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赶走小菊的念头在老太太心里应该算是盘桓已久,谢言包括小菊自己多多少 少也都看出了点端倪,特别是在又一次为怎么带猫猫引发了严重争执以后,小菊 自己也提到了离开。谢言苦口婆心地劝,还主动提出再给小菊加100 块钱工资, 用诚意打动了小菊,她才答应再留下来试试。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老太太竟然 瞒着所有人使出了最绝的一招——直接换人。 那次的争执包含着一个必然与若干连环的偶然。必然是老太太看到猫猫的头 睡得不平,又生出了新想法,自己给猫猫缝出一个传统的、经典的绿豆枕头。老 太太的手使不上劲,这个在她身体健康的时候甚至用不了一个小时的活计足足耗 费了她几天的时间,并且她拒绝老爷子的帮助,因为他的活她信不过。拿缝好的 枕头给猫猫换上,小丫头嫌硬,又开始以哭闹抗议。小菊听到孩子的哭声过来, 自然又要跟老太太提提谢言回来同意了再这么办的建议,让老太太心情相当不快。 老爷子本着息事宁人的目的,主动把枕头先撤下来,说等孩子睡着了再给换上, 慢慢习惯。老太太连一个支持者都找不到,生气地去夺老爷子手里的枕头,两头 一用力,封口上原本就不结实的缝线给绽开了,一壳子绿豆争先恐后从不见天日 的枕头里涌出来,撒了一地。这个偶然伤了老太太的心,她推着轮椅气哼哼地离 开一片狼藉的现场,而小菊在去厨房拿扫把的路上,一个没留神踩到溜滑的绿豆, 重重地摔了一跤,扭到了胯骨。这又是一个偶然。老太太找出了自己带的红花油, 好心给小菊让她擦擦,只是恼着小菊动辄拿谢言和孩子姥姥压自己的做法,嘴上 刻薄了几句,说她走路也不看着点云云。没等小菊真正动怒,老太太放在小菊身 边的红花油瓶子就被小菊擦桌子时一个无心的拐肘给打翻在地,瓶子碎了,气味 浓重刺鼻的红花油缓缓流动下渗。所有不受人为意愿主宰的偶然发生完毕,也点 燃了老太太与小菊正面冲突的导火索。小菊自然是故意的,老太太确信不疑,一 个没上没下的小保姆,嫌自己支使了她心里有气,所以就摔摔打打地示威,这是 明着打人的脸,哪怕是自己儿子闺女,敢这么干也不能轻饶了。而小菊又觉得老 太太蛮不讲理,明明只是无心之失,却惹得她一套一套的刻薄话像小刀子一样, 一下一下净往人心上最受不了的那一块剜,打人还不打脸呢。 爆炸发生了。小菊呆不下去,老太太也决不再留她。所以两天之后,当一切 看上去似乎如常进行时,一个叫张久香的新保姆敲开了海洋家的门。 老太太把保姆换成张久香,其实动机很简单,不过是通过做一个决定来提醒 大家她在这个家里的权威地位,同时用“自己人”壮大己方的势力。何况在老太 太看来,张久香跟她年纪相近,俩人能说上话,张久香自己也生养过孩子,在带 孩子的实践经验上,自然比小菊那个屁都不懂就会拿着谢言的鸡毛当令箭的黄毛 丫头要强上百倍。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小菊每个月工资900 块,雇张久香却只需 要600 ,一下子家里一个月的开支就能节省300 块钱,一年就是3600。3600,搁 老家农村那就是一头牛啊!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情,老太太想不出大家能凭什么反 对她。更换保姆是老太太策动的一次政变,政变的成功证明她仍是、或者用了一 种情感胁迫的手段逼大家承认她是家里的最高行政长官。只是老太太不知道,她 这一次处心积虑的证明行动竟会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一个致命的定时炸弹,将儿子 和儿媳的关系逐步推向崩溃边缘。 