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莲知道村长不像厌烦别人找他办事一样厌烦着她。金莲每次来陪表姑闲坐时
候,村长只要有空,也都来闲坐一会。村长看见金莲的年轻文静,长得比刘街、县
城乃至洛阳的漂亮姑女丝毫不逊,却还有山里人的纯朴之美,其穿戴虽都和刘街的
女人一样时新,行为却和刘街女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儿,连端屎倒尿都不把头偏到一
边,且说起话来,吐字清晰,有一说一,决不羞羞答答,忸忸怩怩。面对金莲时候,
村长委实感到累了一天的身子,仿佛突然之间,被习习凉风吹了一遍,如若不是年
龄上的千里差别,看上去他是她的父亲,而她却是他 的女儿,他会对她生出许
多荡心的想法。年龄使他的想法在萌芽的当儿就干旱死了。他不想别的,她来了他
就过来坐坐,她走了他就忘了一切。
他为让刘街在行政区域上,从一个村委会升迁成- 个镇党委,终日跑县里,跑
地区,吉普车的轮胎都跑爆了两只。他实在是为刘街的繁荣出了过量的血力,需要
放松着喘些均匀舒畅之气。而这饭后的抽烟,就是他一天中最为解乏弃困的时候,
然在今夜,他能闻到烟叶烈烈的浓香,却是抽不出那纸烟的香味,于是,他就每抽
几口,都把鼻子举在半空吸上几下。
金莲说,村长你吸的是啥儿烟呀?
庆把纸烟在手中转着看看,说这烟,他妈的有价钱没烟味。
金莲犹豫着把那白色的塑料袋儿往村长面前推推,像推一个去找失散父亲的孩
娃。她说,你尝尝这个,怕没有纸烟好呢。
村长盯着金莲,
——啥儿?
金莲羞惭地瞟着村长,
——烟叶。
村长咚一声把目光落在那塑料袋上,
——是烟叶呀? 闹半天是烟叶的味儿。
金莲不好意思地解开了那袋儿的捆绳,
——你尝尝,在娘家时,我爹、我爷都吸这个,有钱能买纸烟了,我爹还吸这
个呢。
村长就看见从那袋儿里飞散出来烟香气息,在灯光下金黄灿灿,如被日光照透
了的薄云,在他眼前缓缓地升腾飘散。他抓了一撮在手上捻捻,放在鼻子下猛烈地
闻闻,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记事簿撕下半页,在那纸上折出一条渠沟,撒一撮烟叶,
又撒半撮烟叶,卷成一段炮筒,从牙缝中刮出一点饭泥粘了,点火吸上一口,闭嘴
用牙嚼嚼,让烟在嘴里停顿一会,咽进肚里,停顿一会又吐将出来,接着又猛吸几
口,脸上的笑便满山遍野堆了起来。
他说,
——金莲,这是哪的烟叶?
金莲说,
——我娘家村里种的。
他说,
——种得多吗?
她说,
——好多家责任田里都种。
他说,
——是你爹炮制的吧?
她说,
——不是,是我。
他静静地望她一会,
——你会炮制烟叶?
她羞着脸笑笑,
——原先还怕你不爱吸哩。
他说,
——以后我出门办事拿纸烟,回家就吸这烟叶。
她说,
——你吸吧,吸完了我再给你炮制。
村长狠狠地一连吸了三根自卷的炮筒子烟叶,他媳妇说看你那副恶相,像要把
那烟叶吃进肚里。他说你懂啥儿,这和南方的喝茶人碰到了好的茶叶、绣花人碰到
了好的丝线一样。
然后,灭了筒烟,抓一把金黄细碎的烟叶在手里看看,将那袋烟叶细细捆严,
生怕那烟味儿跑了一般,最后把手上的烟油在墙上抹了一把,说金莲,你表姑给我
提过老二的事。
金莲说老二他满肚子文化,想跟着你干一辈子事哩。
村长说我看那老二干事还算利索,又有魄力,能干好治安那一摊儿事情。
金莲说,好歹是自家的人,处处都和你一个心眼,都维护你的威信。
村长说你跟他说不要让他声张,待我有空组织村委会开上一个会,让党支部过
一下讨论的形式;我就在全村宣布他当治安室主任的事情。
金莲说,不会有啥儿变化吧? 姑夫。
村长说,笑话,村里哪个党员、干部,敢跟我说一个不字,日他祖先,我不撤
了他算我白跟着共产党干了半辈子。
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已经铺定到位,只待着东风吹来,水到渠成。从村长家里
回去,金莲像考了高分的学生孩娃似的,一路的小曲儿低声唱着,到家不仅没有停
嘴,且因家里没人,反而放开子嗓门。她唱着她爱看的乡戏,洗了手脸,洗了锅碗,
闩了大门,想睡又没睡意,便拉开被窝,把老大的枕头从床上拿下,放进柜里,不
让它在床上占那一席之地,然后她才脱衣躺下。因自嫁给老大以来,这是第一夜老
大不在家里睡觉,虽然他们从未有过床上真正的男女情事,夫妻之间,多半时间宛
若兄妹那样有规有矩,然而今夜老大不在床上,她反而有些不适,觉得猛的一下,
屋里人烟稀少,床上空空荡荡。一面觉得轻松而又安静,另一面又觉得寂寞而又空
虚,心里如被人掏走了一些东西一样。她钻在被窝里边,如一条鱼孤零零地游在一
面湖里,随心所欲着年轻媳妇各样的睡觉姿式,脱了往日睡觉从不脱下的贴胸的兜
肚衫儿,又解了嫁到刘街以后,才学着戴的乳罩兜儿,单穿一个用线织的三角裤衩。
轻薄的夏被,是红绸表面,为了天寒时被里不冷刺身子,那被里就用了娘在她出嫁
前特意纺线机织的白色粗布。如今粗布的被里已经成了稀罕的贵物,听说城里人为
买粗布被里还特意开着小车跑到深山沟里,出的价格比买绸子被面还要昂贵。可是,
金莲却从来没有自觉得粗棉被里有啥儿好益,布面上留下的纺线疙瘩,虽只有半个
谷米大小,在她身上划着,却宛若砂纸在她光洁的皮肤上拉来磨去。她拿手在自己
肚上摸了一下,又在大腿上摸了一把,皮肤的滑润使她自己大吃一惊,就像她出嫁
时才发现自己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一样,到眼下静无声息,只有独自时候,金莲才发
现她的肌肤如玉般的光滑,絮一般的柔软。她的手放将上去,又不自觉地滑将下来。
她为自己光润的身子激动起来,学着十几岁前的模样,脱了仅穿的那条针织裤衩,
浑身一丝不挂地在被窝里翻动游荡。她觉得身上的轻松,如累了一年的身子在温泉
中泡了一场。在耙耧山脉的中段,有一个叫烫池的地方,那儿的温泉不热不冷,每
次农闲或是年前,去那儿泡上半晌,走路轻得能飞到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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