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父亲没走多远就离开了路,他想顺着雪坡滑下去,滑下去就是野驴河边,比 走路快多了。他坐在地上,朝下轻轻移动了几米,然后就飞快地滑起来。突然他 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改变了滑翔的路线,来到面前的不是野驴河边平整的滩头, 而是一个巨大的看不见底的雪坑。他来不及刹住自己,“哎哟”一声,便一头栽 了下去。 已经晚了,来不及援救了,獒王冈日森格带着领地狗群风驰而来,一刻不停, 几乎累死在路上,但还是晚了,帐房已经坍塌,死亡已经发生,狼影已经散去。 多吉来吧还活着,它活着是因为狼群还没有来得及咬死它,獒王冈日森格和 领地狗群就奔腾而来了。狼群仓皇而逃,它们咬死了十个孩子,来不及吃掉,就 夺路而去了。它们没有咬死达娃,达娃正在发烧,而它们是不吃发烧的人和动物 的,但不知为什么,狼群也没有咬死平措赤烈,平措赤烈是惟一一个没有发烧而 毫发未损的人。 平措赤烈坐在血泊中瑟瑟发抖,他被疯狂的狼群咬死同伴的情形吓傻了,到 处都是帐房的碎片,被咬死的十个孩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獒王冈日森格一个 一个地看着死去的孩子,不断地抽搐着。 多吉来吧知道自己还活着,也知道獒王带着领地狗群来到了这里。但它就是 不睁开眼睛,它觉得自己是该死的,那么多孩子被狼咬死了,自己还活着干什么。 它闭着眼睛,一直闭着在血水里浸泡着的眼睛。 獒王冈日森格甩着眼泪,四处走动着,好像是在视察战场,清点狼尸,多吉 来吧竟然杀死了这么多狼,十五匹,二十匹,那边还有五六匹。它边数边走,渐 渐离开了寄宿学校,沿着狼群逃遁的路线,咬牙切齿地走了过去。 狼群知道,有仇必报的獒王必然会带着领地狗群追撵而来,就把逃跑的路线 引向了野驴河以南的烟障挂,那儿是雪线描绘四季的地方,是雪豹群居的王国, 那儿有一条迷宫似的屋脊宝瓶沟,狼群惟一能够逃脱复仇的办法,就是自己藏进 沟里,而让雪豹出面迎战领地狗群。 烟障挂已是遥遥在望,狼群放慢了移动的速度,渐渐停了下来。 獒王冈日森格和它的领地狗群已经看到烟障挂了。烟气让冈日森格蓦然明白, 它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獒王抖了抖浑身金黄色的獒毛,威武雄壮 地朝前走去。它要行动了,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让雪豹代替领地狗群去为西 结古草原死去的孩子报仇雪恨了。 领地狗群转眼离去了,平措赤烈依然枯坐在血泊中,他已经不再发抖,傻呆 呆的脸上渐渐有了表情,那是悲戚,是喷涌的眼泪糊在脸上的痛苦和惊悸。狼崽 这时睁开了眼睛,发现搂着它的那双手已经离开它,正在一把一把地揩着眼泪, 便悄悄地挺起身子,小心翼翼地爬出了平措赤烈的怀抱,又爬到了他身后,飞快 地跑了。 狼崽一口气跑出去了两百米,发现不远处的雪丘上突然冒出了一双眼睛正在 牢牢地盯着它,那是一双狼眼,狼崽浑身一阵哆嗦,惊怕地转身就走。 雪丘动荡着,银装纷纷散落,狼站了起来,用一种喑哑短促的声音叫住了狼 崽。狼崽这才看清楚,它就是那匹名叫命主敌鬼的头狼,也是一匹分餐了它的义 母独眼母狼的狼,它吓得连连后退,朝着野驴河上游的方向走去,命主敌鬼跟上 了它。它们一前一后慢腾腾地走着。狼崽虽然害怕跟它在一起,但又觉得自己一 个人走路也会害怕——害怕孤独,更害怕别的野兽,就不时地停下来,等着一瘸 一拐的命主敌鬼。命主敌鬼对它很客气,每次看它停下来等自己,就殷勤地点点 头,全然没有了头狼那种悍然霸道的样子,这让幼稚的狼崽感到舒服,心里的害 怕慢慢消散了。 狼崽是食物,而且是惟一的食物。命主敌鬼知道自己伤势很重,已经失去了 捕猎的能力,如果不能想办法把食物骗到自己嘴边,就只能饿死了。 它们继续互相靠近着,距离只剩下微不足道的几寸了。狼崽还不知道,自己 在命主敌鬼眼里早就不是一匹狼崽,而是一堆嫩生生的鲜肉了。 小母獒卓嘎其实已经很累很累了,一离开父亲的视线它就放下了羊皮口袋。 它坐在地上喘息着,直到力气重新回来,才又叼起羊皮口袋朝碉房山上走去。 到达西结古寺了。这时候,它已经累得挺不起腰来,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 息着,似乎再也起不来了。就要黑下去的天色里,老喇嘛顿嘎蹲下身子爱怜地摸 了摸它,又捧起羊皮口袋闻了闻,惊叫一声:“糌粑。”起身走向了丹增活佛。 丹增活佛一直在念经,他看了一眼老喇嘛顿嘎捧在手里的羊皮口袋,又回头 看了看肚皮贴着地面趴展在地上的小母獒卓嘎,马上意识到是父亲把牛粪碉房里 西工委的食物送来了,指了指明王殿的后面,挥了挥手。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