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水灵他们急着回去,说水兰出去演出了,把小水长时间扔给沈致公不合适。 海洋跟谢言也没有多留,反正过不了多久,水灵快生的时候,他们还得过来。临 走之前,水灵特地单独跟谢言挖心掏肺地说了一席话,请谢言千万担待老太太打 病过之后新添的脾气:“妈也不知道怎么了,上次病那么一回,现在有事没事就 好挑个理儿,家里人怕她不高兴都顺着她,到了你这儿,嫂子,万一,我是说万 一,妈跟你过不去了,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我知道你是特别知书达理的人,你不会主动惹妈的。可妈有时候爱没事生事,找 岔儿。嫂子,要是妈对你这样,你真的别跟她计较,她可能就糊涂那一会儿,过 后也后悔,就象那天说我哥什么女朋友那事,后来老太太后悔半天呢!” 谢言深感于小姑的孝顺和苦心,大度地宽慰她:“水灵,我还能连这点道理 都不懂?你放心吧!我不会惹妈生气,我会像对我自己妈一样对婆婆的!” 有了对小姑子的承诺在先,谢言时时处处想着自己的诺言,无论做什么都尽 量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只是,想做到不惹老太太生气这一条,要只是谢言自己还 好办,现在家里还夹着一个保姆,人一多,关系就容易复杂,更何况小保姆也不 过跟他们刚刚相处几天,谢言哪怕是想尽了千方百计居中调停,保姆小菊对待老 太太的基本态度也都由不得她做主。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在此之前从没用过保姆,对保姆的所有认识来源仅限 于电影电视还有街谈。她总觉着,保姆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儿,使唤起来八成就 像使唤旧社会的丫头一样,没必要客客气气地说或者还赔上什么好脸。而保姆跟 主家不一条心,那简直是一定的,所以有机会一定得盯住了,别给她趁机犯坏占 了什么便宜去。 这个小菊在老太太眼里属于“良心大大的坏了”那种类型,没有眼力见儿, 干活儿偷工减料。老太太第一看不惯她洗那么几件衣服还非得开洗衣机,机器替 人把活儿干了,那要保姆干吗用呢?要手干吗用呢?那洗衣机一缸一缸的用水, 倒出去的不都是钱吗?第二看不惯的是,小菊天天晚上都要洗澡。一个刚从农村 出来土腥味儿还没褪净的丫头,穷讲究什么?老长时间占着卫生间不说,听着那 水声哗啦哗啦一流就是半天,老太太也心疼啊! 最让老太太看不惯也受不了的是, 小菊把谢言的话当圣旨,别人支使她做什么,她不愿意干就拿谢言当挡箭牌,动 不动就拿“谢大姐没说我就不能做”这样的话来顶老太太,根本不把这个目前家 里的最高行政长官放在眼里。 一般说来,好感都是相互的,恶感也大致如此。小菊对这位专横独断、总觉 得高人一头的老太太也是反感透顶。本来谢言家的活儿算是多的,但谢言两口子 包括猫猫的姥姥姥爷对自己都很客气,也讲道理,让自己感觉受到尊重,也心甘 情愿多下功夫多出力。人么,不就是个将心比心么?老太太整天像使唤奴才一样 对自己呼来唤去,动不动就拿“主人”怎么样来压人,保姆怎么了,保姆难道不 是人,就非得低三下四?本来在谢言家呆了一段时间,已经基本熟悉了他们的生 活规律和习惯,知道了他们的要求,可这位老太太一来,生生把这些全打乱了, 弄得全家人都无所适从。 对立情绪一经建立,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只有被诸多琐碎的细节催化得更加 激烈。每次老太太跟小菊又闹矛盾,谢言都夹在中间,劝了这个再开导那个。本 以为请了保姆可以减轻负担,没想到几乎天天都需要两边和稀泥的生活竟然更让 自己疲于奔命。谢言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比以前容易感到焦躁和心力交瘁,从老 太太和保姆两头承接来的那些苦闷和委屈都郁积在她心里,那她又该到哪里去找 出口呢?这些事情她又只想自己扛着,不愿意让海洋知道。