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新工程上王总始终不肯吐口。就像有意吊海洋胃口一样,领着他们去看了已 经做完三通一平的空地,告诉他们,只要他愿意,这地方随时可以开工,争分夺 秒地长起一座大楼来。然而,海洋他们越是急切,他却越是淡定,甚至摸透了海 洋的真心思:是因为上个工程还欠着帐,这才急于找新工程周转一部分资金。海 洋看他明戏,也没有把事情瞒他,把自己的情况向他和盘托出。王总听了他的叙 述,表情古怪地问:“你说的那是马自立吧?”得到海洋的肯定后,他和自己的 两个副手飞快交换一下眼光,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对海洋说:“我听说他出来了。” 海洋惊讶万分:“不可能吧!我昨天还跟他们公司副总吴京通过电话,说还 没有消息啊?” 王总从鼻子里笑出一声,摇了摇头,拍拍海洋的肩膀,不再说一句话。海洋 被他这个不只是何用意的冷笑给彻底打懵了。 又是忙得好多天没有正经在家呆过,恰逢中秋节,海洋去商场里挑了盒谢言 最爱吃的广式莲蓉咸蛋黄月饼,又给岳父岳母买了投他们口味的老式五仁京味儿 月饼,开车在路上,高高兴兴地给谢言打电话,说回去吃饭。谢言在电话里的声 音似乎不怎么高兴。回到家,他更明显地发现了妻子的不快。尽管岳父母做了丰 盛的饭菜,还开了红酒,可是饭桌上的气氛因为谢言流露出的莫名其妙的急躁和 对海洋的刻意抵触而显得并不和谐。海洋心里像堵着一大团棉花,当着岳父岳母 又不太好问,只得装作兴高采烈,陪着他们把这顿团圆饭吃完。 入夜,在他们的卧室里,谢言仍然对海洋不理不睬,只顾着自己写节目策划 文案。海洋实在是被自己的纳闷逼得忍不住,终于走过去把她的电脑推到一旁, 认真地问:“你怎么了,从下午就别别扭扭的?” 谢言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一副愠怒的表情:“你还问我怎么了?!我问你, 你爸你妈要来住,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答应了?” 海洋一时没反应过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疑惑道:“什么呀,答应什么?” 谢言生气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掌道:“你装什么傻呀!你妈打电话给我,说 跟你已经说好了,要最近就搬到北京住!乔海洋,这个家是咱俩的,再怎么说, 你也应该先告诉我一声吧!” 天哪!海洋这才想了起来,就在陪王总看地时,自己老娘的确曾经打过一个 电话,说想过来看孙女,连带住几天,自己当时正为笼络王总绞尽脑汁,根本没 有余力去敷衍老太太,只是含糊地答了一句“行,等时间方便就来呗”,便匆匆 挂断,哪里想得到老娘会这么心急火燎,竟然直接打电话给谢言说儿子已经同意 了,她要马上搬到北京住? “你妈说,两个女儿都管过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们了。说她和爸最近就搬过 来,让咱们在家里赶快准备准备。”谢言的郁闷在听了海洋的解释之后仍然没有 尽消,她看定丈夫的眼睛,有些痛心地说:“其实我也知道该赡养父母,照顾你 爸你妈,可咱们的现实是他们过来,我爸我妈就得搬走,咱俩现在都这么忙,家 里孩子根本顾不上,我爸我妈搬出去,猫猫怎么办?再说你妈那样的身体离不开 人,咱俩谁能在家照顾?”海洋被妻子看得如同芒刺在背,低下头好一阵,才黯 然说:“这些我都知道。” 谢言不忍心看见丈夫的颓唐,把脸转开不再直视他,继续说道:“你要是生 意上顺利还好,我可以不上班在家看猫猫,连带照顾老人,可现在我不上班,咱 家里就没有收入。”说着,她在电脑上打开一个表格文件,把屏幕转过去对这海 洋给他看:“你看,这是咱家这几个月的开支。你知道你一个人最近花了多少钱 吗?7 万多。还有家里的房贷,物业水电、养车的费用、孩子的开销,我挣的所 有钱都贴进去才勉强填平。