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达恩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朱琦也已坐在客厅好一会 儿了。 她看儿子一脸疲惫,不舍的道:“算了,我今晚先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跟 你商量点事。” “没关系的,妈。”他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露出笑容,“什么事? ” 看着儿子的笑脸,她很清楚这话一出口,儿子脸上的笑意绝对会消失。 “妈? ”他又唤了声。 “呃? ”她深吸口气,交缠着十指,将米拉几天前到吉安去找她的事一一说 出。 听完母亲的一席话,达恩脸色严峻的拒绝了,“我不会照做的,她跟黎塞、 还有她肚子里娃儿的幸福关我何事? ”‘ “达恩,我们都知道单亲家庭的路不好走,既然我们熬过来了——” 他嗤之以鼻,“妈! 什么单亲? 黎塞爱她,她爱黎塞,两人又有了爱的结晶, 他们大可以一家三口快快乐乐的生活,老头子又能怎么样? ” “可是黎塞的个性你多少也知道,老侯爵毕竟是他父亲。” “那是他们的家务事,我不想听也不会管! ”他倏地站起身,“我累了,妈, 我先回房去睡。” “唉,好吧。”她早知道没那么简单的,本想放弃,但一想到她答应米拉了, 又无法就此放弃。 今晚,她还是在儿子这儿住下,看看多努力几天,能否劝服他? 而回房躺在床上的达恩,迟迟没有睡意,他坐起身,离开房间,走到隔壁房, 这儿曾经是调皮的侯仙儿住过的房间。 今晚,她一个人在纽约,安全吗? “哎哟,痛死我了! ” 浴室里突地传来一声哀叫声,而且,这声音—— 他眼睛一亮,快跑到浴室后,一推开门,果真看到侯仙儿摔倒在浴室的地板 上。 “你怎么了? ” “先扶我一把啦,我滑倒了,好痛。” 他还真听话的将她给扶了起来,然后,看着笑咪咪的瞧着自己的侯仙儿, “你不是在纽约? ” “你能回来,我不能回来吗? ” “可你说分道扬镐? ” “在机场是分道扬镐,但回来巴黎就不分了呀。”她俏皮的回答。 他看着她,心情起伏很大,但多得是难以形容的喜悦。 “看来你很高兴看到我哦。”她注意到他眸中有来不及掩饰的笑意。 他的脸微微一红,立即以冷峻掩饰,“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口是心非。”她咕哝一句。 他没驳斥,而是转身就往外走。 同时间,朱琦从走廊走了过来,“达恩,你在跟谁说话? 我好像听到谈话声 ? ” “呃……妈。” “嗨,伯母。”侯仙儿从房间里跳了出来,巧笑倩兮的看着在 杂志上也见过的这名漂亮的中年女士。 朱琦先是一愣,但一看到她美得出尘的东方脸孔,不由得回以一个笑脸, “好靓的女孩啊。” 达恩看看她,“妈,她是侯仙儿。” “我好像见过你……”朱琦想了一下,眼睛一亮,“对了,前几个月在马戏 团,你就是跟达恩表演双人空中飞人的女孩! ” “对! 那就是我。”她微笑的直点头。 “你住这儿? ”朱琦很惊讶,这段时间他们母子偶有电话联络,但她从不知 有个女孩进入儿子的生活。 “嗯,很久很久了,伯母也来这儿长住吗? 太好了,那我就有伴了,也许我 们可以当盟友,一起劝劝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儿子叫老公公爷爷。” “侯仙儿,你是不是又要逼我将你赶出去?!”达恩的脸色又变了,眸中也窜 出两簇怒火。 他就是不明白,她让老头子下符了? 还是下了蛊? 三句不离老头子! 唉,又踩到他的死穴了! 侯仙儿连忙将朱琦拉进房里,看着他挑眉道:“我 不多说了,我跟你妈聊聊,总成吧。” “我警告你,你要是胆敢再跟我妈提——” “了解、了解。” 砰地一声,门当着他的面关上了,达恩看着门,心中微微不安,他母亲为了 别人的幸福要劝他去喊老头子一声爷爷,而侯仙儿更是对老头子忠心耿耿的,两 人要是联手围攻他,怎么办? 不管了,反正他不会屈服的。 