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转瞬之间,猫猫已经过了一百天,而阳春也在北京街头每棵行道树的每一枚 叶子上盛放了。海洋在宝贝女儿百天的时候特意拍了一家人带猫猫到公园玩的录 像,刻成光碟给爷爷奶奶寄回去。从工地开车去电视台接谢言下班的路上,他估 摸着,今天白天包裹就应该送到了,明天打个电话给父母他们问一下。 说是下班,其实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了。自从谢言重回部门当了个什么“合 家欢”节目的制片人,海洋觉得,她甚至比以前当编导的时候还要作牛作马。的 确,制片人不用像编导一样老得出差,而且节目能带广告的话收入也会比编导强, 可这钱每一分一厘都是靠没日没夜绞尽脑汁想再加上废寝忘食干出来的。天下没 有白给的事,让妻子这么辛苦挣钱贴补家用,海洋想起来就恨自己的窝囊。 见了谢言,许萍就跟见了救星一样:“你可回来了!你留下的奶7 点就喝完 了,猫猫9 点多醒了,一直哭到现在。这孩子现在嘴也刁,喂奶粉都不吃了!” “哎哟宝贝儿……”谢言心疼地接过孩子,边解衣服边哄着女儿进了卧室: “不哭了啊,是妈妈不好,妈妈委屈你了,咱们这就吃饭饭啊……”孩子有了妈 妈的奶吃,很快安静下来,客厅里的几个人都松了口气。海洋歉疚地对岳父岳母 道:“爸妈,真是难为你们了。”然而还没等谢楚德答腔,许萍就面色阴沉地拧 身进了卧室去看谢言,将海洋晾在一旁。岳母明显的冷淡让海洋有点尴尬,又觉 得不解。 “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惹妈生气了?”海洋思忖着岳母的态度,心里没底, 犹豫了一下,追问岳父道。 “没什么,傍晚的时候你母亲给你来了个电话,你没在,是言言她妈接的。” 海洋一听岳父的回答,心里就已经把这前因后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准是自个儿 的老娘又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妈的那张嘴啊,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海洋猜得不错,许萍的不高兴的的确确是刘英那个电话引起的,可是让他想 不到的是,刘英的不高兴,诱因竟是他寄去的那张猫猫的光盘。 在电视上看见小孙女活泼漂亮,刘英起初也高兴也喜欢。可是那画面里除了 孙女和儿媳妇之外,总有亲家两口子抢镜头,还好像朝着电视前的自己显摆一样, 对着孙女亲个没够。这小丫头吧也没骨气,要抱就给抱,要亲就给亲,一点脾气 没有,被那老两口逗弄得好像还挺受用,笑得咯咯的。刘英越看心里就越不是滋 味。什么“我们猫猫给爷爷奶奶问个好”,就算我孙女一辈子都给你们带着,她 也是姓乔的啊,跟谁“我们我们”的这是? 在老太太眼里万恶的光盘终于放完了,老爷子和水灵范磊几个还意犹未尽地 议论着小丫头的长相随谁,老太太暗恨这几个人的骨头轻,自己把脸一翻,冷冷 地嘲讽道:“这么喜欢,干脆把那什么VD抱怀里得了。看你们贱的,真人见不着, 拿个这什么VD回来糊弄一下,你们就满意了?好啊,我们当爷爷奶奶的倒成外人 了!” 老太太的几句话将众人方才还满满的喜悦赶个一干二净,水灵和范磊对视了 一眼,心知妈八成又要借题发挥了。 “你说你老太太,海洋特为的拍了孙女的录像寄回来,不就是想让咱们高兴 么,你怎么老钻牛角尖呢?”老爷子听出老太太话里的嫉妒,笑着试图开解老伴。 可就是这“钻牛角尖”刺激了老太太,她不依不饶地非要给儿子打电话,让他带 着媳妇和小丫头回趟家。 “这都过了百天了,我们这当爷爷奶奶的想见孙女一面,不算过分吧?”她 向接电话的许萍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不承想许萍说现在孩子还小,春天流行病 又多,等等再回去也好。许萍用的是商量的口吻,然而里面委婉拒绝的意思并不 难听出来。这拒绝愈发坚定了老太太“亲家把揽着孙女不给自己见”的想法,她 索性劈头盖脸地冲亲家母好发了一通脾气。“别以为你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见孙女, 你们就能永远霸着她,没门!这孩子你们怎么带,她也姓乔,不姓谢!”