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临近黄昏,血红色的落日悬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苏尼夫人站在向南开的帐门口,看着被赤霞染红的草原,心不禁沉了下去。 突然大地轰隆隆地作响,马蹄声如战鼓般擂动,只见一辆高车快速地从远方 驰近,后面跟着十数匹狂奔的骏马,苏尼夫人见状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爱藤里 又跟卜古和家丁们比赛谁先抵达了,在苏尼夫人看来,这简直是玩命的比赛。 在距离苏尼夫人不到十步前,爱藤里及时勒住马头,一见苏尼夫人双眉深锁 的模样,心知大祸临头,赶紧解释道:「对不起,又让夫人担忧了,我不是故意 晚归,实在是有个家丁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爱藤里,妳进来,我有话跟妳说。」苏尼夫人转身钻进帐篷里。 「苏尼夫人脸色好难看,阿姊,妳完了,又要被骂了。」卜古在一旁幸灾乐 祸地道。 「少得意,我若被骂,今晚你的耳朵也别想安静。」说完,爱藤里急急跳下 马车,一钻进帐篷里,看到苏尼夫人眼眶充满泪水,大吃一惊地问:「夫人,妳 为了什么事而伤心?」 苏尼夫人噙着泪说:「苏尼放羊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这就带人去找他。」爱藤里心想这事没什么大不了。 「不成,苏尼有交代,他若迟归,我们就拔营。」苏尼夫人急声阻止。 「为什么?」爱藤里拧着眉,苏尼的用意是要他们逃,但──为什么? 「我哪知道?」苏尼夫人抱怨。「他们男人做事,从来不告诉我们女人。」 「既然男人不懂尊重女人,我们就不要听他们的命令。」 听到爱藤里这么说,苏尼夫人一脸惊讶,咧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她是个 见过世面的女人,跟着苏尼走遍不少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从末听过这种 主张。她的心头忽然掠过一种想法──爱藤里如果不是女儿身,该有多好! 撒里畏兀向来重男轻女,但她听说黄金贵族之所以能如此强盛,不仅是成吉 思汗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他背后的国母──柯额仑夫人;她在也速该死后,众叛 亲离的环境下,以坚毅不拔的性格和无比的智能,将成吉思汗训练成旷世英雄。 爱藤里虽不能做女可汗,不过,将来谁要能娶到她,必定能生出好儿子,强 大撒里畏兀;但这是以后的事,眼前的难题正是考验爱藤里智能的时候。「苏尼 做事一向有分寸,我想他应该是为我们好。」 「好不好要我们女人认定才算数。」爱藤里不以为然地嗤鼻。 「那妳说该怎么办?」苏尼夫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何去何从。 爱藤里果断地说:「我去找苏尼,其它人留下来打包。」 「就这么办。」苏尼夫人心里十分佩服爱藤里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卜古若问我去哪里,就说可敦又有急事找我。」爱藤里叮嘱道。 「如果状况不对,保命要紧。」苏尼夫人不放心地交代着。 爱藤里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放心,我会跟苏尼一起回来。」 「我会一直祈求长生天保佑,直到你们平安归来。」苏尼夫人双手合十。 ***** 挥别了苏尼夫人后,爱藤里驾着高车奔往苏尼可能去的草原,绯红的夕阳彷 佛将绿草盖上血衣爱藤里眼睛倏地瞪大,发现竟然是真的血染红了草原,有好多 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草上,有家丁的尸体,还有全身蒙黑的尸体 「苏尼?苏尼你在哪里?」