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天,月亮快要到山下休息了,天色一片要亮不亮的朦胧。 苏尼夫人摇醒苏尼。睡眼惺忪的苏尼疑惑地问:「妳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是不是生病了?」 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哽咽﹐苏尼夫人垂着泪,发愁地说:「家丁和羊马全都 不见了,只剩下那两位英雄的两匹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苏尼一听,目光呆滞,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想通了,才回复说 话的功能。「他们以为偷羊贼是蒙古人,患难见真情,既然这些家丁都是贪生怕 死之辈,那就由他们去吧!」 「难道偷羊贼不是蒙古人?」苏尼夫人也被蒙在鼓里。 「是叶护搞的鬼,」苏尼压低声音。「目的是要杀爱藤里,篡谋王位。」 「有可敦保护叶护,要杀他不是件容易的事。」苏尼夫人语重心长。 「妳说什么?」若不是腿不方便,苏尼可能会吓得跳起来。 「若没可敦在背后支持,叶护不敢如此胆大妄为。」苏尼夫人一语道破。 「妳怎么知道?爱藤里告诉妳的?」苏尼以为夫人不可能那么聪明。 「爱藤里什么都没说,我早就怀疑他们有一腿。」苏尼夫人不吐不快地说。 「是你这个做阿舅的不长眼睛。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可敦心地不好,以前有个 侍女不小心弄断她的珍珠项链,被她打得全身瘀青;你偏相信她说的鬼话,认为 侍女是自己摔伤,还反过来骂我这个做阿舅母的胳臂向外弯。」 「她那时才十二岁,我怎知她会说谎!」 「正是因为她年纪小,说谎就面不改色,才教人害怕。」 「妳从哪里看出可敦支持叶护的端倪?」苏尼以刮目相看的眼神看着夫人。 「卜古长得一点也不像爱藤里,反倒有几分像叶护。」苏尼夫人得意洋洋地 答道。「妳为什么不早说?」苏尼捋了捋白须,语带轻微的责备。 苏尼夫人不甘示弱地说:「你什么时候肯听我说话?」「妳什么时候学会顶 嘴?」苏尼低声说道,脸上有种认输的狼狈。 「爱藤里教我的。」三十年的老夫老妻﹐苏尼夫人看他的嘴形就知道他说什 么。「女人要有自己的主见,男人才会尊重女人。」 「将来谁娶到爱藤里,谁就有苦头吃了。」苏尼打趣地转移话题。苏尼夫人 语气充满不悦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将爱藤里许给来历不明的人?」 「他是救星,长生天给我的启示。」苏尼轻描淡写地说。 「那些家丁真可恶,亏咱们平常待他们不薄,居然连一只羊也不留给咱们吃。」 「别生气,过两天再去巴札市买羊,这两天将就点,吃野鼠好了。」 一想到野鼠难闻的腥味﹐苏尼夫人的胃就一阵翻腾,她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对了,门外有一个盒子,上面有血迹。不知是谁放在那儿?」 「我去看看。」 苏尼跛着脚走出,再走进来时脚步显得更沉重。 「盒里装的是什么?」苏尼夫人挨近身子,隐约闻到一股扑鼻的臭味。 苏尼掀开盒盖一角,立刻又把盒盖盖起来。「叶护的人头!」 「会是谁杀了他?」苏尼夫人吓得牙齿打颤。 「有一封信。」苏尼检查着盒子,在盒底发现一封信。 「信上写了些什么?」苏尼夫人看了眼字迹,是可敦亲笔写来的。 「可敦说她前晚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黑衣人,派人跟踪,结果却发现了叶护 的阴谋,昨晚故意以商量国家大事为由,把叶护叫到牙帐里,骗他喝下毒酒,割 下他的头以消心头恨。」 「可敦并叫咱们原谅她暂时不能派人来保护咱们,因为探子回报,近日不仅 有蒙古人在国内活动,还来了一批行踪可疑的契丹人,要咱们自己当心。」苏尼 看着信念道。 