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常富波点燃一支烟后,除了狠狠地抽了一口外,再没有去动过它,静静地看 着手中的烟慢慢地燃烧着,看着那烟雾慢慢地升起,慢慢地散开,他的眼光随着 那个烟雾游动着,飘忽不定,满腹心思也随之信马由缰……他很奇怪,自己再也 没有去抽它,那根香烟却燃尽了,而且那长长的烟灰竟没有在燃烧中断裂过。他 不再犹豫,将已燃尽的烟蒂揿入烟灰缸中,然后起身向陈仁辛的办公室走去。 “常院长,有什么事?”陈仁辛见常富波坐到他办公桌前面的沙发上后没有 说话,便看着他。常富波也默默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常富波仍没有开口说话的 意思,便忍不住开口问他有什么事。 “陈院长,”常富波一直盯着陈仁辛的那双眼睛,他希望能从这双眼睛中看 出点什么。 陈仁辛见他开了口,却又不往下说,便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是不是为 望阳跑人的事?这件事现在已移交公安去追捕了,我们也派了人去协助,没有什 么后遗症了,辞职报告的事,市委与人大均不同意,他们让我安安静静地把这届 干满,平平安安地把这位子移交给你。他们也征求了我的意见,让我去政协,或 者到市委去搞巡视员,解决级别。我想了一下,什么级别不级别的,就到法院干 到退休吧。因为我还没有与你商量,还没把这个意思跟市委透露,如果你认为我 不妨碍你工作,我就留下来,你如果感到为难,那我就向市委要求动一下地方。” 常富波静静地听着,他想,就从这件事入手谈起,再慢慢引入主题:“陈院 长,我的事还八字没一撇,九字没一钩哩,我还没有考虑那事。” “你不考虑是不行的,你也知道,我和中院党组推荐的都是你,你过来时市 委也是这么安排的,你怎么能不考虑哩? 其实现在我真想放手什么事都不管了, 但在位一天,我就要干一天,你现在应该负起这个总责来,放手干,是不是我有 点碍手碍脚的,让你放不开。” “陈院长,您多虑了,感谢您的推荐,我真的还没有去考虑今后的事。如果 当选了,我会认真负起责任来,现在我是什么职责就负什么职责,绝不越权。” “此言差矣!小常,你年富力强,精力旺盛,应多干点事,年初我就有一个 打算,本来想在党组会上提出来的,让你多担担子,但考虑到新民有情绪,在党 组会上我才没有说。但很多事我已让你放手去做了,你应该有所感觉吧。”陈仁 辛见常富波点点头,便继续刚才话题,“不过,你要处理好与新民的关系,我跟 新民谈过多次,既然市委已这么安排了,那么就要服从党委的决定,但他总转不 过弯来,有时我还考虑过是否跟市委提出来,让新民到检察院或市政法委去,这 样你今后也好开展工作。” 常富波听了心里很感动,他说:“陈院长,谢谢您的栽培,我一定努力搞好 自己的本职工作。”其实,他很想说让他向市委提出建议将高新民换一个地方, 他心里虽然闪现了这个念头,但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陈仁辛起身,走到办公桌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转身,将身子靠在办公 桌沿上,“还有一件事,你暂时可能不知道,昨天市纪委的秦书记给我转来一封 信,是告状信,为跑人的事。我已经说了,这件事有什么责任,有什么后果,一 切由我陈仁辛承担,我估计这信省院、最高院也收到了,我已跟省高院韩院长通 了电话,讲了我的意思。一切都待抓获文德海后再作处理,所以你不会受什么影 响,工作该抓的要抓,该管的要管。” 常富波为自己的一点私心感到惭愧,自己一直怀疑陈仁辛与蒋红兵有什么瓜 葛,却又不敢当着陈仁辛的面说出来,而现在陈仁辛以为他来的目的,是他知道 了告状信的事。其实,他一点也不清楚告状的事,他知道这肯定是内部的人告的 状,因为有人想利用这件事让他当不成院长。在出了跑人这件事后,他就做了一 个最坏的打算,不竞争院长了,在陈仁辛的劝说下,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待 组织处理。如果处理,陈仁辛也会把责任担过去的,这从陈仁辛的话语和为人中 他已深深感觉出来了。昨天开会时市政法委的柳新桐书记还专门与他说了这件事, 说陈仁辛把一切责任担了过去。如果要处分人,也就处分他一个人,绝不能处分 常富波和刑庭的人。柳书记还说了一句:小常你真应该庆幸有这么一个敢担责任 的院长,而且是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期,不容易啊!现在,听到有人为跑人的事 在到处告状,硬要与他过不去,常富波心头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他认为这个告 状的人是有用心的,而且他脑海里闪现了这个告状人就是高新民。