家里存折上也没多少钱了,我要是不工作,连维持正 常生活都难。” 海洋默默看了会儿屏幕,头埋得更深了。半晌,他轻轻说:“对不起。” 老太太说要搬去北京又是她自个儿拿的主意,没跟任何人商量,老爷子和其 他人一听都傻眼了,闹不明白老太太这次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怎么到一个地 方,好容易把激发出来的矛盾都给按下去了,大家也刚刚磨合到最好的状态,她 就寻思着要再次变动。从前折腾也就罢了,毕竟都是在一个大仓县城里,丁大点 地方,能跟去北京的浩大工程相比么?更何况海洋两口子现在跟岳父岳母住在一 起,好让那俩身体还比较硬朗的老人帮着带带孩子做点家务,就乔家二老的身子 骨,去了之后是平白地给人添了负担。到时候谢家二老得回自己家住了,谁来照 顾不满一岁的孩子,谁留在家里伺候一举一动都离不开人的乔老太太? 可是刘英自有自己的理由:水灵忙成那样,身子也越来越沉,横是不能再拖 累人家管他们俩。水兰演出成功,剧团要带着这些节目去省里十五个地方巡演, 眼看出发的日子就在眼前,总不能就让沈致公照顾,他一个大男人家,又不是亲 儿子,自己上个厕所什么的终归看顾起来不方便。再说了,水兰跟沈致公关系刚 刚有所缓解,有两个老家伙在,说不定有什么事又引发矛盾,倒影响了人家俩人 和好,海明是在美国,指望不了他,不搬去海洋那儿,还能去哪儿?还有关键的 一点,在水灵和水兰家里,他们这老两口只能当废物,可过去了,说不定还能帮 把手带孩子。现在趁孩子小,不能动,正好还能看着,等真大了,满地跑了,自 己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媳妇懂事,我一说要去,人家没说半个不字。我也没说立马就去啊,跟谢 言说好了,让他们安置安置,盘算盘算,也别催着太紧了。等安排好了,就给咱 俩来电话,咱就过去。”老太太摆出自己的计划,为自己的考虑周详而不无自得。 老爷子则难以完全放下担忧:“我怕他们答应归答应,但是背地里坐蜡。这 一去,生是又给他们添麻烦了。” “麻烦?”老太太眼皮一翻,不服气地驳斥道:“没个不麻烦的,那当初我 生他们四个,我嫌他们麻烦了吗?海洋是儿子,将来摔老盆抱灵位的,养了儿不 就是为了防老,我跟着他住有什么不对?” 箭在弦上,这就不得不发了。一家人面对一钻牛角尖就很难听得进劝的老太 太,都是无可奈何。 婆婆坚持要来,谢言也没办法拒绝。猫猫已经开始长牙了,有的时候喂她奶, 她会用幼嫩的小珍珠一样的牙根在乳头上摩呀磨的,咬得谢言又是痒又是痛。许 萍说,以后牙长出来她咬得更厉害,让谢言找个时间把奶给断了,不然以后体型 恢复起来很难。可是谢言不舍得,每次看着女儿拱着她的小脑袋在怀里执著地寻 找,吃饱之后满意地叹气,她都希望这样的时间越长越好。这一次,喂完猫猫, 她突然想起了很快要过来看孙女的婆婆,硬着头皮去向父母提起了接海洋父母过 来住这个想法。许萍一听,立刻想反对,却被谢楚德按住了。 “他父母其实和你们也不是很熟悉,也就是我们结婚那会见过几面,所以, 他们要是过来了,说还住在一起,我怕你们,也会觉得不方便。所以,我想……” 谢言艰难地寻找着措辞,可是她发现最后意义明确的一句话实在是难以为继。 还是父亲看出了女儿的窘相,赶紧替她解围:“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你公公 婆婆他们过来了,我和你妈就搬回去住。”“爸,我不是想轰你们……”谢言可 怜巴巴地看着善解人意的父亲和一脸不满的母亲,急急地解释道。谢楚地笑着拍 拍女儿,安慰她道:“谁说你轰我们了,家里住不下嘛,再说也确实不方便。那 你打算让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既然在乔家老两口过来住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谢言下一步考虑的就是如何 保证他们来了之后大家都还能基本按照正常步调生活。