张久香来的时候谢言恰好去了台里上班,所以,尽管海洋大是不满,老爷子 也觉得这么做欠妥,老太太还是坚持要张久香留下,小菊自然也没有继续呆在海 洋家里的理由了。她黯然收拾了自己来时带的那个小包裹,由海洋送回了家政公 司。在家政公司门外的公用电话亭,她给谢言打了个电话,向她最后道别。 谢言接完电话,已无法再控制满腔的怒火,直接打电话给海洋质问这是不是 又是老太太的操作。海洋对谢言电话里提到母亲时的语气有些不满,本来也是不 赞成换保姆的,却故意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太爱换就让她换好了,再说了, 老太太说是小菊自己前些日子闹着要走,现在换人于情于理对小菊也都没有什么 亏欠。谢言气得浑身发抖,喘了半天气,才恨恨地对话筒吼道:“乔海洋,你们 家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以后什么事都别让我管!” 说是这么说,新保姆毕竟要为孩子服务,谢言不可能真的大撒把。最让她不 放心的是,第一次见到张久香,就正撞见她往猫猫的奶瓶里兑凉水。孩子嫌奶烫 不肯喝,也不能干这种缺德事,这保姆安的是什么心呐!她气冲冲地拉着张久香 到老太太面前,让她自己看她请的保姆是什么德行,没想到老太太还死要面子地 替张久香辩护说她刚来,好多事情不知道,等以后慢慢教她。谢言看着新保姆在 一旁洋洋得意的龌龊嘴脸,突然觉得这个家打老太太来了之后对自己就成了一个 孤岛,她孤立无援,却又无处呼告,就连她全心信赖的丈夫也视她如无物。她不 再理会老太太,抱起猫猫回了自己卧室,重重关门。门撞出惊天动地的巨响,让 老爷子和老太太心里一震。 一般人换了新环境,都会刻意地将真实的自我隐藏一段时间,等摸清了形势, 再随机应变。张久香却是个例外,她从到踏进这家的那一刻起就把这所大房子当 成了自个儿家,而她是为什么来的却好像被她忘得一干二净。这个家里因此在张 久香到来的第二天就出现了这样的状况:早上起床,张久香是最后一个,占用卫 生间洗漱方便,张久香是时间最长的一个,嗖嗓子、吐痰、咳嗽,她的程序异常 繁琐而且声音洪亮,仿佛要昭告四方;吃饭,张久香是吃得最多嘴也最刁的一个, 谢言给大家准备的炸鸡蛋她一筷子就不客气地搛走俩;而干活,张久香是干得最 慢也最不讲究的,洗衣服,她竟然冒谢言之大不韪把自己的内衣外衣和猫猫的衣 物一起丢进洗衣机,而且根本没有深色浅色分开洗的意识,结果把猫猫的浅色婴 儿衣物全染成了垃圾。可张久香一点没觉得自己不给老太太挣脸,面对老太太有 时忍不住对她的指摘,她的强词夺理像极了老太太的风格,老太太被她噎得直倒 气,可还真拿她没办法。这真应了一句老话,叫做“一物降一物”。 不过,谢言可不吃保姆这一套。从厨房到洗手间,卫生打扫到什么标准,谢 言制定出了详细的标准,乔家二老、猫猫、海洋和自己各有什么生活习惯和注意 事项,她一条一条仔仔细细交代清楚,听得张久香眉头紧皱,不停地直咂嘴。除 了这些,还有一个笔记本是专门给保姆备的——每天买菜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都要 记帐。张久香这是头一次见识把保姆当企业员工一样来管的雇主,仗着小菊已经 走了,乔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替补,放胆向谢言要求加200 块钱工资:“你们 家活太多了,我来的时候你们老太太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您要是同意加钱,我 就留下试试,要是不行,那您就再另外请个人,我就不干了。” “好。