刘英最 后以这么一句作结,气哼哼地挂断电话,全然忘了考虑为了她逞这嘴上的一时痛 快,儿子得红着脸替她给丈母娘赔多少不是。 水灵近来总是觉得肠胃有给自己捣乱的迹象,常常莫名其妙地恶心,从胃里 往上泛酸水。尤其不能闻一些刺激的气味,一闻就要吐。 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出了毛病,天天在家里自己做自己吃,旁人都没出这种状 况,水灵想着,八成是自己晚上睡觉没注意,肚子受了凉,等哪天到街上的小诊 所去看看,买点调理的药。然而,还没来得及去看肠胃,水灵就发现,那恶心并 非肚子着凉作祟,而是——她有了。 起初水灵压根没往这方面想。生了小水之后,跟范磊进行“室内最好的运动” 时都采取了保护措施,从来没有因为存着侥幸心理放松过。不过无意在街道的计 划生育宣传栏上看到里面说,即使每次都使用安全套,避孕的有效率也仅仅只有 75%时,她开始联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症状,竟然跟当初怀小水时一模一样。她 跑到药店买了两枝测孕笔偷偷测试,两枝笔上的双蓝线都明明白白地向她证实: 的确是又一个小生命开始在她的腹中孕育了。 犹豫再三之后,水灵把这件事告诉了范磊。如她所料,这个已经过了30的男 人听完先是一愣,回过神后欣喜得手舞足蹈几欲癫狂。看着丈夫乐得抓耳挠腮, 恨不得向全世界广而告之这个大喜讯,水灵心里却越来越觉得沉重。以两口子目 前这种状况,有小水在前,政策根本就不允许生二胎;就算有门路,那十几万罚 款对这个家庭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何况现在母亲又病着,身边离不了人照顾,可 是这个孩子,她也情知对范磊来说有多重要,她没法向他开口说不留。在反复的 掂量权衡之间,水灵觉得自己就像身处在一盘石磨底下,饱受倾轧,迟迟无法做 出决定。 老爷子陪着老太太在堂屋门口伸出的廊檐下晒太阳,水灵则在院子里挥着把 锄头卖力地刨原先荒着的一小块地。范磊提着菜从外面推门进来,看见锄地的水 灵顿时惊呆了。他扔下手里的菜,冲过去一把夺过水灵手里的锄头,生气地吼她 :“你疯了呀!你这是要干吗?”他粗暴地拉扯着水灵进了里屋,老两口在一旁 惊诧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全然不明就里。老太太示意老爷子推着她的轮椅, 悄悄走到水灵两口子虚掩着的房门口屏声静气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手推开 了房门,。 水灵这个孩子留还是不留,对老太太来说根本不能成为问题。暂且不说违反 国家政策这些事,就二女儿一家一个月划拉那点钱,要再生一个,全家都得喝西 北风去。固然,她也知道水灵肯定舍不得,哪个当妈的都一样。孩子不管多大, 都是自己的骨血,拿出去了就是作孽。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利弊也一眼就能看 穿,趁着孩子还小,拿掉是上上之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只不过水灵是注定 要受一场苦,这让老太太心疼女儿的同时,原本对范磊的鄙夷和不满更深了一层。 “挣钱养家上没什么本事,搞起这事倒挺有能耐,30好几的人了还着三不着 两,愣能干出这种荒唐事来,简直不是一般的混!”老太太数落完女婿的不是, 最终做出结论:“趁早去做了吧,孩子越大你受的罪越多!”不等女儿表态,她 自己转着轮椅打开门出屋,门口坐着正等待她们母女商量结果的范磊一看见老太 太出来,一弹而起,红着脸叫道:“妈。” “别叫我妈!”老太太一脸反感地把他噎了回去,“还好意思叫我妈!你倒 是舒服了,你知道得让水灵受多大罪!明儿你就陪水灵上医院,赶快做手术。” “别呀妈……”范磊一听立即抬起头,无助地望着老太太央求她收回成命。 老太太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别什么别!不做了,你能养活得起吗?”范磊动动 嘴唇,还想说什么,水灵低着头沉默地走出来,将他叫进屋去,门随即被轻轻关 上了,像张大嘴一样吞下了所有秘密。 也许,这就叫别无选择。 老爷子把老太太推到院子里晒太阳。