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纪念堂落成了,大典的出演开始了(1) 柳县长这几日要到地区和省里开一个紧急紧的会。 茅枝婆和绝术团的残人们,火车、汽车地从东南的世界里赶回来,未及回到受 活庄里落住一夜儿,同孩娃们,房舍们、树木们,大街、小巷们,还有各家那原来 稔熟、眼下已经生陌了的鸡、猪、狗、鸭、羊、牛等牲畜们温习一下儿,就被柳县 长忙急忙急地安排到魂魄山上,去做最后的庆典出演了。 列宁纪念堂已经圆圆全全地建了起来了,连通往山顶纪念堂路上的茅厕也立盖 起来了。茅厕门口写着的男字、女字的红漆,都干了多日了。万事俱备了,只欠了 东风呢。 置办列宁遗体的购买团也都离开双槐七天八日啦,说到俄罗斯国去的手续也都 齐毕圆全了呢。在京城再耽留上一日半天,就要搭乘飞机,去往正北和俄罗斯国进 行买卖谈判了。所谓谈判,也就是讨价和还价,你说我买列宁遗体最少给你一个亿 的钱,人家说给十个亿我们也不卖。你说一个半亿就够了;人家说少了十个亿你就 别提这碴儿事。你说两亿咋样哩?人家说你要百分之百地实心买,就说一个实实在 在、实实在在的价钱吧。 这时候,我们这边的代表团长就皱着天眉①了,光洁的顶门③上有了一团儿、 一团儿的麻皱了,像遇到了天大、天大的难事了。说实在,难也确实是顶天大的难 事哩。一张口价钱说小了,怕人家一恼儿就决绝地不卖列宁遗体了,价钱额儿说大 了,也许一下子就多给了人家几百万、几千万,甚着一个亿的钱。实在说,绝术一 团、二团的半年出演,确确是给县上弄回了天大天大的一笔钱,地区上也是给了了 不得的一笔扶贫款,可这钱毕竟都不是活水哩。都是一潭儿死水呢。用完了也就用 完了。上边的扶贫款是三年内决然不会再像分菜样分给双槐一份了;绝术团和双槐 的出演契约也都完结了,这七日列宁纪念堂的落成庆典出演,也都是柳县长向茅枝 婆半是要挟、半是许诺,她才应承下来的。七日之后,不光他们不会为双槐县的财 收再出演,就连人也不再是双槐县的人了呢。双槐县的地图上,再也不能有受活这 个长条儿庄落了。 列宁遗体是一定要购了回来的。 钱也是一定要在讨价和还价中积极节俭的。为了节俭这笔钱,起原先,柳县长 是要亲自带队到俄罗斯那边去讨价还价呢,可这几日里,地区和省里偏偏要开一个 极急、极急的会,说各县的县长、书记都要务必务必参加哩,因为关系到是差额选 举市长、省长的事,通知就说凡住院的县长或书记,是人大代表的,不是癌症就都 得从医院出来去地区和省里参加会议呢。是癌症,早期的也要尽量去参加会议呢。 柳县长就只好让他最信任的一个副县长做了代表团长去谈判、去讨价还价了。 关了门儿说,那副县长是他极信的自家人。副县长家的厅堂里,还挂了一张柳县长 放大了的标准像,且副县长在县里主抓游乐业,也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曾经在一 张饭桌上,和一个到省城去投资,途经双槐的台湾商人叙家常,因为不同姓,却说 成了同姓人。因为是同姓,就叙成了一家人。因为成了一家人,同源于一个祖坟里, 就亲近无比了,家长里短的说起来过往、眼下和日常,就说得那台湾客声泪俱下了, 毅然把那要到省城投资的上千万元留在了双槐县,给双槐建了一个发电站。双槐从 此就家家用上电灯了。柳县长就提拔那副县长成了常务副县长。成了县常委,大小 要会副县长就能列席了,就有至关的一票了。