许萍本来想着把猫猫带走, 可以帮他们照顾着,不然家里又是老人又是小孩,绝对会让两个本来就疲于奔命 的年轻人吃不消。而且把一个还不会走的孩子托付给一个还瘫着的老太太和心脏 脆弱的老头儿,他们也实在不放心。可谢言和谢楚德都觉得,既然乔家老太太明 说了是来看孙女的,把猫猫带到姥姥姥爷家住可能会让她误会故意不让她见孩子, 这么着并不合适。打算来打算去,只有请保姆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谢言从来没有请过保姆,根本不知道原来现在保姆这个行业竟然已经是卖方 市场,而依自己家的条件,在保姆挑选雇主时会首先遭到排除。其实倒也没有那 么夸张,只不过这是一个双向选择,文化程度特别低、原来生活的地域跟北京生 活习惯相差太大,或者太年轻一点带孩子经验都没有的保姆谢言不愿意请,可真 符合她要求的那些保姆又都是香饽饽,哪儿哪儿都争着要,人家倒根本不愿到谢 言这种又有老病人又有奶娃子的家庭,给钱多也没用,不愿受那折腾。 好容易找到一个良友家政,不像前几个家政公司那样一听谢言的条件就直接 地说基本没希望,而是热情地邀请她到公司去选人。谢言连班也无心上了,赶着 开会前还有的一小时空,跑到这个家政公司。 一个中年妇女在给谢言介绍了收费标准之后,带谢言去看他们公司的保姆。 谢言在里面挑了一个在所有人中显得最干净利落的20多岁的女孩儿,跟她谈了一 会儿,知道她有过带孩子的经验,整体也还算机灵,于是拍板定下这个名叫孟月 菊的保姆,交了300 块会员价的中介费,带了保姆出来。 马上就要开会了,谢言没法亲自把孟月菊带回家,只能带她来到附近一个公 车站,指着站牌告诉她:“你看,你就坐这个365 到黄乡站,下车以后往前走大 概100 米右转,换204 路,坐两站,下车街对面倒28路,坐到莲花小区,进小区 顺着路走,20号楼2 门801 。” “大姐,”孟月菊有点发怵地问道:“您不带我去啊。北京我也不熟,你们 家又那么远,我怕走丢了。” 谢言看了一眼表,实在没时间再跟她罗嗦,便抬手拦了辆出租车,招呼孟月 菊上车,又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钱递给司机:“麻烦您送她到莲花小区。”她略 为想了一下,又从包里掏出本子,扯下一张写了几个字,递给孟月菊:“这是地 址和家里电话,家里有人等你。找的钱你回去交给我妈就行了。”…… 可是一直等到傍晚,海洋开车来接谢言下班,谢言才知道保姆还没有到家。 2 点多钟送她上出租车,4 个多小时了,就算司机成心绕她,绕了北京城一圈也 该到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把人给丢了?谢言一时急得没了主意。海洋还 比较冷静,提出陪着她一起去家政公司再问问。 家政公司接待过谢言那个中年妇女一看谢言就认了出来,还热情地问她孟月 菊怎么样,知道谢言给了钱让她坐车自己回家,到现在失了踪时,这人一下把眉 头皱了起来:“谢小姐,我不是说您,您也太不留个心眼了。我估计啊,八成是 人家拿着那100 块钱走了。一看您就是没有跟保姆打交道的经验。对她们怎么说 都得留个戒心,您这上来就给100 ,说实话,不是给人家犯错误的机会嘛!” 谢言实在不愿意相信现在人与人的信任竟然脆弱到了可以被区区100 块钱粉 碎的地步,可是事实摆在面前,又由不得她不信。人没了,钱也没了,家政公司 说只要雇主把保姆领走,他们的中介责任就已经履行,他们既不会为保姆的个人 行为负责,也不会退中介费。海洋被他们强硬的态度和霸道的解决方式激怒了, 差点跟那个姓李的中年女人吵起来。直到跟谢言拿了退回的部分中介费一起回家 的路上他还恨恨不已地骂:“他妈的,也怨不得马自立欺负我,我现在这样不赖 别人,就是我自个儿不行,连个街道大妈都搞不定,还混什么混!” 谢言心乱如麻地坐在边上,又是懊悔又是伤感。 就在谢言和海洋两人躺在床上,各自大睁着双眼难以入眠时,有人在门外按 响了门铃。一下,又一下。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海洋披衣下床,大声问道: “谁啊?”