爱藤里跳下马车,怕马踩到尸体,边跑边大叫。 「他在这!」从乱石堆处传来高亢的呼声,响应着爱藤里的吶喊。 「连一个老人都不放过,你们未免太狠了。」爱藤里刚跑近就看到苏尼披头 散发,衣服和裤子上血迹斑斑,又看到那个叫丁其斯的男人和他仆人手上的刀都 淌着血,爱藤里不分青红皂白地怒骂。 「这两位是阿舅的救命恩人。」苏尼微声解释。 「你们怎么会这么刚好在这儿出现?」爱藤里目光咄咄逼人。 「问长生天,是祂安排我们路过这儿。」丁其斯汗露出好看的笑容。 爱藤里装作没看见,视线关切地转向苏尼问道:「阿舅,你伤得严不严重?」 「没伤到要害,多亏了两位英雄及时出手相救,阿舅才能幸免于难。」 看着遍地的尸体,爱藤里不解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 「来了百余个偷羊贼,见羊就抢,见人就杀。」苏尼发出感伤的叹息声。 「可恶的蒙古人!」爱藤里狠狠地朝近处一具黑衣尸体踢了一脚。 「所有的黑衣蒙面人都是黄发绿眼。」扎赤合抢着辩白。 「我又没问你,你干么抢着回答!」爱藤里的眼神充满质疑。 扎赤合坦言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提醒妳别弄错报仇的对象。」 「阿舅,依我看,他们跟偷羊贼是一伙的。」爱藤里嗤鼻冷哼。 「请你们原谅女人天生就多疑的毛病。」苏尼赔罪地说。 「见怪不怪,我们早就领教过她的优点了。」丁其斯汗耸了耸肩。 「你居然敢拐弯抹角地讽刺我,我非把你的舌头割掉不可!」爱藤里大怒。 苏尼用尽全身力气似地大喝。「爱藤里,休得无礼。」 「阿舅,你不知道,是他先无礼的。」爱藤里心有不甘地抗议。 「长生天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丁其斯汗一脸无辜的模样。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苏尼忍不住打岔。 「他偷看我」爱藤里机敏地咬住下唇,不敢再说下去。 在撒里畏兀,女人的地位很低,男人只要说三声「塔拉克」,就可以跟女人 离婚。不过女人不需要对一个男人从一而终,女人离婚可再嫁,夫死也可再嫁; 若在婚前被侵犯,女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由女方长辈出面要求侵犯她的男人 娶她,二是终身不嫁。 爱藤里两条路都不想走,只要她不说,他也不会说,就等于没人知道她如厕 被偷看这件事,那么她将来还是可以嫁自己想嫁的男人。对,就这么办。 「偷看妳什么?」苏尼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来。 「看在他救了阿舅的分上,我原谅他。」爱藤里不得已地说。 「两位英雄,我有点话想对我外甥女说。」苏尼恳求地看着丁其斯汗。 「两位慢慢说,我们去挖坑,将尸体埋起来。」丁其斯汗善体人意地点头。 「有劳两位英雄。」见两人走远,苏尼悲伤地说:「大罗便死了。」 「不!」爱藤里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禁不住惨叫一声。 「爱藤里,妳一定要冷静,听我把话说完。」苏尼眼眸泛着泪光,这话是对 他自己说,努力地压住喉咙里的啜泣,自责地说:「大罗便今天来找我,他一直 说有人跟踪他,我没相信,疏于防范才会发生了这场悲剧。」 「这么说,这些黑衣蒙面人是大罗便的仇家。」 「不,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我,他们埋伏已久,大罗便是被牵连的。」 「我不懂,苏尼,你待人和气,与世无争,哪来的仇家?」爱藤里不解。 苏尼犹豫了一会儿,因私心作祟,他刻意不提可敦是共犯。毕竟他养了可敦 十数年,感情深厚,他相信可敦只是一时胡涂,假以时日,他会开导可敦改过迁 善。「叶护觊觎王位,视我为眼中钉,大罗便来找我,正是因为他亲耳听到叶护 的野心。」 「那我们必须赶快通知可敦,要她提防叶护,免得叶护对可敦不利。」 