这个时候的范磊正沮丧地坐在县医院的 走廊上,等待水灵从手术室里出来。手术室门悄无声息地启开,水灵从里面像个 幽灵一样飘了出来。范磊赶紧起身过去扶住妻子,关切地问道:“怎么样,疼不 疼,还挺得住吗?”水灵在他怀里看着他的脸,半晌后开口轻声说:“我没做。” “没,没做,为什么?”范磊惊讶地注视着妻子,追问道。水灵低下头避开 他的目光,一大滴眼泪直接从眼里滴落,打在水泥地面上:“我实在是下不了手。 我觉着我要是真做了,我就太对不起你了!范磊,我想好了,这孩子我们要了, 罚款、户口我们一起想办法!” 范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被水灵紧紧攥住攥得发疼的手,又提醒 他这并非一个幻觉。他感动地低下了头,眼圈红了。 留下这个孩子是一个需要勇气的决定,因为两口子接下来首先要共同面对的 并非是孩子出生之后所要负担的种种,而是所有人的反对。 水灵跟范磊本想向家里最有能量的大姐夫求助,看能不能通过他托托关系找 找门路。可当他们到了水兰家,刚把来意一说,就从大姐夫妇惊讶的表情上看出 这个法子行不通。光是为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孩子,水灵就被水兰追问了半天。她 红着脸,无论水兰怎么问都只说没什么事,就是想把这个孩子留下。几个回合的 反复纠缠之后,水灵跟范磊都有些后悔当初干嘛要踏进大姐家门。 水兰并不是不想帮妹妹,水灵他们走后,她试探地问沈致公是不是跟管计划 生育的老陈关系还不错。沈致公冷冰冰地用一句话把她仅剩的一点侥幸心理清除 得干干净净。他说:“你们别打我的主意,我告诉你们,这事我可不管!” 这件事上沈致公的确有他的苦衷,计划生育一向在哪儿都是个让领导头疼的 棘手问题,对政府机关单位尤为如此。计划生育没抓好,领导可以被一票否决。 只要单位出了一个计划外二胎,那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个明摆着的最大的 工作失误,其他再有什么政绩,跟计划生育工作的失误相比,分量都无已抵消它 的恶劣影响。沈致公表态自己不会插手这件事之后,想了想,又不放心地特别交 待水兰:“我告诉你啊,你明儿就去找范磊他们谈,他们要是打了,范磊就还在 我这干,他们要是非留着,你别怪我到时候开除他!真是,你们家就没完没了的 麻烦事!” 丈夫发了话,并且听上去后果相当严重,水兰不得不专程提了些水果到父母 家里,跟老太太一起苦口婆心地试图再劝水灵打消她荒唐的想法。然而水灵态度 之强硬像是回到了当初她偷出家里户口本非要跟范磊结婚的时候,无论大家怎么 反复陈明利害关系,都一概摇头。劝得紧了,她脸一板,斩钉截铁地向母亲和姐 姐撂下一句话:“你们都别说了,我已经想好了,反正这个孩子我们要了!怎么 办再说。” “这孩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老太太忧虑地跟大女儿商议着,“不然, 叫海洋回来劝劝她?唯一可能说动她的人也就剩下海洋了。” 马自立的事从冬拖到春,始终没有眉目。海洋勉力地借着以前的积累四处抓 挠,维持着工地那边的正常运行,现在工程好容易还算顺利地完成了,在建委技 术监督站排上了号下周验收,但验收通过后按合同马上就要付给工人的工程款成 了个大问题。海洋每天焦头烂额地在琐碎事情之外愁着钱上的这个大窟窿,急得 嘴边都起了水泡。 在这种情况下接到母亲要自己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的电话,海洋觉得尤为为 难。老太太说让大家回去给老爷子过68岁生日,顺带着也让他们老两口见见孙女, 要求其实不算不合理,可是这个时晌,自己不好走开不说,谢言工作上也是一脑 门子官司。他委婉地向母亲表达了能不能等这段时间忙过去再说的意思,可母亲 犹豫了一下,又告诉他,想让他回家还有别的意思。海洋听着母亲对水灵反常想 法的叙述,也觉得自己有回去一趟的必要了。 一家人开始紧张地为猫猫第一次回老家见爷爷奶奶做准备。谢言拿出刚发的 样片酬金和制片人补贴,为公公婆婆买了衣服和补品,又为余下的每个人都准备 了礼物。对于范磊这个在家里受了最多难为而担子又最重的妹夫,她跟海洋想了 半天,决定送一部手机。谢楚德和许萍也特别送了亲家一个西洋参礼盒。各种礼 物满满地塞了一个大箱子。