「这么说,是我们误会了可敦!」苏尼夫人半信半疑地偏着头。 「东窗事发,杀人灭口,是正常的事。」苏尼寒心地说。 「可敦会不会再派人来杀我们?」 「我也不晓得,以静制动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蒙古人已经够可怕了,现在连契丹人也来插上一脚,苏尼深感不寒而栗。 不过,这封信来得有些蹊跷,信是可敦亲笔所写无误,但奇怪的是为何不见 送信的人?叶护的人头发黑,的确是中毒的现象没错,但盒子上的血却是鲜红色, 显然不是叶护的血,那么会是谁的血呢? 契丹人来撒里畏兀的目的是什么?思索了好一会儿,拧紧的白眉渐渐舒展开 来。如果契丹人同样是为了爱藤里而来,危机就会变成转机,他何不利用这个机 会让契丹人和蒙古人结仇,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交代夫人别把可敦送来叶护人头和信的事说给其它人听之后,苏尼叫醒爱藤 里等人,只告诉他们家丁拐跑羊马一事,要他们这两天以野鼠果腹。两天之后, 到二十里外的巴札市去买羊和马。 ***** 两天后,天一亮,四个人打算共骑两匹马去巴札市,但这两匹马个性比牛还 牛脾气,之前逃跑的家丁们本来想连牠们一起偷走,却被牠们狠踢了几脚。身为 战马,牠们有牠们的骄傲,绝不做拉车的劳役马。因此爱藤里不想骑马去也不行, 为了她的安全﹐苏尼坚持她就算把胆汁吐出来,也要骑马到巴札市。 她只好和卜古,丁其斯汗和扎赤合各自共骑一匹马,前往巴札市。 忍着反胃的难过,走了四、五里路,爱藤里终于忍受不住,拍了拍卜古的背, 示意他拉住缰绳停下马,然后她急急从马背上跃下,虚汗淋漓,一声剧呕,哗啦 啦地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妳怎么了?」丁其斯汗立刻冲到她身旁,关切地问。 「阿姊的老毛病犯了,她一骑马就会吐。」卜古代为回答。 丁其斯汗命令道:「那你们去巴札市就好了,我陪爱藤里走回帐幕。」 「不,我陪阿姊走回去,你们两个去巴札市。」卜古偏要唱反调。 「我们不懂羊,你一定得去不可。」丁其斯汗指出。「别吵!」爱藤里喘着 气。「你们三个人去,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丢下妳一人,万一妳遇到偷羊贼怎么办?」丁其斯汗不放心。 「这是考验,你若不去,就取消婚约。」爱藤里威胁道。 「阿姊说得对,你若是买到病羊,照样要取消婚约。」卜古落井下石。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丁其斯汗粗声怒骂。 「你连买羊都不会,你比小孩子还不如。」卜古反唇相稽。 大汗吃起醋来,跟个十岁小孩一样无理取闹,看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句,针 锋相对的模样实在令人想发笑。不过扎赤合就算有两个脑袋也不敢笑出声,他清 了清嗓子,公道地说:「由我保护小姐,公子你和卜古去巴札市。」 「就这么办,谁都不许再有异议。」爱藤里立刻附和。 卜古学着丁其斯汗皱眉,两人以充满敌意的眼神互瞪对方。但扎赤合所提的 方式,确实是最好的折衷办法。两人同时脚跟一旋,悻悻然地转身跳上马,风驰 电掣般消失在草原上,心中想着同样的事──早点办完事,早点回来见心爱的人。 ***** 经过一阵休息,爱藤里跟扎赤合一起朝着原路走回去。 「你家公子是怎么样的人?」爱藤里看似随意,其实是有心地问道。 「爱藤里小姐,这个问题问我很不智,因为我一定是说好话。」扎赤合笑道。 「他长得还算不错,为什么铁勒的姑娘不喜欢他?」 「其实不是没有姑娘喜欢公子,而是公子眼光高,看不上她们。」 「我看是因为他好色,所以姑娘们才会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爱藤里语气充 满鄙夷。「公子喜欢小姐,才会对小姐起色心。」扎赤合言简意赅地回答。 「你的说法太可怕了。」愤怒的火焰烧红了她的脸颊。