「大罗便已死,黑衣人也都死的死、逃的逃了,没有人可以证明叶护的野心, 贸然行事只会打草惊蛇。」苏尼坚决地摇头。 「那我们今后该怎么办?」爱藤里束手无策地问。 「就当这只是一桩普通的偷羊事件。」苏尼平静地说。 「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任由叶护逍遥法外吗?」爱藤里大为不满。 「大罗便已和一些老臣商量过,发动政变,制裁叶护。等我的伤势好转,我 会偷偷地去找那些老臣﹐安排妳复位,完成大罗便的遗志。」苏尼保证。 「可是,自古以来,撒里畏兀从没出现过女可汗。」爱藤里推卸。 「时势所趋,妳总不忍心见祖先建立的基业毁于旦吧!」苏尼晓以大义。 「好吧!等卜古长大,我会马上传位给他。」爱藤里勉为其难地点头。 「到时候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妳不能有半点损伤。」 「万一叶护不死心,再次来偷袭咱们,那该怎么办?」 「爱藤里,不管妳跟那两个人有什么过节,请妳释怀」爱藤里张口想说话, 但苏尼举手示意她别插嘴,接着说:「对他们好一点,他们两个武艺高强,现在 我们很需要他们的保护。」 爱藤里不依地说:「他们两个来路不明,我担心引狼入室。」 「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绝对是英雄好汉。」苏尼打包票地说。「哼!」 爱藤里充满敌意的嗤鼻,却不便说出那个叫丁其斯的家伙是只大色狼。 「我已经想好对策了。」对于爱藤里的冷哼声,苏尼装作充耳不闻。 爱藤里急切地问道:「是什么?」 「委屈妳暂时跟他订亲。」苏尼石破天惊地说。 「我不嫁!」爱藤里感到脸颊一阵烧烫,她立刻将原因归咎于愤怒。 「这是权宜之计,订亲不一定要圆房,等危机解除之后,再取消婚约。」 「我看你伤的不是腿,是头,所以才会想出这么可笑的笨方法。」爱藤里冷 声道。 「为了大局着想,妳将就一下。」苏尼露出无奈的苦笑。 爱藤里犹豫不决地咬着下唇,叶护的野心虽然是意料之中,不过她没想到杀 机这么快就来了。 看到昨天才跟她有说有笑的家丁们,此刻却一动也不动地成了尸体,他们都 是因她而死,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替他们报仇! 可是,就算她有机会接近叶护,但她连杀羊都不敢,要她暗杀叶护简直比登 天还难。叶护这次行动失败,完全是因为丁其斯和他的仆人适时出现,如果没有 他们两个,不仅苏尼,连她也难逃死劫。有他们在,叶护必定不敢轻举妄动,她 需要时间弄清他们的底细和计划下一次的行动。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让苏尼养伤, 等他的腿伤一好,除去叶护这个祸害就指日可待。 为了大局,她是该听苏尼的话,她的视线望向正在挖坑的丁其斯,光是看着 他的背影就让她心悸;在他面前,她虽然总是一副不可理喻、盛气凌人的模样, 但那是装出来的,因为如果她不这么做,他一定会看出她怕他的真相。 为什么怕他的感觉如此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应该远离他,离得越远越 好,最好从此不再相见 她的心被说不出口的矛盾侵袭,她垂下眼睫,思索半晌,等她再度抬起眼睫 时,她仍是坚持初衷。「苏尼,嫁他虽是幌子,不过这不是一厢情愿就能达成的。 他见识过我的坏脾气,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娶母老虎为妻。」 「我看得出来,那位英雄看妳的眼神深情款款。」苏尼眼尖地说。 「你看错了,他的眼神是色迷迷。」爱藤里羞红了脸反驳。 苏尼笑道:「妳长得美若天仙,就算是太监见了妳也会心猿意马。」 「他们黑发黑眼,有可能是蒙古人。」爱藤里压低声音提醒。 「我跟蒙古人打过仗,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蒙古人。」苏尼从容地说谎。 