所以,他几次 想冲口说出,请求陈仁辛跟市委提出将高新民挪挪地方,但他没有说出来,如果 此时一说出来,反倒让陈仁辛把他看扁了,认为自己心中容不下与自己有意见的 人。现在出了这么一件大事,作为主管院长的他,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如果这事 在高新民身上,他说不定也会告他一状哩。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一下,如果一旦 当了院长,坚决不让高新民走,要把他留下来,好好与他较量较量,看到底谁是 真正的英雄。 “小常,这件事你也别往心里去,轮到谁也会这么做的,如果我与你竞争院 长这个位子时,你有了这个口实,我也一定会抓住不放的。”陈仁辛说到这里笑 了,“你看我是不是很小人呢?”他见常富波摇摇头,又继续说:“你与新民一 定要搞好关系,内部绝不能闹原则性矛盾,有矛盾并不可怕,但绝不能因矛盾影 响法院工作,如果院长之间闹矛盾,干警们会怎么看?我知道你在猜测这个写告 状信的人是谁,你也不用去猜测了。昨天秦书记一说我就猜测是新民,晚上我打 电话问了新民,新民开始不承认,在我严厉批评下他承认了。我说,你写告状信 并不是一件坏事嘛,共产党员光明磊落,既然敢写,又为什么不敢承认呢?你写 的也是事实,并没有添油加醋嘛,后来他才承认是他所为,我见他承认了,又说 了他几句,我说新民啊,你是怕出的乱子不大呀是不是?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们已经按程序向领导们作了汇报,你干吗还要写匿名告状信呀? 简直是胡闹! 你干脆到德沙日报、人民日报、人民法院报上去刊登一篇消息,就说德沙中院陈 仁辛、常富波放走了一名正在开庭的被告人。新民见我发火了,又跑到我家里解 释。我让他作了解释,然后又说了他一通。我说新民,我现在开诚布公地告诉你, 我庆幸自己把好了最后一道关。他望着我,等待我的下文,我没有说,也不想说。” 常富波心潮澎湃,他为自己心中的那点私欲再次感到惭愧,这样光明磊落的 院长怎么会与蒋红兵有瓜葛哩,自己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在等待陈仁 辛说那句话,他一定会说出:我庆幸自己把好了最后一道关,没有把你高新民推 荐为党组副书记、德沙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候选人。 陈仁辛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心里要说的那句话是我没有把你高新民推荐 为院长候选人,但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我要他回去好好想想。” 常富波很想起身走过去握着陈仁辛的双手,说一些感激的话,但此时,他认 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小常,你今天是不是为这件事而来的?”陈仁辛知道常富波心里一定很激 动,毕竟有人替他担了责任,并且为他说了话,现在在这个社会,还有多少人会 为他人这样去担责任,去说话呢。 “陈院长,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汇报。”常富波又为自己的片刻迟疑和一点 小聪明而感到庆幸,因为自己的迟疑,让陈仁辛说了这么多发自肺腑的话。 “什么事?”陈仁辛走过来,坐在他旁边。 梅雨媚昨天晚上把有关情况电话报告给了他,他认为没有必要再将这件事瞒 着陈仁辛了。常富波电话中说了,要将这件事向陈仁辛院长报告,梅雨媚当即表 示反对,她认为陈仁辛肯定与蒋红兵有牵连,她希望在听取蒋红兵的全部陈述后 再作决定。常富波说这件事太重大了,必须向陈院长报告,梅雨媚见他固执己见, 冲着他发了几句牢骚:我知道你胆怯了,如果一旦蒋案牵扯到陈,你会选择逃避, 你会推卸责任,说到底,你是不想承担责任。我看你是白当了这个中级法院副院 长,这么一点责任都不敢承担,谁让你当院长真瞎了眼睛,跟你这样的院长干事 真没劲。我还把你当成正义的化身,也是瞎了眼睛,早知如此,我怎么也不跟你 汇报了,怪不得这次跑了人,你躲得远远的,要么把责任推给承办人,要么推给 陈仁辛,你是保乌纱帽。常富波本来想跟她解释一下,但她已将电话挂了,他打 过去,刚通她又挂了,所以早上一上班他就一直在犹豫给不给陈仁辛汇报。于是, 他想了一个办法,点燃一支烟,看这支烟熄不熄灭,中途烟灰落不落下来,如果 灭了,或者烟灰中途落了,他就不汇报了,不灭不落他就去汇报。 常富波将蒋红兵案前前后后的事都说了,也说了梅雨媚和他的担心,担心他 会与蒋红兵有牵连。 