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是伟人们的像,身后是养父的像(2) 公社改制为乡的三年后,柳县长从柏树子公社调到了椿树乡,虽是副乡长,可 乡长生病住院哩,他就主持了乡里工作了。主持着工作时,他就召开了各村村长会, 要求椿树乡每个村只能留下十个男劳力,领着老人、媳妇在家春种秋收地忙,余他 的年轻人,你都必须到外面世界里打工做生意,偷也成,抢也罢,横竖你不能在家 种地呢。给每个年轻人手里发了一张乡里的介绍信,就用几个大卡车拉着那些年轻 的小伙子、大男人和姑女与媳妇,一车车把他们送到地区和省会的车站上,让他们 下了车,再也不管了,令他们饿死也得三个月半年不能回到村落庄子里。发现谁家 无病无灾,有送出去的人回来了,就罚谁家一百块钱,没钱了就把你家猪赶走、羊 赶走,直到那回庄子的男人哭着唤着重又离开家。 一年后,椿树乡就有一批一批的男人、媳妇、儿娃们在外面世界做工了,哪怕 在城里洗碗、烧饭、捡垃圾,也就每个庄、每个村都有了吃盐、烧煤的用钱了。开 始有家里一座一座翻盖瓦房了。黄鹂庄里有户人家里没男娃,清纯一色的女娃儿, 他就把人家的两个大的送到省会那边去,半月后那姐妹的用钱花光了,饿着了,就 去和男人们做卖肉生意③了,半年不到女娃家里就盖了楼房了,他就领着全乡的干 部到她们的家里开了现场会,给那做父母的戴了花,给那楼房挂了匾,还以乡里的 名誉给那在外面做卖肉生意的两个闺女发了贺信儿,信上盖了乡里的印,一老满地 写了贺词儿。虽然从黄鹂庄那卖肉的姑女家里走出来,他在村口吐了一口痰,可随 后那村里的男娃、女娃却是都争着抢着要到外面世界闯荡了,全乡人就一个村、一 个庄的有了上好的日子了。 一年后,乡长从医院出院时,县里却不让他再当乡长了,把他柳鹰雀的副乡长 转成了乡长了。 转成乡长了,他就更加名正言顺呢,说话做事如半个皇上一样了。 也有乡里在外面打工的人被押着回来的,问:“咋了哩?”押着的说:“偷了 人家呢,你们这个处地儿咋就专门出贼呀。”他就一巴掌掴在贼脸上,唤:“给我 捆起来!”派出所的人便找绳把那贼捆了。他就陪着押解的人去乡里的馆子吃了饭。 饭后呢,把那押解的人送上了回返的车,一转身就立马让人把那贼放了。 他说:“偷了啥?” 贼低着头。 他就吼:“到底偷了啥?” 贼就说:“偷了厂里的马达哩。” 他就厉声儿:“滚吧你,罚你三年内在你们庄上办上一个厂,办不了一个厂, 再让人家抓回来,我就把你送进班房里。” 那贼就走了。没有回庄见爹见娘一面就又返到城里了。或者到省会和南边的城 里去施展身手了。没多久他就果真在家乡办了一个小厂子,面粉厂、草绳厂或者是 铁钉儿厂。 也有从地区打电话让柳鹰雀到市里领人的,遇了这景况,他一般是躲着不去的。 躲不过去了,也就亲自坐车去了呢,到了市里哪个区的公安局,见了十几个本乡十 七、十九岁的女娃儿,都是在市里的娱乐处地里做那卖肉情事的,她们一溜儿光着 身,抱着衣物蹲在墙根下。公安的人见了他就问:“你是乡长吗?”说:“我是乡 长哩。”人家乜他一冷眼,啪的一下把一口痰吐在他身上,说:“妈的,你们乡是 光产婊子不产粮食呀!”他就怔一下,低着头,擦了痰,咬着牙在心里骂了一句那 公安的人,抬起头脸上挂着笑,说:“我这就领她们走,回去让她们在村里挂着破 鞋游街行不行?” 他就领着那十几个年轻姑女们从那局里出来了,到市里的街脸上,他瞪着她们 说:“你们有能耐让公安局的人和他老婆离婚去,闹得他一家妻离子散才算真本事。 有能耐自己去当鸨娘,让别处的姑女跟着你们做鸡儿;有能耐把钱寄回家,把家里 瓦房盖起来,让庄里通上电,吃上自来水,让全庄人在庄头给你们树上一块功德碑!” 然后,然后呢,又把一口口恶痰吐在她们的身上和面前,一转身就朝车站走去了。 她们愣一愣,就又嬉笑着,鸟散在了地区的城市里边了。 接下来,就有人果真在市里的街脸上开了理发馆,开了按摩室,做了老板了, 让外乡、外县的姑女来厮守着做了那事了。就有人从捡拾垃圾开始,在城里开了废 品回收公司了,做了经理了;就有人先是跟着人家搬砖提灰的,后来就自己领着人 给市里的小户人家修修灶房,补补破墙,垒垒鸡窝,到末了,他就领着人去砌盖楼 房了。楼房的墙角从一层到二层是朝东歪了不少的,但从二层到三层就又朝西拐了 回来了,盖到五层、六层上,那墙角差不多也是笔直了。总之呢,他也成了包工头 儿了,名片上印着的是建筑队的经理了。 这样三年、四年过去后,椿树乡就异军突起的有了富色了,通往各村各庄的路 上铺了水泥哩,路边上架了电线哩,各家新盖的瓦房门楼前,都有了小石狮子呢。 椿树乡成了县里的典型啦,地委书记还专程到乡里参观说演过。柳鹰雀就又在自己 二十七岁的生平上画下了一条红线呢,写着自己由乡长改为书记的话,到了三十三 岁上,那红线就又往上升了一格儿,写着是年自己由椿树乡党委书记升为副县长的 话,并注明了三十三岁的副县级,在全地区年轻到了独一无二哩。 现在,柳县长已经三十七岁了,他生平表上的红线已经鲜红灿灿的一片了。敬 仰堂里静安至极哦,连空气从门缝挤进来的声音都清清晰晰听得见。夜已经深到枯 井底似的田地了,乘凉的人们都回家睡了呢,政府家属院的看门老汉关大门的叽咕 声也早早响了过来了。柳县长坐在这圣堂屋子当央的桌子前,把墙上的照片又一一 看了几遍儿,把他们那生平中画了红线的字句都又读了几遍儿,到末了,他把目光 落在十大元帅的之后的第十一张那自己挂像上,短平头,四方脸,红脸膛儿,虽然 也是一脸粲然的笑,可那两只眼中还是有掩不住的忧愁和焦虑,像有件啥儿事情终 难成功样在那眼里流露着。灰色的西装是笔挺笔挺的,领带是红得发光的,可仔细 瞅着时,那西装在他的身上总是显着不自在,像那西装不是照相前穿在身上的,而 是照相后又补画了上去的,且柳县长看着他的像,那像也看着柳县长。柳县长一脸 兴奋时,那像也仍是一脸忧愁呢。 柳县长脸上的兴奋也就没有了。 他仍还盯着那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