「不管他是谁,我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爱藤里赌气地噘嘴。 「爱藤里,照我的话做,我不会害妳的。」苏尼忍着伤痛,双膝落地下跪。 「苏尼,你别这样,你快起来,让他们看到这情形会对我们的辈分关系起疑 的。」爱藤里连忙扶起苏尼﹐苦肉计这招对她根本没效,一想到要跟丁其斯朝夕 相处一段时间,她就浑身难受,她得想个好理由让苏尼打消念头。「我知道你忠 心耿耿,但我担忧的是他们心怀不轨。」 「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苏尼好声相劝。 「就怕船还没开到桥头,就先触礁翻船了。」爱藤里仍然不肯妥协。 苏尼捋了捋胡须,爱藤里从没这么任性过,她一向识大体,这次却反常地坚 持己见,态度比铜墙铁壁还强硬,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变得如此执拗?是因为刚 才爱藤里不肯说完的「偷看」那件事吗?他到底偷看她什么? 「爱藤里,妳为什么那么讨厌他?」苏尼一脸困惑的表情。 「因为他的长相令人讨厌。」爱藤里宁可说谎,也不愿说出真相。 「他长得很帅,我想任何女人见了都会心动才对。」苏尼不识相地说。 「你又不是女人。」爱藤里绷紧了脸孔,没好气地说。 「他究竟对妳做了什么令妳恨得牙痒痒的事?」苏尼追问道。 「你最好别问,我不会说的。」爱藤里尽量使语气听起来自然平和。 「就算妳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妳也该替卜古着想。」苏尼捉住把柄地说。 爱藤里烦恼地蹙眉,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她一向把卜古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一声拉着长尾巴似的叹气,爱藤里认输地说:「我说不赢 你。」 「这么说,妳是答应了?」苏尼露出毫无喜悦的笑容。 「是的。」爱藤里的头轻轻一点,并没看见苏尼眼中掠过一丝愧疚。 「委屈妳了。」苏尼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后,我就向他提亲。」「你要 怎么对他说?」爱藤里愁眉苦脸地问,彷佛在问自己的死期是何时。 苏尼回答:「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是很普遍的作法。」 「真希望他拒绝」爱藤里嗫嚅着,心中有股想疯狂大叫的冲动。 「大罗便的死,千万别让卜古知道。」苏尼佯装耳力衰退地转移话题。 「我明白,他年纪小,承受不了打击。」爱藤里脸上出现冷静下来的表情。 「妳去把剩下的羊只赶到一块儿,我们也该回去了,夫人八成急死了。」苏 尼目光悲伤地看着散落在草原上发抖的羊只。 那些毫无人性的假偷羊贼,在两位英雄出现之际,见任务可能失败,居然杀 羊泄愤,这种除根不成就斩草的恶行,分明是想逼他陷入绝境,没有了羊,就等 于没有招兵买马的资金。 可恨的叶护,他究竟是用了什么巫术迷住可敦?心地善良的苏尼迄今仍认为 可敦是被利用了 「大汗,你听到他们说的话了吗?」扎赤合一脸的不高兴。 「听得很清楚。」丁其斯汗倒是满脸春风,心情好得不得了。 「大汗打算怎么做?」扎赤合心中暗骂苏尼欺人太甚,居然想骗婚。 「欣然答应。」丁其斯汗梦寐以求地说。 「可是﹐苏尼只是利用大汗,根本不会履行婚约的。」扎赤合明白地指出。 「我会让他知道婚姻不是儿戏。」丁其斯汗嘴角泛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 笑。 「大汗,你有所不知。」扎赤合泼冷水地说。「撒里畏兀的婚姻制度有一特 殊规定,为了考验女婿的责任心,在婚前女婿必须到妻家为仆役,饲养牛羊马。 通过考验后,女方才肯嫁女,若是通不过考验,女方有权取消婚约。」 「我懂了,到时候他们会以我没通过考验为由取消婚约。」丁其斯汗脸色丕 变。 「苏尼恩将仇报,真可恶。」扎赤合气得颈间的脉动清晰可见。 「养马简单,但我不会养羊。