这夜,达恩辗转反侧许久,终于将睡神给唤来了。 而在另一个房间里,侯仙儿扮起了和事佬,将老公公这段日子的懊悔及希望 一一跟朱琦说了,目的也是希望她能帮忙说服达恩别再钻牛角尖了。 听完后,朱琦也将米拉的事说给侯仙儿听,但在述说的过程里,侯仙儿却发 现她几度眼泛泪光。 “伯母,你还是很爱达恩的爸爸,对不对? ” 她低头,深吸了口气,这才抬起头来面对她,“有没有爱都不重要了,他的 心里有了别人,也要当爸爸了。” “可是你确定他不爱你吗? ” 朱琦摇摇头,“要是还爱着我,这二十多年来,老侯爵能找到我,他也有机 会找到我的,他更可以帮助我、保护我跟他的孩子过平静的生活,但是——”她 苦笑一声,“没有,他一次也没有出手帮忙,那不代表着他压根也不在乎我了。” 是吗? 达恩的爸爸她不熟,所以她实在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不在乎了? 两女促膝长谈整夜,直到天泛鱼肚白,才沉沉睡去。 翌日,达恩刻意晚一、两个钟头上班,一直等到她们俩下楼后,在餐桌上有 说有笑的,他还真的有点不是滋味。 他轻咳一声,“你们今天有什么计划? ” 朱琦看看儿子,再看看笑咪咪的侯仙儿,这才深吸了口气,点头道:“我们 昨晚就说好了,先去看看你爷爷,然后再到教堂看马济神父。” 他脸色丕变,“爷爷?!我没有爷爷,妈! ” “达恩! ”朱琦打断儿子的话,语重心长的说:“仙儿告诉我一句话,我觉 得很正确,要是连我都没有勇气去面对你爷爷,你又怎么肯踏进那里? ” “侯仙儿! ”他那双怒眸立即转向,对着侯仙儿咬牙怒吼。 她双手捂耳,没好气的瞅了怒不可遏的他一眼,“别那么大声,我耳朵很好 的,再说,我说的是真的嘛,而且,现在的老公公根本不是当年那个逼你母亲出 走,意气风发、趾高气昂的坏侯爵了,他老了、中风了也后悔了,他有心补偿, 否则何必执意要认你? ” “够了! ”他火冒三丈的瞪着她,“既然你这么同情他,从现在 开始,我不准你再踏进我这里一步,要不,我就报警抓你。“ ”达恩, 别这样凶她。“朱琦想打圆场。 “妈,我们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知道吗? ” “可是你们现在很好了嘛,过去已经过去,未来可期——” “闭上你的嘴! ” 侯仙儿仰头翻了翻白眼,不明白,他怎么这么看不开? 朱琦抿紧了唇,看着脸色铁青的儿子,“我知道要饶恕一个人很难,但要饶 恕一个半身不遂的老人应该不难。” “我就是心胸狭窄。” “达恩! ” “我去上班了。” 他气呼呼的拿起公事包就往外走,不过,经过侯仙儿的身边时,还是咬牙切 齿的指着她的鼻子警告,“我回来时不想再看到你! 要是不想被抓,就给我滚远 一点! ” 好凶! 她吐了吐舌头。 达恩出门了,两女还是照原订计划去探视马丁。 但马丁见到二十多年前被自己设计而离家的朱琦时,却是羞愧难当,一句话 也说不出来。 朱琦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她知道他真的变了,眼神不同,也老了许 多。 “爵爷——” “对不起,朱琦! ”马丁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朱琦多年来的委屈也因为这句话而释然了,她摇摇头,泪如雨下的道:“不 怪你的,爵爷,是我对黎塞没信心,是我误解了他。” “但那全是我挑起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侯仙儿在一旁看着两人,眼眶也有点红红的。 唉,还是女人比较善良、比较心软,朱琦都能原谅老公公,但达恩—— “爵爷,”朱琦拭去了泪水,看着马丁道:“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 “什么事? 只要你说,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 马丁对她有太多的亏欠,而侯仙儿这些日子来的相陪,也让他的心变得更柔 软。 “请让黎塞跟米拉结婚吧。” “你说什么? ”他错愕的看着她。 “我跟达恩所受过的苦,不希望另一个女人跟孩子再走一次。” “孩子? 我不明白! ” “米拉她……她有了。” “这怎么可能? ” “为什么不可能? ”一旁的侯仙儿问得直接,但也问出重点。 马丁困惑的摇了摇头,他人老但脑子还清楚。 黎塞这个儿子为了报复他离间他跟朱琦的感情,而造成朱琦退掉婚戒,带着 腹中孩儿远走他乡,所以去做了结扎手术,这意谓着他只要朱琦跟孩子,他要是 想要尚普兰家有后,就得去接回他们母干俩,所以,这个动作等于就是一个威胁 ! 因此,为了延续香火,他多年来派人四处寻找他们母子俩,但当年倨傲的他 只要孩子,不要朱琦,也因而让朱琦一而再的带着孩子逃离搬迁…… “老公公,你在想什么? ” “没、没什么。”他再次摇头,然后将目光落到朱琦身上,“你说的事,我 答应你会好好考虑,不过,等我找黎塞跟米拉过来问清楚后,再给你答案。” 朱琦跟侯仙儿互看一眼,都觉得他的答案有些奇怪。 稍后,两人即告辞,前去社区教堂看马济神父。 “终于想到我了? ”天禅和尚看着这只美丽的猴精,有点不开心。 她尴尬的摸摸鼻子,“和——神父,抱歉,最近有些忙,你没事了吧? 你的 脚怎么样了? ”侯仙儿看看他的脚,好像都好了。 “没事了,她是——”天禅和尚看向旁边另一个女人。 “朱琦,达恩的母亲。” 他笑笑的点点头,一边看着侯仙儿,看来他先前的预感没错,这只古灵精怪 的猴精真的能让尚普兰家的成员团聚。 不过,也因此,她得为尚普兰家承担一些业障,他已算出来,她会有一大劫 数…… “听仙儿说,达恩都会固定来你这儿跟你告解,真的很感谢你。”朱琦的声 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他连忙摇头,“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的责任。” “谢谢。” 侯仙儿看两人说来说去的,不由得笑笑的打断他们的对话,“你们要谢谢、 不客气到什么时候? ” “唼! ”天禅和尚给了她一记白眼,“人家哪像你这只猴——呃,哪像你这 个女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 ” 虽然表面有些不满,但他是不会再对付她了,一来他明白她在整人之外也有 一颗善良的心,还有圆融的本事,所以她会下凡来这儿,也许冥冥之中,早有定 数。 三人聊了一会儿,朱琦有事先离开,侯仙儿则陪着天祥和尚坐在礼拜堂,看 着前方的十字架。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 他开口,“我打算离开人间了。”想是这么想,但一想到她有劫难—— · “为什么? ” “你们几只猴精,我没有一个治得了,还有脸待下去吗? ”他开玩笑的自我 调侃。 她莞尔一笑,“因为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啊,要不,你要逮我们几人,一点都 不难的。” , “是吗? 我觉得对付你很累,你变来变去变得我眼花撩乱。” “可你也搞得我差点精神崩溃。” 对谈间,一只蟑螂突地从墙角跑出来,天禅和尚跟侯仙儿两人行动一致,一 抬脚,用力,一踩! 再来的日子,对达恩而言是最难过的,因为包括他母亲、老管家、侯仙儿甚 至是神父都一面倒,全倾向老头子那一边。 每个人一有机会就对他晓以大义,殊不知,如此一来,他更觉反感,更不想 照大家的意思去做! 再说了,就算老头子愿意接受母亲,那又如何? 他本来可以拥有一个美好又健全的家庭,是老头子破坏了这一切,而现在黎 塞身边已有个米拉,还有两人未出世的孩子,看情形,他永远也没有机会一家团 圆了。 可是能拥有一个健全的家庭,一直是他从小的愿望。 他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做些不合逻辑的事,全是希望能制造机会,让父母 重修旧好。绝不是如八卦杂志所报导的,什么报复老头子、让尚普兰这个贵族家 庭丢脸等等! 