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是谢大姐家吧?我是孟月菊!” “是那个保姆!”谢言一骨碌翻身下床,拿了件外衣披上,催着海洋去开门。 谢楚德和许萍老两口也开了灯出了卧室。门打开了,那个叫孟月菊的姑娘提着自 己简单的小包袱,一脸终于找到了组织的喜色,脆生生地叫着:“谢大姐!” 原来这姑娘坐上出租车之后,一问司机到谢言说的那地方得用去差不多60块 钱,一下子心疼了,说什么也要下车。自己下来倒公车,可是没太记清谢言说的 路线,结果换乘的时候坐错了车,七绕八绕绕到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地 方。后来问了好多人,又折腾了好长时间,这才明白了正确方向,一路找过来。 谢言虽然给她留了电话,可她担心说自己找不着,谢言会嫌她太笨不愿意雇她, 就一直没打,愣是自己摸上门来。“大姐,给您。”孟月菊从口袋里掏出92块钱 递给谢言,“这是找的钱,剩下的我坐车花了。”谢言接过那一沓子理得整整齐 齐的钱,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连连点头。还是许萍想得周到,和蔼 地对孟月菊说:“你还没吃饭吧,先吃点东西,然后洗个澡。”一家人忙着给新 保姆热饭菜、找新毛巾,虽然折腾到半夜,可心里踏实了许多。一方面,白天留 下的疙瘩解开了,另一方面,就这一件事也能看得出来,这姑娘品性不错,把家 留给她,起码放心。 海洋在工地那个用作临时办公室的工棚里,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颓丧地坐进 椅子里。工棚里还有小蔡、老会计、两个工头还有当班的保安,用来放一些周转 的散钱的保险柜现在空空如也——一个小时前,他在建委招标办公室得到消息, 工地被盗了。保险柜里的2000块钱被卷走,另外还丢掉了一串钥匙,一串唯一的, 能够让海洋有把握马自立一定走不掉,必须会来主动找他拿的钥匙——那是这个 新楼盘所有房间的所有钥匙啊!! 静下心来稍作分析,就可以看出贼的意图很明显,拿走保险柜里的钱不过是 掩人耳目,那串钥匙才是真正目标,否则,老会计在办公桌的抽屉里锁了4000块 钱,偷起来可比撬保险柜要容易得多,现在却安然无恙。其他没锁的抽屉甚至连 翻动的痕迹都没有。那贼一定很熟悉有关情况,或者根本就是内部人员干的,一 上来就直奔主题,并且保险柜撬动的痕迹很小,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如果不是 小蔡回来开保险柜,值班保安根本不会发现工地已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失窃了。 “我操他妈的马自立,我花十好几万捞他,他居然就能这么对我!”海洋咬 牙切齿地骂着,如果马自立现在在他面前,他会扑上去生生把他扯碎了。 让他几乎要情绪失控的烦心事其实不止这么一件,就在他心急如焚地从建委 赶回工地,还没来得及理清这桩窃案的头绪时,老娘就来了个电话,说他们已经 买好了火车票,大后天下午4 点40就能到北京,让他到时候去车站接。他当时急 得直跳脚,恨不得这一个月全国铁路运输全部瘫痪,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法子能留 住这个整人怪招层出不穷的妈:“谁说让你们订票了?不是说好一个月之后的吗? 妈,我告诉您,您赶紧把票退了,不然回头可别怪我不接你们!都他妈的死催, 催命啊!” 老太太在电话那头气得七窍生烟:“有你这么跟你妈说话的吗?你不接拉倒, 我跟你爸睡大街上去!你要能吓着我,乔海洋,我不是你妈!我告诉你,我去你 那儿看我孙女儿是天经地义,别以为我还得磕头作揖求着你去,到时候接不接随 你!”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