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 什么样的狗,爱藤里握紧的拳头在扎赤合的鼻前挥舞,用几近咆哮的语气指责。 「当男人喜欢上女人时,并不表示他有资格对她毛手毛脚。」 「公子什么时候对小姐做出毛手毛脚的事?」扎赤合反将一军。 「目前没有。」爱藤里气呼呼地鼓颊,无异是不打自招。 「公子如此克制,可见他是深爱着小姐的。」扎赤合心中暗暗窃笑。 「你又不是他肚里的虫子,你怎知道他喜欢我!」爱藤里鸡蛋里挑骨头。 「见到小姐的那天,公子即被相思所苦,当晚彻夜未眠,可见一斑。」 「他失眠原因未必是我,搞不好他有别的心事,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他唯一的心事就是担心小姐不喜欢他。」 爱藤里咋舌,好不容易回复平静的脸色又染上绯红,只不过刚才是生气,此 刻是陶醉。 当她正感到心神荡漾之际,和扎赤合的目光相触,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旁观者 清的自信,彷佛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心情,她立刻提高警觉,加快脚步超过他, 此地无银三百两似地说:「那他可要担心一辈子了。」 看着她越走越急的背影,扎赤合恍然大悟道:「看来公子已经不需要担心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爱藤里停步,以质问的眼神回过头。 「小姐喜欢公子,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扎赤合字字铿锵有力。 「胡说,我才不可能喜欢上他。」爱藤里气不过,一脚踢向扎赤合的肚子。 扎赤合不是躲不过,而是挨这一脚很值得,虽然踢得他肠子差点断掉,但这 表示她是因为被说中要害,才会使出浑身的力气踢他。 拍了拍衣服上的鞋印,他气死人不赔钱地说:「小姐若真对公子无情,就不 会教公子挤羊奶,应该是让公子通不过考验,那样才是无情的表现。」 真是这样吗?爱藤里眨了眨又长又翘的睫毛,一时间无法说话。但过了一会 儿,她突然像想到什么笑话似的从喉咙里迸出大笑声。「你被骗了,我当他是免 费的家丁。」 看她笑得那么开心,完全不像是假装的,这一刻换托赤合无言以对。他感到 困惑,怀疑自己的判断力出了问题,但他挺起胸膛,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小 姐,妳脾气虽坏,但妳绝对不是坏心眼的小姐。」 这个扎赤合还真难对付,当时决定由他陪自己往回走,是为了从他口中探出 丁其斯的虚实,没想到她太小看他了,反而被他逼得差点招架不住。他的身分真 的只是奴仆吗?她见过不少奴仆,但从没见过像他这样有学问的,她怀疑地说: 「你口才真好,又斯文有礼,实在不像是一般的奴仆。」 「我家老爷虽是打铁的,但他希望公子成材,让我陪着公子读了几年书。」 「只可惜朽木不可雕,他辜负了你家老爷的期望。」爱藤里冷嘲热讽道。 「小姐若嫌贫,为何要答应这门亲事?」扎赤合不高兴地抿嘴。 「阿舅对我有养育之恩,爱藤里不能不从。」 「洞房花烛夜那天,小姐就会知道这么做值不值得。」 「你家公子未必通过考验!」爱藤里按捺不住地冲口而出。扎赤合冷笑道: 「婚姻非儿戏,当心玩火自焚。」这话不是警告,而是提醒。 太过分了!丁其斯已经够欺人太甚了,连他的奴仆也敢对她出言不逊,爱藤 里气得眼眶发红。她赶紧转开脸,大步向前走,不让他发现她被气哭了,其实她 心里清楚地知道,过分的人是利用他们的自己和苏尼 他们不笨,他们明明知道,但为何还心甘情愿地往陷阱里跳? 她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他只是个驯马师,配不上她尊贵的身世。 突然,她的衣袖从后被拉住,爱藤里不悦地回头。「你捉着我干么?」 「有好几匹马朝咱们的方向而来。」扎赤合神情紧张兮兮。 爱藤里竖起耳朵倾听。