我就给你加这200 。”保姆话里赤裸裸的要挟意味让谢言怒火中烧, 但她强压住了自己的不快点头道:“不过丑话说前头,如果你有什么失误而给我 们家造成损失,我会扣你的钱!” 老太太找保姆之前,从未想过还要考察保姆的出身背景、社会关系,也根本 没有考虑过这些都可能会对保姆的人品产生影响。张久香来了之后展示在众人面 前的一些举动虽然恶劣,但老太太总一厢情愿想着只要要求严格,还是能够被调 教成好保姆的。她忘了张久香也有了一把年纪,该定型的都已经定型了,俗话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改变的呢?人懒、活儿干得不好还是其 次,张久香初来乍到,就有找她的电话跟到了家里。这个晚上,全家人听着张久 香接电话,每个人都竖起了一身的汗毛。 “操,小王八羔子,我告诉你说,你敢动老娘一根汗毛,你试试?……对, 这就是我现在电话,怎么了,有种你找来啊!我看看到底咱俩谁怕谁!……混蛋? 你丫才混蛋呢!你丫就是个太监!……你砍我?操,老娘借给你菜刀外加俩胆, 你他妈的要不来砍死我,你就不是你妈养的!” 挂上电话,张久香还气得直喘气:“操,小丫的,还砍我,看我收拾不死你 ……” 谢言在卧室里抱着猫猫,捂住被吓得小嘴一撇一撇马上要哭出来的女儿的耳 朵,皱紧了眉头。而乔家老两口虽说也不是高门深户里从没听过骂街的老爷太太, 却也是头一次跟一个说“砍人”这种狠话就像喝凉白开一样轻松的人住在同一个 屋檐下,紧张得面面相觑。老太太忍不住自己转着轮椅到张久香身边,严厉地问 :“张久香,这是谁的电话啊?”张久香翻翻眼皮,还没来得及回答,谢言也把 女儿在床上安顿好,关上卧室门走了出来,愠怒地质问她:“这是什么人?谁允 许你把我们家电话留给别人的?” 张久香在谢言咄咄的威势下有点畏缩,犹豫了一下,低声答道:“是我妹的 男人。我把电话给我妹了,她给别人的。” 谢言抬起手,用食指指定了张久香的鼻尖,一字一句警告她道:“张久香, 从现在开始,没有我允许,你不许把这个家的电话留给任何人!另外,我不管你 以前、跟谁有什么复杂关系,我警告你,你别给我往我们这个家带!如果有什么 问题,我也不是吓唬你,我是中央台的记者,到时候咱们公安局见,看谁厉害!” 张久香是何等样人,不可能听不出谢言话里明显的威胁,这家人的底细她本 来不是特别清楚,听谢言这么一透底,心里登时有了一丝怯意,赶紧为谢言宽心 :“其实也没什么,他就是不想和我妹离婚,到处闹。” 谢言听了这话,略微松了口气:“行了,你该干吗干吗吧。不过你记住,别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们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谢言转身回了卧室,张久香也讪讪地进了卫生间。老太太像牙疼一样咧着嘴, 苦脸摇摇头,心里隐隐觉得,这次赶走小菊而找来张久香这么个瘟神,兴许真是 个严重的错误。谁能猜得出,这之后,还会再有什么恐怖事件呢? 谢楚德和许萍老两口自打从女儿那儿搬回家住以后,就没有一天觉得自个儿 能打起精神。跟外孙女朝夕相处了快一年的时间,早习惯了她时晴时雨的表情和 动作,习惯她带来的所有甜蜜的麻烦和劳碌,就连给她洗尿布的时光,都浸透了 发自内心的愉悦和欢喜。现在突然没了这么个小东西,老两口觉得生活就像是被 一口咬掉了馅儿的饺子,只剩下了没滋没味的皮儿,做什么都没了意义。 