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立在那潮润的朦胧之中,金莲想他终还是去看他的病了。她对他的离开感到些
轻松,仿佛捆在身上的一条绳子被人解卸下来,可似乎有些余悸,有些不便言说的
担心,想他若果然治好了他的不举,不知道那对她是福是祸,作为人家媳妇,她不
敢说他的下身不能挺举反而更好那话,可他不能挺举却使她有些安慰,使她感到她
某一种隐秘的希望之火还在远处闪着光亮,而倘若他从南方回来,成了一个真正的
男人,她怕那远处的一滴火光会骤然熄灭,从此使她的生活变得黯然无光。她有了
一种急切的压迫,似乎某一件事情到了不能不办的时候 ,到了再不去操持办理,
就再也没有机会的时候。望着走远的老二、老大,她想着那件似清晰明亮、又似混
浊模糊的事情,手在额门上理了一下头发,脑里当地一响,那手就搁在了她滑润饱
满的额上。她冷不丁儿灵醒,那件事情的开头,是她该去再找一次村长,把老二当
治安室主任的事情明定下来,最好在老二明天又从洛阳回来之前,有一个春华秋实
的结果,使老二一踏进门里,便被喜悦荡漾起来。
如同是为了一个阴谋,金莲被一股兴奋弄得一天坐卧不宁。她没有营业她的金
莲时装店,? 连找上门的生意都懒得开门应酬。在家里,她大半天都是这里坐坐,
那里站站,且到了午时,才想起她吃过早饭的锅碗,都还未及洗涤。她已经想好一
个策略,这次去村长家里,她除了给村长媳妇拿一些鹌鹑蛋外,她要给村长带一些
土法炮制的烟叶。村长媳妇吃洋鸡蛋多了,说吃了洋鸡蛋她就恶心,想必街上卖的
鹌鹑蛋她吃着定会好些。而村长也是一样,有次她又给村长媳妇端倒屎盆,有意无
意地撩开了村长的床单,她竟然发现村长的床下,好烟好酒,堆在那块放鞋的木板
上,如同耙耧人丰收后堆在房墙跟脚高处的玉蜀黍穗儿一样。那浓烈浊潮的烟霉气
息和醒鼻郁香的清色酒气,混合着在她掀开床单的一瞬间风飞过来,气浪掀得她差
一点坐在地上。她已经亲眼见了村里人为计划生育和宅基地的乡间里事,提着刘街
商店或县城的街上那最好的烟酒去到村长家里,笑吟吟又怯生生地把烟酒放在村长
家的桌上或者墙角,而村长是那么地不屑一顾。自春至夏的两个来月,她统共去过
村长家里五次,她发现那五次村长吸的烟都不是一个牌子,也都不是一般的牌子。
她想,再好的烟酒、补物都已不能打动村长的心了,家用电器村长家里已经应有尽
有,她只能给村长拿些土法炮治的烟叶去了。
烟叶是上个集日娘家爹来刘街赶集,买好后忘在她店里的,眼下就挂在她屋里
门后。每月逢五是个集日,算起来那烟叶才在那儿挂了三天,可蛛网却已缠绕上去。
吃过午饭,到乡都北路家禽蛋类市场的零星买卖中,拣买了五斤小如葡萄的鹌鹑蛋
儿,金莲就开始劲手炮制她的烟叶。在娘家时候,她自隐明了世事就见爹炮制烟叶,
大了又帮爹炮制。她懂得那炮制的全部过程。把那捆烟叶从墙角卸下,在风口拍打
了灰尘,又在日下的一领席上摊开晾晒稍许,用手巾勒住鼻子,把烟叶揉碎成谷糠
大小,如麦麸一样,然后把纯正的小磨芝麻油细雨润物样薄洒一层,搅拌均匀,在
日下晒上片刻,等油味浸人烟里,再薄洒细油,放荫处晾着,使风能吹人烟中,如
此洒晾,次数越多,那烟就愈发地好吸。金莲在一个晌儿,洒四晾四,看天色晚了,
到村长家门口走走,又至王奶的茶屋坐闲喝水,教郓哥儿学写了" 改革" 、 "刘街
",和郓哥儿的"郓" 字,终于就看见那辆村里的吉普车,把村长从哪送回来家里吃
饭,然后自己就别了王奶和郓哥。
王奶说,金莲,你好像有啥儿心事。
金莲说,我想去村长家里,又怕村长不在,白白去了一趟。
王奶说,你嫁到刘街刚过半年,对村里的事情都还不明黑暗,到村长家要多长
几个心眼。
金莲说,谢你了王奶,我记住了这话,你让郓哥儿每夜睡前都把学过的字写上
一遍。
回到家,草草匆匆吃了几口夜饭,把碗推搁到院里地上,金莲就提上那五斤鹌
鹑蛋和一包约有二斤的烟叶,去了村长的家里。选择的时候,正是村长家将吃完饭
的当儿。金莲一走进上房,叫了一声表姑,村长媳妇刚好把最后几口汤面送进嘴里,
金莲就慌忙接过空碗,送进灶房,过来和表姑聊天,说娘家今儿有人来了刘街,捎
来几斤鹌鹑蛋儿,小得可怜,怕都是山里野生的蛋呢,说若是人工养的,那蛋儿一
定大得和小鸡蛋不差上下。说着解开那个浅蓝的布兜,果然见那些鹌鹑蛋儿,全都
如同品质低劣的笨葡萄,颜色淡黑淡灰,壳上布满了褐红的斑点。村长媳妇小心地
抓一把蛋儿仔细看了,捏出一个小如指头豆儿的鹌鹑蛋放到眼前审视一阵,笑着说
这和麻雀蛋儿一样。金莲说人家说野生的比人工养的补人。村长媳妇说眼下这个年
月,连生豆芽都用化肥,连生孩子都不用奶水,啥都没有原汁原味的好呢。金莲说
听说西门东路的富贵大酒楼里吃的老鳖也是人工养的,吃了连一点鳖味都没有,村
长媳妇说这社会不知是到底比先前好了,还是不如了先前。这当口村长擦着饭嘴走
了进来,说金莲来了? 吃过了饭吧。金莲红着脸站将起来,回答着给村长让过一个
凳子,村长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到里屋床下抠出了一包红塔山牌号的香烟出来,拆
着包儿欲坐时,闻到了一股金黄色奇异的烟味,他吸了一下鼻子,又爬在拆开包的
烟上闻闻,抽出一支,吸了两口,又把鼻子举在半空吸吸,再捏捏看看手里的纸烟,
才开始尽情地悠出一口长气,静心地抽起他饭后必抽的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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