「我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等妳听到,我们恐怕就有危险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前面有一片胡杨林,我们快到那儿避一避。」 爱藤里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孤男寡女跑到树林里,万一有什么她还来不及想 下去,扎赤合就已不管三七二十一,隔着衣袖,捉住她的手臂,火烧屁股似地往 树林里奔去。来到一棵大树下,深吸一口气,如山猫般攀爬上树。 坐在粗如大腿的大树枝干上,看到不远处漫天的飞尘,爱藤里心里不由得感 激扎赤合的果断。 这时,厮杀声不绝于耳,十数个骑着马的男人像杀羊似地追赶几个四处乱窜 的男人;其中一个男人,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从重围中奔进树林里,全身是血 地倒在他们藏身的树下要不要跳下去救他?爱藤里看了一眼扎赤合,他一副视若 无睹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几天前他才救过苏尼,怎么现在却见死不救?爱藤里 想不透 「一剑杀了他!」一个男人追上,高举淌着血的刀。 「把他留给野狼吃。」另一个男人随后跟来,发出狰狞的笑声。 又一个男人赶到,发号施令道:「找找看他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第一个男人跳下马,从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搜括一阵。「今天的收获不少。」 「走吧!回去向大汗交差。」第三个男人掉过马头。 「等我一下,我撒泡尿就来。」第一个男人对着树干拉下裤子。 「让我来写几个字,留作纪念。」第二个男人快速地在树干上刻下字。 不一会儿,三个男人扬长而去,树林里又回复了原本的平静,这时扎赤合才 敢带爱藤里从树上飞落下来。爱藤里赶紧试探躺在地上那男人的鼻息,幸好还有 呼吸,但扎赤合却对着树干上的文字发呆。 爱藤里看着鬼画符般的文字。「你看得懂吗?」 「这是蒙古字。」扎赤合从容地说。「成吉思汗。」 「原来那帮匪徒是蒙古人l 」爱藤里怒不可遏地在「成吉思汗」四个字下面 加上两个撒里畏兀字──「是猪」,然后满意地一笑。但她并没看见扎赤合下颚 紧绷,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头状,她若不是大汗的爱人,他一定会海扁她一 顿。 「未必,我看他们是故意栽赃给蒙古人。」扎赤合抑扬顿挫地说。 「救人要紧,他伤得不轻。」爱藤里不想深究。 「他伤得不重。」扎赤合看一眼就知道,那些全是皮肉伤。 「不重怎么会昏迷不醒!」爱藤里柔软的双唇抿成一条生气的长线。 「他不是吓昏了,就是装昏的。」扎赤合嗤之以鼻。爱藤里尖刻地指责道: 「亏阿舅说你是英雄﹐英雄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些人不杀他,妳难道不觉得其中有诈?」 「不觉得。那些人说要把他留给野狼吃,所以才不杀他。」 「他死不了的,我保证我们一走,他自然会立刻醒过来。」 「扎赤合,我以你家公子未婚妻之名,命令你扶他回去。」 「除非妳答应今晚跟公子圆房,否则免谈。」扎赤合灵机一动地提出要求。 「你不扶他,我扶。」爱藤里羞怯地脸红,但语气却如钢铁般坚不可摧。 「算妳狠!」男女授受不亲,扎赤合绝不容许大汗的女人跟别的男人有身体 接触。不过为了自身安全,在他要扶那男子起来的一瞬间,扎赤合出其不意地往 他头上用力敲了一下,力道重得足以把一头老虎敲昏。 「你干么打他的头?」爱藤里很不谅解地瞪着他。 「免得他突然醒来,打我的头。」扎赤合毫不畏惧地回答。 *****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爱藤里坐在床边,露出如花绽放的笑容。 