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星期六和星期日本来是休息日,但为了确保星期一“5 ·1 大案”庭审的顺 利进行,星期日上午,特地召开了全院干警大会。在大会上,陈仁辛反复强调, 一定要搞好安全保卫工作,其他庭室要配合刑庭的工作。会后,他又让刑庭和办 公室、研究室、法警支队的干警再开一个会,在这个会上,陈仁辛重申了市委副 书记、市纪委书记秦茂禄的几点“严打”指示,以及具体分工。说完之后,陈仁 辛看了看其他副院长,问他们还有没有补充的,他们都摇头说没有了。 “陈院长,慢着,我提一个意见。”正当陈仁辛准备将手一挥,宣布“散会” 时,鲁智岳站起来说道。 “什么事?”陈仁辛问道。 “你刚才说的秦书记的几点‘严打’指示,我认为很好,切合实际,但‘严 打’要辩证地看待。我们院里前几天不是刚组织了一个‘公正与效率暨职业道德 研讨会’吗,公正与效率是新世纪法治建设尤其是司法工作的主题及价值目标, 以刑事司法为主要内容的‘严打’,应当在价值取向上实现公正与效率的兼容, 而不能以牺牲公正为代价而片面地追求所谓的效率,否则后果可能事与愿违。‘ 严打’要尽可能避免非理性因素的负面影响,要理性地对待‘民愤’,严格遵循 罪刑法定原则,防止出现非理性的所谓‘舆论审判’和‘罪刑擅断’!否则……” “哎,小鲁,你还有什么没有说完的。”陈仁辛脸色很不好,他见鲁智岳还 要说下去,便打断了他的话,“下次你到我办公室咱俩好好地说说,共同探讨一 下‘严打’这个话题,今天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见 鲁智岳还要说,便把手一挥:“散会!” “小鲁,你抬杠也不找个时候,胡闹!”常富波将鲁智岳叫到一边狠狠地批 评了一顿。 “我最恨党委的那些官僚指手画脚,又什么都不懂,干涉司法。”鲁智岳嘀 咕了一句。 “你到了那个位置上也许比他更厉害,上楼去做准备工作去。”常富波推了 一下鲁智岳,鲁智岳有点惧怕常富波,见他脸上已显愠怒之色,就没有再嘀咕, 闷着头走了。 “梅庭长,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鲁智岳边说边走进梅雨媚的办公室, “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你呀,常院长一针见血,说你不识时务,凭你的学识、资历,你早该当上 副庭长、庭长了,为什么上不了?就是不识时务,而且好大喜功,喜欢钻牛角尖, 有什么就不能憋在心里面?不说出来会憋死你呀,你这么喜欢抬杠,贵姐怎么和 你过下来的。” “我呀,狗改不了吃屎,我老婆习惯了,一看我有抬杠的态势,她马上躲了, 或上厨房,或上厕所,想抬杠却找不到对象。”鲁智岳笑道,“你真的就服他讲 的那些?你心里比我还不服气!” “我不服,但我不表露出来。” “这就是你高明的地方。我学不了。”鲁智岳感到口有点渴了,便往外走, “有事叫我一声,我回办公室去了。” “把门给我带上!”梅雨媚待鲁智岳将她办公室的门关上后,将头往椅子上 一靠,便闭上了眼睛,她感到从身体到心灵的疲倦。在以往的生活中,她认为自 己是少有的一个很独特的人,不管是在读书时,还是在工作期间,她都很少感觉 疲倦过,哪怕在与舒云华闹离婚时,她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不知为什么,现在她 感到特别的累,特别是心累,她认为凭现在这个精神状况走进庄严的法庭,走上 神圣的审判台,那一定是非常糟糕的形象。这个时候,她特别想去发泄一下。从 肉体到心灵,但她的为人与处世的原则让她又不能那样去做,她只能将苦闷与忧 郁深深埋于心底,在半梦半醒之中,她的脑海里又浮现起前天到银行去的一幕。 常富波与梅雨媚打的赶往市工商银行中心库的金库,当的士开到离金库不远 衡安路地段时,发生了交通阻塞。前面的车已挤成一团,德沙市城区是不准鸣喇 叭的,但此时都是一片喇叭声。想前进的车前进不了,想后退打转的车又退不出 去,后面的车还一辆跟着一辆地往衡安路地段来。