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了,云散了,日头出来了(4) “柳县长,天晴了。”秘书在他身后揉着睡眼说:“你朝东边一瞄天就晴了哩, 日头就立马出来了。”“它敢不出吗?”县长回过身,像将军样挂了一满脸因了胜 利的笑,他说,“过来,石秘书,你试试。” 秘书便像县长一样端着铁锨,架在院墙的豁口朝着东天瞄,和县长一样钩着右 手指,嘴里“嘣!嘣!嘣!”地叫,可他愈抠愈叫,那流散的云彩倒愈往中间聚合 着,把露出的席一片大的金黄银白的汁水又遮拦回去大半儿。 秘书说:“我不行。” 县长说:“让乡长来试试。” 乡长就从风道后的茅厕走出来,忙急急把裤子系完全,还那样把铁锨当枪瞄着 日出的东山顶,嘣嘣嘣地连开十几枪,那分开的云彩便彻底合上了,银白汁水又彻 底没了呢。 又是一片云雾朦朦了。 连庙客房的院落里,也都又潮湿雾雾了。 县长就拍了拍乡长的肩,说:“这能耐,你还想等列宁遗体买回来当游乐局长 啊。”又接过那铁锨,换个姿势瞄准着,噼里啪啦连开二、三十枪,云雾竟真的又 裂开一条缝。 枪响了,云散了,日头出来了。 又开了十几枪,东山顶便又是席样一片银白了。 再开十几枪,便有几领席样的金黄了。 还开了十几枪,金黄、银白便如麦场一样大小了。 天便晴了呢。云开日出了。东山上转眼一片黄爽朗朗的晴天气,原来那未及散 去的乌云白金、白银的凝在原处了。日光下的雪,也都亮白出了耀眼的光。树上的 枝丫都如银条样横七竖八地举在半空里。山脉上的田地间,雪白中还有偶或的几棵 小麦擎在白中央,像荆草荆刺扎破雪白露在大地的铺盖外边了。空气是少有的新鲜 哩,吸几口,嚼一嚼,一回味就觉到人的嗓眼原来以为好好哩,却其实腌臜腌臜着, 就想借那清新呕嗬呕嗬咳几声,把脏污一笼统彻彻底底咳出来。 一个庄子就满是咳声了。 咳完了,那些起了床的人,就都把手棚在了额门上。 男人们说:“呀!天晴了,弄不好还可以弄出几分收成哩。灾年还能救回几分 呢。” 女人们说:“呀!天晴了,发霉的被子可以晒晒了。人有灾了,不能让被子倒 霉呀。” 孩娃们说:“呀,天晴了,再下几天多好啊,天天下雪我就可以天天钻在被窝 不去上学了。饿死也比那上学好。” 也有的人,就在庄子里望着老庙的客房子,说:“呀,县长来了,天就晴了哩, 这县长就和咱们百姓不是一样哩,连天都能管着呢。” 县长是隔墙听到了这些话儿的,他把铁锨从庙院落墙上取下来,抓一把雪塞到 因了“嘣嘣叭叭”干渴了的口里边,想一会,扭头望着乡长问:“热天下雪这耙耧 经常吗?” 乡长说:“从庚子鼠年到癸卯兔年那三年天灾之前是有过一回的;丙午马年到 丙辰龙年那十年大灾也是有过一回的,可那两回都没这回下的大,是五月落的毛毛 雪,来日里日头一出雪就化了呢。” 秘书说:“这么说这耙耧热天落雪还是百年不遇的新闻哩。” 乡长说:“操,这么大的奇事那不是新闻是啥呢。” 县长就对乡长说:“我要在这儿救灾了,你去魂山上让那些人把汉白玉从茅厕 墙上给我拆下来,拆下来让他们用水洗干净,再用那洗水烧饭吃。”又对秘书说: “你回县上让各局委饿死也要一人给受活庄捐上十块钱,把全县全力救灾的事立马 写成材料送到地区和省里。等救完了灾,我再让受活庄搞几天感谢政府的受活庆紒 紜矠。” 罢了早饭,乡长就往魂魄山拔雪走去了。 秘书也就回了县里了。 县长就留在受活了。 絮言: ①购列款:特指购买列宁遗体的专用款项。这是双槐县自决定购买列宁遗体后 最为常用的一个专用词。 ③头堂:即头脑。 ⑤娇娇子:意为撒娇。 ⑦魂山:即魂魄山,是双槐和耙耧人对魂魄山的简称。 ⑨一连彻:即一连串。彻在这儿并非彻底之意,是指多。 紒紜矠受活庆:一种只有受活庄这地方才特有的每年麦后欢庆丰收的盛大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