男人眸中闪着梦幻的光芒。「姑娘生得这么美,一定是仙女!」 「我不是仙女,我叫爱藤里,只是个普通姑娘。」爱藤里喜不自胜地脸红。 「姑娘救命之恩,请受卓勒奇一拜。」卓勒奇看似努力地撑起上半身。 「你别乱动,你的伤势不轻。」爱藤里体贴地将枕头靠在他背后。 「谢谢姑娘。」卓勒奇虚弱的道谢声音中,隐藏着深情。 「不客气,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爱藤里忍不住打量起他来。不可否认地, 这个叫卓勒奇的男人相当英俊,他有两道帅气的剑眉,他的黑眼睛因为伤痛而瞇 细,使他的脸看起来更有个性,虽然他的肩膀不如丁其斯那么宽阔 天啊!她怎么会想到丁其斯那个惹人厌的家伙?但她仍然无法克制大脑比较 他们的冲动,他们两个都有能一眼就勾走女人魂魄的魅力,不过两人的外型截然 不同。他斯文,丁其斯豪迈;他的眼神像夜空,丁其斯的眼神则像海洋,相形之 下,丁其斯多了几分阳刚味。 毫无疑问地,以女人的观点,丁其斯比他更能牵动女人的心「我的头好痛」 卓勒奇突然双手抱着头,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块儿。 「我不知道,也许是你跌倒时不小心撞到大石头吧!」爱藤里心虚地说谎。 「奇怪!我明明记得我是脸朝下,怎么会是后脑肿了一个大包?」「别想那 么多了,想太多头会更痛,我不打扰你养伤了。」 「请妳不要走,我还有好多事想问妳。」在她站起身的一瞬间,卓勒奇立刻 发出乞求的声音。「跟我一起来的人,他们可安好?」 「他们都死了。」爱藤里虽感到孤男寡女独处不好,但还是留下来。 「可恨的蒙古人,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卓助奇义愤填膺。 「我们有志一同,将来你要报仇时,别忘了找我。」爱藤里慷慨激昂地说。 卓勒奇好奇地打探道:「妳跟蒙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阿爹死在蒙古人手中。」爱藤里猝不及防地落下一滴泪珠。 「姑娘节哀。」卓勒奇忽地抬起一只手,以修长的手指将泪珠勾掉。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爱藤里吓一跳,看到他的目光中流露着温柔,但她却没 有心跳的感觉,不像丁其斯能给她那么大的震撼,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他的举动 令她觉得不悦。不过念在他是出于好意的分上,她决定忘了这次的不快经验。 她的身子向后退缩了几寸,尽量避免他误会,毕竟她是个有婚约在身的女人, 虽然那是个假婚约,可是在没解除以前,她必须比没婚约以前更注意自己的举止。 她告诉自己,这并非是为了丁其斯守贞,而是她不想被当成轻佻的女人。 「公子不像本地人,公子打哪儿来的?又怎会遇上那帮蒙古抢匪?」 「我和那群朋友从铁勒来做生意,赚了一点钱,却被那帮蒙古抢匪盯上。」 「真巧,扎赤合也是从铁勒来。」爱藤里啧啧称奇。 「扎赤合是」卓勒奇眼中闪过一丝敌意。「他是我阿舅的救命恩人,目前暂 住我家。」爱藤里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从她的声音中,不难听出她对这个叫扎赤合的男人并无特殊感情,卓勒奇心 里暗松一口气。此时一股强烈的欲望使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变红,他觉得以她这般 细心照顾他的程度,显然是被他英俊的外表所吸引,他对自己一向信心十足。 他曾有过不少的女人,但从没有一个女人像爱藤里这样令他心荡神摇,若不 是现在的身分不同,否则以他黑契丹王子的高贵身分,女人见了莫不臣服于他脚 下。 之前出现的那帮蒙古抢匪是他的手下,而被杀的则是自铁勒掳来的奴隶。