常富波见车一时通不了,便对 坐在后排的梅雨媚说:“下车吧,走过去。” 前面其实并没有发生交通事故,而是一名从鄂西来德沙打工的女大学生因贫 困跳楼自杀了,梅雨媚忍不住停下脚步,听着路人的议论。一名老大爷说:“都 是这该死的大学给害的。”这句话像一把尖刀深深地刺痛了梅雨媚的心,她很想 走过去看看那悲壮死去的女孩子的最后遗容。常富波在她后面说,走吧,人已逝 去,悲痛又有何用?活着的人想想,该怎样活着才能更好? 梅雨媚心情很是沉痛,她看着那街道上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长叹了一声: “书中没有黄金屋啊!” “又悲天悯人啦?”常富波心里也不好受。 “人的生命为什么如此脆弱?人应该怎样去活着才好?”梅雨媚脸上布满了 凄然之色。 常富波与梅雨媚很快办好了相关手续,他们随一位五十多岁老人走进银行保 管箱室。保管箱室有两大间,外间机械型保管箱室,内间是活体指纹保管箱室。 在机械型保管箱室,老人指着内层顶部说:“0777号保管箱在最上层,二位等一 下,我把梯子搬出来。”老人从内间将一架升降梯子搬了出来,然后从他保管的 一大串钥匙中找到0777号保管箱的主钥匙,递给已登上了梯子的常富波说:“用 您的客钥匙和我刚才给您的主钥匙同时开启就行。”常富波将客、主钥匙插入锁 孔,旋开,“啪”的一声,保管箱开了,他启开门,将一个长方形的箱子抽了出 来,然后递给站在下面的梅雨媚:“你清点一下。” 保管箱中有一个皮包和一个信封,一个信封里是一沓信纸,信纸前几页是空 白的。梅雨媚一页一页地翻着,终于在中间两页翻到了几行字,上面很清楚地写 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什么地方给某人送人民币或信用卡、或灵通卡等等。梅 雨媚草草数了一下,不下十人,主要是送给赵阳的。皮包里是一个微型摄像机, 梅雨媚瞧了瞧,里面有录像带,她朝常富波点了点头。 常富波将东西放入他随身带来的挎包里,然后对老人说:“大伯,这个保管 箱可以退租了,他的主人不会再来了,相关手续请您去办理一下吧。” 老人点点头,然后对着地上的长方形箱子说:“请您归位,我出去让小刘办 手续。” 常富波走出保管箱室,对正在电脑上操作的那位姓刘的女职员说:“同志, 这两片钥匙请您看一下,是不是你们这儿的。” 女职员看完后,又让老人过目了一下,见他点点头后才说:“是的!” “您查一下是几号箱的?”常富波心里一阵激动。 “是2828号保管箱的客钥匙。”女职员回答说。 “能开吗?” “不能!”女职员看着电脑屏幕说。 “为什么?” “这是活体指纹保管箱的客钥匙,必须由其租用人本人来方可开启。”女职 员抬头看了一眼常富波说。 “去哪儿?”走出银行大门后,梅雨媚问。 “你看呢?”常富波问。 “你是头儿,当然你决定,我跟党走。”梅雨媚笑道。 “哎,小梅,你电视台不是有个同学吗?我们去那儿怎么样?既安全又方便。” 常富波看看四周,思索了一下后说道。 “行,我马上打电话问一下,看他在不在。”梅雨媚说着,从坤包里掏出手 机和电话号码本。 “阎宝!你在哪儿? 台里!好,我马上过来,要借用一下你台里的设备。” 梅雨媚待对方回答“没问题,你过来吧”后挂了手机。 的士很快来到电视台中心大厦前。梅雨媚将早已准备好的零钱丢给司机后, 便直奔电梯口。 电梯在15楼停下来,梅雨媚又风风火火地直奔1508房,站在门口她才长喘了 一口气,定定神后,她才在门上敲了两下,里面传出“请进”的声音,她推开虚 掩的门。 “阎宝!忙些啥呀。”梅雨媚推门走进去后,见老同学还将头埋在电脑前。 “哟,我的大美人光临,欢迎!欢迎!”被称为阎宝的男人抬头,见梅雨媚 来了,忙起身伸出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可做梦都想您哩!” “别贫嘴了,这是常院长富波同志。”梅雨媚与阎宝握握手后,转身介绍刚 进门的常富波。 阎宝伸出手握着常富波的手说:“我早认识、采访过他,只是院长大人可能 不记得我这个小记者了。” “哪里!哪里!我哪敢忘记你阎大记者哩,你可是一个仗义执言的名记呀。” 阎宝从梅雨媚手里拿过录像带,问:“是不是机密?”