好多天没有正经做过一顿像样的饭,总是炒个青菜煮点粥对付一下就得,谢 楚德觉得自己应该为老伴改善一下伙食,顺便也提升一下情绪,于是自告奋勇说 晚上要包顿饺子。许萍明白老伴的苦心,配合地跟他一起上街买了虾仁、香菜, 把饺子面发上,两人搬了两把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戴着老花镜开始一根根择香 菜。这时,门铃响了,许萍起身去开门,看到竟是女儿抱着外孙女站在门外。 “呦,言言,你怎么来了!”许萍惊喜地叫道,随即发现女儿的神情不大对劲, 而宝贝外孙女在妈妈的怀里沉沉睡着,小脑门上裹着块白纱布。“这是怎么了?” 许萍把这母女二人让进屋子,接过谢言怀里的猫猫,看着她头上的伤口紧张地问。 谢言一边脱大衣,一边挤出一丝微笑宽慰母亲和闻声从厨房里赶来的父亲:“没 事儿,我给她洗澡时候没小心,撞水龙头上了。” “你瞧瞧你,有你这么当妈的嘛!”许萍心疼地轻轻亲亲外孙女红扑扑的小 脸,埋怨女儿,“重不重啊?” “不重。”谢言疲惫地径直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半阖眼睛答道:“破了个小 口,医生说没事,这两天你们别给她沾水就是了。” 老两口一听这话不禁愣了,互相对视一眼,谢楚德试探地问:“我们别给她 沾水?你的意思是猫猫放我们这儿?” “啊……对。”谢言睁开眼睛,冲父母点点头,“小菊这几天请假说要去看 亲戚,家里没人看她。我跟我婆婆说过了,猫猫这两天就由你们带着。”许萍喜 出望外,连连答应,赶紧让谢楚德再去买些菜,晚上好好给女儿补补。谢楚德应 着去了。谢言静静坐在沙发上,看似闭目养神,心里却是排山倒海。她向父母撒 了谎,猫猫头上的伤根本不是洗澡时撞在水龙头上,而是被张久香一个没看住, 自己从床上掉下来磕破的。 这不过是谢言两口子把乔家老小和张久香单独留在家里的第一天,就出了这 样的事故。谢言得知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刚给猫猫处理完伤口,护士哄着 她睡了。老爷子老太太和张久香都守在急诊室外面,看见急匆匆扑过来的谢言, 一个个面有惭色,都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回事?”面对谢言发怒母狮一样凶狠的追问,张久香的脸红了又 白,强词夺理地为自己开脱道:“反正不赖我!你婆婆说要上厕所,你不是说我 得扶着她嘛!我就把孩子搁床上了,谁知道她怎么自个儿就掉地下去了!” “你傻呀!”谢言闻听气不打一处来,颤抖的手举起来又落了下去:“10个 多月的孩子当然会爬了!你怎么能给她一个人搁床上呢!”老爷子看儿媳这次是 动了三昧真火,赶紧拉住她轻声劝道:“言言,你消消气,是我们不好,是我们 没看住孩子……” “你别说了爸,这跟你没关系!”谢言斩钉截铁地打断老爷子的话,一把揪 住张久香的衣服,把她往医院门口推:“张久香,你赶紧给我收拾了东西走人! 我多一分钟也不想看见你!” “你凭什么呀?”张久香一边挣扎一边朝老太太求救:“又不是你雇的我! 让我走让我留,那也得老太太说话才算!” “没那一说!”谢言怒极,将张久香推了个趔趄,“这个家是我的,你少拿 老太太来压我!别逼我在这儿给你难看,你要不走,我现在就报警!”一层楼里 各个诊室都有人闻声探出头来,张望走廊里的情形,谢言和张久香在众人的注视 中就像舞台中央的话剧演员。刚刚赶到的海洋觉得面子上下不去,几步上前挡在 了一触即发的谢言和保姆中间,小声劝谢言道:“别闹了言言,咱们回家再说, 啊。”谢言把满是怒火的目光从保姆转移到海洋身上,终于发现了个正确的泄愤 对象:“我闹?