那 出戏让他得以亲近爱藤里──撒里畏兀第一美女,她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打探出爱藤里的下落之后,他竟意外地遇到可敦的信差,得知爱藤里的另一 个身分──女可汗,真是天助他也。 本来他想下手抢人,但是却发现帐幕里有高人,所以他一直躲在远处监视着 他们,直到令他畏惧的高人离开。他打算以装昏来瞒过扎赤合,然后趁他搀扶他 时偷袭,没想到后脑反挨了扎赤合一拳,致使他昏迷。 起初,他只是想抢一个美人回去玩玩,向来他对女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不过 她的温柔体贴让他改变心意。他从没想到自己会坠入情网,但现在,他想要得到 她的心远胜过对她的身体渴望 卓勒奇试探地说:「姑娘人美又温柔,追求者一定很多。」 「你猜错了,我几乎没人追求。」爱藤里待他像好朋友般完全没有戒心。 「这么说,我还有机会。」卓勒奇开玩笑的语气中透着慎重。 「我应该告诉你,我有婚约在身。」爱藤里觉得有义务打消他的念头。 卓勒奇努力隐藏心中的杀机。「谁是那个幸运的男人?」 「他叫丁其斯,是扎赤合的公子。」爱藤里两颊泛起微微红晕。 「丁其斯这名字听起来很耳熟!」卓勒奇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 「他在铁勒只是个驯马师,不是大人物。」爱藤里担忧他想多了又会头痛。 「姑娘,容我多嘴,妳怎会心仪一个驯马师?」卓勒奇发出轻蔑的嗤鼻声。 「不瞒你说,我是为了报答他救阿舅救命之恩,才答应以身相许。」 「姑娘这么做实在太愚蠢了,无异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他没那么差,只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爱藤里挺身为未婚夫辩护。 「对不起,我一时心急口快,说了不该说的话。」卓勒奇一脸尴尬。 爱藤里心念一转,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任何人认为她喜欢丁其斯对她来 说都是奇耻大辱,叹了一口气,怕他误会似地澄清道:「我不是怪你,我是怪自 己红颜薄命,嫁不到如意郎君。」 看她脸上交织着矛盾挣扎,卓勒奇认为她是受困于婚约的束缚,才不敢向他 表白心迹,他那么英俊,她当然会对他产生好感。但如果她知道他真实的身分, 她还会对他有爱意吗?这是个大难题,他必须小心谨慎,在她还没爱上他之前, 绝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不仅会断然拒绝他,甚至可能恨死他了。 这点,他的想法倒是跟丁其斯汗不谋而合,他们都想以爱感化她。 「姑娘,妳不需要勉强自己嫁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卓勒奇柔声说。 爱藤里撇了撇嘴。「我只说有婚约在身,并没说非嫁他不可。」 「听姑娘之意,似乎姑娘心中早有打算毁婚!」卓勒奇闻言大喜。 「小声点,万一让扎赤合听到,你和我都会遭殃。」爱藤里食指放在唇上。 卓勒奇不解地问:「妳为什么那么怕他们?」 「有人要杀我家人,我需要他们的保护。」爱藤里坦承道。 「我也可以保护姑娘和妳的家人。」卓勒奇一副他也能英雄救美的模样。 爱藤里忍不住笑他自不量力。「你别开玩笑了,你连十几个盗匪都抵抗不了, 哪来的功夫保护我们!」然后她又补充道:「丁其斯和扎赤合两人联手,却可以 打败上百个偷羊贼,让人敬佩。」 他也可以,但卓勒奇只能在心中辩解。他真后悔演了那出戏让他在她心中成 了狗熊,不过他并不气馁。「我可以带姑娘一家人离开撒里畏兀,避开仇人的追 杀,我家有钱有势,我保证能带给姑娘一家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撒里畏兀半步。」爱藤里拒绝地摇了摇头。 「等我伤好,我就去招兵买马,除去姑娘的仇人。」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因为用不着多久,我阿舅自然有办法报仇除恨。」 