见她点点头,便笑了 :“又是机密!”说完,他从壁柜里搬出设备,捣弄了一阵后,将录像带插入录 放机中,然后对梅雨媚说:“你揿这个键就可以看了。”说着,就起身出去了。 在关门时,他还不忘调侃一句,“我回避,你们孤男寡女的别犯什么错误啊!” “快滚吧!”梅雨媚脸上有点发烧,她朝门口骂了一句。 梅雨媚待阎玉林走后,马上揿开了录放机,很快,画面上便出现了赵阳数钱 的镜头。看到赵阳数钱时那贪婪的样子,梅雨媚不禁笑了,问常富波:“你有那 感觉没有?你看他,竟敢当着送钱人的面一张一张地数着,也不嫌累。” “数钱或许已成为他的一种爱好啦。”常富波盯着画面笑道,“小梅,你看, 他竟然将那摞已数过的钱又数了起来,他肯定认为那摞钱少了一张,这家伙真可 恶!不过……”说到这里,他不往下说了。 “不过什么?”梅雨媚问,见他不想说,又催道,“说呀!” “不过蒋红兵更可恶!”常富波本不想说的,见梅雨媚催了他两次,便说了, 其实说也无妨。 “常院长,你这句话可是话中有话啊!” “什么意思?”常富波见画面里的赵阳还在数钱,便偏过头问梅雨媚。 “什么意思,你说的这句话和我问你的话你不可能不懂吧。”梅雨媚也偏过 头,看着常富波,“你虽然恨蒋红兵这种行贿人,心里肯定在说,送钱就送钱, 还他妈的录什么像,留下证据。” “你?”常富波见梅雨媚说穿了他心里的那想法,感觉脸上有点发烧,但他 又忍不住点点头,“你说对了,但我还是那么认为的,既然给人家送钱办事,就 不应该录什么像,这太可恶了。” “依你的观点,这赵阳就不可恶了。”梅雨媚指着还在数钱的赵阳说。 “可恶!可恶极了,赵阳不应该收钱。” “如果你处于赵阳的位子你会怎么样?” “很好办!拒绝!”常富波很干脆地回答。 “面对那一码码、一摞摞的钱你能拒绝吗?”梅雨媚指着赵阳面前放的那一 堆钱说。 “更有借口拒绝,那么多钱,不是要人的前途和命吗?为了前途和命,更应 该拒绝!” “那你认为钱少就可以收吗!” “咱们别争了,好不好,快看!”常富波摇摇手后指着画面说。此时,画面 闪现雪花点之后,又调入了另一个画面。开始露出的是一只手,手上有一个什么 卡,赵阳接过卡,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面无表情,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一 点小意思,五十万,密码是000000。”很快,画面又闪现出另一个画面,画面上 的男人变成了一个胖子,胖男人笑嘻嘻地看着茶几上的一摞摞钱说:“蒋兄,您 太客气了,您的事放心,没问题的,但您还要做做赵阳的工作,他是负总责的。” 接着,画面又闪现出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男人连连摆手说:“不要这样,不要这 样。钱一定拿回去,否则事情就不好办了。”蒋红兵说:“没事的,左处长,出 了力的人都有份的,我赚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兄弟们都要用点嘛。您放心,没事 的。我蒋某人不会栽您的。”画面很快颤动起来,出现了左处长家的天花板、吊 灯、客厅的一些摆设等等,这一些可以让人想象是蒋红兵起身提包,然后出门的 情景。 “常院长,您说怎么办?”在看完了录像带之后,梅雨媚问道。 “这真还不好处理哩,交纪委?交检察院?这可真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啦。” 常富波从沙发上站起来,在阎玉林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我看这样行不行?”梅雨媚见常富波有点焦躁不安,很快想出了一个主意, “我们暂时不去惊动赵阳,也不把这证据交给纪委、检察院,仍然放到银行的保 管箱里去,但我们必须跟蒋红兵讲清楚,东西已收到,已在行动之中,至于什么 行动之中,暂时可以不告诉他。这样可以稳住蒋红兵,开庭时他也就不会随便讲 了。