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眼下,金莲觉得自己只消一跃身子,不飞到门外窗外,也能跳到房梁上去。她
望着瓦屋的房顶,听见新瓦新砖的硫磺气息在屋子里缓淡流动的声息,听见汗从身
上向外浸润的滋滋的音响,听见脉管里的血液湍急的铿锵叮当。她觉得她的脑里云
里雾里一团,看见了老二,看见了老大,看见了刘街,在那雾里时隐时现。她有了
些激动后的急躁,将手按在自己的乳头儿上,心里咚地一下,那手就又被饱胀的乳
头弹了下来。
她从床上坐起,久久地低头盯着自己裸天露地的双乳,脸上的热躁到了火烧火
燎时候,便穿上针织裤衩,戴上乳罩,下床到镜前审看了一会自己的玉体,开门从
屋里走了出来。
院子里盛满了习习凉风。时值上弦月正为尖利的当儿,水泥地上的月色厚如铜
钱。院中央留下的树坑里,由于桐树的疯长,居然把水泥地面撑胀下许多裂口,夏
夜欢歌的蛐蚰,就在那裂缝中舒弯着嗓子叫唤。金莲坐在桐树黑淡的荫里,双手交
在胸前,弯腰护着她那兔子似的双乳,把脸仰在半空,迷傻地盯着一颗蓝莹莹的星
星。热躁从她脸上,身上立马消散去了。大街上简陋舞厅的音乐,一如既往地从院
墙上漫流过来,像丝绸一样从她的心里滑了过去。树荫在不知不觉间慢旋到了别处,
月光在她的身上浴淋得又明又亮。有一只麻雀不知为啥从房檐下飞了出来,撞在稠
密的桐树叶子上,扑楞着落至半空,又闪着翅膀飞进了夜里。
她望着麻雀飞去的方向。
她想它又不是蝙蝠,在夜里无异于盲瞎,它会飞到哪呢?
她想也许又落到了谁家的房上。
她想一个院里没人,我要能睡着了该有多好,安静得和没有了世界一样。
可她没有一星儿瞌睡。
她想老二现在把老大送上了火车吧。
她说老二你是明晚儿赶到家吗? 又说金莲,明晚你去接不接老二?
金莲说,想去倒是想去。
她说不去算了,你在家给老二做上好吃的等他,把洗脚水倒在盆里等他。
金莲说我还是该去接他,接他到村头的岔路口上,他只要从末班汽车上下来,
第一眼就看见我立在路的中央。四处空无一人,只有我穿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身上的香味顺风飘到十里八里之外。
她说,那你就接他去吧,倘是路上有人,你就站到王奶的茶屋门前。倘是没人
你就站到路边的树下,你突然走到他的面前,叫上一声朋,接过他手里的行李,他
说这行李不重,还是我来拿吧,你就说,你坐了一天汽车,还是我来拿吧。你说你
拿,你却提着行李不动,不走,就那么痴痴地借着月色看他。他为人熟练,又长你
三岁,你看他时候,他啥儿也都明了在心,这当儿他会说,咱回吧嫂子,大街上不
定让谁撞见,回到家里多好。然后你就跟在他的身后,踩着路灯下他的人影,躲着
偶尔碰到的熟识的目光,回到家里,闩上大门,一直跟着他走进他的屋里。
金莲就走进了老二的屋里。
院子里的树影转涂到了她的背后。星星悄无声息地稀落下去,月光变得淡薄如
纱。村街上往日夜里繁闹的红绿声音,也都悄然去了。
村落的静谧无边无际,耙耧山脉在夏夜的呼吸声,使金莲脚下的地面有些轻微
的晃动。如月色一样柔洁的皮肤,在夜深之处生了一层细密的因寒而起的疙瘩。金
莲用手在胳膊上抚摸了一下,她摸到了皮肤上的冷凉,如井水一样清明,也摸到皮
肤下的血液,热旺腾腾如文火上的水流。
她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想我该去睡了。
她就起身进屋去了,没有再走进她的屋里,而是向前走了几步,向右一拐,进
了厢厦老二的房里。她知道电灯开关就在进门后的一侧,可她没有开灯,而是摸黑
进了屋内,虚关了屋门,试着脚步走进界墙东的门框,蹑着手脚到了老二的床前,
淡一会步子,摸着拉开被子就钻进了被窝,头一挨着枕头,瞌睡便如期而至,仿佛
一块黑布蒙在了眼前。
直至第二天醒来,她在床上闻到了一股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男人的浊汗的香味,
她才顿时灵醒,这
——夜她睡得又香又甜,却是睡在兄弟老二的床上。
在这张床上,她上演了和老二惊心动魄的一幂。
老二果然是坐着来日夜里的末班长途汽车赶回村的。那时候夜还较浅,王奶的
茶屋里还有闲人从刘街出来,在门口磕吃着她降了价的茶叶煮蛋。酒楼里碰杯的声
音清翠欲滴,那些山里掏金的外地人,喝得醉醺醺地在街上唱着黄浪的情歌,有的
商店见了他们,闪躲瘟疫样忙慌慌地关了店门,有的所谓的发廊和洗脚屋子,正敞
开着门等待他们。老二背了一包顺路捎脚进来的便宜衣货,从街上走过的时候,朝
那些酒醉的男人们吐了一口,想我要做了治安室的主任,首先惩治的就是他们。这
么想着走到西门中街,推开自家关着的大门,进去又将其掩了,在过道叫了一声嫂
子,不见回应,便踏进院内,把衣包放在地上,接着又大叫一声,回应仍是无声无
息,这才看见嫂子的屋里没有灯光,想她也许是上了厕所,坐在衣服包上歇了一息,
不见金莲从上房山墙下的风道出来,就到风道口上,迎着厕所连叫几声,证实了金
莲不在家里,想夜半三更,她会去了哪儿呢? 思摸着推开自己的厢厦屋门,顺手拉
亮电灯,撩开界墙的门帘,他的眼球咣的一声,就被打了一下,人顿时桩在界墙下
面,如镶在门框中的一个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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