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乔战勇曾经不止一次又爱又恨地说老伴刘英这辈子就是“歪嘴骡子卖了个驴 价钱”——吃亏都吃在嘴上了。这个评价,乔家的儿女也都同意。要说刘英绝对 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也从来没少为别人操心,可就是说起话来不中听,结果往往 费了力还不落好。先把儿媳亲家得罪一遍,她支使水灵去找城西的楚先生要个催 奶的方子。“谢言早生了一个多月,肯定没奶。我记得你姐当初生小林没奶,我 就从楚先生那求过一副方子,你姐吃了挺管用的。你赶紧过去一趟,请楚先生配 几付药给你哥带回去。” 老太太虽故作平淡,可海洋听出了里面对儿媳妇和小孙女的惦念。母亲的自 相矛盾让他头疼又无奈,只有苦笑。 带着楚先生配的中药还有家里人为谢言和小宝宝准备的大包小裹,海洋像个 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一样肩扛大包袱,手拎手提袋,风尘仆仆地推开了谢言所在病 房的门。 第一次将女儿抱进怀里,乔海洋突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完整了。在她还没有来 临时,他无数次担心自己有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去承托这个生命,甚至觉得她的 到来会打乱自己已经习以为常的生活步调。可现在看着襁褓里好奇地回望着他的 女儿,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从他的心辐射到身体各个角落,他发誓,就算牺牲一切, 也要呵护这个小生命的平安、周全与幸福。 看到海洋的眼角沁出泪花,谢言轻轻把头偎在丈夫的肩上,手去摸孩子的脸 :“宝贝儿,这是爸爸,你仔细看看,可记住了啊。” 从天而降的阳光静静落在他们身上,一家三口在金黄的光线中仿佛成了个凝 成一体的雕像,轮廓上晕着淡淡的光。 同妻子和女儿心无杂念相守的幸福时刻终究是短暂的,很快,海洋就又要面 对公司繁杂而令人头痛的大小事务。虽然对马自立不肯痛痛快快付钱有充分的思 想准备,可当海洋拨他手机听到关机,再打到公司秘书又说马总出差去了外地时, 海洋才意识到问题比他原来想象的更为棘手。春节还有几天就到了,马自立那种 无耻之徒可以弃信义于不顾一走了之,自己答应工人要兑现的工资却必须予以解 决。可是,钱从哪儿来呢? 跟小蔡巡视完工地并嘱咐小蔡三十和初一给民工们放假,海洋特意去买了个 洋参煲老鸡带到医院给谢言。看着妻子低着头轻轻吹汤匙里的汤,神情专注单纯 得像个孩子,海洋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言言,我想明天把股 票都出了,你说行吗?” 谢言像骤然被蜜蜂蜇了一下一样“咣”的一声把汤匙扔进碗里,猛地抬头叫 道:“你疯了!当然不行!”海洋看妻子反应如此剧烈,便不再说什么。谢言放 下碗,摸摸海洋的头:“你没发烧吧!这一年咱们股票亏了有40% ,你现在出就 等于割肉,亏的钱就彻底打水漂了!” 海洋嗫嚅着动了动嘴唇,谢言从口型上看出他想说“我知道”。她深吸一口 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劝海洋:“咱们又不等钱用,不是说好了股票里的钱就先做 长线,大不了以后留给闺女当遗产么?” “可现在我等钱用啊……”海洋难以正视妻子的眼睛,这句话说得好象是从 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谢言注视着丈夫,半晌,明白过来:“那个姓马的还是… …” 看海洋无奈点头,谢言也体会到他的苦衷。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问道: “你需要多少?” 第二天是节前股票最后一天开市,海洋一大早就赶到了交易所。他和谢言商 量好,家里先凑出一百万来填窟窿,加上公司帐上这几天能到的200 多万,年前 给工人们发下去。