你会吗?」在蒙古养羊是女人的事。 「属下只会读书和骑射。」扎赤合也是爱莫能助。 丁其斯汗不客气地说:「若不能打动她芳心,我就霸王硬上弓。」 「大汗说的对,让他们知道蒙古人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 「想玩我丁其斯汗,门都没有!」丁其斯汗忿忿地将最后一具尸体丢进坑里。 「大汗,属下有一个建议。」扎赤和停顿一下,见大汗微微颔首,他才继续 说道:「从他们的谈话中,不难听出爱藤里是勉强答应假结婚,所以苏尼提亲时, 不要一口答应,咱们做出施恩不图报的样子,吓吓苏尼。」 「我懂你的意思,你希望让爱藤里亲口向我求婚。」丁其斯汗顿悟。 「对,她是女可汗,君无戏言。」扎赤合一脸得意。 「就这么办。」丁其斯汗充满占有欲的视线望着在赶羊的爱藤里的背影。 虽然两人所站的位置有一段距离,不过爱藤里感觉到身后怪怪的,转过头去, 四目相遇,眸光交缠;她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熊熊的欲火,彷佛要把她燃烧成灰烬, 她赶紧转回头,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试着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 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她?他该不会听到她和苏尼的谈话?她摇了摇头,嘲笑 自己心中有暗鬼,她和苏尼都是用极小的音量讲话,他不可能听到;何况打从第 一次见面起,他的眼神就像刚才一样色迷迷,看来他根本就是色狼投胎。 苏尼的计划可行吗?她感到无比的担忧。她明明知道他对她心存色念,她为 什么还会被苏尼说动?她觉得好沮丧,好想跑去告诉苏尼,她后悔了。就在她打 算旋脚之际,卜古稚气的小脸浮现在她眼前,叹口气,她只好打消念头。 此刻她像是掉进蜘蛛网的飞蛾,难过地发现自己有翅膀却飞不出险境! ***** 另一方面,卜古和家丁虽不明白苏尼夫人要他们拆帐的用意,但心里都知道 有事发生了!看着苏尼夫人一脸憔悴,双手合十地跪在地上,朝着长生天祈祷, 谁也不敢多问,帐篷已拆除完毕﹐苏尼夫人却仍然一动也不动 这时,远方傅来微弱的达达声,苏尼夫人倏地起身,忧伤的脸上多了分警戒。 卜古身旁一个高壮的家丁突然蹲下身,等卜古跳上他的肩膀后才站起来。卜 古眺望后,大叫:「是阿姊的车子!阿姊回来了!」 苏尼夫人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的命令道:「快把帐篷重搭起来!」 曾经被不明的担忧笼罩的原野上,立即出现了勃勃生气,家丁们迅速搭篷, 卜古箭也似地朝马蹄声飞奔而去,苏尼夫人则忙着生火。 当大家看到苏尼狼狈的模样,不见其它家丁,却有两个陌生人来到,欢乐的 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去宰羊,准备晚餐。」苏尼一跛一跛地从高车上走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受伤了?」苏尼夫人热泪盈眶地扶住丈夫。 「来了上百个偷羊贼,随行的家丁奋勇抵抗,都不幸丧生了。」苏尼忍住悲 恸,轻描淡写地说。「多亏这两位英雄相救,我才逃过一劫。」 众人噤口,眼神浮动,不敢多说什么,心里莫不猜测偷羊贼是蒙古人。 虽然看出家丁们的不安,但苏尼不愿再多解释什么。在夫人的搀扶下,转向 丁其斯汗和扎赤合,请他们一起入帐休息。两人揖让,请苏尼先行。 经过疗伤包扎,家丁们陆续端进佳肴和洗手水盆,因为撒里畏兀没有筷箸, 是以手抓饭。 苏尼坐在首位,男女分坐,丁其斯汗、扎赤合、卜古依序坐在他的右手边﹐ 苏尼夫人和爱藤里则坐他左手边。众人随着苏尼一起高举酒杯,并没有马上喝酒, 而是由立在他们身后的家丁接走酒杯,走出帐门,朝东方跪拜洒酒,以示对长生 天的尊敬,然后再将空酒杯放回在座者的面前,重新斟满酒。 苏尼举杯面向丁其斯汗。