卓勒奇感到失望,正愁不知该如何扭转爱藤里对他的错误观点时﹐苏尼一跛 一跛地走进来。「丁其斯和卜古回来了。」虽然是对爱藤里说话,不过他的目光 却打量床上,白眉几乎是肉眼无法察觉地微微一皱。 「阿舅,这位是卓勒奇公子,也是从铁勒来,他可以留下来养伤吗?」 苏尼默不作声,不过最后还是点头答应让他留下,因为他已一眼就看穿卓勒 奇跟丁其斯一样都不是铁勒人;他是契丹人,从他的相貌不难发现他和丁其斯有 相同的气质,皆是人中之龙,看来一场夺爱战争将无可避免地展开 ***** 另一方面,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丁其斯汗,没看见爱藤里,脸上难掩失望的表 情,只见扎赤合闷闷不乐地走向他;他感到困惑,这不是做手下见到主子该有的 态度,但他没时间理会,劈头就问:「爱藤里人呢?」 「在发挥善心,照顾伤患。」扎赤合声音如快断掉的琴弦般尖锐。「苏尼的 伤势恶化?」丁其斯汗一时间还无法了解他的意思。 「不是苏尼,是在半路上救回的陌生人」扎赤合简短地陈述事情经过。 丁其斯汗双眉紧皱。「依你看,他的来历为何?」 「他像契丹人,而且是身分尊贵的契丹人。」扎赤合肯定地说。 「他的长相如何?」丁其斯汗鼻翼翕动,显然快要发作了。 「很很英俊。」扎赤合支支吾吾。 「我去拆穿他的假面具。」愤怒在丁其斯汗的胸中爆发。 扎赤合劝阻道:「公子,不成,他也可能会揭穿咱们的身分。」 「他想告状,只能到阎王面前去告状。」丁其斯汗眼中杀气腾腾。 「小不忍则乱大谋。」扎赤合冒死地伸臂挡在大汗面前,不让他通过。「要 我戴绿头巾,我忍不下这口气,你再不让开,我连你也杀。」 「属下宁可死,也不愿公子性命有一丝危险。」 「放肆!你居然敢羞辱我,暗示我会打不过那个契丹人!」 「属下不敢,公子武功盖世,那个契丹人绝非公子的对手。」扎赤合冷静地 分析。「但属下怀疑他不是一个人来此,那些盗匪是他同伙;如果真是这样,这 附近可能有契丹军驻扎,贸然杀了他将会引来杀机。」 舒了一口气,丁其斯汗像想起什么似地说:「听你这么说,我才想起来,刚 刚回来的途中确实有听到不寻常的马嘶声,但我急着赶回来没去察看究竟。」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今晚你溜回祁连山,叫大军到附近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属」扎赤合话还没说完,见大汗转头就走,急问:「你要去哪?」 「我要去看看那个契丹人长什么鬼样子!」丁其斯汗交代。「你别跟着我, 我不会鲁莽行事,你去帮卜古把买回来的马和羊安置好。」 一脚踏进帐门里,就看见爱藤里坐在床沿,丁其斯汗眼中燃烧着怒火,任何 一个工作累了一天,满怀期望回到家的男人,在踏进家门时看不到自己心爱的女 人迎接他,却听到她跑去跟外地来的英俊男人调情,不想杀人才怪! 愤怒的眼神越过爱藤里,而卓勒奇正好也想知道驯马师长什么样,两人的目 光不期而遇,彼此的眼中同时出现惊讶和敌意。显而易见,他们互视对方为情敌, 不过两人的心中都有个小小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对方的长相似曾相识? 在哪见过呢?两人偏着头、挤着眉,努力回忆「你来干什么?」爱藤里清了 清嗓子,打破诡异的气氛。 「听说妳捡了一只野狗回来,我特地过来看牠长得可不可爱?」 听到爱藤里声音中含着浓浓的火药味,咽下升到喉咙上的怒气,卓勒奇以一 笑置之的态度面对丁其斯的讽刺,因为他知道这么做会让爱藤里对他增添好感。 「你一定是丁其斯,我叫卓勒奇,幸会。」 「真巧,我以前养了只狗,牠正好就叫「卓勒奇」。」丁其斯汗挑衅地大笑。 「你有点口德!」爱藤里两颊气得胀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没口德,妳没妇德,咱们两个半斤八两。」丁其斯汗瞪回去。「你少血 口喷人,我跟卓公子是清白的。」