为凑这一百万,家里存折上的60万现金和1 万美金只给谢言留 下了10万以备不时之需,其余全数转到公司帐户,还不够的就拿股票卖了补足。 家里买的几支股票都被套牢很久了,更不能指望短期内有反弹的可能。海洋 在证交所大厅里的自助式电脑旁来回翻看几支股票的K 线图,半晌,终于选定了 一支,以6.84的价格将5 万股全部出清。把凑到的所有钱转入公司帐户后,海洋 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危险边缘了。 乔家老太太刘英这几天身体恢复得不错,精神也慢慢回来了。送到嘴边眼见 着老太太被调养得气色一天比一天健旺,很快,她就厌倦了天天对着病房里的白 墙。这天中午,非让水兰推她到医院的中心花园里晒晒太阳。 中心花园里坐了几个老病友,老头老太太们在病房里寂寞得狠了,凑到一起 就有说不完的话,而主题无非就是儿女和自己的身体。 “不是我说,人老了得这病,就是上辈子没做好事。瘫在床上,吃喝拉撒全 得别人伺候,自己受罪不说,还遭人烦!子女孝顺还好,不孝顺把你往床上一搁, 管口吃的就行了,我那个病房12床一老太太,得褥疮背上烂那么大一个洞……”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冲老病友们边说边比划出足有一个海碗碗口那么大的地方, 唏嘘道:“哎呀,受罪受大了。” 这一番话让老太太听得神情黯然。活动腿脚的老太太忙批评老头:“老齐, 你别尽说那些倒霉的,那是她命不好没摊上好子女。你看人家老姐姐。”她转向 老太太:“他说得都特殊,你有福,摊上好子女。我看他们跑前跑后的,可孝顺 了!” 老头儿摇头插嘴道:“光孝顺不够,还是人家大妹子能生,生4 个吧?”看 老太太点头,老头儿挺为自己说得入情入理而得意:“就是,要是独生子女赶上 这事,没人换班,光陪床这一件事就得累趴下了。孝顺管个屁用,有那个心也没 那个力呀!” 活动腿脚的老太太似乎特别有共鸣,连连点头:“对,对,这话在理。儿女 多,总能混出个把有点钱的,有点本事的。现在医疗费那么高,单位也不管了, 要是没钱就只能等死了。老姐姐,要我说你有福,儿女孝顺不说,还有本事。你 住那个高干病房一天怎么也得200 块吧?还有那些个药。你看看你恢复得多好, 我当初从做完手术到能出来活动得有快一个月,你才一个多星期吧?” 刘英一时不知该赞同还是反驳好,只得含含糊糊应道:“啊,是。” “就是嘛!”那老太太把脚放下来,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摇头说:“我告诉 你老姐姐,这药和药可是不一样,你用的肯定都是进口药,那和国产药价钱差着 老了!要我说这就没有花钱的不是,您看看您这身子骨,这脸色,您再看看老齐, 差多远啊!” 轮椅上的老头儿眼睛一瞪跟她打趣:“哎,人家大妹子有那个命,你吃什么 醋呀!”练腿脚的老太太也笑了:“咳,吃醋不也是瞎吃嘛!什么人过什么日子, 人不能跟命争,争也白争!” 老太太尴尬地笑笑,一团心事就在此时像童话里的豌豆,刚播下种就长出了 蜿蜒的茎,拧着扭着,不断枝繁叶茂,一直长到天上去。 谢楚德和许萍都围在谢言床边,看谢言轻轻咯吱孩子逗她笑。许萍的感冒还 没好,怕传给女儿和外孙女,在屋里还戴着大口罩。看到海洋过来,一家人高兴 地计划起大年三十的年夜饭,还说要请小蔡两口子一起来,和和美美地过个团圆 节。 小宝贝被妈妈逗累了,张开嘴巴打呵欠,鼻子皱得像一只小猫。谢言看得噗 嗤一声乐了。海洋马上提议,给孩子取小名叫“猫猫”。 “这名好,猫有9 条命,这名好。”许萍一听就赞不绝口。谢言也为这个有 9 条命的寓意乐得合不拢嘴。她轻轻地抱起孩子,用鼻子蹭着她红润如花朵的脸 颊笑道:“来猫猫,让妈妈抱抱。”病房里一时间融融泄泄温暖如春,仿佛将窗 外滴水成冰的寒冷完全隔绝在外。 自打出去晒过太阳,乔老太太的情绪就一直不太高。轮椅老太太说的“一天 200 块”、“进口药可跟国产药价钱差老远”就像身边嗡嗡着挥之不去的苍蝇, 无时无刻不在烦扰着她。她问水兰自己在这病房里住要花多少钱,水兰却只要她 安心养病,别操心钱的问题。她又趁护士给自己换输液瓶的工夫向护士打听自己 输的这药的价钱。 “100 多一瓶吧。”