「瞧我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忘了问英雄大名?」 「在下丁其斯,也是个胡涂蛋,忘了问大人尊称。」丁其斯汗佯装。 「叫我苏尼就行了,另一位英雄如何称呼?」苏尼心中暗惊,丁其斯在蒙古 语不正是「海洋」的意思,这恰好跟他放羊时仰看天景时联想到的海洋不谋而合, 看来两人的相遇是天意的安排! 「扎赤合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随从。」扎赤合将功劳全推给大汗一人。 「两位的救命之恩,老朽先以酒道谢。」苏尼仰头一饮而尽。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应该的。」两人随即干杯回礼。 「偷羊贼人多势众,一般人避之唯恐不及,两位却奋不顾身,侠客风范令人 敬佩。」苏尼瞄了眼夫人和爱藤里,示意道:「妳们还不快敬酒谢谢两位英雄, 没有他们,妳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多谢两位英雄。」两女举杯一口饮尽,但爱藤里却像喝毒酒般眉头紧皱。 「丁兄一看就知是外地人,打哪儿来?要往哪儿去?」苏尼故意装作没看见 爱藤里的表情。 「我从铁勒来,打算来撒里畏兀投靠亲戚。」丁其斯汗神色自若地说。 苏尼明知是谎话,仍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不见丁兄的家眷?」 「父母皆留在家乡。」丁其斯汗一脸思亲的表情,逼真的演技不输苏尼。 「丁兄已达适婚年龄,为何尚未成亲?」苏尼适时地切入话题。 「不怕你笑,在下两袖清风,没有姑娘肯委身于我。」丁其斯汗苦笑道。 「丁兄相貌堂堂,日后必能飞黄腾达,铁勒的姑娘们真是没眼光。」 「好说,在下将来若有一番作为,全赖苏尼大人金口祝福。」 「苏尼,你别光顾着说话,大家都在等你开动,羊肉冷了就不好吃了。」苏 尼夫人提醒道。 撒里畏兀非常讲究待客之道,必须由男主人先将白煮的整只羔羊以刀切成片 状,然后男主人会以手将羊尾塞进贵客口中,其它人才能开动。 谁也没想到,当苏尼把羔羊切好后,爱藤里不管其它人的目光,一手抓起羊 尾便放进自己口中嚼食,苏尼夫人见状大吃一惊,她看了苏尼一眼,以为他会斥 责爱藤里的失礼,但他居然脸色平静,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 苏尼夫人感到气氛不大对劲,好象有一股敌意的暗流在空中交会着。爱藤里 这个动作分明是冲着苏尼和丁其斯而做,他们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不 愉快吗? 只要是游牧民族就知道羊肉中最珍贵的部位就是羊尾,为了化解尴尬的场面, 苏尼没得选择,只好抓起一片羊腿肉,自欺欺人地说:「咱们撒里畏兀对羊的烹 煮方式跟其它民族不同,最好吃的部位就是羊腿,丁兄,你尝尝看。」 丁其斯汗张口接过苏尼递上的羊腿,附和地说:「果不其然,真好吃。」 可恶!爱藤里气炸地瞪着他们,彷佛瞪着两只狐狸,在座的每个人都感觉得 到爱藤里不友善的目光,但大家都刻意当作没看见,唯独卜古傻呼呼地问:「阿 姊,妳眼睛怎么瞪得那么大!羊尾不好吃是不是?」 「羊尾没煮烂。」爱藤里真想把卜古拖出去打屁股。 「谁教妳那么贪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卜古不识趣地嘲笑。 「卜古,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成是哑巴。」爱藤里气得火冒三丈。 「你们两姊弟再斗嘴,就回自己帐里,今晚不准吃饭。」苏尼夫人低斥。 「阿姊,对不起,我是跟妳开玩笑的。」卜古知错地道歉。 这下子,连卜古都看出来爱藤里心情不好,但他跟苏尼夫人一样不知道原因 何在?但其它三个人都明白,爱藤里故意抢吃羊尾、故意对卜古发脾气,这两个 迹象在在都显示她对原订的占划开始感到焦躁不安 事不宜迟,为了不让爱藤里反悔﹐苏尼连喝三杯酒壮胆,冷不防地说:「不 瞒丁兄,老朽有意替丁兄作媒。」 