但现在,他家里有个要他认祖归宗的妈、还有一个厚着脸皮赶都赶不走的侯 仙儿,他找打工的机会已不仅仅是体验生活、制造父母见面的机会了,而是想摆 脱这让他快喘不过气来的一切。 午后三点,达恩就先下班,来到圣米歇尔大道。 这里的街道两侧有各种店铺跟咖啡屋,一到下课时间,就涌人了大批巴黎大 学的学生。 而咖啡屋虽多,但就属他打工的这家雪洛咖啡屋的生意最好。 所以老板一见他走进来,换上侍者的白衬衫、黑长裤,再在腰上系上一条黑 色长及皮鞋的围裙后,可是笑眯了眼,也频频跟他点头。 看到他就像看到财神爷进门了,因为他一来,店里的生意可 是好得不得了。 虽然他的表情通常很冷,但他的眼神深邃得如一片蔚蓝大海,有时波涛汹涌、 有时平静无波、有时更是化成了千年冰河,射出两道锐利光芒。 有时候,他这个老板还会忘了自己才是老板,对他哈腰点头的。 “堂堂一个公司总裁,干么到这种地方端盘子? 你还真的是怪胎呢! ” 侯仙儿朝化身侍者的达恩招招手,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走到她旁边,“你还来 这儿做什么? ” 她真的是阴魂不散,他去哪儿,她就到哪儿,一天总要巧遇个两、三回! 侯仙儿没回答他,而是东看西看,看到有很多记者拿着相机往两人这儿咔喳、 咔喳拼命拍个不停。 “你想出风头上封面吗? ”她皱起柳眉,“可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不过, 这也算是一个卖点嘛,像某本杂志写的——个高高在上的年轻总裁来端盘子,也 许收了店家不少的代言费! 这商人嘛,在商言商——” 她倏地住了口,因为被她批评的某人正粗鲁的一把扣住她的手臂,将她拖离 咖啡屋,来到外面的露天咖啡座。 “滚! ” “嘿,你这个人——” “我真的愈来愈讨厌你。”这话是实话,因为她愈来愈不可爱。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有喜欢哪来的讨厌! ” “你——”他居然语塞了。 她莞尔一笑,“老实说,你的酷跟冷只是一种伪装吧? 杂志上有写,你来打 工,都是为了引起媒体的注意,好替你的公司打免费广告,而且由你出马上报, 还省了模特儿费用呢。” 她边说边在咖啡座坐下,以手支着头,黑眸露出点困惑,再抬头看天空, “不过,我最近老缠着你,也上了一些杂志封面,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上面都 写着我是你的女朋友,还跟老侯爵互动良好,可能已是老侯爵认定的孙媳妇…… 还有,你母亲也开始在老侯爵的家走动,难道老侯爵打算重牵红线,让朱琦跟黎 塞这对曾经订婚的俊男美女再续前缘,也好让你这个孙子——咦? 人呢? ” 她看了看,倏地起身,这才看到达恩早就走进屋里去了。 “嘿,你很差劲,让我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 ” 达恩对像阵风冲进来的侯仙儿是理都不理。 他置若罔闻的转身往外走,她当然也跟着他往外走,他朝右,她绝不向左。 “你! ”他脸色一沉。 “我要喝咖啡。” 她大大方方的在一旁的位子坐下,再抽走他手上的Menu,但没看,而是笑盈 盈的看着他,“麻烦请介绍一下你们这儿的咖啡,侍者。” 他的蓝眸闪烁着危险的寒光,偏偏这个侯仙儿一点都不怕,甚至笑得更甜更 美的凝睇着他。 没辙了,他故意以法文叽哩咕噜快速的连说了一大串。 本以为她会有听没有懂,没想到她好整以暇的以法文回了一句,还指名喝这 家店的经典咖啡。 这一听,他的眉头都纠紧了。 “呵呵,没想到吧? ”她得意的指指自己的脑袋瓜子,“我这猴脑——呃, 不是,我这颗人脑的构造非比寻常,现在的法文已是一把罩,听、说、读、写, 样样精通。” 达恩眸中闪过一道怒火,他还能说什么? 除了端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外,也只能奉送一张臭脸给她看而已。 ---------- 晋江文学城