自从那次海洋砸破了 自己的脑袋才换来马自立手里的20套房子,她就好像伤的人是自己一样疼了好久。 海洋已经为了这个家在流血了,难道还能让他再为了家里这些鸡零狗碎的破事流 泪吗? 海洋的日子的确不轻松。马自立给的那20套房子,看上去位置、楼层、户型 都是上佳的,如果按正常市场价格出手,不但能够抵上所有工程欠款,自己还有 的赚。可问题是,没高兴两天,他就知道,马自立盖的房子因为没有土地使用证 和销售许可证而根本不能上市,也就是说,马自立许给自己的,是张空头支票。 可事已至此,也只有再去找马自立商讨解决办法。海洋和小蔡一得到比较确 定的结论就立刻赶往马自立的丰泰房地产公司,却意外地发现那个在马自立呆在 看守所里时死气沉沉、门可罗雀的写字楼,现在竟然灯火通明一派忙碌景象。马 自立的底海洋他们不是不知道,可现在如果是一个完全不了解内情的人来看,绝 对无法否认这家公司的经营是红红火火。难道马自立短短时间就能咸鱼翻生?更 不可思议的是,接待他们的吴京还说,马自立正在接受电视台采访。隔着马自立 豪华办公室的玻璃窗,他们看到了正在里面接受采访的马自立。面对黑洞洞的摄 像机镜头和像吹火棍一样直戳到他鼻子下的话筒,西装革履的马自立满面红光侃 侃而谈,意气风发得仿佛前一段时间在看守所里每天惶惶不可终日的那个人跟他 没一点关系。 “没想到马总这么快就重整旗鼓了!”对着接受完采访过来招呼他们的马自 立,海洋有点揶揄地说:“那咱们得说说你给我那20套手续不全的房该怎么办吧!” 马自立不咸不淡地打个哈哈道:“我就知道你得为这个事来找我!我跟你实 话说吧,海洋,手续不全咱照样赚钱。看着没有,今儿这采访?我这就是在做铺 垫工作呢!” “呵!”小蔡在一旁听得乐了:“五个证您差俩,我就看不出怎么赚钱。” 马自立有些得意的微微撇嘴笑笑,拍拍海洋的肩膀道:“海洋,不是哥哥吹,这 就是干开发和干施工的差距!我跟你说,咱这证不全,不是不能上市交易吗?没 事,咱不卖,咱搞个内部认购!刚才这电视采访,再配公司和项目的一个宣传片, 我就是要把广告做出去,告诉人家我这房子是京城里少有的好东西,您得赶快交 钱排号才能买上,要不我还就卖没了呢!” 海洋跟小蔡听了不禁面面相觑。海洋皱眉道:“你这不是骗人吗?” “嘁!”马自立嗤笑一声:“作房地产的几个不骗人的!海洋啊,你就是太 老实了。再说,我这也不能叫骗人,这叫变通。等买房的交够了订金,我就赶快 拿这钱把土地出让金给补交了,咱证也办下来了,房也卖出去了,不是两好?海 洋,我先卖给你那20套房,从那些房子里开始认购,赚了钱,你先拿着,怎么样? 哥哥够哥们儿吧!” 海洋默默琢磨着马自立的话,没有作答。 从马自立公司里出来,海洋就一直为这件事饱受煎熬,最后他终于做出决定, 拿起手机拨通了马自立的电话:“马总吗,你好,我是海洋。刚才光顾高兴了, 我也没问问,您找的是哪家电视台啊?什么?大兴区电视台?那能有多大影响啊! 马总,我也不瞒您说,我老婆是中央台的,这节目要是能在中央台播了,那个影 响肯定是天上地下。当然,说不定播完了,你还就成了知名企业家了呢。要不, 你把他们录的节目要过来,我给我老婆,让她想想办法找个合适的栏目按软广告 给上一下,还有那些拍的素材……行,完事你让吴京尽快给我。” 小蔡开着车听海洋跟马自立道了再见,一头雾水地问海洋道:“你这葫芦里 卖的是什么药啊?”海洋把身子往椅背上靠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想了, 不能让马自立把这种骗人的东西播出去。说实话,这种昧良心的事,我乔海洋实 在下不了手。” “你……”小蔡又是无奈又是敬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海洋明白小蔡的 意思,苦笑着自嘲道:“所以咱赚不上大钱呀!穷命,就穷凑合着过吧。” 海洋回到家已经快11点了。谢言还没有回来,老太太对此相当不满。一个女 人,扔下老公孩子,三更半夜的不回家,成什么体统。联想到谢言中午特地回家 换了裙子的招摇劲儿,老太太又觉得心里莫名的紧张。