否则,他在庭上乱讲一气,我们会很被动的。” “你的这种考虑不能说不好,如果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考虑,或许又是一 件好事,蒋红兵在法庭上讲他如何向某些官员行贿,不是让更多的人知道了吗? 纪委、检察院自然会插手。” “这样,是不是弄得更复杂了?我们的工作或许更被动,我们掌握了证据不 向有关部门举报,是不是失职,不如先稳住蒋红兵,不让他乱讲,这样也可以让 那些静静等待的人不产生什么怀疑?” “怀疑早就有了,否则不会出现死人和在饭中塞纸条的事。这事我们还得再 考虑、商量一下。我看,还得向陈院长汇报!” “我不同意向陈院长汇报。” “为什么?” “不为什么。”梅雨媚不想说。 “我们应该相信陈院长,我相信他。” “如果你认为要汇报那是你的事。但这证据不能交给他,我认为应放在银行 的保管箱里去。” “你认为放在银行里就保险了吗?你没有看见银行的保管箱租用协议是怎么 写的吗?租用人不得怎么样、怎么样,否则,银行有权终止本协议并提请公安、 司法部门处理。” “不管怎么样,放在银行保管箱里还是保险的,至于其他的你要怎么样,我 管不了,你是领导,我也有建议权。”梅雨媚说着,起身开门,站在门口喊“阎 宝”。阎玉林闻声,忙从隔壁办公室探出头来说:“看完了?我就过来。” 阎玉林过来后,本想说一句轻松的话,但看到一脸凝重的常富波,又不知该 说什么才好,只好尴尬地朝梅雨媚笑了笑。 梅雨媚看到阎玉林,心里一亮。她朝常富波望了一眼,见他手里捏着录像带, 站在那儿出神,便走过去,把录像带拿过来放在她的坤包里后,说道:“还愣在 这儿干吗? 还等别人请你的客呀!” 常富波望望梅雨媚,又望望阎玉林,看到他俩正在挤眉弄眼地不知笑些什么, 马上明白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笑笑,伸出手,对阎玉林说:“阎大记者,谢谢 你的无私帮助,今后还要麻烦你的!”说完,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说: “小阎,好好陪陪我们的梅庭长。” “你快走吧,别舍不得的,难道我还会被阎宝吃掉不成?”梅雨媚朝常富波 挥挥手说。 “哎,小梅,你和常院长挺随便的嘛!”阎玉林待常富波走后,挺关切地问 道。 “怎么?你看出我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吗?那我今后一定要注意啊,一定要 有分寸感了,免得让人想入非非,免得让人非议。”梅雨媚笑道。 “我可没别的意思啊,再怎么我也不能把我心中的美人想得那么坏。”阎玉 林笑笑,把手一挥,“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有什么心事我一猜就着。” “你怎么猜着的?”梅雨媚将录像带从坤包拿出来后递给阎玉林。 “我读高中时就开始猜你的心事,琢磨了这么多年,也该琢磨出一个道道来 了吧,是不是让我复制一份?”阎玉林见梅雨媚点点头,又笑道,“怎么样?” “那你猜猜,我现在还想着什么?”梅雨媚笑道。 “我猜呀!”阎玉林朝天花板上望了望,说道:“让我送你回机关,把证据 放到办公室,再陪你出去吃顿饭。” “阎宝,你真聪明,谁说你是一个宝?”梅雨媚大笑道,“其实,我还有一 事要找你,不过暂时不是时候,要等待几天,以观动静。如不出我的意料,可能 要让你出马,动用新闻界,但不知你敢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画面上不行,我还有一手好文字功夫哩!”阎玉林指指 自己的脑袋说。 “阎宝,谢谢你!”梅雨媚伸出手。 阎玉林也伸出了手,握着梅雨媚的纤纤玉手说:“咱俩谁跟谁呀!” ………… “梅庭长,陈院长让你去一下。”宋慧乔敲着门喊道。 宋慧乔的喊声把梅雨媚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她揉揉有点发涩的眼睛,答应了 一声“知道了”后,便起身,又伸了一个懒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