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象临暮时,柳县长回到双槐了(2) 是天急天急的事情哩。 如在万里无云的天象间,轰轰隆隆响了一声惊蛰雷,接下来,天便云遮雾绕了, 大雨儿滂沱了,没有一丝日色月光了。 “地委牛书记让你赶快到地区去一趟。” “啥时候?” “就今儿。就现在。就眼下。” “明儿纪念堂就要剪彩呢。” “牛书记说一定让你连夜赶过去。” “一定要今儿,明儿不行吗?” “说让你必须在今夜赶到他家里去。” “天急的有啥事?就我一个人?” “柳县长,你想别的有谁还能单独被牛书记请到家里去?” 给他说话的是一个县里的副书记,他是接了地委的电话又死活和县长搭联不上 才直接坐车跑到魂魄山上的。和县长说话时,一路上的尘土他都未及洗一把,汗像 泥珠样挂在额门上。 柳县长说:“操,落成典礼他不来,还这个时候来搅和。” 副书记就忙不迭迭地说:“柳县长,现在走,受点累,明天赶回来还不耽搁纪 念堂的落成典礼呢。” 就去了,没带一个人,坐上车,火急十分地下了魂魄山,往地区那一处地赶去 了。路上能通电话时,柳县长还和地委的牛书记通了话。牛书记在电话上说:“啥 儿天大的事?比天大了几千倍,几万倍,到了你就知道了!”说完了话,牛书记就 把电话挂下了,听声音,似了牛书记把一根树枝咔的一下折断了。然后呢,他就让 司机鞭子抽马样疯开着车,五百多里路,夜至黄昏后,也就入了九都市,径直把车 开到了牛书记的家门口。 外面月光寒寒瑟瑟哩,像地上结了薄冰凌,可牛书记家住的平房四合院,内里 边,却暖得如魂魄山上异象的夏时样。就在那正房的客厅里,往时儿柳县长每次来, 都如到了自己家,要一屁股坐上沙发的。可是这一次,他一进去就看见了牛书记那 张霜冻般的脸,立在那厅堂的门口上,牛书记把电视关上了,把手里的报纸像扔抹 布样扔到了茶几上。 柳县长又一如往日一样随了意儿说:“饿死了。” 牛书记说:“饿死吧——出了大事啦。” 柳县长说:“天大的事我也得先吃一口饭。” 牛书记拧了他一眼:“我都饿得一天吃不下饭,你还吃饭呀。” 柳县长知道真的出了大事啦,立在那,他怔怔地瞟着牛书记的脸: “我能不能先喝一口水?” 牛书记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省长要见你,让你明天一上班,就赶到他的办公室。” 柳县长的目光跟着牛书记的身子走: “出了啥儿事?” 牛书记给他倒了一杯水: “去购买列宁遗体的人被扣在北京了。” 柳县长没接水,脸水僵了一层怔白色: “咋会呢?手续齐全哩,还带了许多空白介绍信,让他们随时儿自己填。” 牛书记端着水杯说: “咋会呢?见了省长你就知道了。” 柳县长说: “可我从来还没见过省长哩。” 书记把身子倚在桌子上,那是一张檀香木的深红老桌子: “这一回。省长要单独见见你。” 柳县长从牛书记手里要过水,猛地咕咕把水喝下去,擦着嘴: “见就见。买列宁,又不是去买毛主席。” 牛书记又瞟了一眼柳县长,停了一会说: “你去吧,连夜里赶到省城里。说不定这一见,你就不是县长了,我就不是地 委书记了。” 柳县长停顿一会儿,把嗓音抬高了: “牛书记,你别怕。天大的事有我在前边担当着。” 牛书记嘴角慢慢挂了一层笑: “我怕啥?横竖是年底就要退下的人。” 柳县长自己又去倒了半杯水,有些热,他在手里晃荡着: “再喝口水我就往省城里赶。你放心,牛书记,没有过不去的河,没有过不了 的桥,见了省长,我不光让他知道把列宁遗体买回来对双槐有多好,对地区有多好, 对省里也一样有天大的好处哩。” 牛书记依旧笑了笑,一脸茫苍苍的黄,像一团雾里包了一圆烙焦的馍。他没有 再说啥,只是从柳县长手里要过水杯子,又给他续了水,让他喝掉后,就催他上路 了,催他往省城赶去了,说从九都往省城的路道正修哩,难走呢,必须紧脚紧脚儿 地赶。 也就连三接四地摸黑往着省城儿赶。一路上,司机说他踩踏着油门的脚脖肿了 呢,累的哟,说车轮把路面的月光都挤逼哆嗦了,把一路两岸树上的夜麻雀都赶得 四散飞去了。也就终于在天亮时分到了楼如林子的省会里。 回到县上后,柳书记想起来都想自己给自己跪下磕个头,烧炷香,为自己落下 几滴泪。好歹也是一县之长哩,有八十一万百姓见了就想跪下磕头的人,一早儿, 竟连碗豆腐脑儿都不敢喝,怕在街上耽搁了工夫哩。一早儿,就空荡着肚子径直朝 省政府的办公大院里跑。说了情,登了记,进了省政府那褐色大理石的院落门,到 那十几层的楼下边,又取出县长证,让门卫和省长的秘书搭连上,末了呢,省长让 他在楼下稍等一会儿。这稍等一会儿,竟让他等了老半天,等的时光竟比双槐县的 街道长十倍。好不易熬到临午时,有一个电话从楼上打下来,让他到了六楼上,他 没想到省长前后只和他说了半根筷子长的话,用的时光至多是一滴水从房檐落到脚 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