护士垂着长长的睫毛往手里的表格上记录,看不出口罩 下的表情,随口回答道。“那,姑娘,我住这回院得花多少钱呀?”老太太不甘 心,再度追问。 护士诧异地抬眼看看她,又往表格上写画,写完才告诉老太太:“3 、4 万 吧。”护士带上门离去,这个回答却像一柄小刀子,从老太太的心头狠狠划过。 老太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小水说,他可想您了,天天在家嚷嚷着要过来看您。”水灵给老太太擦完 腿脚,又把被子盖好,嘴里还捡着老太太爱听的话逗她高兴。 老太太来了点情绪,接着水灵感叹道:“要说,小水这孩子也不是随谁,能 说会道的,小嘴可会哄人了。” 水灵的笑容微微变得有点不自在,随口应着:“大概随范磊吧,话多,贫。” “得了。”老太太不屑地撇撇嘴:“哼,范磊那嘴那脑子有他儿子一半灵巧就好 了,你可别给他脸上贴金了。” 水灵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难堪地笑笑,不再说话。 已经上高三的沈林跟表弟小水完全是两个风格。他和他这个年纪的几乎所有 男孩子一样,有着青春末期瘦长的身条,脸上青春痘尚未完全消退,在皮肤上留 着浅褐色的瘢痕。本来就因为长个儿瘦得只剩下了骨架子,却偏爱宽大的运动服, 套在身上晃晃荡荡邋里邋遢。在所有的亲戚里,沈林跟小姨最亲。这是因为他小 的时候水灵年纪也不大,又疼他是这家里的第一个第三代,常常走哪儿都带着他, 也能跟他玩到一块儿。随着年龄慢慢增长,沈林跟父母的交流越来越少,而父母 似乎也从来顾不上真正了解他在想些什么,尽管心里的事情他也不会对小姨讲, 但想起来,还是总觉得小姨更像个伙伴,而不是长辈。 所以这次迫切需要钱时,他第一个想求助的人就是小姨。看小姨拿着暖壶出 门给姥姥打热水,他便也起身跟在水灵身后,在医院的开水间里吞吞吐吐地问水 灵:“小姨,你能借我1000块钱吗?” 水灵对于还是个高中生的沈林一开口就向自己借一千块钱感到惊讶。看着这 个似乎每天都在拔节,现在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大孩子站在自己面前勾着头, 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水灵又觉得心疼。她知道沈林不是个无事生非调皮捣蛋的孩 子,她看着他从眼皮子底下一点点长起来的。可是他拿这么多钱究竟干什么用, 而且不能向他的父母开口,水灵有些顾虑。但无论怎么问,沈林都不愿意告诉她 原因,只保证肯定不是拿来做坏事。水灵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并且承诺不把这件 事情告诉大姐夫妇,还有自己经常口无遮拦的丈夫。 无怪母亲常常说,儿女就是讨债鬼。海洋在医院里寸步不离地照顾了宝贝女 儿猫猫还不到24小时,就感到筋疲力尽,他真不知道这些天谢言自己是怎么捱过 来的。这天夜里就是这样,猫猫从上一段瞌睡中醒来就开始哭个不停,塞奶嘴进 去被她吐出来,纸尿裤脱下来又干干净净,并没有大小便。一直哭了20多分钟, 还没有停的意思。眼看着谢言倦得倚在床边打盹,海洋强打精神,把猫猫抱过来, 在病房里来回地走着,一边走一边还轻轻地颠。过了一会儿,猫猫的哭声终于渐 渐减弱到消失。海洋小心翼翼地把她往婴儿车里放,没想到刚沾上床,这催命的 小宝贝儿又大哭起来。没办法,海洋只好继续抱着,拍着,哄着,溜达着。谢言 经过这番折腾,睡意全无,无奈地看着这行状滑稽的父女俩苦笑。 手机铃声在猫猫停止哭泣后的静寂病房里听起来特别突兀。海洋接了电话, 把女儿交给谢言走出病房,小蔡和工头李制文迎上前来,告诉海洋一个坏消息, 几个工人在下午放假时溜出去嫖娼,被联防队员模样的人在发廊里抓了个现行, 现在人扣在发廊,联防队员要罚款,否则就把人送派出所。 “我操!”海洋一怒之下压低声音破口大骂:“还是有钱哈,还出去嫖!有 生理需要能理解,怎么就不知道找个安全的地方?春节前治安抓得紧,这么多年 在外面混,全混到狗身上了!” “对不起乔总,是我没把他们管好。”李制文尴尬地小心陪着不是,“但现 在不交罚款,人家就不放人。”