陈仁辛听后,不禁笑了,他的思想很复杂,如果蒋红兵背后真的有什么,那 将会是一个什么结果?他不敢想像,如果蒋不说,什么也没有,一旦说出来,又 会是一个惊天大案,怎么办?深入下去?还是就案审案? 常富波见陈仁辛笑了之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看他那样子,似乎与蒋无关。当然他希望陈仁辛与蒋无牵连,这样,如果能得到 他的一臂之力,这个案子就很好审理了,可以为自己即将走马上任树立一个清正 廉明的形象,如果一旦出现了什么疏漏,也还有陈仁辛为自己抵挡一阵。 “说我与他没有关联说不过去,我与蒋红兵是老乡,记得为他的一个什么房 地产的案子,他通过望阳县的王县长找过我,王县长到德沙后,到我办公室说邀 几个老乡聚聚,我说父母官来了,哪里有让父母官请客的道理,我要请他,他坚 决不肯,见王县长说得恳切,我便答应了,这次由他做东,下次由我做东。记得 是到湘沅酒楼吃饭,我去时,有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司法局的一位副局长,已 坐在包房内聊天。我刚坐下,市委的一位领导和市政府的一位领导也到了,最后 进来的是蒋红兵,我是第一次与蒋红兵吃饭,但他的名字早就知道,我一看都是 老乡,认为是老乡聚会,也就没当一回事。第二天上午,王县长打电话给我,说 蒋有一桩官司在中院,请求关照,我说你可以找一下分管民商审判的高院长,并 把新民的手机、办公室的电话告诉给了他,我还说会跟新民讲一下。后来找新民 时,才知道王县长和蒋红兵早找过新民。见如此,我也就没再管这案子了。我记 得后来我儿子在望阳结婚时,蒋红兵好像去吃过酒,他与王县长一同去的,送了 多少人情我要问儿子,儿子结婚时,我刚好到北京参加院长会,没有去,你等一 下,我打电话问问儿子。”陈仁辛起身给儿子打电话去了。 “小波,你结婚时王县长和蒋红兵好像去过,上了多少礼?” “爸,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回答我!”陈仁辛见儿子不愿讲,有点火了,声音很严厉。 “我记得是蒋红兵给我的,给了两个红包,说是他和王县长各一个。” “是多少?你怎么不肯说?” “一人一万。” “什么?你马上退掉!” “退掉?你莫不是发神经吧,我退给谁?蒋都被关了,这与你无关!” “告诉你,你马上退还给王县长。” “我没钱退。” “告诉你,别给我耍赖,否则,我不认你!” “你以为我想认你呀?如果你把我当儿子,我会拖到三十岁才结婚吗?我还 会呆到望阳这个鬼地方吗?告诉你,如果没有王县长关照,我早饿死了,我这一 生能有几次三十岁?能结几次婚?你再怎么忙,也不能不参加你儿子的婚礼吧, 告诉你,我不会学你,当了一个鸟官就抛弃糟糠之妻。”说着,便将电话“啪” 地挂了。 陈仁辛脸都气白了,他将手压在自己胸口上,常富波起身走过去,将陈仁辛 扶在沙发上坐下来。陈仁辛在儿子三岁那年与妻子离婚,当然责任在他。前妻当 时在乡里当民办教师,他已从公社调到县委办公室工作,他与办公室的彭竹芳由 相识到相爱,他便找了一个借口与前妻离了婚,儿子归了前妻。前妻在儿子读中 学后才与同校的一位老师结婚,他这一生中,觉得最内疚的是对婚姻的处理不慎, 不仅伤害前妻,也伤害了儿子。 “陈院长,对不起。” “没事,没事,我再去做做儿子的工作,他不退我退,我这一生最感到内疚 的是对不起儿子,没照顾过他一天。”陈仁辛说到儿子不由潸然泪下,常富波见 状,忙掏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递给陈仁辛。 常富波不知怎么劝说陈仁辛才好,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小常,这样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是主管刑事的院长,你与小梅商量 着办吧,有什么事,如果需我出面去协调或需由我来担担子的你尽管说。” “陈院长,我对不起您,这件事早就应该跟您汇报,因为对您的不信任,一 直……” 陈仁辛摆摆手,说:“别说了,这个社会太复杂了,有些事不得不防一下, 谁知道蒋红兵后面会有些什么人?我真的不明白,蒋红兵守着那么大一份产业, 却要丧心病狂地去抢劫银行,你们一定要弄清楚,这可是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啊。” “这样一来,肯定会拖一些时间,政法委和上面会不会……”常富波没有往 下说。 “你去办你的事,其他应付的事由我去敷衍,你抓紧时间。”说着陈仁辛起 身。 “好!”常富波也起了身,他握着陈仁辛的手说,“谢谢您,您给了我人格 力量!”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