到底是谁闹?小菊哪点不好,非挤兑走了换这么个祖宗来!这可 好,把孩子摔了,你们都踏实了是不是!我看你们就是作,越对你们好,就越蹬 着鼻子上脸!” 看谢言把打击范围扩大到老太太身上,海洋一下子急了,对她怒吼:“你给 我住口!你这是说谁呢!”谢言的眼眶里在一瞬间溢满了眼泪,她紧咬嘴唇狠狠 地瞪了海洋一眼,猛地将他拨拉到一边,冲进急诊室抱上孩子,头也不回往外走。 海洋在背后紧追几步,拉住她问:“你给我站住,你上哪儿去?” 谢言泪流满面地使劲甩开海洋的拉扯,大叫道:“你放开我,你管不着我上 哪儿!我惹不起你们,我还躲不起吗?你给我让开!” 海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严厉地低声在她耳边骂:“你喊什么,象个泼妇一 样!”谢言被这句话激得浑身一震,全身的血都往脑袋里涌,她回头怒视海洋, 一个肘锤捣在他胸口,歇斯底里喊道:“我就是泼妇!怎么了!!给我滚开!” 海洋愣了,手不由自主松开,谢言几乎是踉跄着抱着孩子冲出急诊楼,消失在众 人的视线中。 海洋一家的晚饭吃得更是没情没绪。从医院里一回来,老太太就催着张久香 赶紧走人。把那位嘴里一直小声骂骂咧咧的瘟神请出家门,大家才感到家里终于 有了少许久违的安宁。可是没了小孙女,没了儿媳妇,大房子里骤然空空荡荡, 老太太推着轮椅这个屋子转转那个屋子瞅瞅,难受得不住叹气。 这是谢言第一次以出走的方式表示自己的不满。其实海洋心里也清楚,如果 不是愤怒到了一定程度,谢言不会有这样的举动。但无论客观结果如何,老人开 始想怎么做、做了什么,都没有成心给家里添乱的想法,都是以为自己的办法能 够让家里人都过得更好一些,这有什么错呢?作为小辈,最该体谅的是老人的心 思,他们辛辛苦苦地将孩子们拉扯大,不求回报地为孩子们奉献自己的生命,这 个初衷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更改,只要理解这一点,做小辈的又怎能舍得怪他们 做错什么?谢言是从小到大都生活得太优裕了,让她慢慢消消气,再自己冷静地 想想吧。海洋想着,按捺住不断涌出的给妻子打电话的念头,故意找些琐碎的事 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么将时间消磨到了夜里,快要睡觉的时候,有钥匙伸 进匙孔转动门锁的声音在沉静的空气中传来。海洋跳下床光脚冲进客厅,进来的 人恰好将灯按亮了,海洋看到谢言站在门边,身后是抱着猫猫的许萍,还有手上 提着两个超市大购物袋的谢楚德。 “爸,妈,你们这是……”海洋傻愣愣地站着,全忘了去接过谢楚德手里的 东西,还是随后出来的老爷子和老太太提醒他,他才迎上前去。 “我明天出差,小菊又请假,让我爸我妈过来照应几天。”谢言低声解释道, 但是却全然不接海洋向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哎哟亲家,这可太麻烦你们了。”老爷子不好意思地拉着谢楚德往沙发上 让,谢楚德呵呵笑着摆手道:“有什么麻烦的,老哥,都是一家人嘛!”老太太 则努力拄着拐迎向许萍:“亲家母,您看,这叫我们怎么过意得去啊!猫猫,她 没事吧?”许萍抱着外孙女过来扶住老太太道:“没事,不就是磕水龙头上一下 嘛,不要紧,我跟言言说了,以后她当心点就行。” 乔家老两口和海洋都明白了谢言的苦心,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谢她才好。谢言 却若无其事地给大家各自分配了床位,让几位老人都回去睡觉,自己则搬了毛毯 和褥子铺到书房地板上。