海洋听了更加生气:“这不是明摆着敲诈嘛!我 不信那几个是联防。” 小蔡低声道:“海洋,就算他们不是联防,可咱们现在是有短握在人家手上, 人家要是真报了警,咱不是更被动嘛。而且这里头有放线的大强,真要拘了,咱 工地这暂时没人能替他。” 海洋长出了口气,铁青着脸问:“那他们说得交多少罚款?” 小蔡和李制文对望一眼,之后,李制文用细得像蚊子哼一样的声音说:“一 人3000。”海洋挥挥手道:“那就交吧。”李制文求助般地将目光投向小蔡,小 蔡只好声音稍大地把李制文的答复又重复了一遍:“是一人3000。”海洋这才反 应过来:“到底几个?” 小蔡把眼睛望向地面,不敢正视海洋:“7 个。” “我操!”海洋的脏话再次脱口而出。过了片刻,他强忍住气,吩咐小蔡说 :“你从会计那支12000 块钱,告他们就这些钱,要放人就放,不放就送公安, 反正我就出这么多。” 小蔡点点头应道:“哎。” 谢言在这时怀抱猫猫靠着墙从病房里一点一点蹭出门来,望着走廊里日光灯 管下三个神情严肃的男人,目光充满询问和关切。海洋几个人看到她,赶快扶她 回去休息。海洋扶着妻子柔弱的肩膀,看着她怀中又已睡熟的女儿,心头百感交 集,但最终还是轻声在妻子耳边说:“没事,一切有我呢。” 范磊从看到水灵回家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时就感觉她不太对劲,得知她是在找 存折时心里就更不踏实了。 他从柜子底部的衣服下面拿出上次给老太太交过住院费后掖进去的存折交给 水灵,希望她能主动告诉自己拿钱干什么用,可水灵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把 存折放进了自己包里,便跟往常一样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准备睡觉。 范磊忍不住问她:“你干嘛呀?”水灵答得似是而非:“不干嘛。” 两口子并排躺着,却像有什么东西隔在两个人中间。有这种隔膜感,在范磊 好像还是第一次。他听着妻子匀净的呼吸,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 “咱给妈交了住院费,折子上就没几个钱了。本来我以为大姐和二哥会商量摊一 摊,结果他们也没提这茬。他们都比咱们有钱,你说你还往外贴,这是不是有点 儿……太那个了。” 水灵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装没听见,并不做声。范磊顿了顿,继续说道:“我 不是抠门,是说这个事。按说老太太病了,该儿子出钱。你说小水上学,上奥数 班,哪样不用钱?俗话还说了呢,能者多劳,海洋人家在北京当着房地产大老板, 海明在美国挣着美元,哪个都比咱有钱,你说你……” 水灵被范磊念叨烦了,突然一个翻身转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道:“你 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病的是我妈,不是别人。我替不了她生病,能出点钱让她 治你说我还要算计吗?那小水从生下来就一直让老太太帮着带,那这钱怎么算?” 范磊被噎得直倒气,却也没有话说。没想到水灵接着低声地说了一句:“再 说我这回用钱也不是为妈。” 水灵的这句话在范磊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疑虑。结婚这么多年,水灵有的时候 会骂他跟他吵架,可夫妻吵架那是过日子的正常现象,俩人亲密无间互相不藏着 掖着才会把不同意见都吵出来。两口子在钱上也从来都是互相坦白——本来也没 有几个,想存私房基本不可能。然而水灵神神秘秘地拿了钱不是为了她自己的妈, 还不愿告诉他为什么,这反常的举动让他心里打起小鼓。很多年前的一个人影影 绰绰地从记忆深处浮上来。他越想赶走这个影子,它就越清晰。这一夜,范磊竟 然史无前例的失眠了。 人说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中午,范磊真的意外看到了头天夜里在他心里盘 踞了一整夜的鬼影子——水灵以前处过的对象张亦松。