彷佛被打了一巴掌似的,爱藤里的嘴因惊讶而大张,脸上一阵恼红,就在她 几乎要大叫「不」的同时,眼角余光瞄到丁其斯摇头,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他 居然开口婉转拒绝。「苏尼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在下一无所有,不敢有此妄 念。」 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爱藤里抿紧了唇,木着脸,不发一语。 苏尼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不过他丝毫不气馁,就算说破嘴皮也要说服丁其 斯,便倚老卖老地说:「丁兄,此言差矣,正所谓成家立业,男人只要有了家, 就会为家而打拚,反而更能激起立业之心。」 「只怕在下是扶不起的阿斗,连累姑娘过苦日子。」 「丁兄谦虚,丁兄是池中之龙,老朽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 爱藤里好想吐,连狼跟龙都分不清,看来苏尼真是老了,眼力大不如前。 一切如丁其斯汗的预料,他越说不要,苏尼越拍马屁,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句 话之后,丁其斯汗佯装勉为其难的答应。「苏尼大人既然这么信得过在下,在下 就恭敬不如从命。」 「丁兄以为老朽的外甥女爱藤里如何?」苏尼直截了当地挑明。「万万不可, 在下高攀不起。」丁其斯汗避之唯恐不及地摇手拒婚。 「丁兄太客气了。」苏尼简直不敢相信,两道白眉锁在一块儿。 「请苏尼大人见谅,在下无法接受这门亲事。」丁其斯汗口气十分坚定。 没人会不吃到嘴肉﹐苏尼眼露疑光地询问:「丁兄不满意爱藤里吗?」 「不是,在下只是不希望苏尼大人以爱藤里报恩。」丁其斯汗解释。 「你错了,老巧是为了爱藤里的幸福,才会厚颜地毛遂自荐自己的外甥女。」 「在下以为爱藤里姑娘对在下甚有成见,可可能答应这桩婚事。」 「你放心,这桩婚事我已征求过爱藤里的意思,她同意。」 「我想听爱藤里姑娘亲口说」丁其斯汗依计把矛头指向爱藤里。 苏尼以乞求的眼神望着撇着嘴的爱藤里。「爱藤里,妳快说!」 「阿舅作主,爱藤里不敢违背。」爱藤里咽了一口口水,不情愿地说。 「我想知道妳的心意,妳是自愿的?」丁其斯汗要的不是委曲求全的回答。 「阿舅,请容我和丁其斯告退,我想先跟他单独谈一谈。」爱藤里倏地起身, 双拳因压抑愤怒而紧握,快步走出帐篷,一副要和丁其斯在外面单挑的模样。 一见他出来,立刻用食指戳着他胸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知道妳的意思。」丁其斯汗脸上挂着迷人的笑容。 「我的意思就是阿舅的意思,这样你满意了吧!」爱藤里不为所动。 「妳跟我来。」丁其斯汗毫无预警地抓住爱藤里的手,拉着她远离帐篷。 「放开我!」爱藤里像被老鹰捉住的小鸡般拚命挣扎,但根本是徒劳无功。 「妳要我娶妳,还怕我碰妳的手,真是矛盾!」丁其斯汗揶揄道。 「你又没答应这门婚事,我的手为什么要平白让你牵?」爱藤里反击。 丁其斯汗眼神灼热地望着她问道:「我答应,妳就可以任我为所欲为吗?」 「没那么简单,你要通过考验才行。」爱藤里感到心跳加速。 「我怀疑自己永远都通不过考验。」丁其斯汗冷哼一声,放开她的手。 「原来你对自己没信心!」爱藤里的眼神不安的闪烁着,心中暗惊他有先见 之明。 「我是对妳没信心。」在月光下,她的绿眼珠就像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水,完 全藏不住心里的想法。他以爱慕的眼神流连地看着美丽的眸子,不过却是以嘲讽 的口吻说:「妳那么恨我,怎么可能让我通过考验。」 他这样目不转睛地凝视她,令她感到生气,但她更气自己心悸;她真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怕他,特别是他的眼神,总让她感到体内有一股无法招架的虚弱感。 