猫猫本来应该在回老家期间打一次白百破疫苗,谢言 跟医院儿童保健科重新约了时间,在出发前一天给猫猫接种了疫苗。医生特别交 待,打完这个疫苗孩子可能会有点发烧,低温不超过38度5 就算正常,只要多喝 水,注意保暖,不必吃退烧药,一般一天就会过去。 打完针的晚上,猫猫果然烧起来了,虽然只是37度6 ,在医生所说的正常范 围之内,可还是平添了大家的担心。许萍一百个不愿意外孙女发着烧还出远门, 却又不好阻拦,只得随着谢楚德,将女儿一家三口送上北上的火车,又站在车窗 外恋恋不舍地望着里面沉睡着的猫猫,看着看着,她突然掉下泪来。 好不容易盼到沈致公的车接了海洋一家回到家门口,老太太急着让老爷子推 着自己迎上前来,看着谢言怀里沉沉睡着的小孙女在梦里长长的睫毛还微微颤动, 老太太激动得眼圈都红了。她伤感地捶着自己的腿,怨恨道:“都是我这破腿不 争气呀!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孙女,可你们看我又没法帮着带了!”谢 言见势赶紧安慰:“妈,您别难过,您看您没管她,这不是也一晃这么大了。等 她长大了,倒能反过来照顾您呢。” 老太太感动地抹着眼泪,又去瞧孙女可爱的睡脸:“哎呀,那敢情好,就不 知道我有没有那个命活到那时候。你说这小东西多可人疼啊!我估计水灵他们要 是看见了,更得留着他们那个了。”听到这个,海洋被提醒了,不禁疑惑地问道 :“对了,水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在水灵屋里,老太太拉着儿子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叹息道:“这孩 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了,不小心怀上了,非得留下,谁劝也不听。要不我想让你 们回来呢。我琢磨着要是你劝她,她兴许能回心转意。” 海洋皱起眉头,也觉得妹妹这种做法跟她平时的通情达理风格大不相同。正 苦苦思忖着,外面传来范磊嘹亮的大嗓门:“澡盆我买回来了,快让我看看我小 侄女!”海洋透过窗户一看,水灵提着几瓶白酒走在前面,范磊头上顶着一个大 大的婴儿专用澡盆跟在后头,喜孜孜地就迈步往堂屋里走。 “你别进来!”老太太赶紧自己推着轮椅出去把他堵在门口:“前几天我查 了命书,你属马,和我孙女命里犯冲,说不定小丫头发烧都和这有关系。你把澡 盆放门口就成了,你去把楚先生请过来,让他看想个什么法子给破破才行。” 范磊尴尬地将澡盆放在地上,刚跨过门槛的一只脚还没落地,又慢慢缩了回 去。“妈,您瞎说什么呢?哪有这种事,快让范磊进来吧!”海洋跟出去招呼范 磊,可老太太固执地伸手拦住他,仍然不松口:“不行!这不是小事!快去,别 一会客人都来了,乱糟糟的,楚先生有话不好说。” 老太太的话让范磊窘得脸色发灰,他求救地望望水灵。水灵知道丈夫的难堪, 主动把手里的酒递给海洋,拉住丈夫的胳膊道:“走,我跟你去。”两人快步走 出了院子,海洋情不自禁埋怨母亲:“您说您这是干吗呀妈,这让范磊他们心里 多别扭啊!” 老太太哼了一声,恨恨不已地道:“你别给他说好话,我现在看见他就来气! 什么本事没有,就能胡闹!你看水灵这些日子脸色都成什么样了!”海洋这才明 白,老太太对范磊的刻意的刁难和挑剔原来是源于他让水灵计划外怀孕了这个 “错误”。不过,凡事也都有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海洋觉得照他对水灵 两口子的了解,他们不至于成心制造这种“意外”出来,可就妈那种执拗脾气, 一时半会儿也劝不过来,只有找出这件事情的根本症结所在,说通了水灵,才能 消妈的怨气。 老太太操办酒席的确是一把好手,每个细节都照顾得很周全,正午时分,五 六桌宴席已经井井有条在院子里摆开,每张桌上都高朋满座。原先宽敞的院落被 填得满满的,但不耽误在院子一角安置台子,摆了电视和卡拉ok机权充舞台。歌 声跟几十个人或高声或低声的寒暄热谈浑然一体,端的是精确体现了老太太的初 衷——热闹。 寿星老爷子在席间的风头被不到四个月大的孙女抢了个十成十。三四十位街 坊里跟老太太岁数差不多的大妈们占了一多半,个个都要把猫猫接过来在手上掂 掂斤两,说些“这孩子壮实”之类的恭维话哄老太太开心。长得可爱这会儿也成 了罪过,每个人看着猫猫乖巧漂亮的样子都忍不住揽过来又是亲又是在脸上蹭, 猫猫都数不过来自个儿挨了多少下这种善意的袭击。 