爱藤里的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谁会相信你们之间没事!」 「卓公子是个君子,不像你满脑子歪思想。」 「依我看,他大概是伤到阳具,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行。」「你的嘴巴真恶 毒!」爱藤里羞红了脸,眼神却是怨恨地瞅着丁其斯。 「总比心怀鬼胎的人好。」丁其斯汗的心如同被尖锐的刀锋刺穿。 「你出去,卓公子要静养。」爱藤里手指着帐门口。 「妳才应该出去,如果妳有羞耻心的话。」丁其斯汗不甘示弱。 看着他们俩吵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卓勒奇表面上装得很担忧,但他心里却暗 自高兴。如果这时候他再适时地出声阻止他们吵架,爱藤里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 搞不好会跑去跟苏尼提出解除婚约的要求,太棒了! 卓勒奇佯装内疚地说:「两位,请不要为了在下而起口角。」 「闭上你的狗嘴!」丁其斯汗大声喝骂。 「你才像见人就咬的疯狗!」爱藤里更大声地吼回去。 「我骂他,妳心疼了是不是?」丁其斯汗气得额头上的青筋暴跳如雷。「是 又怎么样?」爱藤里想说不是,可是溜出嘴的却是违心之论。 在帐外听到吵闹声﹐苏尼夫人探进头来,眉头紧皱,光闻空气的味道就知道 帐幕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火药味。然后她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流转,意识到这 是一场三角恋,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三个人异口同声,同时以坚定的语气回答。 「卜古和扎赤合忙不过来,你们谁去帮他们?」苏尼夫人眼睛看向爱藤里。 「我要照顾病人」爱藤里话还没说完,袖子突然被拉了一下。 「妳去,我的伤不碍事,我很乐意跟丁公子聊聊,化解误会。」卓勒奇小声 说。 爱藤里顺从地点点头,随着苏尼夫人走出去,此刻丁其斯汗的俊脸看起来像 让人用大铁锅打了一下。她明明是个坏脾气的女人,为何独独对卓勒奇一个人特 别温柔?难道她喜欢上卓勒奇 他的眼眸蒙上一层痛苦,如果真是那样,他是不是该主动提出退婚?但是, 他不能没有她,万万不能,他在心中痛苦地吶喊:长生天!请告诉我该怎么办? 「你怎么不说话?」卓勒奇语气中含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你的伤势看来很快就会复原。」丁其斯汗以冷酷的眼神扫过。「多亏爱藤 里细心照顾。」卓勒奇咧开嘴笑,洁白的牙齿彷佛在嘲笑。 丁其斯汗嗤鼻道:「铁勒人很少有像你这种方正的脸型。」 「也很少有黑不见底的眼珠。」卓勒奇还以颜色。 「你来撒里畏兀的目地是什么?」丁其斯汗直截了当地问。 卓勒奇双手悠闲地枕在脑后,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跟你一样。」 「契丹人,你想跟我争,无异是自寻死路。」丁其斯汗扬起拳头警告。 「蒙古人,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卓勒奇毫不退缩。 丁其斯汗弹指道:「我想起来了,卓勒奇,你是黑契丹王子。」 「我也记起你是谁了,海洋之王,丁其斯汗。」卓勒奇发出阴森冷笑。 这两个男人,虽然都有英俊的脸孔、不凡的身世、深爱的一颗心。但,一个 是世仇,另一个是冤家,爱藤里若知道真相,绝对会用两脚把他们两个全踢到沙 漠里去。在没得到她的心以前,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决定对对方的来历保持缄默。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