那是个无论从外表、个头、 学识还是能力上都比范磊强得不是一星半点的小伙子。当年水灵和他已经处到了 谈婚论嫁的地步,大家都以为很快就能吃到他们喜糖了,却不想水灵突然翻脸, 跟张亦松分了手。张亦松伤心之下去了省城做公务员,水灵则重新跟车间里的师 兄范磊这样一个大老粗工人谈起了恋爱,而且很快提出结婚。乔家老太太死活不 同意这门婚事,在二女儿面前吵过闹过,打过她耳光,甚至不让水灵上班,天天 把她反锁在家里。却没想水灵愣是偷出了户口本,砸烂窗户跳出去跟范磊登了记。 虽说生米煮成熟饭,老太太无奈之下只得让步,可对范磊历来就没有好脸子,动 不动会抻出聪明伶俐文质彬彬的张亦松来数落范磊的不是,直到小水都上小学了, 还常常感叹水灵命不好,没嫁对人。听说张亦松从政后一直青云得意,现在已经 调回大仓,升成了副市长秘书,范磊却下了岗,在姐夫照顾下当一个穷酸保安, 连带着一家人也过得捉襟见肘,这下,两个人之间更是有天渊之别了。 范磊是给老太太往医院送饭时远远望见了病房楼梯口那儿站着的张亦松,还 有旁边的妻子水灵。张亦松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面带微笑甚至态度不 乏亲昵地跟水灵说着什么。水灵背对着范磊,看不到脸。但是两人简单说了几句 话之后,张亦松转身上楼,水灵也跟着上到了老太太所在病房的楼层,二人一前 一后地进了病房。范磊看着这一切,心里的疙瘩结得更死了。可他不放心妻子, 还是紧随在后面上了楼。 昔日情敌在病房里狭路相逢时,范磊明显感到了对方的优越感。旁边的老太 太还为以前的准女婿、现在的市长秘书亲自来看自己而感动不已,絮絮叨叨地回 忆着当年水灵和张亦松恋爱时的情景,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脸色有多么难堪。 张亦松看出水灵两口子的别扭,知趣地告辞,临走时给老太太留话道:“大 婶,您住院有什么事就跟我直说,别看我离开这好几年,可我心里一直是拿您当 自个儿妈看的,您有事就吩咐,只要能办的我一定办,不能办的我也想办法办!” 老太太感动得连连答应,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看张亦松走出了门,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哎,你瞧瞧小松出息的,这人 和人真是不能比呀。”说着,不自觉地看了范磊一眼,范磊听不下去,端起老太 太换下来的一盆脏衣服,拿到水房去洗。水灵埋怨了母亲一句,也跟着走出去。 看着丈夫闷声不响地拿衣服当仇人一样狠狠搓洗,水灵知道他心里憋屈,只 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引他说话,可范磊并不怎么搭腔。水灵无奈,只得解释道: “在医院碰上的,我也挺意外的,也就随便聊了几句……”范磊一听,憋不住了, 立马打断水灵的话头:“哎,哎,哎,你可别跟我说你们聊什么了,我可不是那 种小肚鸡肠的男人,我是很大度的!这个夫妻之间嘛要信任,最重要的就是要信 任,这个……不是说了吗,人这心里是允许有个小铁盒的,可以放点那些个什么 ……” 水灵看他故作大度,禁不住笑了起来,拿过洗好的衣服去晾。范磊在身后叫 住她,试探地问道:“那什么,咱家存折上那钱,你,你没放你心里那小铁盒里 吧?” 水灵猛地转身,盯住范磊的眼睛,半晌,很温柔地对丈夫说:“我真是偶然 碰上的。还有,钱和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真的。” 范磊轻出一口气,低声道:“那我就放心了。那钱是给儿子上学用的,你要 是给了他,那你肯定是有了外心,你和他,还有小水,你们三个……” 还没说出口的话被水灵严厉地截住了。范磊看妻子真生气的样子,讪讪地住 了嘴。 水灵缓和了一下语气,伸出一只手握住丈夫满是肥皂泡的手,一字一顿极为 认真地告诉他:“永远不会有什么我们三个!你、我、小水,咱们才是一家!”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