海洋天天在外头挣命,估 计也没时间管自己的媳妇儿,就这么由着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外头,万一搞出什 么事来,男人的脸往哪儿搁?她向儿子数落谢言的不是,儿子却说她多心了,谢 言做节目没有点儿,晚回家是常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老太太得不到支持, 气哼哼地把轮椅摇到客厅窗户边,掀起一角窗帘,往楼下张望。楼门口前的空地 上,只有附近人家的窗户里透出的光亮,别说人,连只流浪的猫狗都没有。怅怅 地观望了一会儿,老太太让小菊伺候着洗了脚,准备回房间睡觉。回去之前,又 到客厅窗户那儿望了一下,这回,正看见谢言从一辆车里下来,之后,一个男人 从另一边出来,两人隔着车说了几句什么,之后谢言向那个男人挥手道别,转身 进了楼门。 老太太居高临下观望着这一切,在钥匙转锁声从门外传来时,老太太看了看 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 谢言小心地把大门关上,轻手轻脚地换了鞋,一转身,正看见轮椅上的老太 太盘踞在客厅中间,神色严肃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谢言吓了一跳,轻 声道:“哎哟,妈,您还没睡呢?” “这不是担心你吗,这么深更半夜才回家。”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揶揄儿媳。 谢言听出老太太话里有话,赶紧解释:“单位加班,所以……” “加班用穿这么漂亮?”老太太打断儿媳的解释,追问道。 谢言自打跟海洋在一起,这方面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意图明显的质问,心里 的火苗“噌”的一下蹿起来,她吸一口气,又把火给压回去了,以尽可能保持平 静的口吻问老太太:“您想说什么呀妈?” “我没想说什么,”老太太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咄咄逼人,直接教训谢言道: “我就觉着你把个吃奶的孩子扔家里,这么晚回来不合适!” 谢言实在忍不住,正想发作,在屋里听到动静的海洋赶紧开门出来,一边招 呼着老太太一边硬把谢言拉进屋里,关上房门。再一看谢言,她已经气得脸都红 了,眼睛里含着泪,连手里的包都顾不得放,站在那儿喘着粗气。 回家换了裙子,是因为谢言做的那档“欢天喜地合家欢”得了台里的“最受 观众欢迎一等奖”,晚上有颁奖仪式,谢言作为制片人要登台领奖。她所在部门 这是第一次在台里得到这个级别的奖项,主任非逼着她回家换衣服,穿漂亮点也 好给本部门撑门面。而仪式后组里的小编导自然缠着主任要求请吃饭当作犒赏, 饭后一起去唱歌也是部门的传统节目,谢言作为小头目,再不情愿也得跟着。好 容易熬到最后,主任开车送了她回家。本来就已经又担心女儿又觉得疲惫,还没 头没脑受到老太太的猜忌,这种委屈,不要说要强的谢言,就连一般没脾气的人 也不会允许发生在自己身上。海洋听谢言气冲冲地说出真相,觉得很对不住妻子。 本来她辛苦地家里单位两头忙活,独力撑起了这个家,自己就亏欠了她不少,她 得了奖,还没听到自己的祝贺,反而先被自己的妈误会了,他满怀歉意地拉住谢 言的手,柔声道:“言言,我替妈给你赔不是了,她是封建老脑筋,你这个新时 代的知识女性别跟她一般见识。别生气了,啊。你呀,得奖那么大事,怎么也不 跟我说一声。等我忙过这一阵,咱家也宽裕了,我再好好送你件礼物表示祝贺, 好不好?” 谢言的手被丈夫的大手握着,听着他温言软语的劝慰,稍微消了些气,但仍 然硬邦邦地回他道:“有什么好送的。” 海洋沉默了一下,突然抱住谢言的脑袋,在她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这 个算是第一期奖励吧,明天正好是周末,你要没什么事就好好睡个懒觉,然后出 去逛逛买两件衣服。我约了土地局个人,得咨询点事。”