副县长是谈事说情的上好人选哩。还 有那高价聘的随着副县长到俄罗斯去的翻译员,原是在俄罗斯念过多年的书,对俄 罗斯国稔熟得就如柳县长熟悉他的双槐县。 柳县长对他们去那边购买列宁遗体没有啥儿不放心的事。大事情,小情节,都 在家里预设好了呢。人家说让我们实实在在、实实在在对列宁遗体开个价,副县长 当然不能顺口就说出一个价码来。尽管那个价码是在家千百遍、千百遍地过滤到了 极为精确哩,说好了上限是多少,超过了多少是一定不能应答呢。不能应答也还是 一定、一定要做成这笔买卖哩,一定、一定地要把列宁遗体买回来,安放在耙耧深 处的魂魄山上。这时候,就难为了谈判团的人,就要看副县长的能耐了。副县长是 决然有这样的能耐哩。也许他们的谈判就在列宁遗体旁的那间屋子里,就在列宁水 晶棺以西的那间会客室。那间在列宁墓中远没有双槐县一间屋子大的地宫会客室, 墙是砖石墙,内里用特殊粉末涂了白,列宁墓的外观一老完全地是中国的墓室风格 哩,在那红场一边上,高出地面有个石台子,从那台子一端走下去,两丈深,有一 个四四方方的坑儿,三两间房子大的石材壁,冬暖夏凉着,中间就放了列宁的水晶 棺。这实在委屈了列宁哩,说起来他的墓还没有温州那儿有钱百姓给自己备的墓室 大。所不同的是,列宁墓里的坑洞要比咱们这边的房室高一些。因为俄国人都比咱 们个儿高,自然他们房屋的天花板就要比咱们的高一些,坑墓就自然也要高一些。 墓里的墙壁是涂了特殊的防水、防腐的白色灰;白色当间的水晶棺,至今儿已经有 七十五个年头了,水晶棺没有更换过,那墙上的涂白灰也没有怎样再涂过。尽管经 了精心挑选的管理员们整日地用鸡毛掸子和绒布去那水晶棺上擦擦掸掸的,可那水 晶棺板也还是没有七十五年前透亮了,从外边看,列宁的遗体也没有几十年前清透 了。那间只有几平方米的地宫会客室,按时领薪的管理员们也是每天要擦擦抹抹的, 每月都要站在椅子上或沙发的靠背上去扫扫墙角的蛛网和墙上的灰,可终究那白灰 墙是经了七十五年的岁月哩,白色里盖不住地透了暗黄啦,有些处地儿,已经一老 完全成了深黄哩,像耙耧人,双槐人和豫西人清明节上坟烧的黄表纸了呢。就在那 间列宁遗体旁隔着一堵地宫墙的小极的会客室,穿过那雕了花边的门框儿,走进去 第一眼就看见挂着画了白桦树的油画框子下,摆了旧老的木沙发,沙发是木制的框 架子,不知属于啥儿木材哩,月岁越久那木材就越发地光亮呢。可沙发上的套皮儿, 却是经不住岁月的蚀磨了,已经发白剥烂了。扶手上的破口处,露出了几撮棕丝儿。 就在这沙发上,一定就是在这间室屋的沙发上,副县长有礼有节地把生意谈了下来 了,一天半天,就确定了运回列宁遗体的时间哩,副县长说这列宁遗体超过多少钱 打死了我们也不买,人家说不给多少多少钱,打死了我们也不卖。 副县长说:“别忘了列宁遗体除了我们的国家没有别的国家会来买。” 人家说:“那倒不一定。” 副县长说:“是还有国家愿意买,可你们也不看看那些国家的穷寒样,也不想 想他们能不能出起这一老天的钱。” 人家说:“卖不出去了我们就不卖。” 副县长说:“不卖可你们连养护列宁遗体的钱都没哩。连修缮列宁墓的用费都 没哩,连你们管理人员的工资都发不下来呢。”说:“不卖你们就得眼睁睁看着列 宁遗体一天不如一天哩,眼看着列宁遗体变形哩,眼看着列宁遗体好端端变得不像 了列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