海洋跟进来,想表达自己的歉意,然而在谢言冷冰冰的 态度上碰了个钉子:“你出去吧,我要睡了,明天还得早起赶飞机。” “我送你吧。”海洋搓着两手站在妻子面前,头一次觉得手足无措。“不用。” 谢言淡淡答道:“明天早上单位有车来接。”说完,她摆出了关门的架势给海洋 下逐客令,海洋无奈,难堪地退了出来。书房门的球形锁转了一下合上了,又发 出“咔”的一声反锁的轻响。海洋呆呆地站在门前,盯着脚前从门缝里漏出的一 缕灯光,不知怎的,竟从谢言带父母回家这原本应算示好的行动里嗅出了浓重的 危险味道。 乔家和谢家四位老人还是头回共同生活。说是亲家,可实际上除了见过几次 面之外,彼此的了解比起陌生人也强不了多少,再加上许萍跟刘英之间原先就互 相持有消极的看法,两个老太太能否和睦相处,是谢言在做出决定之前反复犹豫 和考虑的重要因素。不过,当鼓起勇气说出请父母到自己家帮忙照顾海洋父母的 想法时,父母的深明大义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婆婆虽然难伺候,可凭着父母一 心为儿女着想的宽容大度,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不可开交的乱子。婆婆受着人家照 顾,想来也不好意思再出什么幺蛾子。同时,还有海洋居中调停,自己就走开这 么几天,难道还能天翻地覆么? 谢言努力这样开解自己。但是她心里明白,但凡再有一个办法,她也不能出 此下策。白天,谢言把摔伤的猫猫安置到父母家,连饭也没吃一口就又赶回了单 位。而主任竟然就在她最焦头烂额、内忧外困的时候又给她一个重要任务——明 天一早去云南出差签定她这个栏目最大的一单广告赞助,同时再策划两期节目。 谢言反复推辞也没成功,她不是怕辛苦,而是她实在不知道她走了这个家怎 么安排。猫猫交给自己的父母是一万个放心,但是公公婆婆怎么办?指着海洋不 上班在家照顾肯定不可能,而这一夜是断断找不到一个合适保姆的。谢言把家里 人拨弄一个遍,唯一可行的就是求自己父母去照顾海洋父母了。 乔老爷子跟谢楚德都是实在人,脾气也都平和,没事时扯两句闲篇,倒也相 谈甚欢。许萍和刘英则是彼此分外客气,基本上一整天也难说上几句话,偶尔刘 英说了什么让许萍觉得不入耳,她也都念在女儿的份上岔开话题或者压根装没听 见。 刘英让许萍觉得不在理的话,无非就是说谢言一个女人家,这么天天奔波劳 碌实在是没有必要。谢言天天打电话回来,刘英从许萍嘴里听说这一天谢言又忙 到多晚或者那一天又要跑多少地方找人拍片子,就会情不自禁把“女人何必让自 己这么辛苦”的理论又搬出来唠叨一遍。乔战勇往往在一旁急着给老伴打圆场说, 她也是心疼言言太辛苦,跟着干着急,可从许萍的脸色上看得出来,这些话已经 结结实实把亲家母给得罪了。眼看着老伴这天又把家里的气氛搞得怪异起来,乔 战勇忍不住在睡觉前埋怨老太太:“你说说你,好好的,非要说言言这那的,好 像人家辛苦都是自找的。” “本来不就有一点嘛!”老太太嘟囔,“海洋一人赚钱也够花了,何苦她非 自己逞那个能。” “那你说,”老爷子在老伴面前坐下来,认真地问道:“当初我复员回家, 也带几千复员费回来,那你干吗还工作呀?” “话不能那么说!钱总有花完的时候。再说我干活挣点钱,不也为减轻你负 担嘛!”老太太诧异老伴的不知好歹,嗔怪地瞪他一眼。“就是啊!”老爷子顺 势接过话茬反问她:“那现在言言工作给你儿子减轻负担,你怎么就这么多说道?” 老太太被问得无言以对,“我”了两声,终于想不起来该说“我”什么才能证明 自己有理,不再说话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