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了 张小雨,又征求谢言意见:“对了,那个要考林教授研究生的女孩儿,快要考试 了,你要不要回头有空给她打个电话,约她出来辅导辅导?” “哪有你这样的啊乔海洋,”谢言刚好起来的情绪又恶劣下去,“谁见过老 师上赶着辅导学生的?” “唉,”海洋内疚地叹口气,开导谢言道:“咱们不是有求于人嘛。”谢言 看着丈夫额头上还包着的刺眼的白纱布,无奈地点点头。 麻将是如今最好的交际手段之一。通过麻将交际得多了,海洋和小蔡都成了 个中高手,只要跟一个人打过一圈,了解了他的风格,就可以掌握他大概什么时 候听牌,听什么张,结果总是八九不离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通过王总约到了土 地局的刘处之后,吃饭、桑拿这些常规节目一过,豪华的桑拿房里自然又支起了 麻将局。海洋、王总陪着刘处和他带来的一个心腹四人上阵,小蔡站在刘处身后 替他看牌。说是看牌,其实是提示海洋刘处要什么牌。一个小小的手势一过,海 洋心领神会地扣住手里刚刚抓来已经自摸的牌,打出一张二条。刘处把面前的牌 一推,高兴地叫道:“胡了!不好意思啊乔总,清一色!” “海洋,你是二炮毕业的吧,这一晚上净点炮了。”王总故意调侃海洋。海 洋哈哈一笑,把自己面前的牌胡撸了混进打出的牌堆里,恭维刘处道:“哪儿啊, 刘处的手风太顺了。”说着,结了这一圈的帐,又亲自给刘处的杯子里添上热茶, 坐下来继续码牌。看海洋送得也够意思了,王总不失时机地说起了土地出让金的 事。刘处声色未动,依然弹着“管得严,不好办”的高调。海洋情知“冰冻三尺 非一日之寒”,生怕第一次打交道就给刘处留下急功近利的印象,赶紧打圆场道 :“没事,刘处,您千万别为难。今天王总帮我引见您,主要还是想让我认识您, 以后有机会跟您学习。来,来,打牌。” 王总看着海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以极微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谢言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恶狠狠地响起来,海洋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里 面谢言怒气冲冲的声音:“我告诉你乔海洋,那个张小雨的事我不管了!” 张小雨还是真让谢言见识了什么叫贵族学生。谢言在咖啡厅里喝了一个多小 时的清茶,才看见人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走进来,不疼不痒地道了声歉。想着 海洋的难处,谢言勉强压住心头的火,很客气地给她倒茶,却被她冷淡地一句话 给拦住了:“对不起,我只喝蓝山咖啡。”蓝山就蓝山吧。虽然谢言心里暗骂这 黄毛丫头装小资的恶心德性,还是给她点了一百三十块一杯的特级蓝山。咖啡还 没上来的时间里,谢言拿着参考资料,想给她串讲一下考试大纲,问她林教授开 的那些参考书目她都看了没有,哪知张小雨嘴角一撇,不屑地笑笑,慢声道: “您就别让我看什么书目了,您就直接跟我谈谈考题的情况吧!”谢言被这句话 说愣了,呆望着张小雨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考题,呵,真亏她想得出来。一,自 己不知道,二,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她啊,那叫泄密,是犯罪!不知这女孩是真 的脑子少了根弦缺乏常识还是胆大包天惯了?谢言不禁严肃起来,正告她别打考 题的主意,好好复习备考是正经。张小雨一听谢言的意思,再次撇撇嘴,连没上 来的咖啡也不要了,托辞说有别的事补习改天再说,拿起精致的名牌小手袋头也 不回告辞离开,连句要送谢言的客套都没有。谢言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门,钻进 门口一辆红色小宝马,发动了绝尘而去,不由得怒火中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