的人作斗争, 好像八角楼是我家的房地产一样, 我在 为我个人争得利益, 天啊, 这是哪跟哪啊?!当然, 这些我都不能告诉李曼姝, 我 只能说方方面面的领导们都很关心您, 希望您回到韩国能够安度晚年, 如果需要 我的帮助, 就来信来电话, 我会像您的亲生女儿一样帮助您。 李曼姝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的眼睛也潮湿了, 我怕李曼姝看见我的泪水, 引 起更大的伤心, 便转身进了卧室, 我想应该送给李曼姝一点礼物, 这礼物还不能 太重, 否则会增加她行李的负担, 想来想去也不知该送给她什么为好, 最后我拿 起手包, 从里面抽出一叠现金, 还是给她一点钱吧, 对李曼姝来说, 钱的用处最 大。 我走出卧室, 李曼姝坐在厅里的沙发上, 她累了, 再加上情绪的波动, 眼睛 正眯着打盹。我悄悄坐在她身边, 听到动静,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我将钱塞在 她的手心中说:这点钱, 算是我给您的礼物了, 您路上用吧。 李曼姝死活不要, 并不停地说:我给你添的麻烦够多了, 怎么还能要你的钱 呢? 说着, 就拽住我的手包, 将钱往里边塞。 我使劲拉住手包, 不让钱再回到包里。 一拉一拽, 手包掉在了地上, 里面的一包东西也随之掉了出来, 是叶奕雄摔 碎的那把青花瓷壶的碎片。 李曼姝惊慌地看着那一地的碎片, 它们已经从包着的纸里挣脱出来, 零散地 滚在地上。 我俯身拾拣着碎片说:是一个朋友的碎壶, 满清时期的, 觉得很可惜, 想抽 时间找个工匠帮他粘上。 李曼姝见我拣得认真, 也弯腰拾起来, 她举着一片碎瓷在灯光下晃来晃去, 忽然说:这好像是我们祖上的东西, 小的时候, 我们家里的老人就用这样的瓷壶 喝水, 叫掌中壶, 可以握在手心里把玩的。你看,这碎片上的记号还挺完整的呢, 一片树叶,是我们这支旗人祖上用品的记号。 我看着李曼姝, 忽有所悟地说:拥有这个瓷壶的商人也姓叶, 祖上也是旗人 , 说不定是您的亲戚呢, 要不要认识一下? 李曼姝将碎瓷片放回我的手心里说:胜者王候败者贼, 我一个二战期间侵华 日军的慰安妇, 族里的哪个亲戚会认我呢? 算了, 还是回到没有血缘和亲情的韩 国去, 大家都落个心灵干净。 我无语, 这个时候我只能听从李曼姝的安排, 顺着她的思路做事情。我将碎 瓷片包好, 特意找了个抽屉放进去, 我忽然想李曼姝真是个明智的女人, 尽管没 见过叶奕雄, 却把对方的心思猜透了。 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登机了, 现在必须去机场了。为了让李曼姝心里高兴, 我给总编打了个电话, 想让报社派车送送我们, 也算中国政府对二战慰安妇的一 种关爱。 总编正值班, 电话一下子就通了, 听出是我的声音, 总编吱唔了一下说:你 回来怎么不先到报社来呢, 这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呢。 我说:李曼姝马上就要走, 我给她买机票买路上的食品, 现在我准备送她去 机场, 报社总应该派车送送吧? 总编很快说:眼下没车子, 车子都出去了。你打的吧, 回报社报销。 没等我再出声, 总编的电话就挂了, 我感觉总编的情绪不对。叶奕雄神通广 大, 财大气粗, 说不定在我离开本城的时间里, 买通了总编呢, 如果这样, 八角 楼作为历史文物的地位就更有争议了, 难度也就更大了。 放下电话, 我心事重重, 心里十分不安。 我的情绪一定被李曼姝看出来了, 她不停地问这问那, 我嘴上应着, 却不知 她究竟都问了什么。最后, 我还是心有不甘地给赵宗平打了个电话, 我想怎么也 不能让李曼姝如此凄凉地离开吧? 难道中国人的礼节也被世俗的力量排挤掉了吗 ? 赵宗平的手机开着, 我一下子就联系上了他, 我说:韩国的李曼姝马上要走 , 政府方方面面的人士就不出面送送了吗? 赵宗平听出是我, 很客气地说:现在都几点了, 各个部门的领导早就下班了 , 如果想约方方面面的领导, 那要提前几天呢, 领导日理万机呀。 我说不到十一点, 还不算太晚。 电话那边的赵宗平说: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像记者一样喜欢夜间行动吗? 说完 哈哈笑笑说:我的司机今天没上班, 孩子发烧呢, 要不我可以派辆车送送。沉吟 了一会儿又说:这样吧, 你打车去机场, 回头车费我报了。 我二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怎么都会来这一套了, 想不到赵宗平也如此冷淡 , 我心里继续着刚才的不安, 感觉八角楼的事情可能真有了什么变故了。 李曼姝一直盯着我, 她听懂了我打电话时说的所有的话, 但我还是跟她解释 说:我们登机的时间太晚了, 方方面面的领导都下班了。 李曼姝知趣地说:像我这种身份的女人, 能回国受到如此礼遇已经让我很知 足了, 别再麻烦那么多的人了。 我心里酸酸的, 什么也没说, 拎起李曼姝的行李就往门外走, 我必须把李曼 姝送到机场, 直到飞机起飞。也许, 今生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毕竟是八旬老人了 , 她的身体和精神在二战中所受到的摧残, 当今的人们谁能够感知呢? 如果为了 世俗的利益就放弃历史, 放弃对历史的审视, 悲剧很可能重演, 灾难很可能让人 类重温。 我发动车子, 车开以后, 为了舒缓我不安的情绪, 我打开音乐盒, 舒伯特的 小夜曲在车里回荡起来。 李曼姝安静地坐在我身后, 我说:您休息一下吧, 小睡一会儿, 上了飞机很 可能睡不着。 李曼姝感慨地说: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回国了, 好好看看窗外的景色, 看一眼 少一眼啊。她的声音颤抖, 好像在哭。 我把音乐声调大, 不忍听她的哭腔, 我很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也许这是人生 的一次永诀啊。 舒伯特让我忘记现实, 忘记八角楼, 忘记李曼姝的眼泪和世上所有的不愉快。 我的车速飞快, 驰上高速公路以后,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跑了多少迈? 李曼姝没有叫喊, 也没有让我减速, 她的身体真不错, 中国之行各个器官都 没有出现故障, 好吧, 那您就一路平安地飞回韩国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