谢言在一旁看着娇嫩的女儿在大妈们不知携带了什么可疑细菌病毒的手中传 来传去,被讲究不讲究的人一概大大咧咧地往脸上蹭口水,心里不悦又不能直说, 眉头微蹙,无可奈何。终于,孩子被折腾急了,示威似的大哭起来,谢言瞅准空 子伸出手去将孩子接过来,冲大妈们陪笑道:“可能是饿了,我喂喂她去。”恰 在这时,范磊和水灵陪着楚先生进了院子,范磊的脖子上系了条喜红色围巾,在 气温已经过了20度的暮春显得不伦不类,他告诉老太太,这是楚先生教他能化解 自己跟小侄女犯冲的方法。老太太一听来了兴趣,赶紧请楚先生给猫猫看看命怎 么样。 “我看这小姑娘命硬而且坚强,生的时候我估计可能颇多磨难,但最终都能 逢凶化吉,遇事呈祥。”楚先生微笑着对老太太说:“所以您担心范磊和她相剋 实在大可不必,范磊根本不是小姑娘的对手。”老太太深信不疑,这才算暂时放 过了范磊。 范磊在厨房里给请来的大师傅打了半天下手,刚走出来点根烟准备歇会儿, 突然看见张秘书出现在院门口。他手一抖,烟头上积的长长一截烟灰掉落在他身 上油渍斑斑的围裙上。老太太听说张亦松成了副市长秘书,非让沈致公给送张请 柬过去,看着这个以前差点成了自己女婿的人百忙中欣然抽空前来,觉得自己在 这小子心里还算有相当的分量,不禁暗自得意,高声招呼水灵给张秘书安排座位。 官场里摸爬滚打的历练让张亦松在众人面前谈笑自若,左右逢源,敬起酒来 说辞也是头头是道。所有重要的人物被他寥寥几句含蓄地恭维个遍,八面玲珑里 透着掩不住的春风得意。不少曾经知道他和水灵那点的往事的街坊都替水灵这朵 鲜花竟然插在了范磊身上而暗暗惋惜。 谢言对这个人没什么了解,可是对他举着酒杯夸夸其谈的浓重官场做派并不 欣赏,借口要喂猫猫吃奶,进了屋里,刚好听见范磊气冲冲的声音:“看他得瑟 的样儿,他妈的算个爷们儿么?”谢言推门进去,半开玩笑地问道:“怎么了范 磊,谁惹你了这么大气性?”水灵连忙打岔,将范磊支去厨房给谢言热鸡汤,自 己扶谢言坐在床沿上,伸手去逗昏昏欲睡的猫猫,眼睛里的慈爱几乎要凝成水滴 下来。 “听你哥说,你跟范磊打算再要一个?”谢言在一旁察言观色了一会儿,小 心翼翼地开口问。水灵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照说,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我没有发言权,但是如果要的话,在目前咱 们这个计划生育政策下,可能会带来好多麻烦,你们有办法解决吗?”面对谢言 的疑问,水灵沉默地摇头,神色黯然。 “我觉得,你们还是再好好想想,不光政策不允许,孩子真出生了,抚养、 教育哪一件都不是儿戏的事儿,你有小水,对这个比我清楚……”谢言的话还没 说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开始听她们姑嫂谈话的海洋就表示了自己的赞同: “谢言说得对,既然老太太让我管,我也得有个意见。我想和范磊好好谈谈,他 是这个家的男人,以后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对这些事考虑好了没有?现在是看 不出来,再过几个月,肚子大了,你们打算怎么办?你们不至于也带着小水满世 界躲当超生游击队吧!” 水灵突然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可态度依然强硬:“你别跟他谈,哥, 你要是谈,范磊肯定会同意做掉的!可我不能那样做!我真那么做了,我这辈子 就太对不起磊了!” 海洋觉得妹妹不可理喻的逻辑可气又可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呢水灵, 你怎么会这么想问题呢?” 水灵双手捂住脸,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半晌,她抬头望定哥哥和嫂子,像下 了很大决心一样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不是这回有了这个孩子,我永远也不会说 出这件事。哥,嫂子,你们能为我们保密吧?小水不是范磊的儿子,是我和那个 张秘书张亦松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