不可否认的,他的确相当英俊,但她提醒自己别被他的外表迷惑,深吸一口 气,爱藤里努力使声音保持平稳。「你跟我无仇,我干么恨你!」 「但有怨,妳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丁其斯汗明白指出。 「长生天已经为你作证,我相信长生天是圣明的。」爱藤里咬着唇说。 「妳为什么要嫁我?」丁其斯汗充满好奇和渴望地追问。 「我高兴。」爱藤里犹豫片刻,没好气地说。 一阵爆笑声如雷贯耳,丁其斯汗眼中露出促狭的光芒,不客气地说:「妳真 该去照照镜子看看妳现在的模样,眉头皱得那么深,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爱藤里恼羞成怒道:「你不想娶我,就不要说那么多废话。」 「我想娶妳,不过妳想嫁我吗?」丁其斯汗连忙接口。 「想。」爱藤里强迫自己拋出一个甜美灿烂的笑容。 「太好了,我还担心妳是被苏尼逼的。」丁其斯汗一脸得意。 爱藤里咕哝地诅咒一声。该死的混蛋!原来他的目的是为了听到她亲口说, 看来她跟苏尼都被他耍了。不行,她得找个借口反悔,但要找什么借口呢? 他说他一无所有,所以家乡的姑娘们没一个肯嫁他,而且他又投亲不遇,看 来他要娶她的理由很可能是为了要有一个安身的住所;太好了,如果他的答案真 是如此,她就有了充足的借口悔婚。 毕竟女人一生中最大的梦想,就是嫁一个爱她的男人。「你为什么想娶我? 要说真心话,不然长生天就罚你从此没舌头。」 「我喜欢妳。」瞧那绿眼珠飞快地旋转一圈,丁其斯汗轻易地看穿她心里的 想法。 「哦。」爱藤里感到失望,但她更失望自己被谎话迷惑,心里暗暗窃喜。 丁其斯汗柔声的反问道:「妳也是因为喜欢我而想嫁我吗?」 「当然。」爱藤里绞着手,心虚地点头。 「我需要证明。」丁其斯汗出其不意地搂住她的腰。 「你想干么?」爱藤里紧张地舔唇,这个动作对男人而言无异是种诱惑。 「吻妳。」不待她反对和反抗,温暖的唇快速地覆盖在颤抖的唇上。 爱藤里开始挣扎,但却无法推开紧箍着纤腰的大手。他的胸膛紧贴着她,她 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结实的肌肉,她气得想叫,但却意外地让他的舌尖探入她嘴 里,吸吮她的甜蜜,她感觉到天旋地转。不,是她的心在旋转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不但放弃了挣扎,居然还主动地环在他颈后, 澎湃的激情使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的酥胸像波浪拍打着岸边,一波又一波的柔 软起伏令他捉狂,一只手偷偷溜到浪潮的顶端 盈盈一握,他的手掌包住她的高耸,但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食指和中指的 缝隙正好夹住她的蓓蕾转动,她想喊不要,可是从她樱桃般的小嘴里发出来的, 却是又惊又喜的呻吟 就在他的亢奋快要挺起时,他及时轻轻推开她的身体,在她酥胸上的手回到 她纤腰上。从她投入的情况看来,他知道自己不用霸王硬上弓就能占有她。她的 防线比他想象的还要薄弱,只要一个热吻再加上一些爱抚,她的身体马上就背叛 投降。 「走。」轻搂着她的腰,两人像情侣般亲热地走回帐篷。 「要去哪里?」爱藤里感觉彷佛踩在云上,脚步异常地软弱。 「回帐篷去向大家宣布我们的喜讯。」丁其斯汗乐不可支地咧嘴笑道。「不 许把刚才的事告诉别人。」爱藤里回过神,立刻躲开他温暖的手掌。 「我知道,那是妳我之间甜蜜的小秘密。」丁其斯汗促狭地眨眼。 一走进帐篷里,话还没说,除了卜古闷闷不乐之外,其它人像欢迎新郎新娘 般欢呼鼓掌。 爱藤里看了一眼煮羊,跟她刚刚走出去时一样,只少了几片腿肉和尾巴,由 此可知她和他不在时,他们根本没在用餐,而是躲在帐门口偷看……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